寂默編年
作者:形草
【捌】
【捌】 第二四七章 Message之五
  楊鵬剛潛入十六年前的卡馬房間,臉色驟變……
  漆黑一片,尚留人氣,只見雁的藥箱被翻亂,藥材落了一地……此舉斷不是雁所為,那人就算急躁也不至於如此,肯定是別人,或者雁受到嚴重威脅最後甚至帶不走藥箱……

  「嘖!人該走不久……糟了!」回頭往窗外躍去,卻只站在茅草屋簷上,一時間竟不知往何處追去恰當,突然憶起當年自己追著鳥舍快遞而出也是這般,心情卻沒像現在六神無主。
  『嗖!』冷箭破風聲:「嗖嗖嗖嗖!」一時間不絕於耳!
  『砰砰!』連鳥銃都用上了!

  楊鵬隨箭的目標方向望去,差點失了呼吸,只見水道上,斗笠下,一人拿著張紙呆呆站立,雪花濕潤了紙張,黏爛的紙糊在手上,那人呆呆看著。
  「雁!」來不及了!

  聶雁總算回神,聽到叫喚的當下第六感頓覺不妙,忙將斗笠向下一翻,擋下大多數的箭矢,下一秒閃身,身形沒入水道中,隱蔽在小舟下,一邊潛水一邊拖著小舟當作盾牌。

  岸上楊鵬心焦如焚,放眼望去已知是自家洛城殺手,定是受戟之命前來取雁的性命,只是萬沒料到陣仗如此之大……整個圍捕之勢粗估約五十人上下,既然用上鳥銃,該是碇瀑親自率領,戟這回是痛下殺心,不顧川城立場便在他方領地拿人。
  ……禍源是我,我不該出面洩漏行蹤,可鷲妹當時命在旦夕,我又怎能視若無睹?


  眼見小舟已經滑出老遠,楊鵬心裡擔憂,卻知自己這般模樣沒人認得,無法阻止洛城武者,再回頭看了小舟一眼,夜色下看不清水面是否有血痕,但願雁已拿到止痛藥,那套制服也穿在身上,便大致能護他平安。
  轉身,躍回房中,迅速離了卡馬,往川城總城飛奔而去……如今唯有暗中通知水月,讓川城官員出面,至於洛城未經許可便在川境逮人,還是在城主大喪期間……孟戟如何善後,自然管不了這麼多,沒下手殺了這群武者也不過是看在都是洛城子弟兵的份上……啐。



  另一邊,聶雁潛入水中頓感不妙,雖只有一槍穿喉而過,但血化於水畢竟會引來不知名的水中生物,所幸身體倒是託優秀科技的福沒有大礙,水中獸皮與麻布吃重,趕忙將衣服脫了,接著努力聆聽岸上動靜……思量不過數秒,聽眾多腳步聲由遠而近,想來該是殺手團往自己落水處聚攏……當下運氣推舟,將小舟緩緩推出,送走老遠,自己則潛水更深,往反方向游去……

  閉氣許久,又傷在喉嚨,且天寒地凍……狀態確實不妙,所幸游出老遠已聽不見追兵跟上,想來還沒發現小舟只是幌子,但也差不多了。
  探頭出水,周圍一片漆黑,認了認方位,約莫在望穿秋水一帶,這附近川城官兵眾多,即便遇上洛城殺手也能伺機脫逃,畢竟都是鵬在洛城的同鄉,且都是聽命行事,能不傷他們,自是最好。

  夜深人靜,街上無人,幸好腳下積雪都掃往路邊,不會留下足跡,如此追兵即使發現小舟下無人,也不至於馬上追上……只是奇裝異服,趕路確實不妙,不如躲在暗處靜待早晨店家營業?不……清早起洛城定會有新的追兵四處搜索,一切行動宜從速進行……看來還是回卡馬一趟,至少確定不會遇上『我』,又能補充物資。



  楊鵬已非昨日年少模樣,自是不能露面,但幸好到過總城數次,小月也曾殷勤接待(接待子翎),仗著如今一身武功,要在總城尋到小月倒不困難,只見小月端坐在書房書桌前,死擰著眉頭不發一語,看著城臣遞上的文件……十三歲,確實辛苦。

  「喂,小月。」楊鵬在窗外,赫然出聲。
  「什麼人!?」深更半夜竟沒衛者發覺?
  「我楊鵬,那個……」冷靜點,什麼陣仗沒見過,哼:「因為子翎知道太多,洛城派出了武者與殺手,四處拿他……連火槍都用上了,我想畢竟是在川城境內,你祖父又剛過世,這麼做有欠厚道,想說……」話沒說完,便被推窗之聲打斷。

  小月定神,深夜裡少年不見疲態,卻掩不住黑眼圈:「追殺子翎?那子翎先生呢?沒跟你在一起?」頓了頓,似乎注意到異樣……懷疑:「你幹嘛不走近些?你真是洛城長少主?」
  「哼,洛城長少主?這名銜我現在可當不起了,竟不顧我意願追殺子翎至此,他們哪還把我放眼裡?」明明是自己捨棄洛城在先,但楊鵬有種感覺,即便自己沒穿越到三千年,孟戟還是一樣會對雁下格殺令:「我跟子翎在混戰中都受了傷,我傷在臉上……你別看比較好。」

  黑暗中依稀見得到楊鵬的輪廓,又是同樣的聲音,心想不過是要自己加強城中戒備,也不是壞事,便即命人進屋,傳令加強城中各處守備,遇到行跡可疑之人立刻拿下,正好此時又有守備衛者來報,說是深夜城中驟聞槍響,小月更加不疑有他。
  但畢竟覺得整件事透著古怪,小月沒敢請楊鵬進屋療傷,畢竟讓人知道洛城長少主深夜不動聲色便潛入總城書房,實在有失體面,且……總之是說不上的古怪,自己若單獨面對楊鵬,可打不過這大了一輪的人。

  當下發問:「需不需要派人隨你搜救子翎先生?你們分開前他是否安好?」
  楊鵬暗自腹誹……小月還真真真關心雁,哼:「當時萬箭齊發,措手不及,但看他身手依舊,想來即使負傷也不是重傷,該無大礙……不耽擱了,我還是去尋尋,就這麼待著我等不下去。」說完,也沒管小月意願,便從黑暗中消失……風雪中,追心上人去。



  「咳……」不能讓喉嚨一直滲血,最後還是用上了一點癒合能力,至少表皮癒合,別露行跡。

  空氣通過氣管的咻咻聲佔據了整個聽覺,被寂靜放大數倍……只能急速行走。
  一如剛才的黑燈瞎火,聶雁不敢點燈,但知此時最危險處亦是安全上佳所在,回到卡馬,倒也放心,所幸託森的福,藥箱內的藥散落著,藉著戶外透出的映雪微光不難分辨,雖無熱水等物,但聊勝於無,當下開始料理起自己的傷口。
  再次劃開表皮,將草藥敷上,繃帶纏繞……子彈穿喉而過,沒有留在體內實是萬幸。
  處理好傷處後開始更衣,制服雖濕了但為防萬一,不敢脫下,用毛巾稍稍擦乾身體後再罩上自己慣穿的深色和服,換上木屐,黑暗中對鏡一照,與近兩年前別無二致,真不知是幸或不幸。

  除了脖子上的傷處,其他暫無大礙,聶雁稍稍整頓了行囊,所幸東西不多,重要的就一兩樣,小紅書又防水,其他……紙鈔曬乾照樣能用;確認身外之物亦無損失,便立於窗邊,向外悄悄窺探……果然這附近還算安寧……

  「嗯?」那些是川城人馬?

  一如既往的淡定,仔細觀察川城衛者的行動方式,細細回憶剛才遇襲的狀態……忽然想起那聲『雁』……難不成鵬當真有意來尋我?那是否有可能期待他赴約?這些川城衛者明顯是奉命而來,有目的而為之,想來是鵬通知了小月,想藉川城之手替我處理洛城殺手……或者至少讓他們無法行動,不,也有可能是城中衛者聽聞槍響直接上報小月,小月才加派人手。

  無論如何,剛剛那聲吶喊確實是鵬……那樣聲嘶力竭的呼喚,不會認錯。
  ……若能見到你,就好了。

  再度凝神窺探窗外,果見暗處人影閃動,洛城武者、殺手,這回是組織而來,明顯有人帶領,孟戟既不願放過我,往後湖澄軍火這些事確實別再插手,避免見到孟戟,免得讓鵬為難,至於小月……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於私確實當他是個『小』朋友,於公……他有遠見,假以時日若能實現解散城邦、天下息兵的願景,我即便不愛理事卻也樂見其成。

  「……」有空隙,趁現在離開。



  楊鵬匆匆別過小月,便又追尋小舟而去,見到水面上那小舟被亂箭射成刺蝟,一時間倒吸涼氣,整顆心如墜冰窖……卻見小舟兀自在水道中擺盪,待楊鵬回過神時竟發覺自己雙膝跪地,死命盯著那載浮載沉的舟看……好像見到的不是一葉刺蝟舟,而是愛人的屍首。

  但……不對勁,這附近太過安靜……嗯?嗯……

  「靠我笨了!哈哈哈!」轉過幾個念頭,總算想通……頓時大笑出聲。
  他聶雁什麼人?雲豹的磊,超S級恐怖分子,怎麼會蠢到被包圍了還不想辦法脫身?小舟自然只是信手捻來的幌子,我這是在蠢啥了真是!

  冷靜過後,雖想著去約定地點尋雁,可又擔心不知雁是否受傷?還是在附近一帶尋找……心念電轉,想到那人的行為模式,加上如今街上幾乎毫無人煙,即便身上無傷,但一身水,大冬天的也沒地方稍作休整,若是結冰如何逃亡?又如何赴約?或許會在原先的卡馬房間……雁應該會想:年少的鵬、森,與自己三人已經前往喬家腹地,所以此時動用房間安全無虞。

  思及此處,當下轉往事發地點的卡馬。
  果見川城衛者已經各自在街頭巷尾站哨,洛城人馬只留少許隱匿於暗處……無法行動。

  悄悄進了房間,掃視一眼……笑顏逐開。
  濕漉漉的獸皮衣整齊地擱在衣櫃前,腳下草藥稍稍聚攏了,藥箱扶正,黑暗中楊鵬無法辨別清楚藥材,卻見到小几上擱著術用小刀,幾塊白布上也殷紅片片……

  「嘖!受傷了!」繃帶全帶走了,看來傷得不輕,而且雁應該才剛走!
  幾乎是本能,又要推窗『噌』出房間,卻被一股不大的力量扯住衣角……楊鵬驚喜回頭,卻見……

  「……是你啊……」鬱悶了,先前都沒注意到,這虎貓還在這兒……
  也不知這對雲豹不甚友善的虎貓是不是有點靈性,楊鵬注意到那在黑暗中發亮的黃澄澄眼睛,直往桌上看……
  「這是……」走近前,難不成雁留了什麼給我?不對……既知有追兵再留信息實在危險。

  黑暗中難以辨別物品方位,楊鵬不耐煩,權衡後索性點了燈……
  一見桌面,一瞬間情緒濕潤了雙眼。

  眼前所見只是個尋常茶杯,曾經在這房間相處時,常用的幾個中之一的,尋常茶杯……
  只是茶杯是滿的,滿到不能再滿,再多一滴便要溢出,滿滿的,滿滿的一杯茶。

  「雁……」指尖輕觸杯緣,極盡溫柔的呼喚,滿滿的心疼憐惜。



  咽喉傷了,別說飲食,就連呼吸都極為困難,所幸聶雁長於忍耐這類痛苦,比起許多過往簡直是被蚊子叮一般,不值一提,加上意志力使然,一路小心翼翼地疾走趕路,氣血上湧之餘不意外的,血液染紅了繃帶……
  但聶雁卻稍稍寬心,經過這一年多來的調整適應,癒合能力總算較能控制,不會再下意識的身體先於行動,只要能控制,便能不再濫用這能力,最好自然是永遠不用。

  信上沒有寫明相約之處,想來鵬怕信落入他人手中,但有幾片九重葛花瓣……冬季裡風向一致,若是解讀無誤,隨著花瓣往風的去處前進,該能遇上其他提示,就怕這提示有時間限制,我得加快腳程。
  鵬若不慌亂,該很容易識破小舟是幌子,若冷靜下來該能回到卡馬,見我留下信息,知我如他,定能意會我願赴約的含意……只是……

  「咳……」從白天起就為躲追兵,暗中監視卡馬,又下了兩局棋,見了森歡喜,緊接著是一夜緊張……此時氣血上湧,頸間繃帶已盡數濕透……腳下不穩,支撐不住,眼看就要倒下。
  「子翎!」聞聲,回神。

  不知是否是自己太過善變又容易記恨,見到來人,立馬全身戒備,神智又清明了過來。
  是聶雲。

  「弟弟,你……」說著,便伸手相扶。
  聶雁一閃身,躲過,扶牆而立……

  似乎沒察覺聶雁的閃避,聶雲再度上前相扶:「這到底……我剛剛才從斷崖下來,怪了,你不是往下跳嗎?怎麼一回市區便又見到你……哎?剛剛還處處都有埋伏呢……」
  見到聶雲手上,自己刺的那一箭果然已不見傷痕……再度掙脫:「別碰我。」想說話,卻十分艱難,僅僅三個字想要咬字清楚都困難…….

  這就是正常人受過傷之後的喜悅?感受痛苦,知道不便,於是更加愛惜自己。

  「哎?可是你?」聶雲歪著頭,飄雪中繼續發言:「不然我把馳電喚來?你這樣疾走不是辦法,來我家吧,采苓采霞還沒回到這邊這世界,你來正好。」
  「……」黑眼睛,白色視野中……盯著聶雲好半晌,隨後好似聽到個笑話般,笑著搖頭。
  「子翎你是哪兒不對勁啊?」心想雖然子翎可怕,但現在受傷了該不要緊,於是再度接近相扶:「哎哎?你別掙了!這都出血啦!你的血可不能這麼浪費啊!」

  「沒有任何人的血可以浪費!媽的又見到你,我這交得什麼運!」
  語聲剛至,聶雁頓感一陣天旋地轉,定睛再看擁住自己的人時,不意外……隨即安心一笑。
【捌】 第二四八章 十秒
  見到雁杯茶留信,楊鵬感受到雁情誼如舊,一時感動萬千,又見小几上血跡斑斑,知雁受傷不輕,且似乎沒用上癒合能力,忙往外趕,風向所至,靜夜疾行。奔出許久,寂靜中不難聽見巷弄裡的細微聲響,走近一看果然見到朝思暮念之人,可偏偏聶雲也在……當真晦氣!

  只是……當見到雁努力想掙脫聶雲,又見雁看到自己到來,任由自己擁抱,如此安心信任的神情時,完全平息了怒火……果然如今在雁心底,我最值得信賴、最重要!現在哪怕來一萬個聶雲我也不甩他,哼哼!
  當下打橫抱起雁,見到雁雖然吃驚地睜眼,卻也沒抗拒,更加歡喜:「都不舒服成這樣了還給我添茶?」溫言軟語,低頭,輕輕在耳邊呢喃:「謝謝,我終於……抱到你了。」

  這話音量不大不小,三個人外加緩緩踱來的馳電、不甘不願姍姍來遲的虎貓都聽到了……聶雁瞪了楊鵬一眼,隨即蹙眉別過頭去,卻見整張臉如熟透的蝦子,不意外又氣血上湧,本已紅透的繃帶竟開始滴血……

  「這……好了好了不鬧你。」珍惜萬分地捧著雁,不敢有絲毫晃動,轉頭卻對目瞪口呆的聶雲粗聲粗氣:「喂,得了,都快天亮了各自散夥吧。」雁現在需要休息,就近好像沒什麼安全避難所……
  「可是子翎……」
  「你管好你老婆女兒,對了還有個兒子吧。」說實在,楊鴞到底是……我還挺在意,最好弄清楚:「鴞弟是你兒子?」

  聶雲雙眼直勾勾地看著楊鵬懷中的子翎,點頭:「這事說來複雜……可他總歸是我兒子沒錯,就……唉!總之是第一要塞的緣故,說是我的精子什麼的……反正按道理上我得好好照顧他,這些年來我也都傳他武功……可至今也就學會逃跑,反正他現在就在師父那兒,」頓了頓,視線終於看向楊鵬,又補充:「你們應該算是兄弟,往後想見他,我是什麼時候都歡迎你來看看的……就怕你見了我又上火。」最後這句說得很小聲,明顯有說不明的委屈。

  「得了,拐彎子說我是你兒子!?啐。」如此解釋合理些……原來鴞弟的武功是活過百年的聶雲教的,也是,不然誰這麼閒情逸致來教個癡兒武功?總之黛姬也是個謎樣的女人……而且看來父親還知道這些,算是收留了他們母子,之後聶雲才出現,算不上丈夫,於是讓鴞弟認作師父。
  思緒在雪花縹緲間短暫掠過,用氣勁護住雁,不讓積雪落在雁身上:「我會不會去看他難說得很,反正你好好待他就是。」黛姬本來的意思也就是要楊鴞能吃好睡好,不愁吃穿,那麼在哪裡也差不多,有個著落便好,比起鉤心鬥角的城裡,森那兒確實不錯,又值得信任。

  「我沒把你當兒子的意思啊……」哪壺不開提哪壺:「倒是真希望子翎傷好後能時常見面……我有很多話想說的,采苓也有,雖然他們好像到現在還沒回來這邊,可我知道采苓有……至少該謝子翎那回……」話音至此,被一把虛弱的聲音打斷。

  「子翔,接著。」懷中掏出錢袋。
  不解地接過飛來之物,看了看裡面,不外乎是錢:「這是……幹啥的呢?」
  強忍住喉嚨疼痛,勉力出聲:「蠍子、蜘蛛、鳶,總額,不再相欠。」頓了頓,稍作休息後繼續:「為我擋槍,日後再算,總歸有生之年清償,不必擔心。」語聲至最後,只剩空氣通過氣管的咻咻聲響……

  「夠了雁,你別說話。」愛惜地緊了緊,心裡對雁受此痛苦心疼萬分,忍不住咒罵孟戟……卻又因雁對聶雲『清算債務』的舉動,有些……異樣的歡喜:「聶雲,你為雁挨過一槍?」
  「這……反正也是好久以前的事了,還是在魔羯市那時。」

  露出土匪式的笑:「那好,早先我不只一次提過『別再讓我見到你』,可你每次出現我都沒太與你為難,既然你為雁挨過一槍,那麼就此扯平,以後別再指望讓他為你掏心掏肺,」頓了頓,似乎是耍任性般地補充一句:「他肯我還不肯。」說最後這話,雙手緊了緊橫抱之人,不只是說給聶雲,也是說給雁聽……宣告所有權。

  聶雁果然微睜眼,看了楊鵬一眼……僅僅只是看一眼,楊鵬解讀不出其中情緒。
  就在楊鵬一顆心七上八下亂跳,想著是不是說得太過?惹得雁不高興時……緊接著接收到雁寵溺縱容的淺笑,那種笑容在這張臉上、對著自己……第一次見到,實在讓人心花怒放!

  「走吧。想來就跟上。」這話是對著虎貓說的……語聲中難掩歡喜。
  想著雁當真就此默認默許,再也沒有閒心管聶雲如何,也沒辭別便飛也似地捧著心之所屬,光速般離去,只是奔出不遠,轉念又想到雁如此傷重,心裡不禁又擔憂了起來。


  沒管鵬想帶著自己往哪去,黎明將至,地面積雪消融,但雪花與九重葛兀自霜白與豔麗。
  似乎是種感應……這種感應曾經在手術室也有過,這種帶著自己奔跑的感覺……是了,在第一要塞有過,記憶前後連貫,感知完整,原來這才是完整的人,該經歷的一切,都存在,沒有忘記,原來是如此快樂的事。

  手掌輕輕覆上那環住膝關節的手……

  「雁?」低頭,見人沒有異樣,馬上意會:「都這樣了還安撫我?」看看前方山路,再度低頭,溫言軟語:「快到了,放心,以後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聶雁睜眼,看了楊鵬一眼,沒說話……只覺如今感受如此溫暖,有若幻夢,喉嚨疼痛是一回事,總覺得這是此生最幸福的一刻,比起過往經歷的一切都更加幸福……害怕稍縱即逝,害怕出聲驚擾,便將夢醒。

  「雁?你……是不是……心底……不願跟我在一起?」楊鵬察言觀色,緩了緩腳步,入山後改為步行……只是這一出口便後悔……萬一雁回答是,那可如何是好?我可萬萬承受不住!
  疑惑的眼神,隨即低聲:「……你愛,不愛我,我都在這裡,我生,我死,此情,不添,不減,願存心裡。」

  聽到雁沒有不願意的意思,又細細思索了這句話……隨即笑開:「你就這麼彆扭,不能直白些說麼?我……萬一聽不懂豈不誤會你?」見到雁又動了動唇,忙表示:「好了你別說話了,算我怕你,反正你平時不說話久了,我也挺習慣自言自語。」

  聞言,聶雁又搖頭想笑……只是還沒出聲便岔了氣,不意外兩人又是一陣折騰。
  只是聶雁覺得自己好像……真的沒受傷受得這麼快樂過,有點不想好了,或許是自己渴望被珍惜渴望了太久,或許是……很多或許,看到眼前人髮根微微霜白,復又想起曾在孟府上,那呵護自己為自己擦乾頭髮的英俊青年……

  於鵬而言那是十六年前的事了,這人,真的……一直沒變。


  以為再見面兩人會有隔閡,楊鵬萬沒想到能如此順利『交流』,想想雁不多話也有好處,當下步行上山,一邊說些有的沒的,想到什麼說什麼,三千年、五萬年……雁只是一直看著,黑曜石般的大眼睛,深深看著……

  再也無法忽略雁的視線,楊鵬彎身,耳邊傾訴:「我都這麼老了,也虧你選擇我,這下差了近二十歲,我……」說到此處,語聲有些悵然:「其實,你若不願,等你傷好了,我們還一樣是朋友,我楊鵬會謹守分寸,像剛剛言語間占你便宜的事,斷不會再發生……我……」深情凝視,湛藍的雙眼……眼角有淡淡的魚尾紋:「我會一生一世,護衛著你,珍惜你……這個朋友。」

  抬手,微微掙了下……意圖自行站立,可不意外地見到鵬慌張失措、傷心欲絕的神色,幾乎跟在貨櫃區以為再也回不了五萬年時一樣,瀕臨崩潰的眼神……
  「鵬……我有話,想站著說。」

  聞言,才不甘不願地放手,珍惜萬分地將人安穩地放到地上,雙腳著地,連木屐都調整好了才戀戀不捨地收回雙手,卻不料雁馬上用那有些冰冷的指腹,輕輕撫過自己霜白的髮根、淡淡的魚尾紋……很輕卻深情,冰冷而溫暖。
  「鵬,我……咳……」這時候真希望趕快癒合,我是真心想要好好表達:「鵬,比起年少風華,我更深愛你歷經歲月滄桑的臉……咳。」看著眼前人震驚得喉結不斷上下滾動,虛弱微笑:「真的……別多想,我會用一生一世,證明……咳,請你信我。」

  想起年邁的藥婆與塚山,柵欄裡外……卻是終成眷屬,那份情感非但沒被歲月侵蝕殆盡,反倒鐫刻更深,透入骨髓……鵬那淺淺的歲月紋路,在在都是愛著自己的證明。


  見到雁站都站不穩了,還強打精神如此對自己承諾……黎光漸起,透過山林,撒在白皙的臉龐……注意到血已經滲得連鎖骨都看不見了,當下有些慌亂,忙又將人打橫抱起。
  「雁,你是不是身體怪怪的?這藥也上好一陣了怎麼還沒止血?你真的只有脖子上的槍傷?而且你太輕了!你身上有落了水的制服還有一件和服……我再怎麼身懷武功但抱著個男人奔走老遠竟……你……」
  思前想後,隨即注意到雁慘白的臉,頓時驚覺,時間於雁而言也過了近兩年,昔日斷崖一別,各自經歷萬千,此時突然問這些一時間定讓雁難以回答,還不如讓他老實休息,日後再問。


  「鵬,我……」我是不是該告訴他,命不長久?除非動用解藥……但那藥,我想留給鵬……
  疾走,語氣倒是溫柔:「別說話……以前怎麼不覺得你這麼多話?啊,悶的話你聽我說吧……嗯?剛說到……是了,其實你跟著我絕對好處多多,你看吧,我雖然年紀大了些,但你跟著我不愁吃不愁穿,光這一條就勝過別人許多。」

  聞言,苦笑搖頭,眼神傳遞……我只有你而已,而且即便餐風露宿也願與你禍福與共。

  「嘿,等你能說話了再好好說,我要你天天都對我這麼承諾,『只有我』,對吧?」話音至此,又是彎身,耳邊細訴:「吶,你只有我,那我什麼時候能『擁有你』?」這話說得極慢,說完又有意無意地輕咬了咬充滿迴路的耳朵……
  不意外又見到雁面紅耳赤……從不知道雁容易臉紅,或者是只對我臉紅?不管,反正有趣極了,這輩子都這麼過多愜意?偶爾如此言詞欺負一下,實在爽快!

  見到雁又開始不舒服,忙緩了緩腳步:「對不起,忍不住逗你……哈哈。」也不知到底有沒有歉意,總之得逞地壞笑居多……又行一陣,突然往山道邊積雪叢林裡踱去:「要看日出嗎?時間正好,這裡的日出很美,幼年時父母曾帶我來過……當時鷲妹還沒出生,父親為母親依山壁鑿了一座小樓,」話語至此……顯然憶及雙親,微微悵然:「總之這地方連鷲妹都不知道,瞧,山壁上成片九重葛,川城多數滿城亂飛的九重葛便是由此處移植入城……對了,還看得見海。」說著,示意雁偏頭看去……


  眼前美景,氣象萬千,旭日東昇,朝霞流動,聲勢奪人,風雪全然掩不住大自然的磅礡神采。


  見聶雁看呆了,表情比那年頭頂花冠更加精采……楊鵬得意一笑:「止血了?要不要在這裡看會兒?」見到雁目不轉睛,顯然喜歡,便輕輕放下愛人:「吶,我正好也休息一下,等等再抱你飛過去。」說著,指指遠處陡峭山壁上的一座小樓,從此處看,石樓雙層,只有指甲片大小……可見距離之遠。
  聶雁見其地勢險要,便即瞭然……確實,即便是被人察覺,也不是人人都有本事過去,要能力,也要膽識,想來鵬當年留書時真高估了我,但若依他所想,磊的制服還在,口袋裡三千年的快扣組之類裝備用上,要過去倒也非全無可能。

  雁卻不知如此認真思考的神情,映著漸起朝陽,白皙的臉紅得發燙,於楊鵬眼中則是另一番景緻……


  「雁,」輕聲卻深情,全然不顧日出美景,只定定地看著身邊的人:「雁……」
  「嗯。」回神,示意聽著,滿眼卻被朝陽佔據。
  「雁……我……」怎麼有些口乾舌燥,糟糕……可是……嘖:「雁,我……」
  「?」察覺了鵬的異樣,回頭,目光焦對。
  楊鵬在那美麗的黑眼睛中,見到了自己,與東昇旭日:「雁……我……我想要那十秒……」深怕不答應,很低很低的聲音……試探的眼神。
  不解:「?」努力思考的神情。
  見到雁完全狀況外,楊鵬只得硬著頭皮繼續說下去……患得患失地輕輕拉起雁的手指,真的只有手指而已:「魔羯市市政廳前,你曾……許我十秒。」

  聞言,立刻會意……盯著那湛藍的雙眼數秒,隨即淺笑著輕閉雙眼。
  見到雁顯然默許了,楊鵬當真歡天喜地,心怦怦狂跳著……湊了過去。
【捌】 第二四九章 君子與土匪
  ……那是一種腦殼好像被鐵鎚敲開了一個洞般的感覺,似乎腦子能直接看見世界,神智很清楚,卻又不正常地無法抑制。
  湊近,舌尖輕舔……微微試探,察覺眼前人當真沒有反悔,漸漸吸吮上唇,舌尖緩緩撬開貝齒,細細品嘗……想要淺嚐即止,卻失控般地越來越深入……

  「咳……」直到雁跌坐在地,楊鵬才回過神。
  逼近,熱情,盡量溫柔:「還有圖書館腹地的十秒。」明明見到雁已經開始微喘,卻無法控制……緊緊擁住跌坐在地的人,提出另一個十秒之約。

  雁睜眼,又看了鵬一眼……沒多說,淺笑著再度輕閉雙眼,默許。
  只是這回楊鵬當真再也無法控制,豺狼虎豹般瘋狂攻掠,幾乎將雁壓到地上……倒是還很規矩地只吻著唇,依然不敢造次。
  過了十秒,甚至可能是二十秒……楊鵬有些難受地扳住雁的雙肩,失落痛苦地分離唇瓣……明顯還想繼續,只是神情紛亂,躁鬱、期待、不安、悲傷……溢於言表……

  雁他……沒有回應我!
  見到眼前人睜眼,美麗的眼睛依舊美麗,映著朝霞,映著天空……也映著自己,對自己淺笑。
  不甘心!
  卻見雁領略了自己的意思,深深凝望自己,接著再度緩緩閉上雙眼……再無約定卻又默許!

  「可惡!」直接把人壓到地上,十六年來積壓的情緒一擁而上!
  ……我這是怎麼了?不是一再告誡自己不可以因為時間差而要求雁嗎!?可怎麼完全控制不了?楊鵬你醒醒,對雁而言只過了不到兩年,無法回應不是他的問題……雁已經很痛苦了,他在蹙眉你沒看到嗎?這麼珍惜著捧著藏著十六年,難道就為了現在來傷害他!?

  「嘖!可惡至極!」暗罵自己沒用!趕忙從雁身上退開,整整衣冠,強忍住不再看雁一眼。
  「鵬,」掙扎坐起,見到鵬已經起身似乎準備離去……雁首次感受到莫名驚恐!即使是當年在亞蔬被包圍都沒有過的恐懼……原來在時間流逝中,自己早已深陷在鵬的溫柔裡。


  冬季山中,稀薄空氣更顯鳥鳴清脆,獨獨一兩隻耐住寒冷的燕雀,為霜雪,更添寂靜。


  這輩子,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鼓起最後一絲勇氣,扯住鵬的衣襬,強自壓抑恐懼感,聲音低得不敢抬頭:「對不起。」原來傷了心愛的人,也是如此痛苦的事,一直以為只有被傷害的人才痛。
  「你沒錯,不必道歉。」背影,聽得出非常壓抑……內心十分暴躁不安!
  「不……我……咳……」真糟,這種情況該說什麼……但既已承諾共度此生,坦白應該好些,雖然鵬若離我而去於他而言也沒什麼不好,但希望不是在這種情況下:「……我若哪裡做錯……請你……告訴我。」這樣措辭很奇怪,但也不知怎麼措辭。

  不耐煩:「說了,你沒錯!」才剛想揮手拍開扯住衣襬的手,卻頓感不妙!這一揮手或許拍開的不只是手而已,而是人心……穩住情緒,忙回首……卻是震驚當場:「雁?怎麼?在發抖?」是不舒服嗎?是了……不回應我是不是因為身體不舒服?滿身都是血了,雁無力回應也不奇怪!

  「……對不起,」傷神、懊惱:「難得……鵬,你是真君子,」這種情況還能退開,連我這實驗用人造人都知道,肯定萬難:「其實我只是……真的不知道……咳,怎麼……才正確,從沒人咳……教過我這些……就算看書,咳……也都是人類學、生物學、生殖學一類……社會學偶有提及,咳咳、文學類叢書……常常太過抽象……咳,我無法領會……」

  一小段措辭艱難的話,楊鵬腦子炸開了……
  是了,訓練終極兵器自然不會教導怎麼回應愛人,如何拿捏?之後聶雲養他……聶雲自然不會教他這些,他敢教我肯定把他五馬分屍!接著……招考沒這種項目,準隊士訓練當然沒這項,然後,身在敵營的歐姬頂多做做樣子吧,臥底當然是明哲保身要緊,再接著,雲豹的磊、超S級危險人物……誰敢對雁幹這種事?就算是森偶爾開開黃腔也通常幾句帶過……

  想來世上也只有我楊鵬膽敢把他推倒……


  見到眼前人神色陰晴不定,聶雁有些慌亂……原來自己已對鵬如此上心,之前卻從無所覺。
  往昔總是心如止水,如今情緒大亂,脖子上的繃帶轉眼又滲出血水……正當鵬見到如此情況,強自壓抑住慾火,趕忙伸手護住雁的咽喉,盤算著趕緊到石樓去讓雁歇著……

  卻在此時,雁那億萬中選一的DNA帶來的優秀領悟力,做了讓鵬感到晴天霹靂的事……

  見鵬湊近,雁有些顫抖著環住鵬的脖子,送上親吻……銀白的髮根、淡淡的魚尾紋……見鵬似乎沒有不高興,便向下……繼續吸吮喉結……以及經過歲月滄桑而浮現的頸紋……
  「是……像這樣……嗎?」從來不曾如此小心翼翼,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語氣。

  見到那刻意討好的眼神,出現在雁臉上,感受著親吻的真摯餘溫,楊鵬只覺得整個宇宙錯亂了,眼前只剩日出、雪花、九重葛……以及繃帶不斷在雪泥上漫出的殷紅色……

  自己甚至急躁到沒脫去雁的衣物,便把人貫穿、撕裂。
  十六年,你以為你控制得了?楊鵬,這是你太自負傲慢惹出的禍!



  待恢復神智,竟已是日上中天。
  血色斑斕在雪泥上,雁的深色和服早已破敗不堪,只剩PS制服依舊盡忠職守保護著著裝之人,楊鵬回過神後,打從心底感謝這件高科技產品,眼前的雁簡直像是被獵槍打下的禽鳥,負傷倒地,下體慘不忍睹……
  ……兩處都是。
  第一類人造人,為各種實驗所用,做為器官捐贈物,受贈人類可能是女性,雁雖因故藉機不再生子宮,但陰道還在,兩處,血跡斑斑,加上脖子,身下雪已不見霜白,僅剩深紅。

  「雁!」我……到底在幹嘛?我竟……天啊:「雁!」
  「嗯?」還有神智……撐起眼皮,對身上之人淺淺一笑:「鵬,我覺得……」
  聽見雁的回應,略略鬆口氣,趕忙七手八腳地抱起愛人:「我……不,你說覺得什麼?」
  很輕的聲音,看著鵬:「我壞掉了。」

  一句話,楊鵬震驚得不敢亂動,深怕輕輕一晃,雁身上一堆迴路哪處故障,萬一有個萬一在這五萬年可沒處醫治……這下腳在崖邊,飛也不是不飛也不是,一口氣提上卻又不知是否該放下,呆愣當場,慌張得無所適從。

  「……計時功能故障。」波瀾不興的黑眼睛,望著橫抱自己的人。
  「那是?是……什麼?我該做些什麼?」認真!只希望能挽救!
  見到楊鵬如此慌亂,衣衫不整慌張失措,舉止大亂……聶雁突然戲謔一笑:「不,就是覺得十秒好像比定義上的長了點。」

  晴空陽光,萬里無雲。

  「……你!」意會過後,知雁竟在此等情況戲弄自己,當下真不知是個什麼情緒:「你真是……唉!」說著,再看一眼懷中的人,憐惜苦笑:「你就會體貼我,那你自己呢!?嘖!我們過去吧!」語畢,足尖輕點,直往石樓躍去。
  ……真不明白那些傷害雁的傢伙都是啥心態?明明是這麼溫和體貼的人!

  風在耳邊呼嘯,艷麗花瓣在身畔亂舞……陽光下,楊鵬留意到雁雖然虛弱,但臉上卻掛著幸福的淺笑,毫不做作,心頓時抽痛了起來……
  嘖……這傢伙,大概會就此以為性愛是這麼一回事,是我不好……往後得好好彌補,比較讓我難受的是……雁完全不知道痛,經歷過像是雷諾瓦那種實驗,切開身體不用麻醉,強行摘除器官,相較之下,剛剛對雁而言確實只是一點皮肉傷……雁從沒有被人溫柔對待過、從沒被細心呵護過…………現在,雁大概覺得只是一點皮肉傷,換我高興,值得了。

  雁他……應該……就是這麼想的。
  明明我是希望讓你快樂的啊……


  「雁,你聽我說,」剛剛落地,還來不及看清石樓內的情況,楊鵬便先把人輕放到矮榻上橫臥:「雁,你聽我說……事實上我剛剛對你做了很惡劣的事,我……弄痛你了,對吧……」見到那想開口否認的表情,忙打斷:「我知道你心疼我花了大把光陰,但我不要你這樣……我要你開開心心,我……」
  「鵬,不是那樣的。」一邊扯下已經爛了的繃帶,一邊低語……子翎從未有過的溫柔笑容,總是在雁臉上浮現:「我再不理解,也多少知道剛剛那樣不太正常,但……鵬,你沒發現吧?」

  不解:「什麼?」
  幸福得眼睛都瞇成了縫,探出手……似乎想握緊什麼,直到楊鵬意會,握住了那隻手,才一字一頓地清晰訴說:「鵬一直牽著我的手,咳……一直在我耳畔呼喚我的名字,即便早已失了神智,依然如此,這於我而言彌足珍貴,第一類沒有性慾,但不代表不能愛人,看著你心滿意足的表情,知道這是我帶給你的,如此同樣讓我感到心滿意足。」

  石屋沿山壁開鑿,三面鏤空,內鋪木質地面與矮榻,此時地爐未燃,雖是正午,但山風吹來讓一身濕又已經氣若游絲的雁微微蹙了眉,而這細微的表情立馬讓鵬動作了起來!
  「我得把你清乾淨,然後好好歇著……」見雁雙眼已經闔上,喉嚨間的傷口在被自己折騰的過程中更加悽慘……於是硬把那句到了嘴邊的『裡裡外外』都清乾淨的挑逗言詞給吞了回去,只是再度打橫抱起,又是往外躍。

  不到五十步路的垂直距離,下方有大小幾處溫泉池,最大的一池約莫是水雅的浴池的一半,也算不小,泉水從山壁冒出,溢出後又向下俯衝而去,落入深谷,放眼望去,腳下群山、川城腹地、湛藍海洋盡收眼底,此等聲勢,膽子小些的別說來泡溫泉,就是繩索捆著周身裝備齊全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幸好還在,不然燒完水你也掛了。」楊鵬得意一笑,笑容隱隱有些懷念,又帶著些調侃:「以前我父親都這麼抱著母親過來,嘖嘖,現在換我抱你,正好正好!」說著幫雁除去了髒得可以的木屐與足袋。
  白了楊鵬一眼,沒多說,自行站立後用腳試了試溫度:「真好。」寶貴的地球資源。
  「嘿嘿,」三下五除二,楊鵬先下水,接著向雁伸手邀請:「下來吧,但你別泡久,幫你清乾淨就上去,免得氣血上湧,喉嚨的傷可難好。」

  此時雁早已衣衫不整,制服下身被留在榻上,只剩和服下擺罩著……雁撩起衣襬,強打精神,坐在岸邊,沒有下水的打算……倒是楊鵬再次看見那大腿內側怵目驚心的痕跡時,嚥嚥口水……沒想到自己竟真有失心瘋的時候,實在慚愧。

  「雁?」手還在空中定格……怎麼不下來:「怎麼了?」像是詢問個孩子般的溫柔語氣:「怕我再吃了你?我也不急著現在,接下來的日子有的是機會。」後半句卻說得死皮賴臉。
  「……土匪。」臉刷紅,累得不想說話,只是看著楊鵬,緊了緊自己的上衣示意。

  「哈?我本來就是土匪。」挑眉,猜測的語氣:「你……不願與我共浴?」完全不明白為何:「做都做了,哪還有這種事?」
  一句話讓雁原本紅透的臉更紅了,勉強按住傷口加壓止血:「癒合能力,盡量不用,鵬,至少今天別再戲弄我。」頓了頓,怕自己語氣不好,低低補上:「我真受不住了。」
  「……嗯。」完全不能理解,但趕忙把自己弄乾淨,趕緊起身,瀑布濤聲中,來到雁身後,摟摟抱抱,耳邊提問:「你在藏著什麼?」犀利……山賊永遠都能找到別人想隱藏的稀世珍寶。

  疲倦感讓雁眼前發黑,攢緊保護自己的那件上衣,與已經破敗不堪的和服領口……苦笑:「我滿身是傷,不想讓人見到。」努力支撐著正常說話,真的很累……從昨天早上下棋開始,到現在,真的快不行了,需要休整,至少三十……不,二十分鐘就好。

  「連我都不行?」不滿:「如果剛剛在日出那時我扒光你的衣服你就會反擊了,是吧?」
  「鵬,」傷在喉嚨,撐到現在……聽覺終於開始模糊了:「讓我休整十分鐘……不,五分鐘就好。」我真的有發出聲音嗎……好像有:「求你。」
  聽到這聲『求』,頓時發現自己語氣不善:「這……我也沒要逼你什麼……」是我剛剛語氣不好,才讓他委屈著說話:「那我趁這時間去弄些吃的,你只能喝些湯吧?」見到雁一臉鬆了口氣的表情,頓時心疼:「好了,快下去吧……別被水沖走了,」報復似的耳邊呢喃:「『裡裡外外』都得清乾淨,晚些我才能添新的進去。」

  本以為雁又會面紅耳赤地賞自己一個白眼,卻不料完全沒聽見似的……直到自己走遠,才稍稍動了起來,行動間顯然是累極,楊鵬不放心,站在不遠處看著……只見雁先觀察水流,將身體摔入水流最和緩處,才開始除去和服,保留制服……顯然是料到自己會在一旁看著。
  最後拾起和服腰帶,將手與一旁山石綁在一起,才沒被水沖走……
  如此行為……明顯已虛弱到擋不住水勢。

  「……雁……」不到兩年,為何瘦弱成這樣?
【捌】 第二五〇章 最美的謊言
  星空下,看著雁眼神渾沌,努力眨眨眼才振作精神讓自己清醒的楊鵬,再再再再次確信雁是對自己很嚴苛,卻很寵周圍的人的類型,往昔對雲豹隊員是,現在對自己也是。

  「還說五分鐘,都躺兩天了。」沒好氣。
  環顧四周,有些狀況外……隨即手腕月骨敲了敲額頭,才似乎想起什麼:「對不起。」說好只需要五分鐘……我竟睡了這麼久?
  知道雁又會錯意,楊鵬無奈……忙坐到榻邊,掌心覆上額頭:「才剛退燒,真是……不是讓你『裡裡外外』都清乾淨嘛!」
  臉果然馬上紅透:「……我睡著了。」是鵬把我打撈上岸的,那他……

  注意到雁留心上衣的眼神,鵬更加好奇了:「我沒違背你的意思,只用爐火把你烤乾……」見到雁如此衰弱,早已沒了火氣,一臉好奇地上下打量:「到底藏著什麼呢……」伸出一根手指東戳戳,西弄弄……搔癢兼吃豆腐。
  「呵……別鬧。」聶雁這一出聲,才察覺傷口已經癒合,為避免牽動結痂傷處,不宜大聲喧嘩,用指尖輕觸被細心包紮過的脖子……滿懷感謝:「謝謝。」
  「謝我就讓我看。」死皮賴臉。
  苦笑:「想看就先讓我吃東西。」

  聽到雁鬆口,原想若僵持不下也只能由著他的鵬,頓時心花怒放,畢竟沒人願意跟自己心愛的人翻雲覆雨時還隔著礙事的布料……還是放水防火防彈的那種,有這等高科技隔離衣存在,哪還有肌膚相親的情趣可言!?這下聽雁鬆口,趕忙獻寶似地撈了碗湯,想雙手捧到榻前,卻見雁已經能起身……精神了不少,已經盤膝坐在爐火邊,研究起地爐構造。

  「這是?」端著陶碗,有精神後,難得話多。
  「虎貓肉。」雙掌支著臉頰,雙肘撐膝,準備欣賞愛人的吃相。
  「呵……」

  知道楊鵬唬人,雁也無所謂,靜靜地端著碗喝湯,靜靜地傾聽山林星空的聲音,靜靜地感受地爐溫暖,湯的溫度正好,很濃郁的肉香,伴隨著韓信草的味道……此時天寒地凍,為難了鵬,為了讓我補充體力,風雪天外出獵食,又為讓我早些痊癒找藥草……
  嗯?味覺…………復原了。
  注意到鵬凝視著自己的臉,紅髮隨夜風翻飛……這人,真的很寵我,故意坐在上風處,為我遮風……原來,一直關照我的轟隊長,長這樣。

  感應到雁的思路,鵬趕忙坦言:「這兩天怕離開你身邊太久不妥當,過些天去城裡買圍氈,把這石樓周圍遮遮,好擋風雨。」
  點頭:「嗯,也該探消息,你消失,肯定大亂。」
  「哼,誰管他呢!說到這我就來氣,戟竟連火槍都用上了……」
  微笑,淡定地繼續喝:「你朋友傷我,你為我療傷看護,扯平了。」
  「怎麼能這麼算?你腦子什麼構造……」沒好氣地雙手撐地,往後仰:「知道你怕我為難,真想讓戟知道你的好。」孩子似地噘嘴了……

  見到昔日總是蒙面的轟隊長,此時真情流露,聶雁靜靜感受得來不易的幸福,接著又給自己添了大碗湯……楊鵬見狀自是高興,心知雁不明原因食之有味,很可能早先便復原了?總之不必勸他吃東西,忙又搬出儲藏的許多肉乾、乾果、雜糧……再三暗自確認雁真的有味覺,才鬆了大口氣……彷彿是擱在心頭十六年的疙瘩,總算放心。

  最後見雁吃得差不多了,拿出在渡口置辦的上好厚質和服,緩緩來到雁身前……


  「雁,」將疊得整齊的高級布料往前推,鄭重:「我不確定你是否真能明白……不同於保身用的制服,你我在經歷這麼多後,我帶你來有父母回憶的石樓,讓你換上我給的衣服……這是什麼意思,但你若感到不妥,可以不穿,我會去卡馬取回你的衣物……雁,我希望……你想想。」雖同為男性,可我還真不確定以雁的經歷,知不知道這什麼意思……

  放下燒製精美的陶碗,雁依舊淺笑:「我以為兩天前已說得夠清楚。」伸手輕觸那布料,柔軟溫暖:「鵬,這些日子,長日無聊,為你畫了幅小畫,願你不嫌棄收下。」
  「啊?你都還沒回答……」接著……鵬看著眼前靜靜發生的一切,當真傻了……癡傻的傻。

  只見雁緩慢卻果斷地褪去身上所有布料,一絲不掛。
  原本傷痕累累的上身,被紋身遮掩……一隻展翅高飛的鳳凰,一筆一畫細細鐫刻在上好白瓷般的肌膚上,美麗的頭顱正好在心口,翅膀延伸至背部,尾羽綿延至左膝後……可見上回強佔雁的身體動作粗暴且失心瘋至極,否則如此明顯,只要稍有留心,即便沒脫衣服也能察覺一二。

  「回答廿六歲的你,信上的第一句……『鵬與雁都是大鳥的名字』,以及剛剛說的,換上衣服的含義,」黑眼睛,定定地看向楊鵬:「我是知道的。」

  楊鵬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雁看,直到雁開始有些發冷地蹙眉,才趕忙將自己置辦的保暖衣物抖開……試探似地、小心翼翼地為雁披在肩上,見到雁不但沒抗拒,還幸福地漾開淺笑,連眼睛都彎了……才安心為雁把衣服都穿好,如進行某種儀式般,溫柔之餘,神聖虔誠。

  額頭抵住額頭:「吶,以後不准穿別人給你的,只准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好像覺得自己限制太多又太過任性孩子氣,忙補充:「好吧,森跟柒月可以例外。」
  「呵,好。」其實孟戟也挺辛苦……輔佐這人。
  「喂!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我追求你好久好久好久……」
  「知道。」若有生之年能如此幸福地被鵬包養著,其實不錯,我真的累了。

  有生之年……那之後,鵬怎麼辦?
  我……是不是做了件很殘忍的事?從前孤身一人,不在乎死期,可是於鵬而言確實不值,我本就破銅爛鐵一塊,也就他把我當寶,他是至情至性之人,斷不可能移情別戀,如此……我該怎麼做才能保全兩人?


  「雁,你是不是在想什麼?」呼吸著雁身上嶄新和服的味道,一臉害怕被反悔的表情,可又看看那領口若隱若現的刺青,似乎安心不少:「……怎麼刺這麼大一片?真痛死……今後也不准再有類似的舉動。」
  「好。」盯著鵬的藍眼睛看:「這是……原本怕時空作弄,你我無法再會,未免自己孤獨終身,才紋身相伴。」是了,我是怎麼了?我……或許……本就不該來赴約,不是嗎?
  手指輕輕描繪著雁的眉眼:「雁……」其實在看到的時候,便隱約明白了:「你真好。」
  搖頭:「我不好,我很惡劣。」想起過往轟前輩對自己關愛有加、沉默彩虹如此知心……昔日情誼,歷歷在目……

  再看看楊鵬如此癡情的模樣……
  握緊拳,夠了……我本不該貪戀這些幸福美好,一步錯,滿盤皆輸,當初千不該萬不該對鵬說那句『好喜歡』,為何一向寡言的我如此多話?很多事情至死爛在肚裡也不多這一件,如今又接受鵬對我的隆情厚意……
  想想身上這衣服的含義……於鵬而言是十六年,斷不是『阿姨手製的衣服,因為我拿了所以乾脆送我』,如此而已,鵬親自到過三千年,往後見我日漸衰弱,遲早會前後連貫察覺,不如現在……趁著日子才過兩天,洛城、川城尚未大亂,局勢還可控制,別讓他失去原本應得的東西。


  「雁?」輕握住手:「你怎麼了?」整個人都在打哆嗦……冷?不會吧……這衣服夠暖了。
  「我……有些話,想說。」

  穩定下來,先穩定情緒……沒什麼大不了,最好是當場丟了命,早死晚死,沒多大分別,我也感受過幸福了,今生值了,糟些是鵬一去不返……一切的信任、情感都將不再,而且我還傷了他的心,最慘是徒留我在身邊……我,將死的人造人,被利用殆盡。
  不過鵬品行極好,應該不至於是最後一種……就算是,我也沒有拒絕的權力,給過雲哥哥的,同樣給他,才公平,曾經在普羅透斯號上,年少的我確實也這麼承諾過。是了,雲哥哥也是好人,但同樣也變了……不是嗎?感情還在時稱為彼此付出,感情質變了便是虧欠與償還的債務關係,若與鵬之間也變得如此……也罷……無論用何種形式,只要別辜負鵬就好,哪怕要再掏空身體一次,也沒有怨恨。

  沒想到時間作弄好排除,人心,卻是難測……

  恢復鎮定的表情,黑眼睛深深凝視著近在咫尺的人:「鵬……我做了件惡劣的事。」再看最後一眼,想把戀人的模樣鐫刻在骨血裡………
  然後在坦白地平鋪直敘時,低下頭,別看鵬的表情……別看!這比五千隻吸血鬼還恐怖……我希望記憶中鵬最後的臉,依舊是疼惜我的表情……至少請讓我保有最後一點幸福。


  楊鵬看著眼前的雁,低頭自責不已的神情、完全不敢看自己的表情……只覺得好像在聽外星語,確實想當作沒聽見如此噩耗,只是當雁簡要地把一切交代清楚,對照過往一切……滲血的耳朵、常常頭痛、病房裡算著兩人的歲數、對所有人都很疏離、不記得任務內容……中子束在眼前卻單槍匹馬上陣……森讓自己有什麼要求直接對雁說清楚……一切都明白了過來。

  是了,雁說第二次回到三千年,再次承受中子束,外加短時間內兩次穿越時空……是致命傷,可他沒說當時他是為了把我拉回五萬年而落崖,接著被我打成重傷,我自己下的手,自然知道後果非同小可,但他刻意忽略不提。


  「……是嗎……」楊鵬看著眼前根本不敢面對自己的雁,明明才剛剛得到短暫的幸福,卻又要親手摧毀,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情?雲豹的磊,一直都很勇敢,此時竟為了怕我動怒膽怯至此,因為雁……是真的很在乎我,愛著我吧。
  「那就不能跟你用真的棋子對局了,圍棋很耗腦子……」楊鵬說著,轉著藍色眼珠想了想:「啊,是了,樓下書房有幾本碑帖,文房四寶都有,那我教你習字吧,反正你字夠醜了,該可以練上好一陣子,哪天改口叫我聲恩師聽聽,還真不賴。」

  聞言,雁微微一愣……依舊沒有抬頭……鵬說的,是何用意?


  「吶,我就不明白為啥明明吃虧的短命鬼是你,你還要如此歉疚低聲下氣地向我道歉?明明你才是最需要被安慰的人吧。」湊近前,擁住那雖沒縮成一團但已經把唇都咬破了的人:「你看你,不是才答應我類似事情不可再發生?明明是我的人了,剛答應就把唇咬破?嘖嘖……」不行,還在發抖……雁是真心的,越是真心,越是怕傷我,才越是膽怯。

  他怕他還不起這份情。
  雁應該是想,趁早說了,長痛不如短痛,而且才過兩日,洛川兩城尚不至大亂……不想我失去可以復得的城主之位,甚至他可能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即使受我利用,耗損心力而死,也會為我掙到我想要的一切……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用力抱著,感受著……真的比記憶中的清瘦不少,看來下個發作日來臨前還是搬回城裡比較妥當,物資比較豐富,能找些營養的東西補身。
  「雁,」知道尋常安慰已經無法寬慰自責甚深的人……藍眼睛,靈光一閃,已有計較:「那個……我不知道原來你一直介意這回事,所以也沒特別說,其實吧,品早已經跟我說過了。」嘿,我是天才!

  一顫,依然沒抬頭……極細微的聲音悶悶地從鵬的肩窩處響起:「…………什麼意思?」

  輕拍著背,安撫的音色,在耳邊傾訴低語,愛惜地耳鬢廝磨:「你最幸運也活不過三十,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嘛,也就只有你這麼遲鈍,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愛著你,所以品就很多事的跑來警告我……總之我是在知道的前提下,依然願意赴約,願意此生就這麼與你度過。」

  下巴擱在鵬的肩上,雁睜開美麗的黑眼睛,眼淚就這麼無聲淌下……
  耳緣可以微微感應到測謊專用的那條血管,正在跳動著謊言的頻率,且……品曾宣言,他不會告訴任何人,品即使算不上能守口如瓶的人,至少也有相當的謹慎才能勝任醫療組,況且是他自己主動提出的承諾,又怎會多事跑去警告轟前輩?

  「……鵬,」你太傻了……為何扯這種謊?就為了讓我安心?把辛酸往肚子裡吞?
  「嗯?怎麼?」寵溺。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回應抱緊:「你……真是好人。」我真的……能幸福了……

  抽臉:「啥?喂我可告訴你我討厭這句,換掉換掉,」轉念一想,又有計較:「好人是吧?哼哼,就來看我是不是好人,」瞇起眼,危險的味道:「男人讓心愛的人穿上自己置辦的衣物,住在沒人知道的屋裡……是啥意思?」摩拳擦掌……嘿嘿,金屋藏嬌也沒比我樂:「意思是只有我能脫了它。」說著,慢條斯理地褪去才剛為雁穿上不久的和服……舌尖輕舔早已紅透的耳緣。

  「鵬……」這種時候我該怎麼回應?我想知道……如何回應這人的癡傻與熱情。

  「對,就這麼一直叫著我的名字,」地爐旁,覆在鳳凰纏繞的白皙軀體上,耳邊細語:「我要一直聽見你喚著我的名字,然後在我吻你的時候擁抱我…………很好,就是這樣,當我用膝蓋蹭你的時候慢慢張開你的雙腿……迎接我,沒錯,很好…………即使聲音破碎也要呼喚我……我想聽每一種音色……只有我能聽見的呻吟……」



  鵬沒有堅持太久,卻在結束後持續蟄伏在雁身上好一陣子,沒有說話。
  有時指尖逗弄著雁的耳朵,耳鬢廝磨,依偎挨蹭,有時吻著軟軟的黑髮……一夜間,和服、鳳凰、做愛……兩人心裡明白,這是重要的儀式,此夜後僅屬於彼此,僅屬於彼此。

  直到地爐燼滅,石樓黑暗,夜空燦然,依偎著沉沉睡去。
【捌】 第二五一章 執手偕老之一
  「嗯……鵬……鵬……」身體趴伏在粗壯的樹幹上……
  「雁……雁……你說我該怎辦?」溫柔的律動與撞擊,暫時靜止。
  「……鵬……嗯?」鵬好像很喜歡,就這麼留在我體內,靜靜地抱著我閒聊……呵,我也喜歡。
  俯身,親吻美麗的背部,吻流連至耳後,淺淺吸吮:「我好愛你。」
  黑眼睛微睜,親吻環抱自己頸肩的修長手臂:「不知道,但我也好愛你。」
  「雁,你真好……」溫言軟語,憐惜輕咬身下的鳳凰羽翼,啃噬……
  「我好,是因為你好。」吸吮眼前的手臂,直至指尖。

  日子在飛舞的雪花與九重葛間流過,轉眼已是初春時節,冰雪消融。
  期間,鵬為了雁的週期日如臨大敵,進城買圍氈時又添了堆高級食材,本想開口提議回川城暫居,但兩人都不願破壞這長久以來難得的幸福,且一想到這回戟連槍都用上了,雁若在週期日遇上,豈不遭殃?就算自己守護一旁,但讓戟抓住了週期日的把柄,終究不妥。
  於是當日為雁注射了止痛藥,跟著在溫泉池待了許久。
  雁倒是覺得有止痛藥便不難熬,加上泉水溫暖,與心愛的人為伴,是此生最幸福的一段,真有死而無憾之感,倒是當雁看到鵬的小紅書滿滿都是鎮痛藥品,有多少塞多少的樣子時,又感謝又好笑……

  更為這人多年來的癡情心疼。


  「雁……這樣在樹上趴著,會不會弄痛你?你可得老實說,不准為了取悅我說謊。」趴在戀人背上,享受春天,周圍不怕人的小燕啁啾,耳邊聽著雁支離破碎的呼喚……爽!我可真會享受!
  「實話……」紅髮與黑髮,與初春嫩葉交錯著:「其實我分辨不太出痛覺。」
  「……是嗎。」嗯……我好像問了很蠢的問題。
  「但感受到鵬的心意……能被溫柔對待,感覺像作夢似的。」挨蹭眼前的手臂:「這一陣,我變多話了。」
  聞言,楊鵬得意一笑,輕吻脖子背後那曾被硬生生取出條碼的位置:「對了,看到好久了……這個傷好深,舊傷了,怎麼以前沒想要用能力癒合?」好奇。

  「……不大記得,好像是終極兵器的發信裝置,被一位有點粗暴的善心人士取出……對了,是他建議我考PS,長得很像我。」溫柔挨蹭著眼前的手:「自己看不見就隨意癒合,不滴血便好,沒管傷疤。」頓了頓,輕聲詢問:「弄掉?」
  「別,不准弄!」這東西要弄掉只能把皮肉再剖開重新癒合一次:「雁,你已經是我的人了,我不允許你傷害自己。」刻意動了動肉體相連的部分,彰顯所有權似的……惹得雁的呻吟再度溢出唇邊,才溫柔低語:「我也是你的人了,知道嗎,你對我也有責任。」

  「……嗯……鵬,下次還是……別在樹上……嗯……鵬……」耳根脖子全紅了……
  「雁……雁……樹上讓我想起相遇……特別興奮……我要快一些了,」怕枝幹粗糙,自己力大壓疼了愛人,乾脆一把將早已軟成一汪春水的雁撈起,見到雁毫無施力點只能任由自己衝刺,視覺格外刺激:「雁……下次再一起出來獵食……雁……雁……」

  直至鵬一臉滿足舒爽地退出雁的身體,放下戀人……只見雁剛坐直身,還沒打理自己狼狽不堪的模樣便先伸手整理鵬的衣著:「再跟你出來打獵,我都成獵物了。」邊說,邊用五指順了順紅髮,關愛真摯,溢於言表。
  「嘖嘖,這也不是我的錯,你看你比方說現在,一副秀色可餐的模樣,」同樣動手開始整理雁散亂的和服,手掌稍稍撫去大腿內側殘留的黏膩……雁也任由粗糙的掌心撫過腿根,直至膝窩:「可不是我突然發情,是你的問題。」

  笑著不置可否,搖搖頭:「破銅爛鐵,也就你感興趣。」
  珍惜地扶起剛剛的身下人:「嘛,因為我專做資源回收,怎樣?服了吧?」
  當真笑開:「就你懂怎麼說才能讓我安心。」先是十八層地獄,接著資源回收……呵。

  兩人又是一陣調笑,下了樹,鵬怕雁走不了,於是再三檢查,惹得雁百般無奈,一再強調自己沒事……其實雁一度懷疑鵬只是想藉檢查之名行對自己亂摸之實,又好氣又好笑地站著由著他一陣,直到瞥眼見到鵬後方岩縫……

  「咚。」靛色和服,大袖一甩,棋石飛出。
  鵬眨眨眼,這才向後方看去……這下當真相信雁沒事了。
  「蛇打約七十公分處,你上次教的,」這些日子偶爾會見到,雁露齒的笑容,很可愛……微微撒嬌的語氣:「今晚煮蛇湯,快去撿回來,我不想這麼直接碰蛇。」
  「嘖嘖,你那甩袖如電轉眼出手的神技,真是百看不厭。」雁最近開始,偶爾會對我耍賴,好現象……我就是要他快快樂樂的。

  世外桃源的生活,莫過如此。
  兩人待在石樓時總是談天說地,說著三千年,說著五萬年,有些人,有些事,總是值得懷念,有時雁會在樓下書房習字,鵬在一旁看書相陪,鵬動手指導的次數不多,雁聰明至極,如今寫的字較一般五萬年的知識份子,已不分軒輊。有時兩人會提筆亂畫塗鴉,楊鵬不擅丹青,雁自也無模仿對象,倒是學會了珠算,可鵬怕雁傷了腦子,死活不願意陪雁玩算術,有時兩人會在溫泉池打水仗遊戲,一起看著日昇日落,一起曬著星星。

  一起做愛。

  需要獵食、撿柴的時候,也總是形影不離,攜手與共,偶爾會有脫序演出,兩人順其自然,從沒拒絕過彼此,倒是鵬暗中感謝雁的優秀基因,關於做愛這回事,雁雖容易面紅耳赤,倒從不扭捏,且悟性極佳,不管怎麼變著法子都能很快學會,當然,也是自己調教得宜,呵,總之……現在的生活美極了!


  「……」『巢』在眼前,只等著與鵬一起飛過去,雁看著天邊暮色,眼中有些許悵然。
  「雁?」提著蛇踏上歸途,感應到雁的情緒,不解……
  回神,搖頭,笑了笑:「……今天驚蟄,卻沒什麼禮物能送……對不起。」歉意萬分……其實鵬可以過更好的生活,朋友、妹妹、城臣、城民……其他各城城主,都會備禮向他慶賀。

  「雁,」伸出手指,撫過漂亮的眉:「雁,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我真心喜愛現在的生活,你知我懂我,我非反覆無常的小人,既已選擇便義無反顧,往後這事別再提起。」
  搖頭,定定地看著藍眼睛,溫柔卻嚴肅:「鵬,若能權位與我兼得,你想不想?」
  「……雁……」
  「我……無法領略父母遺命的重量,但知那是你大半歲月的願望,」溫柔地捉住輕撫自己的手,將掌心貼在頰邊:「既然我沒有,因此希望你有……這理由,能接受嗎?權當為我。」
  「雁,」暮色在遠洋上閃爍輝煌:「我該拿你怎麼辦才好……」雁知道,與其一再說不清來由地逼我,不如拿自己的例子說服以情……所以一開口就是要害,嘖。
  挨蹭著溫暖的手掌,認真詢問:「若我有辦法讓鵬恢復年少模樣,就當作是生日禮物,要嗎?」
  「……什麼?」

  歸雁掠過天際,轉瞬翱翔過下一個山頭……不見蹤影。
  夕陽西下,晚風漸起,掠過兩人的髮鬢……剛剛耳鬢廝磨的餘溫,在春風裡消散……

  「我們得談談,」挽起雁的手,向崖下一蹬:「來吧,歸巢。」
  「嗯,歸巢。」


  那條被雁了斷的百花錦蛇,味道鮮美,鵬將一半煮了羹湯當晚餐,一半放入酒埕,日後再取出飲用。除了生火燒水,雁這段期間當真學會不少稀奇古怪的飲食方式,如今獨自在山中生活個十來日該也不成問題,不過猛獸島那類地方還是能免則免。鵬只覺得好像在教個孩子,吸收力極佳的孩子……或許自己年紀大些也好,能讓雁有安全感……雁沒有感受過親情,沒受過長輩寬厚關愛,或許雁在心靈的某個角落……確實是個孩子,如今在與世隔絕的生活裡,因為全心依賴,漸漸被自己引發出長久壓抑的渴求。

  閃爍星空,上弦月,矮榻上偎著兩人,趴在石檯上向外望。

  「……鵬,上回進城,說是鷲妹尚未繼任,我想他們是在等你…………」
  「我不回去。」斬釘截鐵:「我不知道你有什麼辦法讓我恢復年輕,但……我雖惋惜過,可人不能逆天,你看你的身體,不就是人類逆天而為的慘況?可饒了我吧,嘖嘖,這種事我舉雙手投降。」
  「……這倒是。」

  鵬說的不錯……
  我手邊的解藥其實不算解藥,按森轉述品的說法,是刺激人體細胞年輕十至二十歲的藥物,簡言之作用是抗老化,品原先的用意是讓我早早退休,服藥後恢復成孩子的模樣,人生重新來過,別再做危險的事受太多傷,終極兵器的能力雖無法去除,但只要別用就不會有副作用。
  但鵬說的也有道理,姑且不論逆不逆天,那藥畢竟是為我而製,萬一用在別人身上有什麼副作用,是不大好,只是原想他若有意取回城主之位,冒險該也值得,總歸他為我耗費青春年華,我至少給他一個選擇機會。


  不知道雁的腦子在轉些什麼,楊鵬偏過頭,緊貼著愛人的髮,微笑:「再說了,城主有什麼好當?颳陣風我得擔心工程,下陣雨我得擔心收成……啐,當我傻子嗎……就算我受得了這些,」攬肩輕摟,手指捲著已經略長的黑髮,玩了起來:「難道你不寂寞?」
  同樣偏過頭,黑髮蹭著紅髮,心意至誠:「我願扮作侍者,隨你左右。」
  逗弄頭髮的手指頓了頓,重複確認:「我還以為你會說……你潛伏在內城也不會有人察覺,同樣時時在我身邊,怎麼?以前不是說過只願站在聶雲身後?扮侍者的話你可得每天伺候我。」

  白了楊鵬一眼,隨即淺笑:「我這些天不也常為你梳頭?怎麼……我伺候得不舒服?」
  「舒服!」得意一笑,立刻抱住愛人,把人撲倒……耳邊意有所指地輕訴:「特別是這種時候最舒服。」
  不意外,臉馬上燒紅:「別鬧,在談正經事。」
  「我沒鬧,」就這麼趴在雁身上,說著:「其實先前鷲妹念了我好些天,計畫不少,說是讓我把你娶回去當夫人,並且說了,封他跟戟的孩子為少主,對外便稱我因采菊之死,一夜白頭……雖也沒全白,但這說法還過得去。」
  眨著黑眼睛,當真不解:「計畫完美,有何不可?」

  苦笑著揉揉雁的髮:「除非削去你的參政權,否則戟一定不安心,你或許不介意多扮幾年采菊歐姬,可我當時想著,如此斷去你的羽翼,還不如讓你待在棋館,至少無拘無束。」
  「鵬,我不在乎這些,沒有參政權也好,反倒能專一為你,不會為其他城臣立場而為難左右,危急時刻也只有我不會背叛,不是嗎?」
  聽見雁如此深情只為自己著想,更加愛憐地撫著黑色腦袋:「……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星空下,衷腸密語:「但……你我不可能有子嗣,一個沒有子嗣也沒有參政權的『夫人』,我死後,你又該如何是好?」

  「嗯,你當時不知我命不長了,才有此顧慮,可現在不同,我最多也就再活三五年,你又何必……」話未說完,便被深情的吻截斷。
  「……雁,行了,你為我我為你,如此循環,今生有你,足矣。」款款凝視。
  「鵬,那大箱是時光機吧,若不願我當侍者,不願我當夫人,那把我放入時光機,」同樣深情,承諾:「每年,洛城城主給自己放兩週的假,我剩下的日子雖不多,但經由時光機,卻能自己支配,無法與子偕老,至少,還能執手而亡。」

  對雁的腦子迴路當真有些傻眼:「……哈?嘖嘖嘖……真虧你想得出,那豈不便宜你?你每從時光機出來就能見我,不見我也不過幾分鐘,我卻得等上一年?啐……真是狡猾,看我罰你……」說著,狼吻再起。
  苦笑:「哎……鵬……等等,你……知我沒那意思,先放了我……」
  「不要,我的雁一直在逼我,我不開心。」熊抱……孩子般的鼓起腮幫子了。
  突然能理解為何孟戟想殺自己了,唉:「總之鵬,你心意已決?」

  只見鵬十分認真地點頭,雙眼清澈澄明,突然開始分析:「我雖任性,但也知道戟說的有道理,所以也不是沒想過洛城的事,本來呢……父母把城主之位交給我,用意是守護洛城吧?」見雁點點頭,便又繼續:「可守護洛城未必得當城主吧?我其實心裡確實有些打算……我想,這些年我們倆都累了,再說你的身體……總之,先好好陪你,我楊鵬可不希望自己愛的人淒苦一生,那我面子往哪擱……這種情況自然你優先了。」

  「……」雁苦笑著腹誹:貌似你選我之前本不知我性命不長,還不是選了我?卻以為我不知道,鵬……謝你一生為我,倘若我今生負你,定讓人食我肉寢我皮而不死,痛苦終身。

  不知雁早已識破自己那夜的白色謊言,且暗自賭咒發誓,楊鵬繼續強裝瀟灑:「我想你走後,鷲妹的權位也該穩當了,我去跟孟叔叔討個新身分,想來他不至於太為難,我就去考個官職吧,洛城官員長久以來被間諜滲透,我自己在TM當過間諜首領,自然知道嚴重性,也易識破他城的不法行為,不如讓我當個官,鷲妹當城主,他還有孟戟在,三個人裡裡外外,朝野照應起來好過我一個人當城主,鷲妹嫁人……你瞧,鷲妹當城主三個人是三分力量,可我當城主,他跟戟夫妻視為一體,就只剩下兩分力……人力資源分配上多不划算……」

  一段話,聽得聶雁眨巴著黑色大眼睛……隨即噗哧一笑:「還說我,也真虧你把三千年模式套用過來……」一時間,笑容中添了些敬意與欣慰:「確實,主旨在守護洛城,多虧你看破。」
  「嘿嘿,我很棒對吧?」見身下人毫不猶豫地點頭讚美自己,馬上故態復萌,死皮賴臉:「那我的雁如何獎勵我?」開始上下其手……

  雁靜靜感受著,經此談話,感受到鵬正當壯年的身體微微顫抖……顯然只要一想到自己將離他而去,便傷心欲絕……屆時是否真能打起精神去考個一官半職,實屬難料。
  感受到鵬的心意至誠,雁緩緩摟住覆在自己身上,彷彿想假借瘋狂做愛掩飾內心傷痕的人……附耳,深情地說了句話……

  一句話,便讓鵬所有動作都打住……
【捌】 第二五二章 執手偕老之二
  「你說……什麼!?」震驚……定格無法動彈。
  「如此,說不定我們真能執手偕老。」

  深夜,溫泉瀑布在不遠處唱著山歌,嘹亮深沉,鵬正準備讓自己別再多作他想,讓自己沉溺到雁溫軟的呻吟呼喚中……別想未來的死別時,竟在耳邊聽到天神般的話語……

  「嗯?」一時間還真沒聽明白,半晌才回過神,驚喜異常地扳住雁的雙肩:「當真!?你怎不早說?快說快說!」攬著腰馬上把人撈起,洗耳恭聽的神色。
  見鵬如此深情,雁又是苦笑又是安慰,慢條斯理地將身上和服整了整,斟酌著開口:「……我一心想為你取回城主之位,因此不敢告知……剛說的選項,鵬若擇一,我便無法與你長久相伴,即便動用大箱時光機,以我現在的體能,至多兩回便會力竭而亡……不過是給你個安慰與臺階,讓你回去取得權位。」

  聞言,皺眉:「雁……你到底都在用什麼腦?」微微有些生氣:「我不讓你下棋、不讓你玩數學題,就是怕你用腦,盡想些複雜事……可原來你平時這裡都裝著些……嘖……你!」說著,手指用力戳了戳雁的腦袋,明顯不滿!
  揉揉自己的額,討饒地笑笑:「我保證這是最後一件了。」見鵬聞言稍稍鬆了臉色,才又繼續:「……鵬既心意已決,我自也不能辜負,雖不能白髮相守,但相伴到老卻可行。」

  靜默半晌,楊鵬抽臉:「不用時光機?」
  苦笑:「地磁場沒測試,說真的我也不願。」
  「快說!」狂喜驚怒:「看你瞞我多苦!哼哼……趕快給我招,我逼供可是很在行的!」邊說,邊又把人撲倒,直接跨在身上了……
  「這……細節能不說嗎?」讓你知道我想把解藥讓給你,自己死去,你不又要氣我?

  ……孟戟,楊鵬確實不好侍候,你把燙手山芋給了我也沒什麼不好。


  「不能。」認真看入想隱去某些真相的漆黑雙眼:「我們耗去太多時間,我不想再有任何一丁點誤會,那可能會瓦解彼此的感情,雁……別讓我不安。」
  「鵬……時間沒有耗去,這麼說,對你雖很殘酷……但我與你不同,我知你愛的是我本身,因為我是我,所以你愛著,而我,若非那十六年,為你盛情與意志打動,又怎可能將全心交付?你知我設防甚深,自幼起便是如此,即便是子翔都不知我慣用愛用何種兵器、任何一舉一動的涵義,體質構造更不用說……」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臉刷紅,卻還直勾勾地望入湛藍眼底:「於你而言所得雖輕於鴻毛,卻已是我的全部。」

  知雁雖說得直接,卻是事實,楊鵬反倒舒坦,雁確實真心交付,才會如此點明兩人間的不同……見雁神色無奈靦腆,鵬反倒莫名地開心,換個角度思量……想起那類似陰陽人的下體,自己頭一天便把人『前前後後』都吃乾抹淨,這一陣子更是常常變著法子折騰,戲弄調情……想到雲豹的磊讓敵軍聞名膽寒,是何等樣人?若非自己,肯定孑然一身也不願雌伏於人……
  「真連子翔都不知道?」狐疑……但若真是如此我還真真真愉快!

  別過頭,煮熟蝦子似的臉:「他若不熟悉第一類的使用細項,自是不知。」
  見到雁彆扭,鵬心裡一樂,也不再為難他,正色細問:「你還是趕緊交代清楚,我是真不喜歡有任何疑慮埋伏在我們之間。」說這話時竟語帶委屈,當真有些怕了:「我是真會不安。」
  「剛好有抗老化藥物,說穿了沒什麼。」說著,拉著鵬一同躺下,比肩而臥:「有點睏,讓我躺著。」
  「啥?你還沒說完!喂……」


  初春星座下,楊鵬接受這『執手偕老』的生日承諾接受得有些莫名……看著閉目養神中的雁,似乎即將這麼沉沉睡去,心裡有說不出的違和感,知道雁肯定語帶保留,有些不痛快……
  可他不願說,難道強逼他?別破壞感情又不管用……賠了夫人又折兵。
  回首,環顧室內……瞥見雁最初的行李小小一包擱在角落,很想去看看裡頭究竟都有些什麼,但無奈雁還握著自己的手。


  「不在行囊裡。」雁的聲音,輕輕說著,依舊閉著眼。
  「雁……我投降,」附耳,軟言相求:「求你了,別讓我睡不好……拜託。」
  也不知從哪兒摸出了一個小白紙包:「收好。」
  「這是?」接過後……左看右看,不解:「就你說的抗老化藥物?要不要放小紅書比較好?」
  「嗯。」閉著眼,語聲淡然:「若哪天真需要,便把藥和水注射了,倒是服之前知會我一聲。」畢竟,是解藥。
  不解:「嗯……」看著手上的小白紙包,這個大小……薄薄的白紙下摸得出是真空包,不知怎地……突然想到約莫一年前還在PS總部時森說過的話……


  不過這解藥磊會不會用上,其實還挺難說的。
  天機不可洩漏。


  看著雁狀似無事人般,曲肱而枕,伸手輕輕撫摸著柔軟黑髮……
  當時森意味不明的眼神……還有雁剛剛說的話,加上雁已經回五萬年近兩年……嗯?難道……

  「雁!告訴我,這難不成是你的解藥!?」直接將人攔腰抱起,坐直:「哪找到的?」
  「!」驀然睜眼……無奈苦笑:「被識破了。」唉,這人不當城主可惜了。
  「雁,你怎能拿救你性命的東西給我?萬一我用了豈不完了?你!嘖!」痛心疾首的神情,用力扳著肩膀:「你依然不明白我對你的心意!我……我不能沒有你啊!」
  「這跟在水牢時一樣,」淺笑,深情:「我們都在為彼此打算,用最自以為是的方式為對方打點一切,你願為我跳崖,面對未知,我又怎會為已知的結局膽怯,不願為你付出?」
  搖頭:「你的『已知結局』是死亡,而我跳崖是興許有得一拚!完全不一樣!」
  「……是嗎。」對我而言差不了多少。

  知道雁在某些觀念上『豁達』得過分,鵬也不強求,當下歸還解藥,鄭重:「你答應過我不會傷害自己,別反悔。」說這話時神情已顯嚴厲。
  「我是答應別有自殘之舉。」沒收下解藥。
  「都一樣!」生氣,起身翻找雁的行囊,將藥塞入雁的小紅書中:「你收好,不對!」突然又想到另一件事:「你什麼時候要服藥?不如現在給我服了,省得夜長夢多!我就盯著你服了!」說著又把小紅書打開……

  「我暫時不會服。」土匪,翻人行李當真順手。
  「你還是服吧,」知道雁吃軟不吃硬,站到雁身前,開始軟磨硬耗:「拜託拜託!我的好雁乖雁寶貝雁親親體貼雁……」越說越諂媚……
  「……」聽了這一長串不知所云的稱呼,難得地抽了抽臉,無奈:「鵬,我是為你打算。」在對方發表意見前繼續:「極端的抗老化藥物,年輕十到二十歲,若我現在服,不成幼兒?」
  「那又如何,是你,我都不介意,所以……取個中間值,假設你現在服了便會回到九歲、十歲左右……我無所謂,差了三十多歲也沒關係,能在一起就好。」

  楊鵬這話雖說得輕巧,於兩人而言卻是深情偕老的唯一道路。
  等我七十了你四十,看起來像父子甚至爺孫也沒關係,在一起,就好。

  「可我不願,能拖久些再服,較好。」轉身,趴在石檯邊,看向星空夜幕。
  「啥?不是已經沒有疑慮了嗎?我都說了我不會……雁,」從身後湊近雁臉龐時,發現眼前人除了脹紅了臉之外,倒也沒悲傷或者其他負面情緒……雁情緒極少外顯,但這臉紅似乎是只為我:「你……在想什麼?」
  「別問。」
  「喂……」轉念一想,壞壞一笑:「再不說我咬你耳朵,很用力那種。」
  「……就是這樣,我才不敢現在服,」白了鵬一眼,低聲:「我們這一陣幾乎每天……嗯,你若如此『精力旺盛』到六十歲,我現在變小了……」越說越小聲,細若蚊蚋的聲音:「豈不被你搞死,終極兵器不是性愛玩具,這方面功能指數比零還低。」


  深夜春風透著冷意,從耳畔拂過……饒是楊鵬內功修為頗佳才能聽清懷裡幾乎隨風而逝的一丁點說話聲,頓時恍然大悟……隨即爆笑出聲!
  「哇哈哈!虧你平時正經八百,竟把這也考慮進去!哇哈笑死我!確實確實!很有道理!」

  無奈,偏頭貼上鵬略顯銀白的髮根:「事關能否與你在一起久些,我自然精打細算,我從沒一本正經,只是實事求是。」反正豁出去了,繼續說:「鵬,雖然你修練內功,但請務必小心自己身體,我很難領略正常男人這方面狀況,你必須自己留意……」真情流露的嗓音,訴說心中擔憂:「床笫之事,於我而言沒有慾望的左右,只有交換靈魂的相契,而交換靈魂不一定要做愛,如今我珍惜你勝過一切,請你千萬要照顧好自己。」

  「放心,」知道雁如此直白實屬罕見,當真是關心自己:「我有分寸,這一陣確實是重逢大喜,聞死別大悲,才會如此……希望沒碰疼了你。」深情擁抱,身後環住,耳鬢廝磨細訴:「我也珍惜你勝過一切,雁……雁……」我想就這麼一直呼喚你的名字,一直抱著你,到老。

  「放心,不會壞的,好歹也是K系列。」鵬說『這一陣』,果然是我告白後才知死別,不經意間說露嘴了。
  在雁肩上搖搖頭,嗅著身上溫泉水的味道:「別這麼說自己,你是雁,我心愛的雁。」
  「我只是承認事實,與鵬所說的也不衝突。」提及此話,突然有什麼東西在心底劃過……

  是了,曾經很久很久以前,雲哥哥也這麼對我說過……
  你現在是我弟弟嘛……這又不衝突。


  「想什麼呢?」怎麼哆嗦了一下?
  搖頭,彎眉微笑:「想起子翔,不重要,忘了吧。」
  「……」環擁的雙臂,留意愛人的側臉……雁怕我不高興吧?所以才坦言後再否定自己:「怎會不重要?那畢竟是你的回憶,是你一分一秒堆積起的人生,哼,聶雲參與了算他三生有幸。」
  見鵬沒排斥提起子翔,內心安慰不少,身體往後倒入懷中:「鵬,你武功高強,解藥你替我收著,當我快死時再給我,如此我能陪你更久。」如此也好,解藥在鵬手上,若他當真需要便用了,我自己……在真正衰弱到成為累贅之前,自我了斷吧。

  「還是早些服吧,你少些痛苦,我發誓不碰你便是。」愛惜地擁緊,像要揉入骨血:「只要在一起就好。」
  「嗯,在一起就好……」輕聲細訴:「等小紅書裡的止痛藥用罄,我便服藥。」
  「真傻……」雁不想浪費我從三千年帶回的心意……那東西用多了,又沒好處,哎!
  「你也傻。」側頭,吻上鵬豐潤的唇……

  這一夜雁格外主動,主動邀約,主動送上雙唇……鵬知道,一無所有的雁使盡渾身解數,只想取悅自己,說不定每年只此一次,生日限定,想到雁坎坷一生,兩人好不容易走到如今才能攜手,心疼憐惜,更加熱情回應……

  或許待在這世外桃源的雁,最需要的是有個人把他捧著疼……他辛苦太久了。
  或許年輕時的我無意間觸動了他,才讓當時的子翎成為我的知己,至少……我把他當人,也可能他在潛意識中與對轟的記憶交相連貫,才因此對我說得多些,友善些……剛剛看到他想起聶雲又怕我生氣的模樣,真是……『雲哥哥』是他心中最寶貴的回憶,也是最大一片傷吧。

  我一定一定不會背叛雁,從此往後,永遠護衛著你……
  然後……等到我老得連筷子都抬不起來的時候,請你……


  「……鵬,」撐開雙腿準備迎接心愛的人,虔誠仰視,那為了自己而滄桑的臉。
  「嗯。」男根全數沒入的瞬間,斷去了所有不安的思路,準備瘋狂沉淪。
  「……嗯嗚……說好了,你要長命百歲,我們就能在一起久些,過了十六年扯平,十七年有賺,」感受著鵬的血脈在體內膨脹,摸索著牽引粗糙的掌心,貼在頰邊,親暱地挨蹭,星空下細語:「然後我會一直陪著你,等到這雙手再也無力保護我,我會為你扇蓆溫被,刷牙洗臉,餵飯更衣,我會守護你終老,好嗎。」

  原本想馬上開始衝刺的情慾表情,聽聞此言,感動的淚水轉瞬自湛藍眼中決堤……
  彎身將頭埋入雁的頸窩,沒讓雁看見更多眼淚,此時此刻心中的丁點不安,煙消雲散……聲音卻是哽咽,更加溫柔:「嗯,說好了。」
  緊緊環抱身上的伴侶,親吻淡淡的歲月痕跡:「說好了。」
【捌】 第二五三章 真男子
  鵬雁二人自那夜後,似乎又有些轉化……至少鵬不再那麼精力旺盛,至此雁才慶幸自己有將心中的承諾說出口,從前覺得時間能證明一切,少說多做,但這回卻當真慶幸自己有開口。其實這一陣話說多了,確實改變不少心境,只是鵬雁二人都心裡有數,倘若有第三者在場,或者離開此處,鵬或許還好,雁十有八九會回復到過往那總是面無表情的模樣。

  「瞧你就是彆扭,在別人面前就是面癱一個。」一邊在手上做著不明所以的勞作,一邊取笑人:「嘿,可就是對我最特別。」
  「不好?」鵬又在忙什麼呢……這人其實不當官也天天忙。
  「好,當然好,」滿手泥巴,忙得不亦樂乎:「所有表情只有我賞心悅目。」
  「呵。」
  「是『所有表情』,呵呵。」又是意有所指、不懷好意而且欠打的該死語氣。
  坐在矮石上的人無奈,連白眼都懶得翻了:「下次把臉遮了,別讓你看見。」
  原以為這麼說,鵬會有所收斂,卻沒想到土匪笑得更邪惡:「你願意把臉蒙上?眼睛也是?那好玩,今晚就來!肯定有趣!」
  「……」完全不明白哪裡有趣:「別讓我窒息就好。」人類果然很難理解。

  兩人就這麼待到夏初,期間鵬回過幾次川城,採辦些物品,也探聽消息。
  楊鷲總算在楊鵬的任性下不得不繼任洛城城主,也因此順理成章的大婚在即,鵬雁兩人揣測這是孟戟投降的信號,畢竟城務不可再耽擱,他不得不投降,因此想趁著鷲妹大婚回洛城看看,也好知道這回公職官員招考有哪些項目?名額如何?情況許可(主要是孟戟問題多)的話自然得喝上一杯喜酒,當年川城城主迎娶第廿八位夫人的喜酒沒喝成,這次機會自然不能放過(雖然於正常時間而言不過數月前之事罷了)。

  當然前些天被喝了蛇酒便發酒瘋差點炸了半座山的雁活折騰的鵬,死都不會讓雁再喝。
  否則他楊鵬兩個字倒過來寫。

  至於那批軍火嫁妝,以川城的水月為主導,順著當初湖澄所提議的方法,與各城代表再三研擬周全,由來自各城的囚犯進行消耗,喬老先生不意外地被請來蹚這渾水,坐鎮指揮,看得出來脾氣不大好,一般彈藥在川境與洪境之間的空曠草原消耗,而湖淋已經由碇族的人押解,送回沐楠手中,與湖潔相會,大致而言算得上圓滿解決。
  水月是個年少卻頭腦清楚的新城主,川城城民原先因老城主猝死、雅夫人的精神疾病而擔憂,但四五個月下來見沒大事發生,城主雖年少但處事井井有條,城民照吃照睡照樣幹活照樣賺錢,免稅期間還能多多存老本,生活過得去也就沒什麼好擔憂了。

  倒是小月以監城夫人不可懸缺遲久為由,祖父喪滿三個月便向風城下聘,待亓懷芳滿十四歲便迎為夫人,並且即便是城民都知道,小月的夫人僅此一位,就算不是僅此一位,廿八位夫人的笑話止於祖父,水月不是傻子,不會重蹈覆轍。風城雖地處偏遠,在銀河彼端,但若川城夫人來自風城,意即與風城相依的菊城往後也不會與川城為難,兵強將勇的洛城夾在中間,自也不敢輕舉妄動,此後只要專心提防南方洪城,因此即便懷芳沒有馬上與小月完婚,也是好處多多。

  雖然亓夫人還沒答應就是了。
  不過鵬雁兩人都知道,遲早會答應,畢竟亓夫人知道歷史走向……只是等個時機再答應。



  「這樣放進去烤能變成杯子?」雁又開始眨巴著大眼睛,露出孩子似的驚奇表情,看著鵬將剛剛捏出的杯型物體放到托盤上,端到數週前就開始忙活造出的土窯前:「還要上釉?」
  「那是燒完之後的事。」從黎明至今,忙得灰頭土臉,蹲身探頭往窯內張望:「……我們離開在即,這次成品做出來後……把杯子帶走,等於我們把這裡的土帶走,這樣就有把家帶著走的感覺,畢竟是咱們的巢嘛。」好像終於把窯內搞定,抬起灰頭土臉的表情,衝著雁笑:「你懂我,是吧?」

  疑惑的臉轉瞬柔和,淺笑回應:「嗯,鵬很喜歡陶?」畢竟下次回來,不知是何年何月了:「因為想要有根?」即使沒牽扯上我,畢竟鵬也是父母早亡,又被放逐的命運。
  「對!果然是知己!有土壤的厚實感,就是那種……嗯……捧在手上可以生根的感覺,很踏實,差不多就這意思。」鵬將捏好的兩只杯子端到雁面前:「你選一個?」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右邊的。」其實差不多。
  「一直想跟你用一對的,現在畫押!」說著,騰出比較乾淨的那隻手,抓起雁的皓腕,就要往泥杯表面印上指紋。

  「慢。」抽回手,衝著鵬微微一笑:「只有你的手筆,不公平。」看看地面,撿了枝極細的樹枝:「我雕些花樣,當作我們倆一起做的。」
  「嘖嘖!那可真便宜你,我可是搞得滿身髒弄好幾天了!你就最後劃幾筆?」嘴上抱怨,倒是忙把托盤穩穩當當地放妥在工作檯上,讓雁好好雕花:「要雕些什麼?」
  淡笑著瞧了鵬一眼,便開始作業:「你不是知己嗎?」

  於是,簡筆幾畫的鳳凰與鴻雁就這麼出現在鵬的眼前,夕陽時分,看著雁目不轉睛、聚精會神地刻劃,白皙的臉因紅日與專注而發燙,心裡暖呼呼的。

  身體向後傾,端詳:「嗯,還可以。」完成。
  「簡直是神作!」自己誇自己的伴侶,絕不吝嗇。
  「鵬,」看著鵬開開心心捧起兩個杯子,彎身往窯裡送,雁定定地站在鵬身後……金燦燦的暮色餘暉下,極輕的聲音:「那是歸雁。」雖然刻不出想要的意境,但心底是這麼想的。
  封上土窯的手頓住,回頭:「你剛剛有說話嗎?」
  黑眼睛閃著夕陽的丁點金光,輕搖頭,微笑:「沒有。」

  直到鵬把土窯封上,站直身,拍拍身上塵土,伸伸懶腰……呼出一口氣,覺得心滿意足,兩人沒再說話,雁在工作檯邊幫忙收拾些雜物,心裡也是暖暖的……帶著土地走,就像相思豆一樣,鵬的怪點子確實不少,但總是很入心。

  「吶,雁。」從身後抱住,吻著那曾是條碼的傷痕……鵬很喜歡從背後吻這道傷。
  「嗯?」大概是覺得這麼吻我,傷痕會被熨平……吧。
  「我要。」開始咬耳朵……接著把人翻過,壓在工作檯上。
  「……」眨眨眼,人類果然是難以理解的生物。
  「我……我已經四天沒碰你了……四天耶。」

  雁還沒表示什麼,鵬便將和服腰帶解下……這些日子以來已經相當順手。
  正驚訝於以往不在石樓做的話,儘管周遭無人,但依然謹慎不脫去自己的衣物……怎麼突然脫了的當下,眼與鼻馬上被蒙上,留下了嘴以免自己窒息,也可能只是想聽見呻吟呼喊……搞得雁哭笑不得……

  「嘛,既然是歸雁,那鳳凰杯就歸你保管了。」貼著臉,溫柔訴說,若非腰帶纏住,雁白淨的臉龐肯定被鵬沾的全是泥:「我身邊是你的巢,那你身邊自然是我的巢了,我會把我的雁捧在掌心,雁也會這麼對我嗎……」
  落日餘暉,笑容淺淺:「當然。」
  「雁,」仔細端詳雁的臉,溫暖的視線好像能穿透布料,接著用沾滿土壤氣息的指尖,隔著腰帶細細描繪五官:「……等我七十了,你還是這麼英俊吧,真想看你老了是什麼模樣……」
  「那我會細心看護,讓鵬長命百歲,如此等你百歲我就七十,你便看到了。」
  聞言,描繪的指尖頓住,接著親吻被夕陽映得火紅的唇:「嗯,那我把我自己,交給你了。」意有所指地祈求,一語雙關……雁雖沒抗拒,但這樣蒙住眼,我怕他不安。
  心有靈犀,輕言細語:「我也把自己交給你了。」放心,鵬……只要是你,就沒問題。

  鵬雖然常常看似亂來,但由於十分瞭解雁的過往,也明白這人總是寵著心上人的個性,時常將心傷視而不見,放著任其在角落潰爛……因此對於性事格外小心,畢竟只有這塊領地是雁不曾給予別人的,這是雁的全部,一無所有,只有身體……既然不可能虐待他把他拿來做奇怪實驗,自然是百般呵護溫柔對待……因此每次若有改變一丁點花樣,鵬雖不會刻意徵詢同意(問也沒用,想來雁就算十分勉強也會同意),但總是相當注意身體透露出的每一絲訊息。

  只是楊鵬這回小看了這不過是蒙上眼的威力。
  看著心愛的人安安靜靜地半身躺在工作檯上,腿被自己撐開,乖乖準備迎接未知的侵犯……
  夕陽為半敞和服下若隱若現的鳳凰,鍍上一層金紅,燙傷鵬的視野,突然想起雁十六歲那年的病房……同樣的夕陽,向歡呼群眾默然致意,以靜制動,驅散人潮的氣勢,靜默的威儀……

  「嘖……你這樣的人,」隔著精緻布料撫摸五官,由柔情至顫抖狂亂:「竟能為聶雲聲音下的令,幹出這麼多豐功偉業。」
  「…………鵬?」這種時候提起子翔,鵬其實……比我想像的不安。
  「知道嗎……當時我,看你痛苦……我也好痛苦……可真沒想死過。」雙手搆住膝關節,固定住檯上的人,下一秒便挺進,直接將人貫穿:「現在這一刻,我卻有種死也值得的感覺。」
  「……嗯嗚……鵬,對不起,讓我看你的臉。」說著,摸索臉上的布料……
  「別看。」將修長的雙腿架到肩上,雙手緊緊箝制住手腕,開始肆無忌憚地衝刺亂撞,聲音沉痛悲傷:「你不會想看的……你不會想看的……」
  「鵬……」這些日子,我很快樂,卻忽略了,鵬的十六年中……究竟嘗過多少辛酸屈辱……


  夕陽金光轉瞬消散,直至月上中天,直至曉星漸沉,黎光又起。
  這是楊鵬第二次失控。
  也是最後一次。

  因為雁在一身狼狽中,依舊乖順地維持著半身在檯上,雙腿失重的姿勢……任鵬擺布。
  直到鵬伸手想解開纏在臉上的腰帶時,雁的掌心覆上鵬的手……關懷備至地輕問……

  「真的可以了嗎?」
  「……什麼?」
  「可以看鵬的臉了嗎?」彷彿徹夜的折磨侵犯,不存在似的,溫柔關懷。
  「……」
  「不行就別拆,我會等到鵬說可以,」不知是哪來的默契,楊鵬覺得聶雁的眼睛是笑著的,儘管嘴角沒有勾起:「對不起,我……不會花心思安慰人,也可能……很難學會,但我很有耐性,可以一直等,等到鵬覺得不那麼痛了,或者願意的時候,我再看。」緩緩抬起已經自由的雙手,摸索著鵬的臉……不意外地摸到滿面淚痕:「我會一直一直等,然後永遠永遠,只看著,你的臉,走一生。」

  這不知是近期的第幾次,鵬把臉埋入雁的頸窩……好像是第二次,感動得泣不成聲,只是這次甚至語不成句地低吼訴說了些含糊不清的痛苦,十六年,步步為營,膽顫心驚,嚎啕大哭了一場……緊緊抱著被自己蹂躪了一整晚的人,既著魔般的做愛後,是瘋狂地低吼哭訴,如同初生的幼兒突然溺水一般,死命攀附著雁的身軀,不放。

  「……鵬是真男子,」很想抬起手,安撫背脊,手腕卻實在被鵬的握力握得痛苦難當,於是只能微偏頭,挨蹭伴侶的淚水:「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從不彆扭……我真的,從沒如此,愛上過一個人。」
  不知是雁其實很會安慰人,或是心意至誠,楊鵬聽完又哭了一陣,經此一回瘋狂放縱,生平未有,聶雁說不清楊鵬在自己身上哭了多久,體內的計時器已經很久沒啟動了……倒是聽見露珠垂入土壤的聲音,與花開的聲音……清晨時分。

  「…………雁,」似乎是回神了,鵬一把揭開纏在雁臉上的布料:「糟……」注意到雁又如頭一次那般全身汙穢狼狽,鵬哭腫的眼睛裝滿心疼:「我又……我……」
  彎眉淺笑:「放縱過後,就好。」指的,自然是哭泣宣洩。
  憐惜之外,還是憐惜……深情吻了吻眉眼、雙唇,最後還是憐惜:「今生得一知己,知己是你,什麼都值了。」再問我值不值,我會回答,值了。

  「那能不能拉知己起來?」聶雁此時才露出疲態:「你的雁已經倦了,倦鳥想歸巢。」
  「當然,」一把拉起真情相待的伴侶:「回家隨意吃點再睡?」
  「都好。」跳下檯面,轉轉脖子,整整穿著,活動活動。
  「……雁,不用我扶你?」雖知道上次是因失血嚴重,又用腦過度……但……
  向前走了兩步,拉起鵬的手:「歸巢了,帶我飛時再扶吧。」再不濟也是終極兵器,雷諾瓦這麼多天用上整個團隊都搞不死,怎麼可能鵬做半天就站不住:「對了,我得加強練功。」
  拉著手,鵬留心雁的氣色……似乎還好,就是疲倦:「也好,我們就要離開此處,不可能時時刻刻黏在一起,你越強我越放心。」搞不好我還比他累……要小心克制,不然真對身體不好。

  「不,我只是想等鵬老了,我可以帶你飛入石樓。」
  「有道理,那你加緊練,我陪你。」
【捌】 第二五四章 實驗品與玩物
  「走吧。」造完墓,負起行囊。
  「嗯。」

  是提香(前飛鷹五號)的墓,裡頭只有一截斷指與一顆眼球,楊鵬也不知是因回到五萬年太過高興,還是與雁心意相通太歡喜,直到離開石樓前才想起要幫提香造墳……嘛,至少還記得。
  另外鬥雪紅的一簇毛髮,楊鵬也珍而重之地,葬在邊上。

  兩人離開時都沒有再回頭往鳥巢看一眼,倒是鵬注意到雁越往山下走,越像是變了個人,散發在周邊的氣場已完全不同……是子翎,不是只在自己眼前展現出脆弱與柔情的雁了,為此不知該喜該悲,喜是自己果然是特別的,悲的是照這麼下去,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見到雁……從前有諸葛亮離開草廬,說是書別收,回來繼續看……卻沒想到再也沒回到南陽過躬耕的愜意生活,自己要求不多,就算有生之年都在洛城為官,只要獨處時雁還是與在石樓一樣就好……


  「鵬,你心神不寧。」兩人跳上小舟,雁為掩人耳目,壓低已戴上的斗笠:「放心,能回去。」

  「不……我不是在擔心那個……」楊鵬聽這淡漠的說話語氣,內心有苦說不出:「其實要不是為了考官職,你留在家便好了。」我那時幹嘛那麼早讓雁知道我的打算?他能不用死,我也沒必要一定來考試吧?兩人在山上逍遙一世豈不快活?最多偶爾探探孟戟鷲妹,那也未必得帶上雁……反正雁又不怕悶,他還挺喜歡獨處的,我也就去去回來,花不了啥時間。

  「不好,我也有事要辦。」
  「啊?」一直以為此行就是喝喜酒,然後回洛城找個地方定居,以後一個看考上什麼就當什麼官,一個無聊的話就隨意找點事情幹的鵬,聞言錯愕……
  「但不急,」凝視著夏季水道表面,波光溫潤:「先回洛城安頓。」

  有楊鵬在,住自然不會太差,兩人當晚夜宿在接近銀河的卡馬,三樓雅房,能聽得見銀河潺潺水聲,聶雁沐浴後換回家居和服的裝束,這才稍稍鬆了鬆臉……只是一直等不到晚歸的鵬。
  特工習性使然,只要在有人煙處,聶雁不怎麼喜歡靠近窗,除非正在監視,如今不需要監視什麼,於是端坐屋內唯一的一張圓桌邊,傾聽長河漣漪聲,與遠處鬧區的微微喧囂。

  當然這是一般人聽不見的聲音,楊鵬沒挑錯地方,這間卡馬算得上鬧中取靜了。
  直到聶雁想留個床位給鵬,自己還是躺著淺眠等待,明天繼續趕路時……鵬才滿身大汗地回來。

  「有事怎麼也沒叫上我?」已經是雁的語氣,和服大袖用手指抿起,為伴侶拭汗。
  見了雁的神情語氣,鵬大大開懷:「太好了,至少獨處時你還是我的雁。」
  聞言,只能苦笑:「我不至於連這點分寸都不懂,只是……人在川城,怕小月發現後留人,又即將前往洛城,你那要我命的好友可在守株待兔,我怎麼也無法放鬆。」
  「你啊,是警戒習慣了吧,只要有人就戒備著……人類就這麼可怕?」隨意說說,大咧咧地脫了一地衣物,直接略過遮擋的屏風,坐入剛剛雁用過的洗澡水……微涼,夏夜用正好。

  「……我可以請人換過。」說是這麼說,卻走了過去,為深愛的人按摩頸肩。
  「不,你洗過的味道特好。」陶醉貌……
  「……人類果然是難以理解的生物。」
  「哈!這句話你肯定在心裡腹誹很多遍了吧!」藍眼睛,仰頭,上下顛倒地看向愛人。
  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手指輕撫過英挺的眉,認真:「人類是很可怕的生物,但是我愛你。」

  直到鵬享受完雁的周到服務,外加因為那句我愛你而多香了幾口後……鵬拉著雁彎腰拾起剛剛脫去的衣物,雁沒多做他想,倒是拾起大褂時愣了一下……

  「嘿嘿,發現啦?」獻寶似地湊上前,接過衣服,從窄袖中抽出一道銀光……
  微顯訝異:「……光束劍。」當然不是基本兵那種等級,是第三要塞製的頂級品。

  「嘿,早先入城補充物資的時候偶然在一間小店看到,說是洪城那邊的商者賣過來的,這裡的人不明用途,就拿著個劍柄,所以也賣不了什麼價錢……」將光束收起,劍柄交到雁手上,安穩地放到雁掌中,說不清是離愁或是語重心長,或許都有:「聽你說有事,我想……給你防身。」雁雖然拳腳靈活,但若碰上湖澄那類高手,光束劍至少能唬人一時,如此也夠他掌握時機逃走了。

  聞言,微感驚訝:「……鵬,我不急,你是第一優先的。」他知道了……
  楊鵬搖頭,拉著雁坐到床緣,手指捲過已經長及背部的柔軟黑髮:「雁,墨蝶在下面了,明早我為你梳頭,送你一段。」
  「鵬,」搖頭,覺得手中的劍柄沉甸甸的:「我……」
  雙掌輕輕固定住雁正搖頭的臉,安撫:「我明白,放心去,好好了斷,再回來。」

  深夜的銀河邊依舊熱鬧,優秀的DNA與優秀的內功都能聽見遠處鼎沸人聲,此時卻襯得卡馬房中更加寂靜……

  聶雲,是這小半年來雁心中的疙瘩,不能讓鵬知道的疙瘩。
  其實見了面也不確定要說什麼,一向討厭沒有周詳計畫的任務,但這次任務卻是自己給自己出的一道題,不面對不行的人生習題,雁一直有種感覺,不好好了斷,總有一天自己與鵬的關係會走入困境,即使要回石樓避世而居,也得把兩個人各自的牽掛處理妥當。

  鵬牽掛洛城與妹妹,自己牽掛森與子翔。


  「……嗯,但你……」
  知道雁放不下自己,心裡暖暖的,繼續安撫:「好啦,其實你跟他好好了斷,也算是為我著想,是吧?」略帶著說笑的語氣。
  「不一樣,我只是……有些疑問,明知問了沒意義,真不明白為何有股衝動想知道答案。」
  轉著藍眼睛,不解:「比方說?」那表示你是人類,所以才會明知徒勞無功還想這麼幹。

  雁咬了咬唇,離開床邊,找了條毛巾後踱了回來,坐回原位,才調整好心情……有些話,即使只有自己聽見也難以啟齒,更何況是說給如此重要的人聽……
  「我想問,究竟是何時起才想到要……『使用我的身體』,那些我珍惜的童年回憶,是不是都是手段之一?我……」用毛巾蓋住鵬的頭頂,擦著未乾的髮,也阻斷視線:「若是如此,我……恐怕無法再信任任何人。」

  被阻斷視線的人,感受到雁的指尖微微發顫……因為知道我不喜歡提起聶雲,所以……雁很小心地藏好自己的心思,其實仔細想來,當年十一歲的他就是因為無法面對,所以連帶封印了那段記憶,恢復記憶兩年,他應該想了很多,現在會這麼想,人之常情。
  如同我不願他見我崩潰,用腰帶覆住他的臉……雁正為我擦著頭髮,依舊……溫柔的力道。


  「鵬,如果有一天……」隔著毛巾,額頭貼上額頭,壓抑著痛楚的音色:「你需要『使用我的身體』,請在『第一時間』直接告訴我,我一定會照你希望的做,但請不要讓我覺得一切是個騙局,不要讓我分不清真假,我不是能苟活在模糊地帶的人。」一向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人,說這話,連聲音都有點顫。

  從不交付真心,一旦交付,就是全部。

  「……」若是以往,我聽到這種話會很火大吧,竟把我比做聶雲?可是如今仔細想來,正因為重要,所以只能事先交代,可我同時也知道,若我對雁幹了一樣的事,不管有沒有事先知會,雁他……應該會選擇完成我的需求後,自我了斷。
  「你自己覺得呢?」良久後,輕握住隔著毛巾的手……很冰涼:「你覺得聶雲是何時開始下意識地把你放在采苓采霞之後?甚至根本不把你當個人看?」

  「……至少,」情緒嘶啞了聲音:「一開始,不是……親自跟二十出頭的雲哥哥相處過,菊城、白石山……至少那時候他很好,這兩年我有時會想,或許是時間的陰錯陽差,讓我寵壞了他。」
  「……你為聶雲鋪好路,原本為伴侶打算也屬應該,只是他本就笨,長此以往就覺得理所當然了,確實你也有責任,這就像養小孩一樣,男孩要窮養……嘖嘖,怎麼我也有說出這話的一天。」客觀說是如此,但我心裡幫親不幫理,哼,讓我見到聶雲他依然討不了好去。

  雁沒管什麼男孩女孩,聞言,一把拉開毛巾:「誰是伴侶?」微微有些氣惱地蹙眉:「雲哥哥只是雲哥哥,我承認對他動過心,但一方面初嘗愛情沒多想,其次是時間短於彈指更加沒空想,最後是……」微歎,一揮手將毛巾準確地晾上十步外的衣架子:「我隱約也知道,跟他當家人兄弟朋友都可以,但真要終身,性格上……實在萬難,所以即使知道自己命不長,也不大在意,知道他有四位夫人後雖然傷心,但也壓得住情緒。」

  一段話聽得楊鵬莫名地喜孜孜的,腆著臉諂媚至極,湊近忙問:「那誰是你第二春且已經相處過一段時間又判定可以長久的『伴侶』啊?」雁跟戟骨子裡果然像,即便是感情深植,依然保有最後理智,所以才知道聶雲事實上不可能與他合得來,嘛……管他,反正我合得來就好,不管八字星座血型全部都合。

  「……你……」難得抽起精緻的臉。
  「噢,果然是我。」恍然大悟貌。
  「!」雁現在的表情堪稱經典,所有不愉快的心思都被轉移注意力……最後只得搖頭輕笑:「是楊鵬,是轟隊長,是沉默彩虹,是夏丹,」輕撫上臉:「是我眼前的你。」這樣回答該滿意了,這人果然土匪,隨時隨地都討便宜。
  果然鵬聽了馬上大樂,推著雁的身子便將人壓倒,耳邊細訴低語:「我們還沒在卡馬做過對吧?明天你要去找你的前任了,就看在我為你深夜奔走勞苦功高的份上,今晚好好安慰我?」

  哭笑不得:「第一,他不是我的前任,第二,就算曾在卡馬做過我也不會不願,第三……」
  「你還有第三?」已經開始扒衣服了……
  鳳凰在夏夜裡展露風華,雁仰視著鵬的澄藍雙眼,用自己都不知道的款款深情望著:「……你勞苦功高,也不是今晚而已,我知道的……只是……」
  「……嗯?」靜靜趴在愛侶身上,靜靜欣賞著雁難得話說一堆的表情。
  「……嗯,沒什麼。」說完彎眉一笑,雙手環住鵬的頭顱,親吻綿延著微霜的髮根而下……
  「喂……話別說一半……」嘖,這傢伙怕我追問,所以特別熱情!那我當然要好好品嘗!


  一夜翻雲覆雨,鵬若不是看過雁的終極兵器基本資料,肯定會覺得詭異,或許雁怕身體縮小後會被自己搞死純屬窮緊張……除了第一次因為兩局賭棋、一夜未眠外加重傷外,身體雖不如從前了,但還是離被搞死有很長一段距離。
  至少楊鵬覺得雁不是裝的,當然也可能是……自己總是下意識地,非常溫柔地對他吧。

  渡口的喧囂不知何時弱了下去,夜燈滅了,黎光漸起,戶外隱隱聽得見斑馬羚羊的低低嘶鳴。

  輕輕撫過依偎而眠的鵬,白日狂亂夜裡柔順的髮……接著輕手輕腳地起身。
  拾起衣物的時候覺得好像有些多餘,看著自己的身體,有些懊惱……似乎得先弄乾淨……

  「要走了?」輕手輕腳地離床,卻被拉住手。
  回頭:「對不起,吵醒你了。」
  挑眉,對這答案很不滿意,看雁的動作似乎是想用昨夜的洗澡水隨便擦淨身體,忙把人又拉回被中:「就算是夏天也要保重些,清晨很涼,這裡又是水鄉,呵……不如我幫你舔乾淨?」說著,便開始舔弄白瓷娃娃般的肌膚,以及火紅的鳳凰。

  「哎,鵬……嗯……別這樣……」今天是怎麼了?
  將人掀翻在床,膝蓋頂住背後腰椎要害,低語要脅:「還不快說?難道你真要我用調情逼供?」
  被壓在枕頭裡的臉當真無奈:「……」他怎麼還記得?
  「雁,快說,」頓了頓,一時覺得自己語氣不太好,忙柔聲:「我們分離在即,別讓我不安。」
  「……」雁是鴨科的,雖沒死,但嘴還是硬。
  鬆了脊椎,覆身輕輕抱住:「雁……拜託你?」難得,究竟什麼事啊?用軟求居然不行?

  就這麼一上一下,僵持著,鵬不知看著雁的後腦勺多久……至少房外已聽見卡馬侍者走動的微響。

  「你應該不知道……我就算不用命根子也能玩你?」執著!就是想知道。
  「!」明顯感覺到身下人渾身僵硬。
  「喔?看樣子你知道?是從森那邊聽來的?那正好,我省得再解釋,」邪惡地壞笑,開始環顧房裡有什麼可以利用的工具:「嗯?燈油……沒有蠟燭嗎……啊,昨天那光束劍的劍柄正好。」

  原本楊鵬只是想跟雁鬧著玩,說說而已,自己沒這惡趣味,就算有也捨不得用在雁身上,當然現在有了雁也不會想去對別人幹嘛……只是見雁聽到此處,完全失了動靜……好像連脈搏都停住了,頓感不妙。
  「……雁?」不是吧……我真就說說而已。

  清晨的空氣很涼,被裡的暖意在一瞬間消失殆盡……

  片刻後,雁突然笑了:「呵。」滾燙的燈油,跟雷諾瓦的硫酸……哪個難受些?我在你心裡也就是個比較珍奇的玩物,畢竟是你花了十六年辛苦得到的……罷了罷了,至少你在第一時間告訴我了,我也沒道理不配合……人類,果然是很可怕的物種。

  在山上石樓美麗寶貴的記憶,好像一瞬間退得很遠,幻夢般的不真實,不管是試探可不可以這麼對我或執意不顧我意願便這麼對我,都已經無關緊要了,所以去不去找聶雲也無所謂。
  因為,都是一樣的,不管是何時被背叛,所有快樂的回憶都會成為痛苦的記憶。

  徒留我珍藏依舊。
【捌】 第二五五章 自暖拖鞋
  「雁、雁……雁?對不起,我就是隨口說說,壓根兒沒那意思,」糟了,玩笑開過火,踩到雷了,雁剛剛笑了,他笑了……這種時候笑絕對沒好事!

  輕輕隔開想抱緊自己的手,埋在枕頭裡的人慢慢坐直身:「……這世界,有付出,就要有收穫,所有的東西都有代價,」沒有表情,雙眼雖看向楊鵬卻不像有聚焦:「曾說過的,若你在我身上有想要的東西,請儘管拿去,當作是為了報恩,我不會反擊,這個承諾自然有效,謝謝你提醒我這些。」

  「雁……」這句話,那時候……我居然讓他想起如此不堪的回憶,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確實,情況並無不同,只是這是第二回,雁更傷心了:「我當時已經收了你的頭髮,你忘了嗎?那件事已經結束了,徹底結束了。」手指如往常一般捲起長髮,察覺雁極細微地顫了一下……但是不閃不避,獨獨閉上雙眼,等待未知的恐懼。

  「雁……難道在山上這半年,我的心意你沒感受到?」沒有用的……我知道,聶雲對他的好我其實知道,雖不服氣,但聶雲確實對他好過,有這麼五六年的時間,聶雲對他極好,幾乎當個兒子視如己出,可最終依舊背叛了,我對他好半年,又如何?雁的心不是易碎品,而是早已粉碎後又被我勉強糊起。

  「雁……雁,我們回石樓吧?我不考試了,鷲妹我給他備份禮差人送去就好,你想找聶雲嗎?還是去找森聊聊?我陪你?」明明前些天在窯前還安慰我,如今連眼睛都無法聚焦了,可好像還有在聽著?
  楊鵬略顯委屈地跪坐在床上,面對目空一切的人:「我……為你的付出,相信你是有感覺的,難道就一句玩笑話,不能原諒我?」

  「玩笑話。」雁重複了這個詞,覺得很刺耳的詞。
  「……說點什麼好嗎?你不表達,我……我們回石樓好不好?我會像往常一樣對你,剛剛說的亂七八糟事這輩子都不會做半件,我真的只是隨意說說,沒有真想要這麼對你。」
  「……隨意說說。」輕閉上眼,不再看人。
  「雁?」完了,我幹嘛一直踩他的地雷……嘴笨!關心則亂!
  「你對我好,我知道,謝謝你。」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總算聚焦了,默然淺笑:「無關原諒,我沒生氣。」
  「……你沒生氣,但是傷心了。」功虧一簣……說的,就是我現在的心情。


  「不是你的錯,」是我忘記重要的定律,天真得以為楊鵬真會一直對我好,不求回報,我不該如此自大傲慢,認為這種幾乎不可能存在的幸運會發生在我身上:「是我的問題,沒事了,對不起。」下過決心,要讓鵬開開心心的,所以不能擺臉色給他看,至少要做到這一點……使壞、任性、撒嬌、日常出錯都不可以再犯,那是情人專屬,我不配。

  看著眼前平靜的人,楊鵬皺眉:「雁,你在想什麼?」為什麼我有很恐怖的預感?他越平靜,我越害怕!
  揚起笑,弧度與日常相仿無異:「沒,就是在想墨蝶不知會不會討厭我。」
  「……你說謊。」
  「你需要我怎麼做呢?」真的……很難理解人類,有時愚蠢得可以,有時聰明得過分。

  楊鵬驚訝得撐大湛藍的雙眼,卻說不出半句話……為何就一句玩笑話會變成這樣?這麼嚴重?因為……讓雁想起了雷諾瓦、聶雲、采苓采霞……他自己心裡有譜,知道不面對不行,所以我們才決定分道揚鑣,我才連夜把墨蝶與光束劍帶到卡馬……
  可為什麼雁害怕的事這麼快就發生了?雁是為了想珍惜與我的感情,所以才決定去面對那些過往,他怕與我之間總有一天會走入死胡同……可我……竟一時嘴快說這種沒腦的話……

  他現在已經怯弱到直接問我,我的需求了……那是不對等的關係才會問出口的話,雁竟開口問了,這些日子來我雖常常肆意調笑,可大致上與雁相處自然而然,甚至有時他還會賞我白眼……
  起因是我剛剛說的那些玩笑,在他聽來只會是真的……那些在三千年糜爛的社會不算罕見的事,經歷過聶雲的洗禮,雁認為我對他再好,對他做些『不算罕見的事』也不奇怪,雖然身上的痛苦比雷諾瓦給的少,但本質都是背叛,都是一樣的。

  我雖花十六年的努力,但那只是確保我們能相遇,實際上確實與雁相處,兩人攜手,也不過半年歲月,竟得意忘形了……但至少,雁是有意想延續與我的感情,對吧?至少數分鐘前他還是有意的。
  即使這回真完了……即使如此,我也會如平時那般珍惜著你,希望你,有感覺。
  希望你覺得幸福。


  「……我讓你煩惱了嗎?」雁的聲音,聽起來竟如此脆弱,不堪一擊:「我……很抱歉,不是故意要帶給你困擾。」總歸是我自己忘形以為天下會有奇蹟發生,說穿了我沒為鵬付出過什麼,本就不值他如此厚愛,他為我放棄得夠多了,努力彌補他,就是剩下的人生該做的事。
  ……即使只是在心底,呼喚一次『鵬』,都能讓我遍體鱗傷,這顆心臟不管再生幾次,都脆弱得可笑,原來我這麼沒用?以後……別叫這名字,要記得自己的定位,守住分寸。


  天漸漸亮了,楊鵬暫時離開床邊,收拾東西,也收拾情緒。
  更在想對策。
  太瞭解雁了,根本是看著長大的,要說完全沒猜到他的思路,絕對荒謬,只是自己沒勇氣承認,好像承認了就等於功虧一簣,明明……幾天前還好好的,不是嗎。

  「砰。」一聲槍響後……
  「嗖嗖嗖嗖嗖嗖!」緊接著是一陣箭羽破窗而入!

  不同於楊鵬獨自在煩惱雁的心事,雁壓根兒不在意自己的心情,所以也不必多想,甚至早已全身警戒,戒備所有人,包括楊鵬在內,聶雁覺得在山上不過是自己太過放縱忘形,嚮往些不該有的東西,此後生活該回到最初,一如既往,戒備所有人,沒有人是可以信任的,不同的是戒備楊鵬旨在知道他想做什麼,並且壓抑自己的反制能力,如此而已。
  所有人皆不可信,但至少楊鵬想換取的東西,自己勉強還給得起。

  箭雨如電,轉瞬到了離床毫無遮蔽的鵬身邊,反倒是雁早有戒備防範,只是不及提醒,對方便已出手,忙噌地一聲躍了過去!撲倒鵬壓低身體待箭雨平息。
  所有的窗紙都破碎成蝶,紛飛四散,似乎想逼出屋內的人,也似乎是等著進來收屍。

  「穿衣,逃。」忙亂中,還記得將鵬的衣物從床邊帶過來,自己卻是一絲不掛。
  「雁你受傷了!」媽的!我不是比他強嗎幹嘛他都感應到我沒發覺?
  「我不會受傷,」說著,淌血的鳳凰順手將身上貫穿的四支箭都拔了,傷口轉瞬癒合,淡漠地看向窗外:「一、孟戟不會傷你便是別人,二、孟戟是誤傷你,可能他以為你外出,三、孟戟為忠於鷲妹而下令除去你的可能性非零。」
  「戟不會這麼對我。」聽著這淡漠分析的語氣,又怒又急,心浮氣躁了起來:「你說過不再用這種能力,怎麼又用了?」
  「……用不用已無關緊要。」早死,算我賺了,少受幾年苦楚,只是他卻賠了。

  楊鵬還沒來得及扭轉雁的想法,一陣箭雨下又見雁已經完全自暴自棄……內憂外患,情緒在臨界點上。

  「無論針對誰,你獨自逃脫成功率近百分之百。」伏身取回自己的衣物,將和服換上時又想起……雖然彼此間沒說破,但自己不過是被包養的事實,頓時心中一痛,別過臉去:「需要約定地點會合嗎?」
  「不需要。」煩!
  「那我留下,你逃吧。」橫豎是死不了的結局,在楊鵬或孟戟手上……任何人手上也沒區別。
  沒讓雁繼續糾結下去,楊鵬說完那句『不需要』後,看情勢尚可,快速將該帶的都扛身上,最後一記手刀背後偷襲得逞,直接把雁劈昏:「放心,我力道有算過……嘖,總比你想東想西好。」


  扛著個人跑路不是第一次,只是這小半年雁被鵬養壯不少,加上兩人的行囊確實讓鵬有些險象環生,腦子急速思考……既然還在川城地界敢如此來犯,不能排除小月默許的可能性,要投奔恐怕不能找小月,最值得信賴的森如今與自己一南一北,總是太遠……猛獸島上的普羅透斯倒是安全……只是雁畢竟是個大男人,我沒辦法扛著他入島不被發覺。

  嗯?嗯……反正省得夜長夢多,乾脆一不做二不休!



  雁再度清醒,是在普羅透斯號上,這場景似曾相識。
  睜著眼睛躺了一會兒,感受被高科技合金物質包裹的安定感與空虛感,接著再度閉上雙眼。

  「……」那時候果真是鵬吧,在猛獸島上發作那次……為什麼這個人對我這麼好?是愛嗎?
  再次睜開雙眼,迷茫地仰視著天花板,各色按鈕成休眠模式閃著微光,只要自己一動作便會出現更耀眼的光芒,好想就這麼看著,到永遠。

  「現在是什麼時候?」嘗試呼喚普羅透斯。
  「公元五〇〇〇二年七月卅一日,午後四時五十一分。」悠揚的女聲,一如既往。
  「夏丹離開此處時,有無傷勢?」
  「臉部有少許擦傷,致命率低於百分之一。」普羅透斯的頭轉轉,『看』向外頭:「這是子翎第二次,醒來便問他是否安全,他就在外面,你可以自行確認。」
  「……謝謝。」我竟睡了兩天!?

  掙扎起身的時候有些莫名,除了睡了兩天外,為何全身痠痛無力,簡直就像發作日過後的症狀,可日期不對,再說自從有了止痛藥後,也不太會如此難受,倒是頭部輕爽了不少……好像……迴路消失了?可迴路這東西於我而言幾乎是與生俱來,消不消失,無從比較。

  「沙。」坐直身體,身上蓋著的和服落下。
  緊接著雁吃驚地發現,自己全裸著,鳳凰紋身與累累傷痕盡皆消失,只留下雪白皮膚,雁很不合時宜地想起鵬的說法:白瓷娃娃一樣,而接著又發現身體的距離感有點怪異……


  「雁。」楊鵬在外頭察覺了雁的動靜,夏季晚風有些涼,不敢直接開門,老方法,窗上呵氣寫字:「能進來嗎?」
  見到雁點頭後才揣著懷裡的東西坐上副駕駛座,鵬趕忙關了門:「你睡兩天了,還好嗎?現在雖然夏天,但畢竟在猛獸島上,野風這時間已經開始颳人了,你趕緊換上。」說著,將懷裡的東西給雁套上:「我想著你清醒會用上,但又不放心放下你到市集買,所以……將就吧。」

  此時雁才發覺原來鵬懷裡揣著的是自己的衣服,看看鵬的雙手,指尖紅腫,頓時有些明白了過來:「鵬幫我改衣服?你幫我注射了解藥。」最後這句不是問句。
  「這……我一時間也想不到該上哪兒安全,你連帶我們的行李又挺沉的,想了想就在卡馬二樓另租一房,我想敵人該不會以為我們還在同一個地點逗留……」邊說,邊為雁穿衣,打結:「我幫你注射後你縮小成了孩子,就容易掩人耳目了,又有墨蝶,要逃也輕便些。」小心翼翼看著雁的臉色,輕聲試探:「你……生氣啦?」

  見到雁搖頭,鵬大喜……雖然覺得自己怕個娃娃實在不爭氣,可就是高興!

  「雁,來……穿上,」珍惜備至地將小腳丫子抬起,再從衣內胸膛貼身處取出足袋,粗糙的大手,輕手輕腳地為雁潔白精緻的小腳套上:「勉強穿兩天,我再去街上買正常點的,你就別在意我那手工了,我不是做針線的料……」
  穿完足袋,整好小和服,半天沒感覺到雁的動靜,忙抬頭,這回有些嚇住了:「怎麼……哭了!?這……你……」定神定神!雁突然哭一定有原因!

  雖不是第一次見到雁的眼淚,但如此靜靜地流,好像不會乾涸的清澈長河……
  楊鵬為這淚水震懾住了……他聶雁何時哭過?被雷諾瓦實驗時沒哭、被聶雲掏空器官沒哭、在TM殺出重圍時沒哭……好吧,虐殺孟克好像因為我的關係有哭一次?但那時他意識不清……反正我看這人就算亞蔬天頂塌了眉毛也不會皺一下!就是在跟我告白說命不長久也不曾落淚,現在居然哭了?

  孟克那次……是感動我說要陪他吧……那這次……

  「這……你還生那句話的氣?」看樣子也不像,趁現在說清楚:「我那時真沒想太多,那時就是腦子進水,才說那種沒腦的話,反正……時間能證明一切,我楊鵬此生那些亂七八糟事半件也不會對你做,做了我此生不得善……」那個『終』字,被封緘在雁的吻裡。
  「雁?」是不是雁只要在沒什麼人的窮鄉僻壤,就會比較正常?是了,他喜歡安靜,若非為了任務,人際關係也一向單純。

  「我竟懷疑你,對不起。」稍稍撐起身體,主動吻了,沒想到距離比我想像中遠……身高差距,現在的我大概是八、九歲的身高,而且動作一快就很累,看樣子離完全恢復還要幾日。

  「你……」女人心海底針,男人也差不多。

  微笑著將一連串情緒的禍源說出,在普羅透斯的腦袋前,黑眼睛帶著歉意與靦腆:「……那時,正好提到『前任』,我不過是想問鵬過去都對什麼人使這些『手段』……我……雖沒經驗,但也感覺到鵬很熟悉,只是轉念又覺自己多此一問,怕惹你不快,反正都是從前的事,你不提我便不問,也好。」

  「啥!?」楊鵬抽臉,一瞬間魚尾紋又多了兩條,一副犯暈的表情:「原來是這事啊?就為了這點破事差點鬧翻……嘖嘖。」知道雁不明原因地恢復正常了,趕緊吃豆腐彌補兩天來的不安,一把把嬌小人兒抓到腿上坐著,摟入懷裡:「山寨嘛……都是男人,有時豐收就會召群妓,我這頭目當然也就……再說我那時也都廿五了,難免也有些需求,不過……」

  「嗯。」去年在白石山上亂晃,確實見到過幾次女人成群結隊入山,原來是山賊召妓。

  楊鵬聳聳肩,覺得也沒什麼:「我這輩子是真沒碰過女人,畢竟不能留子嗣在外,所以只能召男妓……有時我在想,戟搞不好很後悔沒給我找妓女,依他的邏輯肯定以為我因當時而好上男色吧,卻不知根本不是同一回事……啊對了,跟你說清楚,我沒那些邪惡癖好,就算是對男妓也不曾用上,不過是……反正就是一時嘴賤。」
  「呵。」
  「喂,你笑什麼啊,你的寶貝鳳凰第一次是給了男妓耶!」
  「PS每年都有健檢,我知你沒病,很放心。」完全恢復了。
  「喂!」

  依靠著聽鵬的心跳聲,強而有力,正值壯年。
  改小的和服,由於被鵬一直捧在懷裡,穿上時絲毫沒有野地裡的冷意,雖沒有自暖拖鞋,但足袋從貼身胸膛取出,被鵬珍惜地捧著腳換上……曾幾何時,我竟享受如此奢侈的生活,那個我自己捨不得花錢多買一雙的自暖拖鞋,竟在五萬年,有人替我備了。

  「……鵬,對不起,我一開始說清楚就沒事了。」看了看鵬,才兩日顯得如此疲勞憔悴……今後,真的不能再讓鵬操心。
  「沒事!借我香幾口,嘖嘖,縮小了一樣鮮美可口……」

  知道雁沒有完全恢復,鵬強忍著沒把已經軟在副座上的一汪春水吞了,為雁掩好衣服,外出覓食,只是鵬不知道的是自己離去後……雁向普羅透斯借用了透視敵軍機種專用的X射線,接著看著自己的身體,愁眉深鎖。
【捌】 第二五六章 生死與共
  「不,鵬,你好好休息,我去街上探情報,」黎明時分,島上除了野獸嚎叫外,只剩野風呼嘯,雁阻在鵬身前:「我變小了,沒有人認得,即便不是孟戟,也不會有人提防個孩子。」
  鵬搖頭,執意向前跨出兩步,見到雁不屈不撓地拖著,無奈:「你身體還沒復原,這兩天也沒吃什麼……你也不知道該買些什麼才能補身,我去吧。」

  兩人又在島上耽擱了兩天,期間聶雁很嗜睡,只是每次醒來精神就好上不少,想來解藥正在往好的方向影響雁的身體,如今是在島上第五個清晨,兩人各有各的道理,毫不退讓,一高一矮,相顧無奈,明明理解對方的心思,但就是不願意對方涉險。
  幾隻早起的燕兒啁啾了起來,腳邊野花開得靜默爭豔,數秒後,兩人同時……

  「一起吧!」
  「一起走。」

  接著相視一笑,開始收拾。
  兩人心裡都清楚,外頭狀況不明,都不願對方涉險,但既已互許終身,鵬雁兩人前幾日死裡逃生之餘又跨過了一道心裡的坎兒,讓之間的連結更加緊密,已非只在山中無憂無慮空口承諾可比擬,既已如此,不論前途如何,生死與共,好壞乾脆都在一起,甭爭了。


  「縮小了倒好,手牽手也不彆扭!」到了街上,楊鵬樂!
  「……」也是,雖然髮色不同,但看上去就像長輩牽個孩子……
  「是說就算沒用上解藥我也照牽不誤,嘿。」反正雁也不是很在意別人看法的傢伙。
  「……」隨便他。

  兩人雖是一路說笑,卻都是暗中戒備,在附近牲宿領了墨蝶後,更是處處留心,不過倒是無人上前滋擾,此時川城早已撤下滿城白幡,小月轄下的城民生活似乎還不錯,街上一派熱鬧景象,鵬牽著雁,緊緊牽著,心裡喜孜孜的,低頭看看才八、九歲大的男孩恬靜乖巧的模樣,暗自警戒著周圍,斯文中有股刻意收斂的英氣,怎麼看怎麼可愛……又想到雁兒時遭受到的待遇,頓時突然能感受到雁的疑惑:人到底是什麼做的?

  是啊,怎麼有人能對個孩子下毒手?人到底是什麼做的?人造人,確實都是人造出的人,有靈魂有感情,不都一樣是人?算了……別糾結,我看雁這樣子,讓他重活一遍也好,我當他父親、當他兄長,是情人也是朋友,雁是我今生最重要的存在,至少這一點,從年輕時至今都沒變過。


  「鵬,你恍神?」雁用力拉拉手,一雙水靈黑亮的大眼睛眨了眨:「不是說幫我買衣服?」該不該買膏藥?臉都被我掙扎時抓傷了,原來解藥注射下去反應實在不小。
  「啊對!」差點走過頭……雁沒有刻意跟我客氣,是真的恢復了,真好。

  只是鵬留心到,雁將自己親手改過的衣物十分珍惜地悄悄收了起來,放在行囊最下頭,見了雁對自己也是如此在乎珍視,心裡暖呼呼的。
  在茶樓用餐時,鵬點餐可謂『大刀闊斧』,雁倒是司空見慣似的,眉毛也沒挑一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飽餐一頓後兩人賞著街上繁華熱鬧的街景,水道沿途都是叫賣小販,貨品琳瑯滿目,有人還價,有人群聚閒聊……

  「真的真的!那聲音怪嚇人,說是有用上『消音器』就不會有這麼大聲響。」
  「那消音器是個什麼東西?」
  「不清楚……」

  耳聞鄰桌在談論幾城最近正在進行的大事,消耗彈藥,鵬雁兩人對看一眼,各自裝作漫不經意,卻暗自留心。

  「這不說,連喬老先生都出動了,你說哪來這麼多武器?」
  「不知道,可要我說我們城主還是太嫩!」
  「啊?不會吧……」
  「你不覺得最近城裡有些緊張?前些天北面渡口卡馬還被箭雨給封了!」

  鵬品著手上的微溫黃金桂,偷瞄了雁一眼……只見雁雖然有在聽著幾人發言,卻似乎對手上的新鮮羊奶有些微詞……還不是為了讓你長身體?乖乖喝吧。

  「我說這就是疏忽,肯定有人犯偷跑,把武器帶了出來。」
  「不是吧,那個六親不認的湖澄不是精明得很?啊,難道他是故意縱容人犯?」
  「你蠢吧,要是有這麼厲害的武器砰砰砰的幾下,哪還要弓箭襲擊卡馬?啐!」說這話的是個光頭,鼻梁上有個大刀疤,看得出來在幾人中經歷最豐。
  這是位胖婦人,看舉止似乎與同桌另一位是夫妻:「不不……你們都錯啦!我堂姊夫家的親戚有個正好是看守,我同你們講啊……」

  鵬又給自己添了些茶,將一整碟的龍鬚糖推到雁面前,眼神示意:喝完奶吃這個。
  雁翻了翻白眼:我又不是真的孩子。
  鵬放下茶杯,雙手抱胸,又痞又得意:身體是,自然要照顧。

  ……最後只見雁吞下了那帶點腥味的新鮮羊奶,雖然依舊喜怒不形於色,但鵬看得出雁對羊奶好像比對蛇膽還要有意見,忙出聲安撫,柔聲細語:「以後改喝豆漿吧,回山上我們就種黃豆,自己做,這龍鬚糖花了好大工夫才能製成,裡面包的是檸檬餡,酸的,可以去去味道。」


  「真有這種人?是麼……」
  「沒辦法,必須除去知道所有武器用法的人,你想,喬老先生那是威德服眾,湖澄不能拿他們夫婦滅口,就算信得過他們為人吧,可其他小人物若是知道的,給逃了出去,當然是要喀嚓了!」這是胖婦人的老伴,雖然壓低聲音,可說得頭頭是道,彷若親聞。
  「那那些說是可以減刑的人犯……」
  「呵!你這一提重點來啦!我敢賭上我那討生活用的小舟,過年前才新造的,湖澄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就算是別城的,」說著,光頭刀疤男做了個封喉手勢,壓低聲音:「也會找機會做得乾淨俐落,要不要下注?」

  鵬與雁聽到此節,互相交換了個眼色,均感同意……湖澄就是會這麼做的人,且搞不好其他幾城的負責人都默許了,反正人犯麼,為了大局死幾個又有多少人會對作奸犯科的人難過?就可憐了風城、菊城,本沒多少人犯,說不定還賠上熱心幫忙的城民。

  兩人思及此處,不禁暗自嘆息……
  千萬年過去,人類亙古不變的就是爾虞我詐,心機算計。


  「下什麼注啊?情勢明擺著嘛……不過我想我們城主也還不太傻,你瞧,為了要討好未來那位風城的老婆,連帶菊城兩城趕來幫忙的人,都被派了些周邊的工作,似乎沒動上武器也就不必滅口。」鵬聽聞此言,留心雁的眉梢眼角……微微顯出約莫只有自己看得出來的些許安慰,估計是為小月為人終究厚道了些,心裡欣慰……那孩子確實也是個還不賴的城主,只是他護得了風城順便護了菊城,其他就管不著了,想來也是如此,川境內有外敵拿人,也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天早上的狀況也就順理成章,容易理解了。

  「噓!滅口這兩字有你這麼大聲說麼!?別說這麼直,咱們知道便好!」
  「是是是……」


  雁一口一個龍鬚糖,留心鄰桌幾人,見互動模式該是附近街坊,那對夫婦是這間茶樓自家親戚之類,光頭刀疤是常客,其他幾人也是差不多的市井小民,賣茶葉蛋的連手都褐了……幾人叫的菜色都不豪奢,確實與他們的職業收入相符,打扮也絲毫不讓人起疑。
  不同於雁的觀察模式,鵬留心幾人的神態舉止,隨隨便便的坐姿不像軍旅中人,杯盤狼藉也不像官員假扮作態,幾個杯子與人錯飲了也不在乎,確實毫無顯貴之氣。

  兩人又交換了一個眼神,俱是微點頭,便又繼續喝茶吃糖,直到鄰桌已經散去,侍者與那對夫婦開始收拾杯盤,兩人又坐了會兒,才攜手離去,未免有人在茶樓布局引己方入套、遭人跟蹤,又在街上胡亂逛了會兒,才尋找卡馬,準備落腳。
  只是胡亂逛逛這點楊鵬特樂!為雁買這買那……搞得雁哭笑不得,最後還是墨蝶吭著鼻子抗議了,楊鵬才只好捧著一堆東西就此收手……一路招搖地晃回卡馬。


  拾起擱在桌面上的五彩風車,雁苦笑:「鵬,我知你心意,但真不必。」他想彌補我沒有父親的缺憾,可鵬……你真的已經給我太多了,而且子翔確實曾把我當兒子善待過,已經足夠了。
  「嘛,一方面也是掩人耳目,」卡馬房裡,送走了搬洗澡水進來的侍者,壞壞一笑:「大人寵小孩,看上去天經地義。」說著,便往雁腰間捉去……

  輕易地被抓住身子,輕易地被舉起,輕易地被扒光衣服……接著輕易地,兩人進入同一個沐浴桶,竟還有空間能輕易地伸腿……雁坐在鵬的腿上,攤開自己的掌心,看了看,輕歎。

  「怎麼?不喜歡五彩風車?捏麵人我倒是從小就很喜歡。」
  聞言,雁移動到鵬身後,開始刷背:「你好像喜歡可塑形的東西?泥製品?」
  「嗯?這麼說起來……」雁透過後腦勺好像能看見湛藍的眼珠子轉了轉,想了想:「好像真是這樣,想當初我就對你那項鍊不怎麼感興趣,但要是材質是陶瓷或是其他,我應該就會忍不住想打開看了……是了,因為你是白瓷娃娃,我才會想『進去』看看……原來如此。」
  「嗯?嗯……」完全沒聽懂後半段,暗自思忖:鵬喜歡塑造類的東西嗎……知道喜歡的東西,往後驚蟄,就能準備些什麼。

  「你還沒回答我,五彩風車不好?」明明看到你眼睛盯著轉……這傢伙沒臉紅,肯定沒聽懂。
  手上的工作頓了頓……隨即繼續,輕聲:「很好,謝謝。」不要辜負自己愛的人、自己選的人,要讓他快樂。
  聽了雁如此回答,鵬留上了心……柔聲細問:「怎麼?風車讓你想到聶雲?」

  熱水擦拭強壯肩背的手,僵住:「…………嗯。」這人真是……什麼主攻略的戰將,根本天生做賊的料,想藏什麼看透什麼。既被識破,也不隱瞞……像是隱瞞過後差點決裂的事,不可再犯,都不是小孩了,這點道理錯一次也該學會教訓:「初次來到五萬年,在風城與他重逢,滿城風車……剛剛在街上見到,想到如今,多少有些悵然。」

  「……雁,」鵬聞言,立刻回身,對上雁悵然若失的眼睛:「反正我們得去找湖澄看看究竟,不如去找森吧,反正他們都在一塊兒,湖澄若還想對你不利,就說你是子翎的兒子便好,我想他還不至於對個孩子出手。」攬過孩童柔軟的身子,再度擱在腿上:「若有可能,回到喬家腹地你也能看看楊鴞。」

  「我現在這模樣還真是最好的偽裝。」頓了頓,額頭貼上鵬的額頭:「都好,但可別再一路招搖,越靠近那兒得低調行事,鷲妹的婚禮?」
  豪邁大笑:「哈哈哈,真絕!你這模樣喊他一聲『鷲妹』!笑死我……」說著,水花四濺。
  無奈:「誰讓你這麼早給我解藥?雖說如此一來行動確實方便不少……你……」此時,雁才注意到鵬的胸膛,水面若隱若現處,多了點東西:「這是……」

  伸出柔軟的指節,輕輕撫過……心臟處的一根羽毛,黑褐色的纖長翎羽。

  「什麼時候弄的?」雁皺眉,一時有些情緒酸了鼻頭,輕聲:「這不痛死?」
  「你能為我花一年的時間刺隻鳳凰,我難道不能為你花兩個早晨刺根羽毛?」
  無奈搖頭,手指沿著那明顯是自己亂刺的翎羽,往肩上挪移:「……我曾在第一對你開過一槍,傷疤還在,現在又……」內心低歎,難掩疼惜……還有額上也有考試時留下的疤痕……
  吻住柔軟的唇,截斷話語,雙唇分離時,移到耳畔,低低細訴:「這槍傷也是我的勛章之一,嘿,可別說我禁錮你,你該明白……父子兄弟、情人朋友,你是我此生最重要的唯一,你要走,我願你快樂自然不攔你,可你也別想讓我不跟。」
  苦笑搖頭:「我怎會想走?」小手在水面下找到鵬的手,放在如今纖弱的胸口:「這裡,滿滿,都是你。」

  瞇起藍眼睛,捉弄的語氣:「剛剛不就想起聶雲?還說滿滿都是我?」
  「這……」無奈:「我會改。」
  「傻瓜,」萬分寵溺,如同寵個孩子,又如同寵個情人……捏捏小小的鼻子:「想起重要的人事物,自然而然,你可別又封去什麼記憶,我可是要你長命百歲的。」
  似乎是想起了什麼,雁搖搖頭:「鵬,實不相瞞,你若百年,我料理完你的後事,也不獨活。」

  「……」輕擁著的手一顫,卻沒說話。
  「若死後地下真有三生石,」淡然篤定,不容更改的決定:「請你,等我。」

  時間不算太晚,室外隱隱還傳來其他旅客的走動聲響,沐浴桶中熱氣氤氳,鵬在雁眼中只看見真情與決絕,輕顫過後,頓時莫名地振奮戰慄……一股奔騰的快意湧上心頭。

  「嘛……」沒有猶豫太久,鵬大手摟上細緻的腰骨,貼身細語:「想來這回不會等太久。」
  緊靠著炙熱的胸膛,雁歪頭,想了想:「你要求越簡單越不必久等。」
  好像在討論個極尋常的話題,鵬控制著雁的腰背,微微拉開後低頭吻上乳根:「那自然一切從簡,是了,跟提香一起吧,然後你也一起,反正你們八成是親戚,死也有伴。」
  微微張開腿的時候,耳畔細訴回應:「……嗯,我記下了。」
【捌】 第二五七章 親族之二
  經常耳畔低語,只怕時間將我們的誓言偷聽了去。
  偷聽何妨?難道還能再穿越一次?
  呵,這難說……
  嘖嘖!還胡說,看我罰你……
  哈……好癢……

  天還濛濛亮,床榻上依偎而眠的兩人,紅黑二色髮絲交纏。
  鵬滿足地看著雁縮在自己懷裡,像是真正的孩子一樣縮著……想來雖然命中無子,但這也能過點當爸爸的癮,不過三千年那會兒應該留下不少我見都沒見過的子嗣吧……說來搞不好我是孩子最多的一個。

  思及此處,鵬輕撫著雁光潔肌膚的手頓了頓……
  雁與碇族是什麼關係?一定有關係吧?但是他見碇海時好像沒感應到什麼,會不會是年代隔太久,能遺傳到長相就不錯了?我的話……仔細想來洛城不少顯貴家族確實與我長得挺像的……以前不覺得什麼,現在竟聯貫上,那些曾經被我喊叔叔伯伯的人豈不折壽?我可是他們的先祖啊……嘖嘖,喊他們一聲可真便宜他們。


  「……鵬,」黑眼睛眨了眨,清醒後微笑:「早安,這麼早在想什麼?」
  「雁,你對碇海有感覺嗎?我是說DNA?」想到就問。
  雁偏頭想了想:「沒感覺。」一點也沒有。
  「是嗎……」
  明白鵬的思路,雁意圖坐直身……想了想卻又作罷,繼續側躺著:「畢竟上萬年,即使有關係,也很難感應了。」室內還殘留著昨晚情慾的氣味,雁將頭埋入鵬的臂彎,找了個舒適的角度窩著:「鵬,你……」話未出口,便被接過。

  「對不起,第一次……畢竟你這麼小,有些難控制力道,」雁剛剛想坐都坐不直了,用一點氣應該會好些……大掌撫上腰際:「我在聯邦也被徵收過六次精子,放心吧,簡直族繁不及備載了,剛剛想到曾叫某些老傢伙叔叔伯伯,總覺得便宜他們了。」
  「呵……」真是,沒說都知道我想什麼:「……鵬,」微蹙眉:「再少三分之一。」氣……慢點。
  「這樣?」八歲,真的很脆弱……昨晚特意選在水裡,但雁依舊是咬牙苦撐了,看來以後別動他比較好,也對,就像他說的,交換靈魂不一定需要做愛。

  「剛剛……我在想……」臂彎裡,悶悶的嗓音。
  「你想什麼我知道,我不要,太怪了,總之不好,」有些慚愧的表情,楊鵬無奈:「雖然我前後都用得很爽,但……總之不要,再說了,你都答應我要共死,萬一留下個孩子你怎麼陪我上路?嘖。」
  聞言,抬眼,幸福淡笑:「……都還沒說,意見真多。」

  兩人靜靜交換著彼此的氣息,透過鵬的掌心與雁的腰際,鵬緩緩漸漸地多給了些,雁靜靜地呼吸著屬於兩人的清晨空氣,期間可以感覺到鵬正引領自己修練,引導自己的氣走過全身,從腦、脊髓、中樞到末梢……四肢百骸,全身一點一滴,都仔仔細細照顧到。

  黑羽般的睫毛扇了扇,偷偷睜開眼睛……看看近在咫尺,正安撫自己全身細胞的男人。
  普羅透斯照出我的子宮恢復了……雖然我自己挺排斥自然生產這種事,而且已經當了這麼多年男人,實在……但一想到自己不曾為鵬付出過什麼,倘若他想,我調適一下心情應該勉強可以,雖然人造人的兩性生殖器官都不完全,但好好調養,成功率不是零……


  「在想什麼?專心。」鵬低斥。
  「鵬,對不起,坦白說剛剛聽你說不要,我鬆了口氣,」雖然體型八歲,但畢竟十多年來都認知自己是男性:「抱歉,想為你付出些什麼,可見我意志不堅。」

  氣息緩了緩,鵬也睜開眼睛,對視後,輕嘆:「不是你意志不堅,那代表你是正常男人,你啊,一旦為對方上心就掏心掏肺,只要我說要你肯定願意為我懷孕生子是吧?」見到雁無奈地點頭,楊鵬不知是欣慰多些還是無力感多些:「總之免了吧,你想我還不想,咱們倆的子子孫孫在三千年就一卡車了,我看你找機會去碇族看看,八成都是你的後代,我的話……城裡哪些個顯貴,其實現在想來心裡也有底,你就安心別替我打算了。」

  「那可真是謝天謝地。」三千年,自然生產率幾乎為零,更別說是第一類人造人,加上心情上……坦白說讓我變成『那樣』,我情願去殺一頭巴巴里獅。
  突然伸出舌頭,像大狗般用力舔過如今柔軟沒有半點迴路的耳緣……惹得雁全身雞皮疙瘩,才低聲:「想要為我付出,那就趁我衰老前快點長大些……給我多吃多睡,還有多練功,別淨想些有的沒的。」說著,又闔上眼,掌心熱氣再出。

  這次靜躺著依偎練功,純屬臨時起意,卻促成了往後每天清早的慣例……
  原本鵬只是見雁想坐直卻又無力,又怕自己擔心不敢表露,為雁的心意心疼憐惜,於是覆掌相助,希望能讓雁好受些,卻不料雁的優秀基因已相當熟悉如何使自己盡速復原,加上天資聰明,又曾受聶雲教導多年,楊鵬一點點引導,事半功倍,雁有了一點外力便可以自己運行得極好,確實大出鵬意料之外。

  是了……以前全身都受到迴路控制,卻也練得不差,可見雁本就資質不凡,加上下過苦功,如今雖身體縮小,氣勁幾乎盡失,但曾經努力過的痕跡不可能完全忘記,身體多少都是記得的,才能如此順利……看來我有個好兒子又收了個好徒弟,嘖嘖,還是好情人好知己,東亞聯邦真是貼心……

  呐……你看,你一個人扮演這麼多角色,有多重要?知道嗎……

  雁,你從不知道,你的存在於我而言就是最大的安慰,不需要付出什麼,因為你是你,所以我愛你,一見鍾情就是這麼回事,我知道……你會選擇與我攜手,是因為你沒得選,除了孑然一身,我是唯一的選擇,但我依舊感謝你選了我,我知道,你從來就不是個怕孤單的傢伙,但你依舊選了我,我想……在你做出選擇的瞬間,便是我一生最輝煌的成就了。

  呐,你會不會覺得我沒出息?嘿,有沒有出息都比不上一輩子快活,不是嗎?


  雁挑眉:「在想什麼?認真。」怎麼這場景……
  「嘖,輪你說我……」以前也有過。


  兩人在卡馬待到中午,用過餐後上路。
  思前想後,考慮了下行程,既知敵人是湖澄,兩人如今又已變老變小,足以掩人耳目,還是該先去鷲妹的婚禮,稍稍在洛城安頓妥當,再行前往川洪交界,反正消耗彈藥怕是沒這麼快,再說森若要用上普羅透斯消耗沉默彩虹系列,還需楊鵬的指令讓普羅透斯聽命行事,一切細節方可就緒,最好雁也在場,多一個人處理這危險東西多一分保障,畢竟準確地把超微型導彈沉默彩虹aTX19到aTX49全數裝填妥當,最後發射鎖入貨櫃,不是簡單作業。

  婚禮不可延期,彈藥反正都這麼久了,放著吧。


  兩人在夜裡過了渡口,遙遙可見紅樹林,進入洛城地界,鵬稍稍放了心,但雁依舊警戒著,鵬也不以為意,畢竟自己的老友要雁的命,能讓他不戒備嗎?但至少湖澄人馬怎麼也想不到八歲小男孩就是目標聶子翎,楊鵬又儼然是個長輩陪同,一路手拉手,關心呵護,墨蝶載行李,背上紙風車、捏麵人、竹蜻蜓……琳琅滿目,看上去根本就是對出遊的長幼。

  只是當楊鵬開開心心地拉著雁的手,一大一小逛完好幾圈市集(雁一直戒備著),大的手裡拿著兩套嶄新服飾,準備給妹妹賀喜時穿,小的手上一枝天藍色棉花糖,邊走邊舔,頭上還斜戴著個鴉天狗面具,準備回落腳處就寢時……雁本就戒備著的DNA微微地鼓譟了起來。

  「有什麼接近了。」剛要踏入卡馬的小木屐,頓住,回首來時路。
  「啊?我沒感覺……」說是這麼說,同樣往後看,面向雁看向的方位站定,戒備狀態。
  「二、不……四個人,年輕人,腳程很快。」
  「……嗯,我也聽到了。」

  一行人由遠而近,是碇瀑、碇泓、碇湧,還有聶雁認得的碇海。
  四人在楊鵬身前,一字排開,都是便服裝扮,未著官服。


  「等候長少主多時,」說話的是四人中最魁梧的,想來該是外城武者團長,駐守第一門的碇瀑:「孟相大人說了讓我們兄弟暗中在邊境一帶查訪,」說到此處語氣熟稔了起來,滿臉堆笑,拍拍楊鵬的臂膀:「我就猜吧,最貴的卡馬、最好的房間、路上找最招搖的人,定能找到你!」
  「哈,這麼久沒見,」看向後面三位:「看樣子都挺好的。」本想說多年不見,但於他們而言也才半年吧。
  「不讓我們兄弟進去?」
  「怎麼會?就算是護衛我,也得進來喝幾杯才像話……」轉頭看向雁與碇海:「你們倆太小就別喝酒了,啊,是了,碇海現在晉升什長了吧?」

  雁看著碇海,感覺上不久前比自己矮上一大截的十歲少年,如今與自己一般高,實在微妙。
  「不如你跟小雁比劃幾下?拳腳點到為止?」說著,鵬暗自對雁使個眼色。

  雁自是明白鵬的用意,目前自己身體剛復原,實力不明,有個年齡相仿又頗具實力的碇海當基準,兩人往後練功都好拿捏分寸,楊鵬心裡也有個底……畢竟要對雁出手,多有顧忌牽掛,關心則亂無從控制分寸,碇海出現得可正是時候。

  「哈哈,那正好,阿海本就不能喝,其實泓也不能喝,」雁此時才知道碇瀑與楊鵬似乎極為熟悉,兩人挽著手進入卡馬一樓大廳,馬上開了一桌:「這兩個對酒沒轍,我們家有一半的人都這樣,怎麼我沒同你說過?」
  「沒,今天頭一次聽到,這可奇了,怎個沒轍法啊?」鵬坐定位後,又與雁交換了個眼神……雁自然明白,鵬在為自己套話。

  「哈哈,若只是打個噴嚏什麼自然無礙,可偏偏會變得暴躁異常,嘖嘖,別看我家阿泓是文官,他發起狠那次可讓我們碇家琉璃瓦屋頂都塌了大半,還修了半年吶。」接過侍者送來的一罈汾酒,似乎是見到老朋友說得興高采烈,嗓門不小,惹得陪坐在旁的碇泓抽了抽臉:「吶,知道你講究,我們也不能喝多,本來護衛你嘛喝酒就是不該了,實在是見到你高興!來,乾!」

  雁與碇海比肩而立,當初在洛城內城看過幾位碇族的履歷,知道碇泓剛滿十八,現在見他斷了兩指,想來是當時那場為捉拿湖淋的鬥爭而傷……傷痕於己而言不算什麼,可傷在個酷似自己的人身上,又是另一番感受。

  碇海見哥哥們都喝開聊開了,拉拉身旁這素雅靛藍和服的少年:「你幾歲?」
  雁想了想:「八歲。」碇海十歲,雖然很想說成同年,對他較好,但我實在不像十歲。
  「是麼……你好瘦啊,真要跟我打?」也不是碇海小看這位『小雁』,實在是看著一個身穿高檔和服手拿棉花糖的菊城貴公子,斯文乖巧的模樣,與一身方便行事的勁裝裝扮的自己……怎麼看怎麼像在欺負人,雖說身高一般,但明顯自己壯些,而且還是個什長呢!

  「……」雁看著碇海,眼神中有淡淡的懷念,卻沒說話。

  「碇海,你可別小看小雁,他可是子翎的兒子,你要小心了。」言罷,鵬看了雁一眼,眼神示意:趁此時機攤牌,咱倆沒退路了。
  「……」雁雖面無表情,卻在內心暗為楊鵬不值……畢竟不說明自己的來歷,也能少解釋不少麻煩,鵬愛著我的事不知孟戟透露多少給碇家兄弟知道,如此,只怕鵬難以解釋。

  果然如雁所想,碇瀑本就直爽,喝開後更直:「哎,不是我說你,就為死了個采菊……就是子翎,值得嗎?沒想到你是個情種,竟一夜白頭,嘖嘖……為何是他兒子跟你回洛城?你看你輸給人家了,他還有兒子呢!」

  楊鵬暗自思忖:沒想到孟戟竟投降至此,追殺不成乾脆說雁死了……想來鷲妹也給他不少壓力,孟戟的意思是『別讓子翎回洛城,眼不見為淨,被我看到了就別怪我手下無情』。
  呵,真得感謝這個妹妹……當下直言:「他人死了自然將兒子託付給我,」又瞄了雁一眼,似乎對自己說謊功力相當得意:「現在他兒子陪我,實不相瞞,我老覺得他跟你們家族有些淵源,才會特意帶他同回洛城。」

  楊鵬此話一出,一直謹守禮儀,沒說話的碇泓與碇湧,隨著碇瀑的視線,直直往雁射來……
  只見兩位年齡相仿的少年比肩而立,一個看上去活潑好動,是自家弟弟,一個看上去優雅斯文,是長少主口中的『小雁』,確實與自家碇族十分相似,不禁嘖嘖稱奇。


  「子翎先生的兒子……」碇海依舊有些狐疑,偏過頭看著個頭跟自己差不多的少年:「真的?」
  依舊是淡淡懷念的眼神,微笑著將斜戴頭頂的鴉天狗面具拿下:「硯臺的硯。」說著,面具輕揚,十公尺外櫃檯上一盞油燈轉瞬滅去……
【捌】 第二五八章 認祖歸宗
  甩袖滅燈,拿手絕活,雖說個頭小了,但手上多了道具,倒也有模有樣。
  掌櫃還丈二金剛摸不著腦,這一桌碇家三兄弟已經喝起采來了!邊上站著的碇海更是將嘴大張成O字型,見那弱不禁風的模樣卻出手如電,身旁的自己全無所覺,這招剛剛要是用在偷襲自己,有十個腦袋都不夠砍,果真是子翎先生的兒子,無疑!

  楊鵬倒是有些吃驚,雖有個面具相助,但沒想到八歲的雁有如此實力,可轉念一想,畢竟是聶雲手把手教的,雁既聰明,小時候除了讀書就是練功,八歲這等成績,該也差不多,只是想到昨夜剛讓雁『勞動過度』,雖然早上彌補了些,但若跟長年從軍的碇海對陣……嗯,不好說,雁還勝在經驗豐富。

  幾個大人本也沒多想看小孩子比武,可見兩個相貌相若,氣質相異,年齡相仿的美少年比肩一站,這位小硯又露了這麼一手,頓時期待了起來,晚餐時分,店裡幾位會武的客人早已瞧出了櫃檯燈滅的門道,紛紛幫忙騰出空間,準備一邊吃飯一邊觀賞餘興節目……
  雁低頭,來到鵬身前,將手中的棉花糖遞過……沒說話,鵬知道,看了雁剛剛露的那一手便知道,雁約莫覺得打發碇海不必太久,糖比完再吃……原本雁也沒想要,是自己硬買給他的。

  「海哥哥,手下留情。」說著,與碇海拉開距離,木屐緩緩與碇海成等距移動。
  「喲喲,『海哥哥』!」周圍已經鬧騰起來了!
  「來來來!押和服少年的這邊這邊,押勁裝少年的……喂喂你這點錢也敢拿來下注……」
  「這麼俊的兩位要是比武招親,肯定陸地上的姑娘都要大打出手!」
  「那是那是!各個抓花臉!」


  雙耳自動屏蔽了閒雜人等的言語,雁緊盯著碇海。
  ……或許鵬會關心則亂,怕我輸,可即便輸也無妨,反倒這副身體至今未熟悉,不如在與碇海拆招之際摸索,實戰下沒幾分鐘便能掌握分寸,輸了便算,反正看上去我比他小,倒是碇海剛升官,輸了豈不沒面子?

  雁的思緒剛過,碇海已經攻到胸前,一抓一擲,軍中常見的摔角招式,只是撓上了自小習武的根柢,快猛異常,渾然不像是個十歲少年,來勢到衣領毫不削減,看得在場不少人驚呼四起,連鵬都暗自捏把冷汗,怕雁就被這麼擲了出去。
  卻見雁的身體彷彿竹枝似的韌,直往後倒去避過,眼看將要著地,偏在離地十公分處足尖抬起,順勢阻了碇海的攻勢,手指撐地借力彈起,整整轉了一圈,復又立定站穩,回復原先的姿態,彷若剛剛的攻擊不存在一般。

  外行人看熱鬧的紛紛喝采叫好,在場幾名會武的客人與楊鵬一桌,倒是靜默專注了起來,這招雪竹壓枝蘊含的不是豐厚內功,而是確實掌握自身實力,巧妙運用後的成效,能用這招,代表於己身實力相當瞭解。
  只見雁旁若無人,攤開自己小小的手掌,看了看……楊鵬見這招式動作,頓時明白,根本是自己多慮,雁要勝過碇海十拿九穩,只是雁希望能在實戰中學會控制自己這副如今有些陌生的身體,用這招別人以為他很瞭解自己的身體,事實上雁才正在拿捏。

  「換你攻了。」碇海倒是很客氣,文鬥。
  「……我慣於以靜制動。」這話雖不假,但雁其實還真不知要怎麼對碇海下手。
  「那我不客氣了。」經過剛才一瞬,知道小硯的實力恐怕在自己之上。

  兩人又是一番往返,碇海攻勢順暢剛猛,卻不失行雲流水,恰到好處,即便是一般十八九歲少年都未必是他的對手,雖然只是個什長,卻已是一等一的人才,碇瀑眼中對這同樣習武的弟弟充滿期許,對小硯的身手便也連帶好奇了起來。
  場中兩小兩道身影越來越快,不會武的客人已經瞧不出半點究竟,全賴其他客人講解,可又因動作太快,言語難以跟上,說的自然沒自己看精彩,此時碇瀑才手握小酒杯,一飲而盡,讚嘆……

  「哎!有子如此,他聶子翎實在是個人物,也難怪你如此傾心。」能男扮女裝定是俊美不凡,只是這句就甭說了……他也幫過我們洛城不少,既然敬他是個英雄,就少說些雜七雜八的!
  知道碇瀑為人爽快,英雄相惜,也知他心意,想來錯過與子翎相識的機會,讓他好生失望……楊鵬笑著乾了一杯:「子翎確實是人中龍虎,不過你也別失望,小硯個性早熟,你不介意輩分倒是可以和他稱兄道弟。」只可惜孟戟沒碇瀑懂我,可偏偏碇瀑又沒戟的細心思慮……硯與雁同音,以後叫錯無妨,雁總是大小事都能處理得宜。

  「哈哈哈,我這人就是直接,其實吧,孟戟這回過河拆橋實在小人,說是連孟相都不大願意,現在子翎死了,留下個兒子,該也不會再為難他罷,若他為難小硯,我碇瀑馬上進言相勸,再不濟,護著個孩子包我身上!」說罷,放下酒杯,往場中鬥得歡快的兩道身影朗聲:「得了小硯,甭讓他啦,你的糖要化啦!」

  「讓?」碇湧不明所以:「不是好好的麼?」與碇泓二人面面相覷,俱是不明所以。
  「哎!人家年紀還比較小呢,你瞧,」碇瀑又自己斟滿一杯,用酒杯指著雁:「他右手拿著面具,從開打至今壓根兒沒用上。」
  「啊?這麼說是啊……」只用單手來著……

  耳聽八方的雁聽聞自己讓招已被識破,卻見碇海專注異常,渾然不覺……當下想起那夜護衛鷲妹離開川境的少年,與自己七成相似,專注的雙眼,還有熱心介紹景泰藍的神情。

  「海哥哥,留神。」聶雁說著,突然欺身上前。
  「呃!」眼前一暗,鴉天狗面具穩妥地被戴在臉上了……這招要是旨在砍頭,那還得了!
  雁得手後立刻退開,用眾人都聽得見的斯文嗓音,微笑淺淺:「海哥哥老瞧著我的面具,不專心,喜歡就送你吧,希望你別嫌棄。」
  「呃……嗯……」掀開面具,看到那張與自己極為相似的臉,以及那深不見底的眼睛,碇海訥訥地說了句:「謝謝。」

  之後有很長的一段時間,碇海時常拿著這張鴉天狗面具發呆,卻是後話了。
  兩人回到自家兄長的桌邊,身後賭桌已經開始拆帳,碇泓打趣笑言,楊鵬與碇瀑是朋友,如此算來小硯該稱碇海為『海叔叔』才是,惹得碇海直跳腳,雁倒是看了鵬一眼,眼神盈滿笑意,沒說話,默默地接過遞過來的棉花糖,感受掌心撫過頭頂的暖意。

  「很棒。」楊鵬說。
  「……」彎著眼笑,躲在棉花糖後頭,挺享受當個孩子的樂趣。

  偶爾,真的只是偶爾,雁確實享受著好像有個父親的溫暖關懷。


  「鵬,」直至各自回房,雁才顯露疲態,卻是暖暖一笑:「我們就在洛城安居吧,你去考試,我回棋館看看,看能否再僱用我。」鵬與朋友在一起,畢竟快樂,我也希望他快樂,住城裡好,鵬老愛花錢的習慣改不了了,日後又想為我買什麼也不必特意下山。
  「那些再說吧,你先歇歇……嘖,下盤不太靈活,」攔腰將人抱起,低聲關切:「果真是我害的?昨天我……進入你後,根本沒空間可以動彈,可我又勉強動了幾下……裡面肯定傷得不輕。」
  聽鵬說話如此直接,不意外,馬上面紅耳赤,別過頭:「我不要緊。」
  想起昨夜自己雖小心,但見到雁為了自己,眉頭都不敢稍稍蹙一下,雖沒強顏歡笑但確實是努力隱忍迎合……更加心疼:「哎,不鬧你,知道你累了,一起洗洗,早些休息,明天起就是六人一起上路了。」
  「嗯。」

  直到清晨,當鵬再度助雁運氣調息時,驚喜萬分……經過昨夜與碇海比武,雁更能準確地用氣運行所有筋脈;此後,每天清晨,兩人就這麼維持著依偎取暖的姿勢,晨練約一小時,默然相對,寂靜,溫暖。


  沿著銀河一路往北,一行六人浩浩蕩蕩,沿途笑鬧,碇瀑雖是軍人,但與楊鵬交好,兩人許久未見,且於鵬而言更是近二十年未見,意義自然非比尋常,雁牽著墨蝶,緩緩跟著,見鵬眉梢眼角都十分精神,彷彿當年年少風華重現,暗自決心定要讓鵬留在洛城定居,讓他落葉歸根,日後除了自己也有朋友親人相伴,總是好的。

  而走在最前頭的鵬總是留心雁的神色,見到雁如此神情,實在太過瞭解這人心性,當下向碇瀑說起:「碇瀑啊,坦白說我有件事不放心,正好你出現了,交給你興許可以。」
  「說啥呢!好兄弟講義氣!說說,我幫你辦到好!」拍胸脯保證……身後碇泓碇湧無奈,這都還沒聽說是什麼呢,就保證了?

  碇海與雁各自牽著背負行李的羚羊,靜靜地走在最後頭,聽著『大人』說話。

  「子翎走了,臨終託孤,」鵬說到此處,雁雖不動聲色,但還真想抽臉:「可你也知道我如今身分複雜,鷲妹繼承了城主,我卻還在人世,可我真無心眷戀城主之位。」
  「那是,以後你怎麼打算?想來也不會碌碌無為一輩子?」
  「我原想隱姓埋名,考個官來好好為洛城城民服務,也算對得起父母託付,但如今戟既已算到我回程路線,讓你們為我護航,想來不可能了……」看著最外城的高高城牆,楊鵬這話,卻是真心所感:「既然身分特殊,城中權貴不可能無動於衷,我自己還罷了,但無論遭遇什麼,小硯卻是無辜的,我想……」

  「得!打住!」聽到這兒,見這神態,碇瀑伸出粗壯的手指在楊鵬身前晃晃,嘖嘖兩聲:「這話我不愛聽,你直說萬一出事要我照顧小硯不就得了?昨晚我本有此意。」回首,看碇泓碇湧似乎都鬆了口氣……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知兩位腦子較好的弟弟都沒意見,又朝最後頭的碇海發話:「咱們就不管輩分啦!阿海,昨晚小硯叫你哥哥,以後就是親兄弟,反正大家都長得像,說沒關係我瞧也沒人信,」看向小硯:「回頭入城,離大婚還有七八日,我們先到宗廟上香,你就是我們家的一份子,這事就這麼定了!」

  「不用經過你父親同意?」鵬微感訝異。
  「不用!這歸我媽管的事,我媽好說話,放心!」

  眼見這事就這麼定了,雁低頭,悄聲:「……謝謝。」雖應了,卻將離傷隱入心底。
  碇泓回頭見狀,確實文官心細,忙彎身安撫:「內城事事必須小心謹慎,長少主處境複雜,你是好孩子,也不想給他添亂吧,再說讓你拜入碇族宗廟,也不是讓你改姓,你還是一樣姓聶,你想念你的鵬叔叔,還可以常去看他。」

  「不,雁還是跟我住,」楊鵬馬上表態:「第一,既已承諾不爭奪城主之位,必須做出樣子,我不會搬回內城居住,雁若入了碇家,你們立場上又不便讓我這身分複雜的人也住在府上,不如就在碇家附近找個居所,近些,還可以讓小硯與碇海常切磋。第二,也是最重要的,我既已答應子翎照看他兒子,自不能推卸責任,或許是我自私了……不過是想若我有個不測,再請你們關照這孩子。」

  「哥,我覺得長少主顧慮得不錯,」碇湧也發言:「拜廟什麼的,都是形式,做給人看,可說真格的,你若敬子翎是個英雄,還是尊重他的遺願,讓長少主撫養小硯才是,再說我看這孩子跟少主已是情誼深厚,」說著貼上兄長耳邊,低語:「這孩子喪父已經夠可憐了,怎好被推來推去?雖說咱們家多雙筷子吃飯沒差別,可於長少主而言這孩子是唯一的朋友遺孤,責任重大啊,你可別壞了長少主的義氣。」

  碇湧這話雖說得極小聲,但鵬卻聽得一清二楚,雁雖聽不清晰卻也能由前半段猜到大概,且見到鵬表態沒要撇下自己的意思,內心歡喜,陽光下,紅樹林道邊,竟淡淡笑了起來。

  「……你果然昨晚讓著我,這距離都聽見他們說什麼。」碇海牽著羊,悶悶地踢著腳下的石頭,與雁比肩前進。
  「聽見紅葉鼓動,是風經過的聲響。」望著左手道旁紅樹林,復又看向碇海:「昨晚我確實讓你,可聽說軍人都擅長弓道,還有各種武器,你可能教我?」
  隨即會意:「喔!原來你擅長拳腳卻不會用器械?」
  「……」點頭,沒說話……卻也是事實,這年代的武器沒用過幾件。

  「那好!反正日子長著,」碇海在家老被哥哥們嫌棄,此時有用武之地自然歡天喜地,可馬上又耷拉了腦袋:「哎?可過一陣子我得先到海口那邊城牆駐守半年耶……說是要升官得先分發,轉一圈再回來才能晉升,不過那時我就是百長啦!」
  「嗯。」鵬他……這回幫我找了『家人』。
  「不過也不是馬上出發,還能帶你逛逛被碇泓掀了屋頂的主屋。」
  「呵。」確實,四個人站在一起我就能微微感應到DNA躁動了。
  「你真的跟子翎先生好像啊,不愧是親父子。」
  「……」果真是我的後代吧。

  此時鵬回首,見到雁正瞧著自己的背影……兩人交換視線……
  情誼在眼底,心底,如銀河濤聲,川流不息。
【捌】 第二五九章 珍惜
  楊鷲聽說采菊是真死了,死於水雅的水牢,沒有難過,倒是對未婚夫出氣,說是沒事針對個不相干的聶子翎才害得采菊死了,具體這邏輯哪裡通?估計只有大小姐本人知道,只是當楊鵬把那子翎託付的黑曜石項鍊,確確實實當賀禮給妹妹戴上時,心中細數過往,當真五味雜陳……

  這項鍊,本就是自己長少主園子裡的東西,後來賣給年輕的聶雲,聶雲寄給洛城臥底的子翎,子翎失魂落魄後又給了年輕的我……現在又來給自家妹妹當新婚賀禮,嘖……這是個什麼帳?

  楊鷲閨房裡,聶雁靜靜地看著內城侍女忙成一團,進進出出,立在楊鵬身邊,當個跟班,對於鵬心中的腹誹自然不知,只是看著鷲妹對鏡左瞧右瞧那項鍊,突然有些懷念那陪著少女禁足的過往,眼下準新娘這回的丈夫是真正的意中人,不用老想著計謀了。
  環顧四周,從前不覺得如何富麗堂皇的房間,此時依舊,倒是東西隨著自己的身形變小,都顯得巨大不少,可若非自己年紀小,還真進不了鷲妹閨房了。

  「哎!弄不好!」對著一頭紅髮出氣,梳子一拍,拍到妝檯上。
  「又怎啦?要結婚了脾氣還這麼暴躁?也就戟對洛城忠心耿耿才敢要你。」涼涼的語氣。

  聞言,楊鷲火了,轉過身卻看見哥哥悠哉悠哉地在圓桌邊剝著荔枝,當真火冒三丈:「你還真敢說!要不是你去追著子翎跑,我用得著這麼急著成親嗎?還有!子翎都死了幹嘛你就龜縮著?這些日子到哪去了?也不會回來繼承?你知不知道我這些日子怎麼過的!?」
  「他死了,我悲傷過度,當然不宜繼承城主,否則我不知道會對川城幹出什麼事來。」繼續剝荔枝,剝好的荔枝全往雁眼前擱……搞得雁在楊鷲的怒吼中實在尷尬,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這又干川城什麼事啊?」
  「哎,你怎就沒想通?」反正雁已經變小了,專屬於自己,便不再隱瞞:「采菊就是子翎,你跟個男人同一屋簷這麼久,怎就沒發現?」

  雁看了鵬一眼,沒說話,決定趁靜默中吃顆荔枝,夏天解渴。
  侍女繼續進進出出,丈量窗簾、清點飾品……忙得不亦樂乎,城主大婚,絕對是大事,不敢怠慢。

  「……啊?」半晌後,石化中的人終於吱了聲。
  「嘛,反正就這麼一回事,所以我不適合當城主。」將一顆荔枝扔入自己嘴中。
  「慢!」楊鷲的頭髮依舊毛躁著,頭髮底下的腦袋卻不含糊:「所以采菊沒死在望穿秋水啊!你先前不是說跳崖什麼的,當時子翎還在啊,那采菊……我說子翎是什麼時候死的?」

  「……」雁白了鵬一眼:你妹妹專管查案,想騙他?
  「這……哎,我都如此傷心了,你又何必追問?」繼續剝荔枝,完全看不出哪裡傷心:「反正人死不能復生,我就好好幫他帶孩子就是了,雁,他就是我妹,暴躁城主,見過了。」
  「……你!」楊鷲確實光火,但轉念一想,又對著雁彎腰說話:「你真是采菊的兒子?」
  「……」這謊未免……
  「說起來確實挺相像的,」楊鷲端詳了會兒雁的容貌,直起身,回到妝檯前:「我明白了,一個男人怎麼可能扮女人那麼久不被發覺?肯定是你又唬弄我,哼哼……我看這孩子是子翎跟采菊的孩子,你喜歡采菊,所以吃醋,到處跟著子翎轉,最後把子翎殺了,采菊則是被你藏起來了,是吧……倒是這孩子……」

  「喂,」楊鵬聽到此處臉都不知道該有何表情了:「我說真的,采菊跟子翎是同一人。」
  「嘛,他們夫妻一心,自然視為同一人,他本是少婦裝扮,這樣想來一切都合理。」

  雁與鵬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心中都想著:看不出哪裡合理,簡直歪理。
  倒是雁在看到鷲妹怎麼也搞不定自己的頭髮時,似乎心有所感……或許人在脆弱的時候,總想著欺騙自己,鷲妹才會有此假設,意圖告訴自己采菊沒死,哥哥也跟采菊活得好好的。

  侍女們忙進忙出,沒人膽敢上前來多對楊鷲說幾句話,也沒人幫忙梳理裝扮,看樣子鷲妹這城主壓力極大,已經暴躁好一段時日了,一般侍女不敢接近。
  「采蘋呢?」幾乎沒有半分違和感,雁離開了荔枝,站上個凳子,在楊鷲身後,問著。
  「……他……就是湖淋那回……被查出祖上有汙點,」莫名地,從鏡中看到那靜默的表情,與深深的眼睛,竟鬼使神差地乖乖回答:「就……不能再當仕者了,現在是一般侍女長。」
  「嗯。」

  拾起精緻的木雕扁梳,輕輕將被虐待悽慘的豔紅秀髮梳開,好像十分熟稔。
  理順長髮,雙手指尖輕輕撫觸兩邊太陽穴,兩人對鏡,端詳女子美麗的容顏……

  「……你……」楊鷲睜大雙眼,對著鏡子……不是很清楚自己想說什麼。
  「我梳個家鄉的髮型,你不喜歡再拆下。」

  接著是編辮子,雁憐惜萬分地緩緩將髮絲分流,靜靜交叉,時間就這麼在編織中流逝。

  「城主已非昔日少主,請好好愛惜自己的頭髮,」最後將辮子以釵盤起時,對鏡輕訴,黑眼睛如深潭般,神秘而溫潤:「您將憐惜給了洛城子民,卻是萬人之上,不再有人憐惜你,所以更要好好愛護自己。」
  「嘛,也是……你若指望戟那傢伙懂得憐香惜玉就大錯特錯了。」楊鵬沒來由地插了句。
  「你……」壓根兒沒聽見自家哥哥的話,對鏡睜大雙眼:「……你……」

  而楊鷲看到的,是個少年對鏡,指壓唇前,無言噤聲的手勢。
  噓。

  楊鷲倏地起身,旋過身想再看立於凳上才夠高給自己梳頭的少年……卻是空無一人。


  或許有一天,采菊離開了你,但他會用另外一種形式守護你,這一點希望少主能相信,只要我還在就絕對不會改變。


  「他走啦。」剝荔枝的人將最後一顆荔枝剝了:「好啦,這些剝好的荔枝當你的新婚賀禮,不用謝我,想到的時候我就來看看你。」說著起身,見妹妹張口欲言,回首安撫一笑:「別問了,答案不都在這兒了?」說著,輕摸了摸剛梳成的盤髮。

  直到進進出出的侍女喚回楊鷲的思緒,洛城城主氣得跳腳的聲音差點將屋頂給掀了:「臭傢伙!都把荔枝汁給沾我頭上了!快來人,幫我擦擦!喂別碰亂頭髮!」



  「昨天見了那被碇泓拆過屋頂的屋子,今天城主就差點又拆屋頂,嘖嘖,我看我考工事組吧,沒事還能幫忙修修房子。」兩人回到街上,楊鵬一邊搖頭,一邊說笑。
  「剛剛一時衝動,但願不會給孟戟知曉。」
  「鷲妹不至於,況且你也沒說破什麼。」夕陽西下,鵬見過妹妹,心情大好,又見身邊個頭小小的雁,換上洛城少年貴族穿戴的服飾,黑色長髮隨風飄逸,於是彎腰戲弄,低語:「呐,回家就我們倆的時候,盤個髮髻給我瞧瞧?」
  不料,沒接收到雁的白眼,卻聽雁靜靜地應了聲:「洛城女子穿著太火辣,我不習慣,鵬想看的話就備浴衣給我,」想了想,補上一句:「我要深底煙花圖案,蝴蝶結腰帶、團扇,整套。」

  鵬停住腳步,街上行人從身邊掠過……愣愣地看著雁,的背影。

  雁回首,眨巴著大眼睛:「?」滿臉疑惑。
  大步跟上,一把將人撈起,坐在手臂上,低聲輕斥:「我說笑,你也當真?你既是男子又沒出任務,我怎麼會要你幹這等事?」
  「……」虧我還想好自己穿什麼該會好看,原來是開玩笑。
  「雁,」瀏覽街邊商品,拿起一網袋的玻璃扁珠……一邊結帳一邊低語:「我知道你……哎,我不要你這樣。」雁他……想取悅我,而且自從服藥縮小後這種心思變本加厲。
  「鵬你……」手上多了一袋漂亮的扁彈珠,不用說,鵬給自己防身用的暗器:「你是M嗎?」

  正想著多買幾袋珠子給雁當防身武器,旁人不知以為買彈珠給孩子,毫不引人懷疑,真是好東西……卻不料雁有此一問,乍聽還沒意會過來,等意會過來,手中的珠子差點天女散花飛了出去!
  「雁!」楊鵬抽臉:「你問啥蠢問題?」我哪像!?

  「……我也覺得不是。」人類果然很難理解:「一個人想取悅心儀的對象,天經地義,我不明白你為何糾結,除非你是M,你我之間不必說,各方面你關照我居多,我這扮過歐姬采菊的人,若只是在你眼前,確實不差多綁幾次蝴蝶結腰帶。」頓了頓,略顯委屈,輕聲低語:「我知你為我著想,但什麼都不讓我付出,我反倒覺得自己被你包養,更加焦急難堪,再說……一絲不掛你都看過了,有穿還比沒穿好。」最後這句,卻是把紅著的臉埋進鵬的肩窩,才說得出口。

  「這……」三千年就算去過一回,也還是有些難理解的觀點。
  「……」鵬他,搞不好真有M的潛質……


  兩人各懷心思,一路步行回家。
  新的住所確實離碇府很近,一個在街頭,一個在巷尾,是碇夫人聽說了小硯的事,又很喜歡這安靜乖巧的孩子,便從手上幾處房產中撿出個合適的翠苑,便宜賣給了這難過『英雄美人關』的長少主。

  最後鵬沒買煙花圖案的浴衣,卻買了真正的煙花,想用過晚餐後可以在院子裡與雁一起玩,這傢伙槍砲彈藥都熟悉,可一定沒玩過美麗的煙花……另一邊,雁有時很好奇鵬到底哪來的錢揮霍,但有種特工第六感告訴自己,別知道比較好,想來也不是非問不可的大事,便不糾結。

  夜裡院子看不見白晝的綠意盎然,倒是晚風拂過,沙沙聲響,蟬鳴不絕於耳。
  鵬已換過家居裝束,如今兩人定居洛城,外出都是洛城服飾,較為低調,回到自家小苑,整屋子就兩人而已,隨意自得,多半鵬會陪著雁換上浴衣,有些話,鵬沒有說,特別喜歡看雁露出腳踝的模樣,無關年紀,都是粉雕玉琢似的精緻美麗。

  「還沒看成螢火蟲,先玩煙火吧。」雁今天也赤腳,真好。
  「我真沒玩過,也是夏日活動?」石階前,雁支著頭,靜靜看著鵬忙活。
  「算吧。」說著,線香點燃一根仙女棒:「留神,接著。」

  雁一個反手接過已燃的仙女棒,留心盯著看,看著它一點一點地延燒,延燒光陰,掌中煙火,卻又無法掌控,無法掌控的美麗。

  「如何?漂亮吧?」說著,燃起夜空中的燦爛煙花,一躍回到雁身旁,在石階前坐下。
  仰頭……黑曜石般的雙眼映出花火:「……金屬鎂或金屬鋁的粉末氧化。」
  「喂!」
  「呵,我說笑,你當真了。」側身,將頭枕上鵬的腿,方便看著不斷升空的美麗煙花……隨後,將涼透的仙女棒收入袖中。

  一直留心雁的神情,壓根兒沒管煙花如何美麗,鵬自然看見此節……更加心疼憐惜。
  雁總是如此,靜靜收藏著關於我的回憶,哪怕是熄滅的仙女棒,不過是一截廢鐵,卻也被如此珍惜收藏……雁,怎麼你就不明白這些就是你對我的付出,知道你是如此珍惜我,我是何等幸福與幸運。

  「怎麼不看煙花?」良久,煙花凋零,雁問。
  「從你眼中看,更美。」鵬笑著,說。
  微轉頭,蹭了蹭鵬的腰際,輕聲:「我開始眷戀人生了。」
  輕撫過長髮,連銀河都不曾聽過的溫柔嗓音:「那就別死了。」
  「你不在,就沒有眷戀了。」

  聞言,鵬不再說話,只是深情吻住雁的眼睛……舌尖舔拭著睫毛,漸漸滑向眼角……
  知道鵬情動,雁挨蹭了會兒,緩緩坐入鵬的跨間,親吻喉結,與讓自己心疼的頸紋……

  「……雁,」輕輕緩緩,攬著伴侶的雙肩,推開點距離:「以後別迎合我,這方面。」
  眨眨眼:「?」
  「我……珍惜你,真的真的很珍惜你。」痛苦卻深情。
  感受到鵬明明血脈噴張,卻是如此深情克制,雁彎起眉眼,少有的笑容弧度,罕見的主動挑逗:「那麼請讓我……也對等擁有,珍惜你的權利。」
【捌】 第二六〇章 前途難料
  在洛城安居的時間沒有初時想像得不太平,鵬雁兩人都鬆了口氣,確實以雁而言,縮小了是最好的偽裝,畢竟即使是在三千年,吃藥變小這種事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子翎的兒子』一說,完全沒有引起外人懷疑,而鵬也謹守分寸,半年下來從未進城探望過妹妹,只有常與孟戟、鷲妹魚雁往返,免去爭奪權位的疑慮。
  至於洛城人民口中閒言閒語,在所難免,什麼『因死了采菊而情殤,一夜白頭』、『追著個男人到處跑』……以訛傳訛、繪聲繪影,傳遍大街小巷,竟也無人懷疑……無論在哪個年代,人們都愛八卦。

  楊鵬生性豁達,認定能為愛人犧牲奉獻實在是男子漢本分,半點不在意,別人越說,他越樂,反倒是雁內心過意不去,卻又無可奈何。

  楊鷲的婚事洛城自家盛大隆重地辦了,後又靜悄悄地落幕,轉眼便過,風城、菊城也派人前來道賀,比起水溢那場婚禮,這次喜宴正常許多,少了暗潮洶湧,多了各方消息聯絡,好壞參半。
  塚山克己最後死於監禁石屋,聶雁聽懷端提起,只『嗯』了一聲,藥婆倒還是硬朗,或許人到了年紀,生死死生,孤家寡人,早無牽掛,每天不是採藥就是看看老伴的墳。

  少年山陰山陽、晚年柵裡柵外,如今一抔土,相隔吋許,卻是咫尺天涯。

  喬老先生與柒月託付川城使者,送了封信給鵬雁二人,說是被湖澄那兔崽子絆住(以森現在的年紀,戲稱湖澄一聲兔崽子不過份),差不多該輪到沉默彩虹設定……云云,讓蜜月期的兩位盡快前來相助,他好早早回家繼續當大老爺。
  為此,鵬雁二人開始籌盤纏,先前從聶雲處所得已花得差不多,加上翠苑雖不大,卻是精美建築,碇夫人便宜賣了卻也讓鵬的資產幾乎用罄,所幸雁學什麼都快,學園藝自然也行,草木維護倒還不傷太多荷包。

  轉眼入了冬,尚未落雪,翠苑夏日的綠意卻早已被冰晶薄霜取代,暫時不需要園丁,是出發好時節。


  「哎?我才剛回來你就要走?」已晉升百長的碇海,好生失望:「那我們什麼時候再比試啊?」
  「隨時。」雁為來客添了茶。
  「啊?我知道你話少,可你這麼說好像很看不起我……」溫熱的茶入了口,驅走戶外一身寒意,碇海左右張望:「你叔叔呢?」雖然大家交代別再稱呼長少主,可讓我直呼名諱也很怪啊。
  一時間還真沒反應過來碇海所指何人,偏頭數秒才接話:「鵬去當鋪。」
  「……你們缺錢?」想想楊鵬平時為人豪爽,但細節處倒是分明周到:「是了,畢竟是城主的哥哥,他若想撇清關係,應該不會動用內城的配薪吧。」
  「缺錢倒不會,」雁想想,還是稍作解釋:「鵬顧慮我,不願一切從簡上路,要不兩套衣服幾片薄餅,夠到川界了。」

  此行對外說法,去拜訪喬老先生,也是亡父義兄的師父。

  「啥!?」聞言,碇海抽了抽臉,重重擱下茶杯:「我說難怪你瘦不拉嘰,照你這樣過比行軍還誇張!你以為你正值壯年嗎?就算是我那些哥哥們這樣也吃不消,你叔叔的顧慮很是應該!嗯?你好像都直呼他名諱?」
  「……我的家鄉,直呼長輩名諱不罕見。」頓了頓,乖乖喝起鵬交代的豆漿:「不是所有年長者作為都得人尊敬,也非小輩作為就不可取,我跟他既非親屬,直呼其名沒什麼。」
  「是這樣麼……」碇海總覺得這邏輯有哪兒不對頭。

  兩人又聊了些不相干的話題,多半是碇海說著東邊軍營裡的事、海邊城牆駐守奇聞軼事……雁聽著,只是心底牽掛未歸的鵬,碇海說什麼都不是很在意,直到聽見鵬的腳步聲,知道即將進門,雁飛奔到院子相迎,碇海愣愣地坐在廳上桌邊,看著這突然動起來的身影……

  「鵬。」越過園子,站到身前,笑意在黑色的眼底。
  「雁。」除下斗笠,注意到家裡有人,忙止住了彎身親吻的動作,改成將雁扛到手臂上坐著:「碇海回來了?」
  「嗯,」被抱高後,撢撢鵬肩背上的微霜:「外頭冷,溫了酒,先喝些?」
  「好!還有臘肉嗎?」
  「烤好了。」
  「真好。」額貼上額,湛藍的眼溫柔望入黑色眼瞳:「不是讓你今天別下床?你還忙?」單手覆上腰際,愛憐地安撫……就知道讓他休息不管用,總是看透我的心思進而誘惑我……嘖。
  「我很好。」寒風中,臉微紅,附耳細語:「這些天都冷,你獨自在外,我牽掛不下,既不願帶上我,至少讓我照顧你。」

  鵬聽雁這短短一句,哪還有什麼寒意?就是有惡靈都退散了,知道雁只在自己面前話才會稍多,且柔情溫順,樂得好像天天都是豔陽高照,若非顧慮碇海年紀小,情色畫面不宜,早吻住臂膀上坐著的人兒。

  碇海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兩人由庭院走到面前,才起身向楊鵬見禮……畢竟楊鵬身分特殊。
  ……內心直嘀咕,總覺得比親父子還親,老子死了兒子馬上認別人當爹,都不知道該為子翎先生慶幸或叫屈……可小硯總是這麼安靜,一雙黑眼睛看似通透,卻又好像沒底似的讓人看不明白,想來隱藏著許多心思……是不是因為父親託付,所以對長少主特別親暱,但是心裡難過,還是都藏了起來?

  大概是這樣,把對亡父的想念都寄託到長少主身上了罷,我世家大族,自己又有軍職在身,就算老爸有個不測,上面好幾位哥哥頂著,這輩子是不會經歷他那些傷痛了,平時相處,別老讓小硯讓著我,也算報答子翎先生當日委以重任的信賴。


  十二月,細雪總算落了下來,隆冬啟程,鵬對雁格外呵護小心。


  「他還特地出營來送行,」放下暖簾,鵬對車內摀著懷爐的人一笑:「你也真討人喜歡,碇夫人、碇家兄弟,連鷲妹都再三問起你,現在碇海真以為你是弟弟了……嘖嘖,我看他多少是被你迷住了。」
  苦笑:「鷲妹最好別再相見,碇家是你安排的,我只能虛應世故,」倚牆而坐,放下懷爐,望向碇海站立的方向,馬車滾動聲中,隱隱有些期許:「倒是期待能從他那兒學些器械。」
  「知道你感興趣。」頓了頓,躺到雁身側:「那把光束劍帶了嗎?」
  「……嗯。」閉上雙眼,聆聽雪聲。

  留心到雁有這麼一瞬的不自然,鵬心思轉了幾轉,頓時明白……
  看來那時的玩笑當真傷雁太深,這半年從不曾看他拿那把劍……明明乍一見到時十分歡喜,是第三要塞後期出品的頂級貨,可卻為了我那句玩笑話,碰都不敢碰一下……唉,這事只能擱著,想辦法弄點其他稱手的武器給他,幸好有扁彈珠,不然我實在不放心。


  「我們……在一起,快一年了。」雁微微睜開雙眼,笑著低頭看鵬,指尖輕輕捲著紅色髮絲,充滿眷戀:「還有十五年,才夠本。」
  「既然今生都要在一起,又何必計算?」側身,摟住雁的腰腿:「當時,在三千年,完全想不到你願意如此待我,哈,我現在每天都覺得很夠本。」
  「呵,」知道鵬昨夜為了遠行緊張,沒睡好……輕輕按摩頭皮:「我……一直是這種性格,只是沒遇上對的人,只能隱藏,看你為了我要出門,搞得比去南極還緊張,回顧三千年的轟隊長,我也難以置信。」
  「好說,」蹭了蹭:「讓我睡一下,到了邊境,你讓車伕先回洛城吧。」
  「嗯。」

  鵬不願輕裝上路,馬車走得不快,入了川境,改租小船,雁倒是不擔心沒錢使,反正真沒錢就是啥都沒有,光喝水,也能上路,真心認為只要兩人能在一起便好,鵬自然明白雁的心意,但能過好日子自然不會讓雁白挨餓,特別是現在才……過了生日,勉強算九歲吧。

  一路上兩人也談些未來規劃,雁雖是黑戶,但這年代黑戶不少,只要不出任公職都能過日子,鵬也就不去張羅身分問題,省得又被孟戟嗅出哪裡不對勁,畢竟『從三千年把子翎的兒子帶來』這回事,他先前可沒提過。
  只是洛城律法明文規定滿十二歲才能就職,就算黑戶沒有身分,但雁怎麼看也不像是十二歲,生計自然全落在鵬身上,為此雁著實鬱悶好一陣子……

  「……教書?你?」
  「喂!你幹嘛一臉外星人要打過來的表情!?」

  兩人在猛獸島上折騰了三日夜,才好不容易趁著隆冬深夜,行人稀少,將普羅透斯號駛離猛獸島,要不就算用上隱形裝置,但是撞到人或其他舟船,卻也相當麻煩。
  沿水道南下,往洪城地界駛去,一方面這回得用上普羅透斯當基座,二方面,鵬私心覺得能在接近湖澄時,把雁藏在刀槍不入的普羅透斯號上,絕對是好事。

  雁的神情恢復鎮定,繼續開潛艦:「不,沒什麼。」土匪當老師?
  「你說了『沒什麼』,那肯定是有什麼了,」楊鵬按出了鏡面,端詳自己的臉:「怎麼?我看起來不像能為人師表?」
  「不像。」非常直接。
  「是嗎……」繼續端詳自己:「呵,我倒覺得我教你『許多方面』的事,你都非常受教。」

  假裝沒聽到鵬那特別曖昧的語氣,雁心中腹誹:光是這麼說話就不可能為人師表。
  人工智慧沒有啟動,但是普羅透斯的『頭』轉向了轟隊長,不明原因,楊鵬覺得這爛機器正在附議雁的說法,於是瞪了普羅透斯幾眼。

  知道鵬實際上是為了父母託付洛城之事心急,找不到能為洛城付出的管道,加上回城一事事先被孟戟攔截,無從隱姓埋名,報考公職多有不便……雁想著其因也是為了自己,該想辦法解決鵬的困境,否則自己當真寢食難安。

  「鵬,當老師不錯,但你要教什麼?」鵬本身是領導人,所學自然雜而不精,主要是識人知人,要他當老師,實在萬難:「……鵬,回洛城後,讓我見孟戟吧。」
  「啊?」從副駕駛座上彈了起來,完全不明白雁的思考邏輯。
  「我有辦法讓他在認為我是我兒子的情況下,給予新身分,順便你也一起辦了,」水道左拐後,漸漸成為淺灘,邊界近了,普羅透斯時速自然不是一般舟船可比擬:「你與他們的關係,不便開口為自己討新身分,孟戟不必說,孟相也定有多種理由推拒,但若我出面,情況可能不同。」

  鵬他……為我淪落到這步田地,不上不下,進不能爭奪權位,退不能隱匿山林,如今身分這片陸地上人盡皆知,士農工商,沒一件他能做又不落人話柄,名人難為,可憐他為我進出當鋪,往後定遭人閒言閒語,此生,我虧欠他太多太多。
  總之……若他親自去討個新身分,之後大隱於朝,盡他為洛城付出的孝道與忠誠,孟氏父子肯定不樂意,按他們的邏輯,鵬是皇親國戚,只要說一聲便有官銜,何必親自赴考?可我知,若真如此,鵬定然不願。

  鵬很清楚孟氏父子的好意,所以才遲遲不動,竟被逼到要為人師表……看來我得幫他解決這難題……讓鵬當老師,不只是他本身不合適,也實在殘害洛城未來棟樑,與他父母的遺願便背道而馳,萬萬不妥,必須阻止慘劇發生。


  「喂,你倒是解釋啊?你要見戟?太危險了……」
  搖頭:「我要切換成陸地模式了。」普羅透斯畢竟是潛艦,上岸後比較不好駕駛,當心。
  「喂!」
  「鵬,」夜色中,上岸後,暫時停駐,雁定定地看向鵬的雙眼:「我知你心急,又放不下我獨自一人……」話到此處,立刻被鵬吻住截斷,兩人間很典型的,要打斷對方說話時的方式。

  霸道卻溫柔,兩人都是。

  「我沒有放不下你,只要是你,哪怕三歲隨便放在這片陸地上,我都保證你能自己長大。」大掌輕撫著雁黑黑軟軟的髮,語調真誠:「我是想和你在一起,如此而已,決不是放不下,這是截然不同的心態,即使現在,你…………你願意……雌伏於我,我也絕對相信你的能力。」
  「……呵,」難得見鵬吞吞吐吐,卻是真心話,雁笑開:「是我失言了。」但鵬常太過保護,也是事實。
  「你剛想說啥?」
  輕閉雙眼,養神,回話:「既相信我的能力,就別問,讓九歲的身體休息五分鐘,前面不好開。」
  「那把普羅透斯叫醒吧!」
  「吵。」
  「又嫌我吵?」
  「……」
【捌】 第二六一章 信口承諾
  「喂你這重色輕友的傢伙!玉米筍哩?」半百的森說著,眼睛直直盯著八、九歲大,剛從普羅透斯號躍下的磊,伸出手討債。
  「嗯。」微笑著交出手中紙袋:「知你會討。」終於能好好與森說上話了。
  「還真有……本想多損你一頓的說,總算你還夠朋友。」湊著眼往紙袋內瞧……


  川洪交界,藍天白雲,即使天冷,卻因地處南方,碧草連天。
  喬森接過紙袋,一長一幼,兩人目光交對,想起的是同一段歲月,那個在臆測轟隊長為何送紅豆的兩個考生,三三與四一,一個貪嘴想煮了紅豆吃,一個以玉米筍與白饅頭相勸,如今在另一個時空,以另一個身分,滿腔情誼,卻又一時相顧無言。

  好半晌,一陣蹄聲疾馳而近,雁瞇眼,是馳電。
  而從馳電背上躍下的,卻是個陌生身影……雖陌生,卻熟悉。

  柒月與喬森不同,在此時空是第一次見到昔日隊長,當年小自己兩歲的沉默少年,所有沉痛心傷,幾乎都強自壓抑在心底,僅有極少的一丁點,在自己面前流露……救援鴕鳥那次,是最痛苦的一次,那是磊唯一一次為自己求救。
  回憶中那位不到弱冠的沉默少年,站在眼前,依舊沉默,雙眼依然深潭一般,將情緒隱在心底……雲豹七號證實了心中所想,如此溫柔的人,不管什麼年齡,那雙眼睛,永遠如此默然寂靜,悄然與人相對。

  最溫柔的人,卻總是被逼著做最殘忍的事,希望他命中苦痛,就此終結。


  「隊長,」舉手禮:「雲豹七號報到。」
  「喂……」在森翻白眼的同時,磊倒是愣了下……
  沒有笑出聲音,但是嘴角弧度前所未有的大,九歲少年立定站好,木屐後跟敲出輕響,認真還禮,草原上,輕聲:「還叫我隊長?」偏頭看了看髮色斑白的森,彎起眉眼,真誠笑開:「今生有幸,與喬先生情同手足,以後該尊稱嫂夫人。」

  沒有預期中森的笑鬧,也沒有雲豹七號的接話……老夫妻,對看一眼,隨即向從普羅透斯號上扛出行李,慢慢走來的轟隊長確認……

  「這傢伙真是磊?你沒調包吧?」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指指聶雁……好似在指著個爆裂物。
  「啥?」鵬抽了抽因心情而更加雋朗的臉,眼神在三人間巡梭,立即瞭然,微笑坦言:「改變太大,是吧?哼哼,我楊鵬何許人?自有辦法扭轉那彆扭性格。」
  「嘛,」森非常熱情,給兩位昔日同袍一個大大的擁抱:「總之解藥用了我就安心了,」鬆手後,轉向雁:「就怕你為感虧欠,給楊鵬注射了好讓他回去繼承洛城,哈哈,看樣子你被轟隊長調教得很好啊,治得服服貼貼嘛。」

  聽到『調教』一詞,身體九歲的雁大窘,立刻緋紅了臉頰,別過頭去,反倒是雲豹七號馬上挺身而出:「隊長,我馬上能搧他耳光。」
  「……不必,謝謝嫂夫人。」森說中了,若非鵬敲暈我注射,我十有八九會想辦法讓給他。
  「……哇哈哈哈磊你也有今天!這表情經典了!相機相機!」

  此時雁才發現森當真帶了不少科技產品到五萬年,想起子翔曾說看過月球的照片,也曾說過些文明人類才有的理論,原來是這麼一回事,一切連貫後,竟不如何驚訝,淡定自若的神情,一如當年。
  於是PS的三位隊長到齊,與雲豹七號,在公元五萬年,芳草碧連天的晴空下,四人合照。
  不同年齡,卻擁有同一段歲月,同一段酷似前世今生的情緣。

  『啪嚓。』連拍四張,永遠的畫面。


  鏡頭前畫面人物解散,森將相機從堆高的木頭上取下,直嚷著一定要讓磊去參觀自己的暗室,來到五萬年沒辦法搞出數位輸出,但是膠捲沖片倒是可行,說是回頭給轟與磊各一張。

  「森,叫我雁吧。」隨著森的步伐,孩子模樣的雁開始在靶場周圍參觀起來:「你也該聽說了,鵬對外宣稱子翎已死,硯與雁同音,這麼叫不會有誤。」
  「那好,跟我一般心思,我當初也因初來乍到,有些顧慮,才讓自己叫做喬森,」手肘頂頂雁:「嘿嘿,不管換到哪兒去,叫啥名,咱倆想法還真是差不多。」
  「呵,你我同一批出場序號,自然如此。」
  「哈!磊……雁你變幽默了!以前這話你就算心裡想想也不會說出口,」頓時捧腹,爆笑著搖頭:「那真好,我到這把年紀又重新認識個新朋友!」


  兩人走了一陣,最後在靶場邊的木頭長椅上隨意坐下,鵬與柒月已經開始來回巡視每位囚犯的操作過程,是否正確,靶場不大,也就比水雅的浴池大上四五倍而已,人力也刻意不多安排,如此湖澄在洪城自家局勢尚未穩固之餘,也便於控管,這就難怪彈藥消耗速度緩慢,近一年了森才來信催促鵬雁二人動身。


  「雁……」森突然開始看天空,好像白雲很好看似的:「那個……抱歉。」說著,又用指背搓搓鼻子……一臉尷尬。
  黑眼睛轉了轉,轉瞬會意,輕搖頭:「不,我很感謝你,真的。」
  好似放下了多年來的一樁心事,森肩膀鬆了鬆,花白頭髮的人了說話卻有些囁嚅:「當真不怪我?我們什麼都瞞你,你一個人痛苦,我卻愛莫能助……」
  彎眼笑,笑容略顯惡劣:「所以你的痛苦不下於我,扯平了。」看著重要的朋友難受,自己心裡定不好過,這些夥伴們……唉。
  「喂!」說著作勢撲上去揍人!

  「森別鬧,」舉手擋格,是討饒也是警告:「我這副身體換來不易,多虧了眾位夥伴,為了避免發作日痛苦,辜負大家好意,再生能力與金屬器械生成,這兩種能力此生都不再用,你現在蓋世武功,可別真打。」
  「哈!這麼珍重自己啦?看來你跟楊鵬在一起過得很幸福,怎麼?我當年要你順著心意而為,沒騙你吧!」盤起腿,坐在木頭長椅上,從開始到現在對身邊好友一直開懷笑著:「如此我跟好姐姐就安心了。」

  雁同樣一見森就笑著,沒停過:「呵,好久沒聽這聲稱呼。」頓了頓,看向不遠處的鵬與柒月:「那些事,你別放心上,本就是我該謝你們,小紅書裡給子翔的信,你該看過?」
  「嘛,『充滿了期盼、愛與關懷的十九年』……現在想來原來說的是我們這些夥伴,」森搖頭,直笑得合不攏嘴,手指戳戳眼前人的額頭:「你啊你啊!你這個第一類人造人,嘖嘖!其實一直都知道?我記得早先頭一次到五萬年那時,你稱呼楊鵬小名,那時該不會也是你先提議的?」
  「沒錯。」彎眼,笑。
  「洗腦後見到熟人,到底是怎樣的感覺?不會常頭痛?」有些好奇。

  搖頭:「不常。」放眼望向天際:「……在五萬年,頭一回與楊鵬深夜交手纏鬥,那時第一直覺便已覺得很像轟隊長,只是……很多事,被封印成片段,感覺很奇妙,像指頭少了個指節,東西近在眼前,卻怎麼也拿不到……硬要比方,類似如此。」

  森捲著有些微霜的眉,看看自己完好的五根手指,努力想像到底少了一個指節是什麼樣的感覺,而雁繼續在藍天白雲下,坦言一切……


  「有次發作日他出現,本有機會砍了他,卻臨時收手、在川城停放嫁妝的倉庫裡,明明周圍有許多彈藥,卻與鵬比肩而坐,好幾次,都是那種東西在眼前卻無法拿捏的感覺……於是我便順從特工直覺,提議稱呼彼此小名,倒不是真的想起什麼,也壓根兒不覺得跟記憶有關。」
  「只覺得這時候這麼做,應該有幫助?壓根兒無法判斷是對局勢或是對自己?」森大膽假設。

  微點頭:「差不多是這種感覺,迷茫卻篤定。」頓了頓,似乎突然想通了什麼:「說起嫁妝,當年PS的貨櫃時光機,難道是TM偷渡了彈藥上去?」否則彈藥怎可能這麼久沒出事?但若一百年前發現大箱,其實也夠久了。
  「嗯?喔!」抓抓頭,用力回想:「這事對我而言過去太久了……不過這些年我也查得清清楚楚,趁這回見面說說吧,反正有的是時間,說來諷刺……這些發明家、科學家……們,不信任自己的發明,藥也好貨櫃時光機也好,到最後反而讓我們這些白老鼠活了下來,呵呵。」

  溫和寬慰:「馬博士不是這樣的人,馬遠。」
  「啊!?你知道我本名?」一驚一詫。
  彎眉又笑:「品說漏嘴過,昔日轟隊長也曾說過,」滿懷感激的視線,萬分真誠:「森,我話不多,但非內向,只對少數幾位朋友交心,交友本就如此,虛應故事我雖會,但不常做。」

  擺擺手:「我懂我懂,你有原則又清高唄,比我還像當世高人……嘖嘖。」
  知道森取笑自己,也不介意,九歲少年實際年齡,早過弱冠:「當時在圖書館腹地,知道你接近我是為了穿越時空計畫,也知你是馬博士的兒子,確實,心裡受傷……因為我是真心與你交往。」
  「啥!?喂我告訴你我這人沒啥耐性,要是你不值得我也不會挖空心思,」老人家,雙手抱胸,孩子般地噘起嘴了:「我也是真心實意的啊!你怎能冤枉我……」

  苦笑,搖頭:「我沒說你不真誠,何來冤枉?」放眼望天,望草原,復又看向至交:「確實,如今又能與你『比肩閒聊』,真的,都是你的功勞,我不過坐享其成。」
  「嘛,」聽出雁不是挖苦,馬上厚著臉皮問:「嘿嘿!拿什麼獎勵我?」
  微挑眉:「……怎跟鵬一個德行。」

  雁最後這話說得極小聲,隆冬豔陽下,消散在微風裡,卻還是被如今內功精湛的森聽見了。

  「呵,我對你給他的獎勵可不感興趣,嘖嘖,」曖昧的笑容,又是手肘頂頂摯友:「怎麼,進展到哪啦?給你們這麼長的蜜月期,該做的都做了?」
  「……」面對森,沒有臉紅,倒是瞪了一眼後,肅殺之氣差點引爆。
  「哇……好啦好啦,知道你臉皮薄,不鬧你,倒是剛剛提到的那些正經事,」起身,拍拍大褂上的塵埃:「邊走邊說吧。」
  「嗯,我也有些正事要說。」


  為避免讓雁與湖澄正面接觸,森與柒月自是將一切安排妥當,以免後患。
  領著雁來到與柒月在靶場邊暫宿的小屋,森從矮櫃上一個破爛竹籃子取出一本小紅書。

  「……跟湖澄討來研究,嘛,不對,他回了洪城,其實現在該叫沐澄了,哎那不重要!這東西是我不告而取,一直供俸在他們洪城的廟堂上。」
  「……」顯然對森把別人信仰的神器偷來有些無語:「誰的?」
  「呵,看了你會笑死,」也沒賣關子,隨手遞到雁眼前:「接著你也會知道幹嘛他們洪城死活要那批嫁妝,計謀長達兩代人……你看完,這兩天我就送回去放好,以免被發現。」

  當下沒多想,既然森說好笑,那裡頭定不會是驚悚畫面,再說一般驚悚畫面還嚇不倒自己。
  一個數位面板,就這麼靜靜躺在小紅書裡。似曾相識。
  還有幾張列印紙,明顯與自己來自同一時空。

  雁盯著眼前畫面,數秒後……
  「噗哈!」從未如此笑過!

  「就說好笑吧!我當時看到先是傻了,後來也樂了!」森接過那數位面板,光源下使其恢復電力:「原來是你的武器圖解,想來洪城百年前挖出大箱,之後與這流傳已久的小紅書兩相對照,察覺那些東西的可怕,於是兩代人都以消滅武器為使命……嘖嘖,小灰那傢伙捅出的簍子,裡面還說讓後代看看後一定要銷毀,喵的哩!這傢伙人在三千年待著卻害我們不淺!」說著,又是大笑出聲。

  雁笑得開懷,搖搖頭:「不,回想起來,他確實跟我提過,類似……」努力回憶的神情:「要把我當年考生時代在浴室的武器默圖,那份為其他考生著想的心意,放入小紅書……之類的。」輕輕撫過那光滑的小紅書外殼,有高興,也有悵然:「當時說這話的他,甚至還沒拿到劦這代號,沒想到竟記得這被我當作戲言的承諾。」


  若我有資格拿到小紅書,肯定將你當時那份心意放入書裡珍藏。
  武器圖解,挺炫的啊,搞不好多年後世界浩劫,我把當時大家的默圖留存下來,能成為重要資料。


  憶及過往,有苦有樂。
  小灰的小紅書,聽鵬提過,因故而流落到第三要塞,不料竟在此時此刻見到,若有輪迴,小灰不知已是第幾世為人,卻是當年一諾,竟在千萬年後兌現,令人哭笑不得之餘,感慨萬千。

  「我突然……有點想念湖澄那頭灰髮了。」原來,你的親族在這裡。
  「哎?」指背又搓搓鼻子:「我也不是不知道你的想法啦……可你現在是你自己兒子的身分,說是怕你危險吧,也有,總歸見他也沒意義吧……」
  「呵,」搖頭,狀似沒來由地冒出一句:「比丁字褲有意義。」
  「哎?」
【捌】 第二六二章 這些人那些事
  小月來了,畢竟是爺爺的媳婦運來的嫁妝,又在自家地盤解決,當然得適時出面看看。
  城主出門雖盡量輕裝簡從,但依然跟了一打武者,兩名侍者,雖早聽說了楊鵬的事,自那夜聞聲不見人之後又過了近一年,此時見到楊鵬,當真差點不認識。

  草原上,水月的一眾隨從各自忙碌,城主華服裝扮的少年睜大眼睛,轉瞬隱藏情緒,卻還是被楊鵬察覺……畢竟是於小月而言,楊鵬的變化是十七年,而雁靜靜地立在鵬與森身旁,偶爾與柒月低聲敘話,完全沒有看向小月的意思。

  將隨從支開後,小月壓低聲音,疑惑:「你真是……楊鵬?」不宜再稱洛城長少主。
  「是便是,我沒幹啥不可告人之事,傳聞大多屬實,」不知道在得意個什麼勁兒,笑容真誠也豪爽:「就是為子翎(采菊)一夜白頭,如何?」
  「……」小月抬頭,看了看楊鵬的髮:「也不算太白,就是髮根露了餡。」說這話時,壓低聲音,沒讓隨從聽見,神態好似一般街上常見的十多歲少年,直接爽快:「那……子翎先生是真的……」

  小月話沒問完,但眾人自明其意,雁雖覺隱瞞歉疚,但避免夜長夢多,還是不認為妙,至少暫時如此。


  「嗯?你們怎麼都站著說話呢?」聲音從背後傳來,是湖……沐澄那聽上去總是有些危險的嗓音:「喬先生好。」上回讓聶雲打傷,雖沒好氣,可喬先生畢竟是尊長,不可失禮。
  「嗯。」午後豔陽下,森迎風而立,雙手環胸,隨口應了聲,便不再理會,依舊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架子。

  柒月下意識地立正站好,全神戒備,雁感應到雲豹七號如此細節,窩心之餘,有些不忍……昔日萬綠叢中一點紅的狙擊手,如今已過半百之年,在這種時空,竟還想聽自己號令,難為女子,當真軍人本色。
  在場水月與其一干隨從、楊鵬、森與柒月,都曾或明或暗地與沐澄不對盤,雖說為了大局而和解,但沐澄此時正好出現在靶場也還罷了,偏又走過來攀談,原本還因小月出現而熱鬧的氣氛,轉瞬冷場。

  和風習習,不遠處槍聲不時大作,一般禽鳥早已遠離此處,鵬雁除外。
  沐澄不知有意無意,沒管眾人神色,一瞥眼見到雁,邊蹲下身來,對上視線高度,想說說話……

  在鵬與雲豹七號全神戒備下,森倒是較為理智,沒做出什麼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舉動。
  眼見鵬與七號如此,雁感謝之餘也只能設法破解眼前難處……其實說穿了,沐澄這人有好的一面,昔日立場不同,雙方各為其主,如今既已和解,只要不被識破身分,倒不必害怕或記恨。

  「你就是子翎的兒子?」原來那傢伙成親了?嗯?也沒消息顯示他沒成親吧。
  「嗯。」眨眨黑色大眼睛,雁笑:「您就是湖澄叔叔。」
  「……認祖歸宗,現在叫做沐澄,令尊提過我?」表面不露聲色,內心犯疑:這孩子都從他爸那兒聽了些什麼?會不會也學過這些駭人兵器?

  楊鵬與七號兩人此時也恢復常態,畢竟是雁,雲豹的磊,別因他變小了就如此緊張,那樣未免太不自然。

  「嗯,」溫和的笑容倒也沒做假,有時心想,或許與沐澄不是在對立的情況相識,情況能好上許多,再說,他是小灰的親族吧:「家父說您是位孝子,也是不可多得的行政人才,處事井井有條,讓我無論從前發生過什麼,若有機會見到您,必須十分尊敬,不得無禮。」
  「孝子?」銀灰色的髮下,腦子轉了轉,立即明瞭……該是昔日在川境,他聶子翎暗自埋伏竊取情報時,見到過我與父母相會,才對子有此言:「那你父親還說過什麼?關於我?」好奇,即使面對個孩子也改不了多話的習性。

  眨巴著大眼睛,搖搖頭:「沒什麼了,就是說過這片陸地上,五百年前都是一家人,應該不分彼此,其實沒有壞人,只有立場不同的人。」
  「『沒有壞人,只有立場不同的人』……」淺灰色的眼睛,閃過一絲漣漪,最終悄聲:「你可知道你父親怎麼死的?」
  「喂!」森抽了抽臉,仗著是大尊長,斥責:「你怎向孩子問這話?」還不是你派人追殺?哼!幸虧沒死而且就在你眼前!

  沐澄聽了喬老先生不滿,想起聶雲與聶雁是結義兄弟,如此推算,即便喬老先生沒傳這孩子什麼本事,但也算是他的徒孫輩,頓時明白……自己派人追殺子翎,讓老人家不滿了……可手下也沒回報過得手,說來還真奇怪。

  知道森的脾氣,雁腦子一轉,趕忙回話:「家父是受了洛城孟叔叔的槍傷後,落崖重傷不治的,」一雙大眼睛看向鵬,又看向沐澄:「家父說過自己雖然沉默,但心裡其實隱隱期望與沐叔叔成為朋友,說是若非立場不同,沐叔叔該比洛城的孟叔叔好相處些。」
  「哈……這可是子翎自己說的。」沐澄淡淡的眸子掃了楊鵬一眼,輕描淡寫的示威。

  孟戟與子翎不對盤,大家都知道,楊鵬如今境遇,也多半為此,若非孟戟與子翎不合,許多枝節自可避免,就是現在也不必讓雁隱瞞身分,鵬若得孟戟理解相助,也容易拉下臉開口求官,不必為爭口氣而想盡辦法偏要用考的……同樣為人民服務,為官能否持久,全賴自身能力,以及為城民辦多少事,至於最初官職是考的是求來的,本只是一時話題罷了。


  老人依舊沒好脾氣,轉身離去時,飄下一句話:「嘛,是他自己說的沒錯,大家都聽見了。」人不就在這兒?自然大家都聽到了……挽過柒月的手,離開。
  鵬見雁自己處理得挺好,且說不定當真是心裡話,也稍稍放心,看小月被隨從簇擁著走遠後,繼續在雁身邊陪著:「雁,你也差不多該去準備練拳了,子翎交代,晚餐前要練一響壎。」

  鵬此話一出,雁自明其意……鵬想騙沐澄教我武功,就算不以師徒相稱,有此情分後,便能阻他殺我,且沐澄武功獨樹一格,蒙他傳授一兩招也是好極。

  「子翎沒有親自教他?」灰髮青年依舊蹲著,打量眼前孩子:「這麼弱不禁風,就算練也沒練過幾年吧。」
  「他生前這麼忙怎麼教?還不是被你們洪城搞的?」楊鵬拉過雁的手,沒好氣:「現在人死了,兒子自然只能自己練了。」一副要拉走人的模樣。
  「你教他也……」話到此處,沐澄自行打住……是了,楊鵬自己武功平平,而且是使刀的,子翎擅長拳腳,兒子自然也傳他拳腳,楊鵬就算傳他拳腳功夫也十分有限。

  沐澄自是不知於楊鵬而言已過了許多年,武功造詣今非昔比,且楊鵬又有心隱藏,不露山水,而眼前孩子壓根兒就是子翎,就算沒人教,自己回憶著慢慢練也無所謂……沐澄眼下只想到曾與子翎一同出席水溢那場鬧劇般的婚禮,如今回憶起來,確實如眼前孩子轉述所言……若非立場不同,其實聶子翎是值得交的朋友。

  中槍後又墜崖,因而不治?想來即使身懷奇術,能使傷口消失,遇到火槍這等恐怖武器還是無法倖免,所幸這些害人玩意兒正在減少中……全都消耗掉,也算對已死的子翎聊表心意罷。
  當下溫言對眼前孩子笑笑,薄薄的唇微微勾起:「你與父親重名?」聽楊鵬叫他雁。


  略顯得意,卻又努力隱去得色的表情,孩子氣:「嗯!我是硯臺的硯。」
  楊鵬見狀,內心爆笑……這傢伙果然知己,馬上明白我的意圖,而且還是一樣能演!嘖嘖!看這隱隱得意的表情演得維妙維肖,不愧是假扮歐姬一整年的傢伙。

  「那就是同音罷了,有表字了嗎?」子翎來自風城,有用表字相稱的習慣,孩子應該……
  雁搖搖頭,努力做出回憶貌:「沒有……沒聽父親說過。」
  「這樣嗎……」
  「喂,你想幹嘛?」這是楊鵬,即使內心已經笑到打跌,表面上仍十分配合演技:「小硯跟我住洛城,不用你管啥表字,就算要,我自己請人算過。哼!」
  聞言,沐澄雖一向穩重,但想起昔日在洛城種種,也有些意氣上來,拉過雁的另一隻手,笑:「你父親沒說過,你鵬叔叔雖是性情中人,但山中流寇,沒學問,想學學問不如找我?」

  雁彎起眼,沒回答……這種事小孩子回答,怎麼回都不妥。
  倒是楊鵬為沐澄這話差點炸了……但到底實際年齡已過四十,多少歛住了脾氣。


  「硯臺的硯……硯者研也,」淺灰色的眼睛,溫和凝視:「表字研之吧,聶研之,好硯臺就是要細心研墨,意義也通,你父親才兼文武,希望他後繼有人,也取諧音『延之』之意,懂嗎?」
  彎起眉眼,心滿意足的笑容:「嗯,謝謝沐叔叔。」沒想到有此收穫,沐澄看上去倒是真心誠意……脈搏眼皮,都沒有說謊的跡象。
  「哼!」拉著雁的手扯扯,對沐澄直言:「勞你費心,只可惜我們洛城用不上。」放手啦,幹嘛老握著我的雁!?嘖!

  倒也沒跟楊鵬針鋒相對,只是點出事實:「子翎被你朋友所傷,最後致死,你現在還讓他孩兒住在孟戟的眼皮子下?我說你山賊腦子不好也實在沒說錯,」沒管楊鵬臉色,彎身對雁說話時,倒是散發出親和力:「小硯,我實話告訴你,我確實與你父親為敵,也難怪剛剛幾位長輩見我不順眼,但實際上確如你父親所言,我也很希望能有機會與他交往,沒想到……唉!總之,我會在此處停留四天,這幾日我傳你些防身功夫,我的爪功不錯,你或許曾聽父親說過,但那必須從根基練起,時間緊迫,我只能傳你些速成法,雖說徒具樣式,但打發一般匪徒,比方說山中流寇之輩,也該綽綽有餘,既然傳你武功,我必須告訴你,想我先祖乃至我祖父,至父親沐楠…………」

  眼見沐澄又開始了他長篇大論滔滔不絕的習性,雁當真有些頭疼……一個一向『說來話長』,一個一向『長話短說』,實在不對盤,先前看在小灰的份上裝出的友善面孔差點崩了,幸賴楊鵬及時把人拖走……



  如此在草原上度過有沐澄的四天。
  沐澄確實有心傳武功給『子翎的兒子』,那日過後一清早,便來尋人,惹得正在被窩中依偎的鵬放人也不是不放人也不是,但最後自是為了雁好,沒多做耽擱,只是自己就近監視沐澄一舉一動,沐澄也不在意楊鵬是否偷師,與其說相信楊鵬為人,倒更像是壓根兒瞧不起楊鵬。

  不過看到沐澄在頭一日讓雁演練自己最擅長的武功招式後,確實高興的神情,楊鵬也不跟他計較往事了……至少沐澄對『子翎的兒子』當真不壞,也就得了。

  握握雁的臂膀,沐澄高興:「沒想到你瘦歸瘦,倒是挺結實的,很好,那甩袖打彈珠的功夫我看你這年紀,練到這般已是極限,只有等時日漸長方能有成,可那屬於遠距功夫,到了敵人欺近身,你人小手短,最容易被人從頸後提起,像是這種時候……」

  如此,沐澄雖然囉嗦了些,但確實是個好師父。
  四天後,沐澄離去,臨別前還將連續四晚徹夜未眠寫下的家傳內功心法留下……說是當作對子翎的補償,希望其子青出於藍……免不了又是一番絮叨,只是這回聶雁臉沒崩,乖乖聽著,直到沐澄與其隨從,洪城行伍浩浩蕩蕩離開草原,才默然收回視線。


  「怎麼?」鵬來到身後,拍拍雁的肩。
  淺笑,搖頭:「沒什麼。」收回目送的視線。
  夕陽下,鵬瞇眼……思量一陣,攔腰抱起嬌小人兒:「在想孟戟?」
  苦笑,悵然:「當真知己。」

  鵬雁兩人自重逢以來(甚至以前),早有默契,事事總能心有靈犀,此時雁所想的確實是孟戟,確實若與孟戟也能如同沐澄一般,化干戈為玉帛,鵬的處境便會好上許多,即便不當官,城主的哥哥也同樣能議政,想為洛城貢獻心力的方式,多上許多。

  「想也沒用,順其自然吧。」
  「嗯。」
  「來、過來幫我看看普羅透斯,森已經不大記得這東西了,」扛著人,坐在手臂上,鵬在草原上緩步輕聲:「日子對他而言過了太久,還是你來檢查比較可靠。」
  「嗯,」別人在場時,絕對不會存在的溫柔視線:「鵬,回洛城後,讓我見孟戟吧,上回提過的。」
  無奈,寵溺:「知道你為我好,行了!這邊的事先辦完吧,」和風中,正經的嗓音,不容置疑:「但你必須答應我,若戟與你為難,我們便回石樓,此生再不踏上洛城。」
  「……」鵬,總是為我……
  輕擁著,讓雁的視線對上自己的藍眼睛,深情:「答應我。」再次重複。
  「嗯。」輕摟脖頸,斜陽下溫情淺笑:「我答應你。」

  突然一把大殺風景的聲音響徹草原:「喂你們倆別黏在一起啦!」不用說,是森,正在嚷嚷:「雁,我那笨徒弟來啦,見不見啊?還有他老婆女兒也回歸地球人行列啦。」
【捌】 第二六三章 最善的謊言
  與雲哥哥再次相見會是什麼樣的情況?坦白說,沒想過,如今自己滿心都被鵬佔據。
  也或許自己心裡明白,再見不會是雲哥哥,只是聶雲。
  對於采霞,沒多少感覺,一個人無法對沒說過話的人產生感情,正負面都一樣,所以沒感覺,至於采苓,親生母親,也不過是一顆卵子的連繫,人造人的染色體會為其躁動,如此而已。

  親切感甚至不如曾在倉庫裡挖出自己條碼的某位善心人士,據鵬所言,可能是提香。


  當年采苓與采霞進入了TM的實驗用時光機,至今才抵達五萬年,於采霞而言器官汰換手術不過是幾週前的往事,才剛休養結束,便進行時光之旅,疲憊感自然嚴重,但親生父親疾言厲色、死拖活拉,只讓采霞休養兩天,便要帶妻女長途跋涉,拜見師父……眼看這年代交通不便,幸虧采苓提醒,於是只有聶雲夫婦前來川洪交界,而采霞自有喬家腹地的一干侍者照料。
  至於初來乍到的采霞是否適應,突然離了母親又人生地不熟,情緒如何……聶雲自然顧不了許多,總歸只做對的事情……帶妻子拜見師父,便是對的事情。


  「你也真沉得住氣……」鵬看著聚精會神,正盯著虛擬面板,在校訂普羅透斯數據的雁,有些傻眼:「他們都來兩天了耶。」
  「我沒沉得住氣,只因不那麼在意。」揉揉痠疼的眼睛,眨眨眼,又繼續操作:「倒是鵬為何如此在意?」一邊答腔,一邊煩惱……畢竟不是工程人才,搞數據不比想像中容易。
  見狀,趕忙把雁從座艙掏出來……微微責備的語氣,卻也疼惜:「眼睛累了就休息,也沒在趕時間,我看你歇會兒吧,」拉著雁直接往草地上躺下,普羅透斯的身軀正好遮蔽正午的豔陽:「過一會兒應該要放飯了,下午再弄。」
  「嗯,」呼吸著青草香味,微寒風中,依偎暖暖:「聽你的。」

  兩人在山中那段日子,常這麼沉默著感應彼此,有時感應思路,有時感應溫度,有時只是牽著手發呆,有時鵬會突然破壞氣氛翻身發情……當然在這隨時會有人找來的草原,不至如此。
  大概吧。

  突然,楊鵬搖搖頭,爽朗的聲音:「沒,我就是怕有一天,你也會像現在不把聶雲放心上一樣,如此待我。」
  牽著的手握了握,傳遞溫度:「不可能,鵬,此生,你已鐫刻入我的靈魂。」睜開雙眼,漆黑望向天藍:「我不是不在乎子翔,他在我的骨血裡,很深很痛的地方,只是我可以捨下骨血,卻不能沒有魂魄,所以,鵬,我不可能如此待你。」
  「雁……」這是雁第一次,直白地當我面前,拿我與聶雲比較……
  「抱歉……」沒管鵬內心訝異,雁出聲:「竟說出這種話,鵬聽了若不開心,我……我不可能全然不在乎聶雲,只能,不那麼在乎罷了。」

  見那深怕自己不滿意的神情,立刻溫言:「為何道歉?我沒不高興……」拉過手,吻了吻手背:「你願意直白的說,我反倒安心,我早過了爭風吃醋的年紀了,不過故作大方這種事我死也不幹,所以還是想問問……聶雲現在在你心中的分量,究竟,是我的幾分之幾?或者……嘛……我真的是分母嗎?」

  「呵,還說沒吃醋。」溫順柔和的眼神,收回望向藍天的視線,看向身邊的紅:「子翔現在在我心底,約莫與沐澄差不多分量,當然雲哥哥是特別的存在……只是,今生不復相見,特別也沒用。」
  「當真?」微微驚訝也驚喜:「豈不是比普通朋友還淡了?」是了,雁把聶雲切割成雲哥哥跟子翔兩個部分,分開來看……確實可以比較理性處理,我說過吧,成年後的你能面對的。
  「肺腑之言。」戲謔的眼神,笑:「怎麼?鵬你曾說我薄情寡義,忘了?」

  一時間還真沒想到是何時的光景,直到遠處又一陣槍響震天而過,楊鵬才回憶起那對自己而言,太過久遠的往事……於雁而言,也是三年光陰。

  「啊,是我跳崖前,是啊……」憶及過往,那戀人未滿的幾分,鵬寵溺一笑:「你這薄情郎。」
  「呵。」


  槍聲、消音器、子彈震破空氣的脈動……消逝後,依舊和風,依舊白雲。
  人類短暫的鼓譟,自然撫平一切,大動作的撫平如天搖地動,小動作……不過是一朵花綻放,帶走煙硝。


  「雁,你到底想不想見他?」看他這樣,應該是隨便見不見的意思……但……
  「別吵。」微闔眼,幾乎快睡著的音色:「氣溫正好。」這兩天心煩普羅透斯的事,累。
  「喂……」鵬見狀……真說不清是喜是憂:「可是,他們,來了。」腳步聲,逼近。
  「嗯,我繼續當兒子。」
  抽臉:「喂!聶雲再蠢好歹養大你,我就不信他認不出來!」
  睜眼,嘆息:「也是,可惜了氣氛正好……」實在想在飯前小睡會兒,飯後就能馬上工作。
  聽到腳步聲約莫在三分鐘的腳程外,鵬使壞:「氣氛正好?是麼……」說著一翻身,覆蓋在雁身上,細語的同時,微帶脅迫:「那我要,現在。」不是請求,是告知。

  黑眼睛與藍眼睛,對視。

  沒過兩秒,雁嘆息:「不是說過了吃醋的年紀嗎……」微微蹙眉,同樣輕聲細語:「別脫衣服,其他都行,就算是九歲的身體,我也不想讓人看光,雲哥哥也一樣。」
  「有道理,我也不願。」說著,大手直接探入和服下擺,將雁的腿分開。
  「鵬……我……」唉。
  「嗯?」已經很久沒有,如此急切進入雁的身體……總是雁看穿我的需求,才誘惑我。

  「……嗚。」微蹙眉,野合不是第一次,一聲悶哼嚥在喉嚨裡:「……我知你不安……觸碰到聶雲,你比我更不安……對不起。」小手輕輕安撫正準備衝刺的人,順著脖頸……耳緣……髮際,安撫:「鵬……想拿我當戰利品在聶雲面前宣告所有權與宣洩佔有慾……我知道,但,只此一次,好嗎?」

  最後一句話,讓正準備猛衝的人啞口無言……
  那些自己沒意識到的心病,赤裸裸的真相……就這麼被一針見血地戳破。


  看著鵬的眼睛,雁軟語,微笑:「生氣?」
  「…………」原本氣勢強硬的人,偃了氣息,彎身環臂,擁著身下人的頭顱……歉意頓生,愛惜親吻:「對不起,我竟……犯這種低級錯誤。」幸好雁說了,若他隱忍著,沒說出口……那樣兩人之間定有疙瘩,往後便難以長久。
  搖頭……恢復了,每次做愛的幸福笑容:「沒事,你的傷,我的傷……彼此為伴,我會一直陪著你,放心。」似乎感應到鵬的某些動作,又嘆:「你都進來了,還想退出去?」
  「可是……」這叫做騎虎難下,自找的:「確實不該……如此蠻橫對你,將你物化……」
  「……人類真是難以理解的生物。」
  「喂……」


  鵬終究沒在那等情況要了雁,只是親暱地依偎親吻,聊解慾火的同時更燃慾火……內心慶幸雁是真有心要與自己長遠走過一生,才願直白相告,否則……依那彆扭性子,肯定什麼都往肚子裡吞,最後兩人不歡而散,自己還莫名不知原委。
  雁倒是內心突然對鵬又添了幾分敬佩……此等情況,毫不留情地勸諫,如把利刃直接捅在心口上,男性的自尊,必須放下多少驕傲?鵬不但沒生氣,反而立刻理解自己正在進行什麼,甚至馬上願意退出自己的身體……控制慾望。

  直到兩人戀戀不捨地離開彼此的體溫,聶雲夫婦已經在不遠處的邊上站了好一陣了……這下原本只想激怒聶雲的楊鵬,反倒難得有些不好意思……剛才是真心與雁訴說心裡話,談情說愛,沉浸在兩人世界中……確實壓根兒沒注意到來人。

  留心到鵬的臉色,雁又是戲謔一笑:「如此不是正好?我沒脫光,之間也沒不愉快,你想炫耀的目的也達到了……一舉三得。」
  「你……」真是哭笑不得,扶起雁,順帶幫著整整衣著:「真是越來越貧嘴。」
  「呵,我倒損失了。」
  不解:「你損失啥了?」
  「希望他們沒看到你真情流露的表情,」微微噘嘴,有撒嬌,也有調侃:「我雖沒有性慾,但鵬的表情只屬於我一個人,我也是有佔有慾的。」佔有的東西不大一樣罷了。

  正在鵬瞠目結舌……尋思,他聶雁竟會說這種話的時候,雁已經得意一笑,走出了鵬伸手可及的範圍……木屐踏在青草上,隨著腳步,收斂情緒。


  「你是……小雁。」聶雲站在邊上看那兩人互動良久……聲音有些發顫:「是子翎?怎麼……」
  雁看了采苓一眼,微點頭,當是打過招呼,視線對上子翔:「服藥縮小,重長一回,不少人要我命,如此正好,此事不宜洩漏,勞煩兩位代為隱瞞。」
  「難怪我聽這兒的人說,子翎有兒子……」采苓恍然大悟……三千年有什麼藥,都不奇怪。

  雁看著采苓,DNA一直叫囂著,可完全沒有想認親的衝動。
  和風習習,正午的飯菜香已經隨風飄散……搭著晴空下的青草香,舒服滿足的味道。

  「可你現在才……」聶雲腦子已經轉不過來了,雖活過太久,沒馬上動怒,但看得出不大高興:「這種年紀,與人廝混……光天化日……你你……太不要臉!」
  雁歪頭,看了看子翔,又看了看采苓,最後看藍天:「不要臉嗎。」
  「你、你這什麼態度?」
  倒是采苓發話:「可他實際年齡也二十多吧,要做什麼也是他的自由……」

  「子翔,」雁拉回看天的視線,淡笑著看著近在咫尺的聶雲:「要是雲哥哥的話,會有兩種反應,第一種,他會馬上把山賊少主打跑,並且對著我說教。第二種,」頓了頓,語調難掩有些悲涼:「他會問我是否幸福。」

  風聲在耳際,在長長的黑髮邊繚繞……靛色和服,黑色眼睛,魂魄一如當年。
  雁側轉身,望向遠處靶場,槍聲已歇,囚犯們正列隊準備用餐,有人的地方,總有階級之分。

  聶雲不是很明白子翎說的話,只覺得自己便是雲哥哥,可子翎究竟是何時起對自己以表字相稱……時間過得太久,太久,已不復記憶,只覺子翎越來越難以理解,行事完全沒有常人分寸。

  「……那……雲哥哥,」說出這聲稱謂,竟還有心痛感,雁無可奈何,笑笑:「你幸福嗎?」
  「……」聶雲看了看身邊的采苓,時空之旅後,一臉疲憊的女人,又隨自己奔波來此:「……我不知道,可我會讓采苓幸福。」

  聞言,雁彎起眉眼,笑著點點頭,或許這種感受叫做欣慰……能有這種回答,對子翔而言算不容易了:「對了子翔,我有事想拜託你。」
  「哎?喔……好。」

  雁看了眼采苓,略表歉意地將聶雲拉出采苓的聽力範圍,采苓也非傻女人,見狀便也主動迴避。

  「我對鵬,是真心真意。」開門見山。
  眨眨銅鈴般的大眼:「是麼?」
  「我曾山盟海誓,答應死後同穴,可不管誰先身亡,後死的那位自然需要有人安葬,」沒有笑,但眼神很溫暖:「子翔,我信的人不多,正好你定能活得比我們長久,我想將身後事託付給你,行嗎?」

  一陣北風吹過南境,繾綣了黑髮,聶雲撓了撓自己的鋼絲頭,思索片刻才明白了過來:「意思就是不管你們誰先死,總之要葬在一起,是吧?」

  雁彎起眉眼,點頭。

  「既然你已經答應了人家,就要講信用,為兄自然給你辦得妥貼。」說著十分義氣地拍拍子翎的肩膀:「放心。」
  「謝謝,」沒再應承那兄弟稱謂,倒似乎突然想起什麼,略顯無奈:「沒什麼酬勞能給你,我跟鵬死後,身邊若有什麼你喜歡的東西,儘管拿去,」又想了想,確信沒其他需要交代的事,便領著聶雲,信步走回采苓身邊:「那時刺你一箭,還痛嗎?」
  「哪一箭?」注意到子翎看著自己的手背,才驀然想起:「啊,喔,早不疼了,沒啥的!」
  「嗯,那就好……那一箭,我是真沒東西能還,你有想要什麼嗎?」

  「……」說不上哪裡怪,聶雲捲著眉……良久,直到走到采苓身前才憋出了句:「也沒啥,就是知道你落崖後還活著,如此便好,其他也不是很重要。」
  聽聞此言,雁真心笑了笑,看向雲哥哥那被幼年時的自己削去大半的耳朵,有些悵然……隨後看向采苓,輕聲交代:「人造人的生育能力不全,若采霞往後嫁人,想要孩子,恐怕得現在開始調養,有森與柒月在,想來沒問題,夫人寬心。」
  「那個……子翎……你……」
  「嗯?」

  冬季正午,南方草原氣溫宜人……兩雙黑曜石般的雙眼,默默相對。


  「……你是左撇子嗎?」良久後,采苓打破沉默。
  「……終極兵器自出生便被教育對抗本能,」淡淡苦笑,搖搖頭:「我不清楚自己的慣用手。」
  「……是麼……」

  持續凝望著那對與自己如出一轍的黑眼睛,年華不再的憔悴女人,緩緩伸出手……輕觸了九歲男孩的柔軟黑髮,與自己一樣的,黑髮。

  「我……自從常聽阿雲提起你後,曾十分排斥聽見你的消息,因為我會擔心……那些以我的卵子生成的孩子們,究竟都遭遇到何種待遇…………原本、原本,我是真以為人造人沒感覺,」似乎是本能的直覺,采苓雙唇顫了顫,隨後蹲下身,對上子翎的視線高度:「……你……我……」

  任由女人輕撫自己的髮,雁沒有動,只淺淺微笑看著采苓:「成為PS後,知道您與子翔的關係,為此調閱過資料,」感應到女人輕觸的手又顫了一下:「當然不是每個都善終,但多半過得不錯,夫人不必太過牽掛。」

  「當真?」遲疑片刻後,面露歡喜。
  雁點頭:「當真。」
  「那你……」囁嚅的雙唇……幾乎語不成句,神情已有些激動。
  「嗯?」雁眨眨眼,隨即裝出突然會意的表情,微笑淺淺,撇清關係:「我的母親是兩千年中葉急凍的卵子,父親是同一時期的運動員,沒記錯的話,是位奧運金牌。」真假參半。

  激動的神情轉瞬呆滯……收回手,采苓疑惑地看著眼前,黑髮黑眼睛酷似自己的男孩……

  「是……麼……」
  「嗯,」安撫的表情,溫言寬慰:「既然成為雲豹的磊,自會查自己的出身,不是嗎?」

  采苓想了想,覺得子翎說的,確有道理,聶雲在一旁不明就裡,但仍耐心等待自己的妻子。
  最後似乎終於放下了什麼,十分沉重的東西……采苓應了一聲後,起身:「謝謝你,救采霞。」

  輕搖頭,步伐緩緩往回走:「畢竟子翔耗費七年寒暑,但此後若兩位周圍有其他親朋,需我骨血,我是不會再救了。」
  「哎?為啥?」聶雲的直覺反應:「……因為,痛嗎?是了,我自己也嘗過痛,是啦,我現在可以用自己的骨血救人了啊,那樣就不用讓子翎痛了嘛。」


  對子翔的異想天開,不置可否,雁搖搖頭……三兩句告別了聶雲夫婦,回到普羅透斯身邊,卻不見鵬,於是來到日常放飯處,仍不見人,心念電轉……遂往兩人暫宿的小屋,快步走去。
【捌】 第二六四章 薄情郎之二
  「你還好嗎?」「還好嗎?」

  剛一進門,鵬雁二人便是異口同聲。
  兩人聞言,俱是一愣,隨即相視一笑。

  順著雁的視線,知道雁指的是什麼,鵬難得靦腆地紅了臉……沒回答那惱人的問題:「不知你要處理多久,所以盛了飯菜在屋裡溫著,沒想到挺快的……」拉過雁的手,擔憂:「餓了?他們沒為難你吧?我可不許你做什麼傷害自己的事!」

  「呵。」落座桌前的時候,探手入懷……
  「喂,我很擔心,你……這啥?」不解地接過眼前人遞過來的影像記錄筆。
  「雲豹三號留下的,借來用用,」順手給鵬添了飯:「沒影像,有聲音。」

  鵬愣了會兒,轉瞬會意:「你把跟他們的對話錄下了?」見到雁彎著眉眼,對自己安撫點頭的神情:「是……為我?」雁怕我不安,所以連這種對話都……願意讓我聽……我真是……
  「鵬,邊吃邊聽吧,」也給自己添了飯:「絕不倒你胃口,精彩可期。」
  鵬眨眨湛藍的眼睛,隨後決定將影像筆擱一旁,催促雁趕緊吃了起來:「還是快吃吧,那個有空再聽。」
  「都好,」筷子頓了頓,不解:「我設定普羅透斯,鵬該不忙,便可以聽了。」
  「不是!」抽著臉,繼續扒飯:「唉,你不懂……」
  「?」

  見雁是當真不解,滿臉疑惑,鵬放下筷子,捉住小手……往自己跨間努力隱忍的火熱摸去……

  「今天別再管啥普羅透斯了,吃完飯,先……幫幫我……」想了想,在一起這麼久,也沒什麼好不好意思,乾脆豁出去了,壞笑:「當是飯後運動。」
  「……呵,任務收到。」剛進門就問你,還逞強……大概是怕我餓。
  「什麼任務?喂……跟我做就這麼勉強?居然當任務?」不……其實我知道,體型縮小後,雁確實難受,但……每次都乖順地迎合我,我得盡量小心才行。
  「鵬,」這是縮小後,鵬第一次如此索求:「快吃。」
  「你這傢伙……」

  一頓飯耗不到十分鐘,雁吃得很少,主要是看鵬吃。
  以及細細品味珍惜,冬季裡把飯菜端入房裡保溫的體貼溫暖。

  直到挨蹭到鵬的體溫,雁頓時有種心滿意足的精神飽足感:「我回來了。」緊緊抱住,傾聽心跳。
  憐惜愛撫的掌,頓了頓……溫聲回應:「歡迎歸來,我的雁。」



  正午陽光漸漸西斜,午後似乎下過一陣雨,與喘息聲一起混亂聽覺……
  直到輕擁著疲倦地趴在身上的雁,一邊親吻,掌心一邊安撫腰腿…..鵬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定,原以為自己不曾不安,以為自己夠自信……卻總是在雁點破傷口的同時,被他熨平傷口。.

  「想睡?你這兩天都沒什麼休息,不斷勞心,今天別想其他了,」手指捲著長長的黑髮,溫柔逗弄,嘴裡卻說著土匪式的話:「再逞強,我就讓你多幹『體力活』。」
  「……」累得連白旗都豎不起來了。
  「雁?」知道身上嬌小人兒確實累壞了,輕言細語:「好了,不逗你……安心睡,」張大雙臂,隨即緊抱:「你回來了,放心。」晚餐再叫醒他,他得多吃些。
  「……嗯。」

  睫毛扇過鵬的胸口時,聽到鵬開啟了影像記錄筆……緊接著是如預期的抱怨,諸如:幹嘛拜託聶雲那傢伙掃墓、為啥我的東西要給他當酬勞,其後是疑惑的嗓音:「雁……你幹嘛刺他一箭?啥時候?」

  支撐著身體,緩緩翻落到鵬的臂彎,蜷縮著側躺:「落崖時。」
  「啊?」將暫停鍵按了下去:「你怎麼縮著?不舒服?」好像怪怪的……
  「別吵,讓我休息。」原來鵬之前是真的很小心了……這身體何時才能長大?
  「……抱歉,」難道是我這回控制得不大好?指腹輕輕撫平眉間那根懸針:「……第一次看你這樣皺眉,對不起……雁,你聽我說,」
  「嗯。」
  「以後……我們都不做了,你也別誘惑我,好嗎?」
  「……不要,」噘嘴,抬頭瞪的時候難得惡狠狠的表情:「這是……我唯一沒給過別人的東西。」
  「雁……你不是說,交換靈魂不一定要做愛?」愛憐地撫著腦袋:「我……是真的痊癒了。」意有所指的語氣,十六年的痛苦,痊癒了。

  也不清楚雁到底是裝睡,或者真的熟睡,臂彎裡微微的鼾聲平穩均勻……想起這兩天為數據頭疼的雁,鵬微微一笑,像是疼惜個孩子般臂彎收緊,將被子掩好,再將音量轉到極小後……繼續聽雁與那兩人對話。

  那兩人,意思是自己其實連提他們姓名都不想。果然比起雁,自己才是最放不下的那位,但也可能是因事情發生在雁身上,所以才放不下,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反倒容易處理心情。

  鵬輕摟著縮在被窩裡,依偎著的雁,慢慢聽著幾人間的對話……音量很小,雁說話時本就不大聲,如今為了怕吵到雁,聲音更是調整到極細微的程度。
  直到聽見雁對采苓說的每一句話,熟知雁行事為人的鵬……不禁搖頭,末了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讓那三言兩語帶過的豐沛感情,努力回流到心底深處。

  「嗯?鵬……」揉揉眼睛,被鼓動的脈搏吵醒。
  「還早,你才睡十分鐘,繼續睡。」雁……你太善良了!為何這麼放過他!?
  似乎是感應到鵬心中有不愉快,雁撐起眼皮,看到那影像筆……思索一陣,便即瞭然:「多認個媽,畢竟麻煩,弄不好減少與你相處的時間。」
  鵬搖頭,愛惜地緊緊擁住雁:「你這傻瓜!你怎麼想的,我會不知道!?」
  「呵,我聶雁薄情寡義也非始於今日,不認母親,又有何稀奇。」

  直到感應雁又在懷中緩緩睡去……楊鵬心中更加難過,雖也釋然,卻是悲傷地放下。
  悲傷,是為了雁……為何這些人會待你如此?明明你這麼好!為何這些人看不見?
  雁就這麼處理了那兩人的問題,交代聶雲辦事,其實交代碇海或誰也差不多,犯不著交代聶雲……雁只是不希望聶雲老想著是否該為義弟做些什麼,乾脆交代他身後事,如此,我與雁兩人此生在世便不易受到聶雲打擾,聶雲也能安安分分守著他老婆,然後等著雁離開人世,再辦他所謂信守承諾的大事。

  媽的!對聶雲也還罷了,雖不甘願,但雁有今天正常行為舉止,確實都賴聶雲,可對采苓那女人……不過就是一顆卵子的連繫,雁也顧及他的心情至此!
  什麼動用關係查找采苓的孩子?雁才沒幹過這種事,第一類最幸運也就是死有葬身之地,如此而已,雁在總部的時間極少,別說極機密資料庫,就連寢室都很少回……哪還看采苓跟他那一幫孩子的資料?否認母子關係,還不是為了……不讓那女人意識到自己曾殺子救女,不願母親感到悲痛愧疚!

  明明……是這麼溫柔的人!溫柔得比水還軟……卻被逼著化作堅冰,刺人傷人。


  「雁……」幸好有我,懂你。
  「……嗯?」
  「沒,就想叫著你的名,如此而已。」今生今世,都會守護你。
  「嗯。」


  其後的日子,在忙於設定普羅透斯基座與消耗彈藥中度過,雁本非工程人才,為搞定普羅透斯,確實頭疼,於森而言時間過了太久,能提供的協助有限,鵬雖對普羅透斯說明書倒背如流,卻也不是真正能靈活運用機械的人……總歸這事還得落在雁身上。

  轉眼已是初春,這是與鵬一同迎接的,第二個春天。
  聶雲夫婦離去後,洛城捎來消息,鷲妹有了身孕,由於城主事務繁雜,已經四個多月了才發現自己有孕在身,幸好母子均安,洛城滿城喜慶,而雁則是更急著要把普羅透斯搞定,好讓鵬回鄉探望妹妹……只是這東西既非專業,又牽連甚廣,雁實在不得不謹慎再謹慎。

  「軌道計算完成?」森在草地上演練拳法架式,略顯驚訝:「挺快的嘛,沒想到你縮小了腦子一樣好,是用內建工程計算機?」
  「普羅透斯內建,自己跑,不是我內建的。」
  「那是……哎?你連計算機這東西都有安裝?」終極兵器到底是什麼做的……嘖嘖:「確定的話就請人淨場吧,軌道附近都得淨空,土牆也必須堆上,看樣子得讓小月與沐家兔崽子再來一趟了哼哼。」

  看著森,老當益壯的身影,雁笑笑揮手,甩過一張塑膠紙:「你聯繫,資料在這,我去睡。」
  「哈,快去吧,你再不睡,你家那口子的怒火都可以燎原了!」一邊看資料,卻突然感到芒刺在背,忙笑:「好啦不鬧不鬧,快去快去!睡醒有禮物送你!」這傢伙肅殺起來,還是一樣讓人哆嗦,真真開不起玩笑!

  對森說的話,雁通常是左耳進右耳出,覺得不靠譜,但心中倒是明白,針對真正大事,森是最可靠的人,要不是森,自己與鵬,萬難相遇,萬難再會,只能有緣無份,寂然一生。
  只是當鵬看著雁如此疲憊,九歲少年進屋倒頭便睡,才苦笑搖頭,直說著:鷲妹又沒這麼快生,急什麼……云云。

  日子就這麼不緊不慢地過著。
  徒刑犯人數不足,直到外聘的工者將土牆堆好、預測軌跡淨空、工者離去前都簽了封口協議……森與柒月再三檢查、與雁再三討論、鵬不斷給普羅透斯新指令……最後是森直接對徒刑犯授課,『超微型導彈沉默彩虹aTX19到aTX49發射速成班』,而此決定也間接讓雁知道,眼前這一班『學生』是逃不過沐澄手下了。

  但那些不在九歲的雁的考慮範圍內,自從楊鷲懷孕,雁一直有一種很糟糕的預感,針對孟戟;只是預感想歸想,鵬既然極為信任孟戟,自己自然不好多說,但若換作是自己站在孟戟的立場,很可能在楊鷲分娩後,下手殺害結髮妻子,最後讓自幼跟隨的長少主楊鵬繼位,並且為其保有繼承人……這個繼承人,還是自己的骨血。


  草原小丘上,遠眺洛城方向,彷彿隱隱還能聽見銀河波光正瀲灩著……
  但願是自己再度以小人之心度人……而自己這小人想法,才是真正不敢告訴鵬的、著急想回洛城的根本因素。


  「……雁,」柒月的聲音,來到身後……又低低輕喚了聲:「隊長。」
  九歲少年回首,彎眉……最近自己笑著的次數變多了:「真別再叫隊長,被聽到不好,坐。」說著,自行在草地上坐了下來。
  「雁最近老是沉思,出事了嗎?」不愧是昔日『雲豹副隊長』,太瞭解磊的思考模式了。
  「……我擔心鷲妹,楊鷲。」鵬讓我安定下來後,我話真的變多,也較坦白了。
  「……」柒月思索片刻,順著雁的視線,望著遠處洛城方向:「不懂,接生的話……若不放心,我跟森可以在外守著。」
  搖頭:「不,不是擔心生產,自然命定之事,最好不要擅自更改,這是我的親身體會。」微帶憂容:「我不懂所謂的青梅竹馬,是何種情誼,所以擔心人禍。」

  雲豹七號畢竟也來自三千年,又與磊搭檔多年,此時聽雁稍作解釋,隨即明白……只是終究自己也不懂得所謂青梅竹馬,究竟是多深的羈絆與情誼,因此也不好說。

  「我一直……想道歉。」
  「嗯?」
  「雖然於我而言,是先救了十一歲的你,在魔羯市臨時據點稍作指揮照料,但……」這是雲豹七號的肺腑之言,也是柒月的感慨:「直到我遇見幼年的阿雲,確實想著要把他教好,隱隱期望他不會犧牲你救他女兒。」

  聽聞此言,略顯驚訝,雁搖搖頭,微笑:「若那樣,我跟鵬豈不勞燕分飛,再也無法歸巢?」如同過往,好夥伴,拍拍肩膀:「我謝謝你,真的,再說歷史不可抗力,你也清楚,別往心裡去,省得我還得花心思安慰你。」

  柒月眨眨因歲月而有些厚重的眼皮,隨後笑開:「能讓你如此開朗說話,楊鵬真是奇葩。」
  「呵,我也常這麼覺得。」頓了頓,似乎想起什麼,又是直接:「你找我有事?」
  聞言,起身:「是啊,來吧……讓你見鬥雪紅。」
  「?」

  狀似長幼,實則深交,芳草碧波,萋萋如茵。
【捌】 第二六五章 前塵往事
  「喔!你來啦!」森林邊緣,森回首:「再不出現,你家這口子要翻臉啦。」
  「雁……」楊鵬對森的調侃充耳不聞:「雁,怎麼這麼久?」這傢伙最近有心事。
  沖著伴侶笑笑:「跟柒月聊了會兒。」別讓鵬擔心:「這些是當年第一的時光機運來的?」不是說看鬥雪紅嗎……

  草原夕照,將四周鍍上一層金黃,春季雖被彈藥驚走鳥鳴,但花香依舊,眾位信賴的夥伴齊聚,內心竟有些熱了起來,猶若夏日……雁望向森林,似乎能感應到林中深處的鼓動。


  森見雁到來,調侃兩句後立刻直奔主題,將早先到達五萬年直至最近這段期間內,偶然得知與明查暗訪的細節,通通交代:「不,不盡然是……事實上TM的時光機不能算是貨櫃,你看采苓母女那樣,事實上TM跟我老爹的信念相反……」

  「相反?」不解。
  「就是……嗯,這樣說吧,雖沒有鐵證,但目前所得知的一切都顯示出TM只運送活體,或說只擁有運送活體的技術,貨櫃什麼的,聽采苓母女轉述,似乎是要搭配天文條件,還得製造一些契機,也未必成功。」

  雁細想了采苓母女,但因不曾親眼目睹他們如何穿越時空,故也無從回憶,倒是對子翔吃藥後長生不老一事有些……反感,自己不大喜歡自己終極兵器的狀態,同樣,對於這種差不多的事發生在別人身上,自也排斥。
  自身狀態是傷口癒合、再生能力,與憑空生長出金屬兵器,而子翔服藥後雖不能兵器收放自如,但除了傷口癒合與再生,竟可長生甚至永生,第一的科學家們稱之為時光藥,就某種層面而言,也不為過。

  至少是真的到達五萬年了,可若非聶雲自己在將軍漁港,偷偷摸摸上了時光貨櫃,哪可能只活百年而抵達五萬年?定是一年、兩年、十年……百年、千年……累積數個光年的距離,方能抵達五萬年……屆時那是個什麼感覺?雁不敢想,怕了,若非對象是神經線跟纜繩一般粗的子翔,正常人恐怕早已崩潰。
  又,這與自己與鵬的狀態不同,子翔要如何面對年華逐漸老去的妻女,直到最後,認識的人都將死去,他一個個為這些相識的人們送行?


  「該不是……」不想多耗心力去思考關於子翔的感慨,雁思索不過太久,數秒後微蹙眉:「相對應於我們的貨櫃,TM的包裝物是……活體?」說不定,采苓母女能毫髮無傷的抵達五萬年,真的是運氣。

  似乎是要回應雁脫口而出的解答,眼前林中傳出了陣陣動物吼叫與嘶鳴……這讓雁突然間想起了水雅那兩頭巴巴里獅子,若說這年代自己覺得最不合理的動物,估計就是那兩頭跟三千年圖鑑上一模一樣的雄獅了。
  在五萬年,雖然飛禽走獸依舊,魚兒優游快活……但即便是雁這種極少見到真正動物的三千年人類,都能分辨出物種延續後有些許不同,進化與退化都有……至少風城湖泊裡的鴨與鶴,長相都與圖鑑資料上有少許差異,斑馬與羚羊的習性也與記載的略有出入……

  唯獨那兩頭巴巴里獅,真的跟資料上的一樣,雁可以用優秀的動態視力保證,牠們真的連尾巴的長度都與圖鑑資料上的無異……而這代表的,只可能是……


  「洪城除了開啟我們當年在將軍漁港運送的貨櫃,也擁有來自第一要塞的『活體時光機』,」森與雁合作多年,太過瞭解雁的思路,見他神情,便知心意:「動物肚子裡裝填彈藥……沉默彩虹系列不說,其他榴彈系列,都是這麼裝在動物的肚子裡,運來的,或說與阿雲一樣,『活過來的』,那些彈藥種類齊全,連我們第二自家發明也不例外。」
  「……別說了。」柒月一向愛惜動物,聽丈夫說得直白,焦躁地揉揉太陽穴:「隊長……我是說雁想通便好。」

  雁聽著森林深處的躁動聲,嘆息的音色:「恐怕洪城當年送水雅的巴巴里獅,腹中也有名堂……但總算,能死於子翔之手。」若獅腹中有炸藥之類,更能精準控制水雅的死亡時間,操縱笛音畢竟易有閃失,且水雅將獅子帶在身邊的行為,洪城也不易預料……看來沐澄利用我當年的默圖,也對這些東西有所研究,甚至可能是他自己再將武器塞入獅子腹中,否則獅子為何怎麼都不靠近水雅的浴池,想來獅子即便慣於生活在旱地,如此也太不尋常。


  幾人說不上對那遙遠年代的事件有何感想,或說各自心境複雜,反正事已至此,只能向前走去,步行間漸入密林,細草削減,擎天矗立的大樹有如天降神兵,樹根盤據大地……鵬想了想,抱起人小腿短的雁……
  「夕照時分了,我們看看便走,如此快些。」畢竟不好光天化日來,是來看洪城掩蓋的醜事。

  「噗。」走在前頭的森回首,給予一個曖昧不明的笑,惹得雁又翻了翻白眼。
  「就在前面了。」似乎心情好了些,柒月也笑了出來:「說了要讓你們看鬥雪紅,不過想來心裡也有底,是複製的。」
  「嗯,在想通活體運送時,便理解,只不知鬥雪紅腹中被……」雁顧及鵬的心情,沒再往下說,不代表眾人不明白。
  森可沒想過要顧及楊鵬心情,或許也認為有雁在,無妨,當下直言:「嘛,『孿生寄生胎』聽過吧?對象是黛姬與楊鴞。」說著,回首看了楊鵬一眼:「不過我十四歲那年葬他時,確實不知道,只聽他在神智游離間說起自己是處女懷孕,但水溢不信他,之後種種白爛糾葛不用說也能猜到一二……」

  森話到此處,一行人腳步便停下……眼前所見簡直是瀕死動物的廢棄坑,動物尚未死去,但也已無力求生……就這麼掙扎著互相擠壓,想來洪城先祖取出(等牠們排泄出)那些數量驚人的槍炮彈藥後,就這麼將牠們棄置於此,只是這些動物約莫都與聶雲命運相同,長命百歲。

  這讓鵬想起最初在三千年遇到四歲的雁時,那個屍坑。


  楊鵬倒是聲音如常:「所以只有黛姬是人工取出?」畢竟黛姬絕對沒有一百歲。
  「該是如此,」森用下巴指指遠方,那廢棄著大象與長頸鹿……等生物的巨坑對岸:「那裡是鬥雪紅,你的複製羊。」
  柒月補充:「牠性格剛烈,不讓人靠近……想來在嬰兒時期的黛姬從牠腹中取出時,牠遭受到極慘的待遇……就算洪城的人願意好好動手術取出牠腹中之物,但這年代要對動物施以麻醉,確實困難。」

  「……」雁看著鵬,低聲詢問:「要試嗎?」馴服牠,然後好好照顧牠。
  「當然。」在森身邊放下雁,爽朗的聲音:「小紅不管是不是複製的,都駿逸非凡,即使洪城人粗手粗腳,傷牠極深,我也會將牠帶回,細心照料。」低頭對雁耳畔細語:「讓這匹小紅跟你的墨蝶湊一對,正好正好,主人好,牲口也好。」語畢,飛身一躍,直直躍出兩箭遠……

  雁看著鵬的背影,紅髮在即將燼滅的落日下燃燒著,笑嘆:「真是收破爛的。」收了自己,也收了小紅,倒是給我這破銅爛鐵花大錢買下墨蝶……人類果然是難以理解的生物。



  「對了,這個,我想你看了會高興,」三人遠遠看著楊鵬進行馴服任務,一陣後,森探手從懷中取出個真空包:「一直想找機會給你,給忘了,放心啦,不是TM動物的排泄物,是從我們PS貨櫃裡找出來的。」
  雁接過那扁扁的真空包,愣了愣,隨即露出感謝的表情:「謝謝,森。」果然是最可靠的夥伴:「對了,剛剛鵬在,我不想多問……」
  「嗯嗯,你現在滿心都是他唄!我懂!」
  「正經點!隊長問你話!」這是雲豹七號,給了森腦門一拳。
  「唉喲!謀殺親夫啊!我也是位隊長啊,磊最後被降級說來還是我階級高些……唉呦好痛別別別……」

  隨著雲豹七號的酷刑結束,回歸成柒月……聶雁更加確信這些日子來心中所想,七號肯定有雙重人格基因,人類果然非常難以理解。

  「你說黛姬啊,我猜想是這樣,三四十年前吧,」森說著,瞇眼看向遠方眼前還在想辦法安撫鬥雪紅的楊鵬:「呃……不對,先說,楊鵬的鬥雪紅是不是跟著你落崖了?」
  雁回憶數秒,點頭:「不算是跟我,該說是隨主而去。」總之是落崖了。

  「那就是了,總之牠本是五萬年的物種,到了三千年後被複製,自然也是不斷複製出五萬年的品種,然後在TM決議要拿牠當活體長生不老時光機時……」話說到此,自己都打個寒顫,有些犯噁:「那些雷諾瓦的徒子徒孫將受孕的女性胚胎放入小紅的子宮,又以類似孿生寄生胎的詭異技術,讓這胚胎在成年後自己懷孕。」

  雁不解:「這些我自己能推論得知,我想問的是……」微蹙眉,語聲低低:「這麼做,有意義嗎?」畢竟這些科學家,自己看不見成果,不是嗎?
  「人類做很多事情都是無意義,而且愚蠢的,不是嗎?」反問這句的,竟是柒月……握緊拳的雙手讓雁想起,從前七號最愛看的就是動物圖鑑,少有的幾次看到家居穿著,也都是仿真的豹皮、兔毛……

  雁無奈,身高不夠拍拍柒月的肩聊表安慰,只能無奈低語:「確實。」否則也不會有我的存在。

  「總之黛姬平安長成少女,後來就可以自己編故事了……」森聳聳肩,打個呵欠:「跟水溢有了戀情後竟處女懷孕,水溢那傻子怎麼可能相信這種事,自然誤會連連,是說黛姬這女人也有辦法,竟讓洛城城主收了他……」
  「嗯。」雁在心中仔細將前因後果想了一回,加上鵬所提過的種種:「黛姬是何時知道自己的孩子是子翔的?」想來是TM操控的技術不成熟,楊鴞才成了智能障礙者。


  天已全暗了下來,坑裡動物傷痕血跡傳來陣陣冷意與腐臭,嘶鳴嚎叫低了下去,卻是生命不熄……柒月已經連救治的心力都蕩然無存,三人比肩而立,優秀的基因讓三人能在夜晚森林中,繼續看清楊鵬的行動。
  ……至少從一開始的馴服,漸漸成為安撫,往好處發展了。
  或許即使是複製羚羊,但對原主的感情,依舊有這麼一丁點羈絆與聯繫。


  「不清楚。」良久後,森說:「倒是阿雲一直都知道這回事,你知他性格,據他自己所言,自從他察覺自己的身體異樣後,便時常遷徙,倒是時不時會在你身邊轉。」
  「他武功極好,我不曾發現。」
  「他武功是我教的,但我的武功卻是年輕的他口述,之後自己融會貫通,」深深凝望身邊的柒月:「加上與好姐姐在這片土地上跌跌撞撞,憑著優秀基因,加上不笨,才跌撞出一身本領……你家那口子不必說,幼年養尊處優,自有名師指點,嘛……不過也虧他能在三千年那邊持之以恆了。」

  柒月見話題扯遠,忙繞了回來:「我其實還受過轟隊長的些許指點……總之,以阿雲的性格,該是想暗中守護這些曾與他有一丁點聯繫的人,在他而言,第一要塞庇護他許久,自也在暗中守護的範圍內……既然暗中守護,自然差不多該監視的都監視到囉!」低頭看向身高僅到自己腰際的隊長:「他隨著你到將軍漁港,為躲避我們當時設下的重重守備巡邏,陰錯陽差,入了時光貨櫃,這才免去他活過萬年的命運。」

  「啊!」森打了個超大呵欠:「免得了一時,免不了一輩子……也算是給他懲罰吧,」意有所指地低頭看向好友:「完全不懂體諒人的懲罰,或許活久些,終有一日他能領會這些連我們人造人都理解的感情?呵……誰知道呢!」

  雁笑了笑,沒搖頭也沒點頭,說不上對森的說法有何感想,只是感謝周圍的人們似乎都為那次事件,對自己關照有加,雖說這些無法撫平傷痕,卻足以平衡那遭人背叛後的性格扭曲……
  至少,不是所有的人類都不可信,對吧。


  看看手中的真空包,雁真心微笑:「當時那兩位準隊士真幫我辦妥了。」鵬的母親親手製的衣服,沒有遺失,對了……是三號女兒做的衣服,呵。
  「嗯?喔!你是說你再次回到三千年那時?對了,」森有些好奇了:「聶雲沒去斷崖邊拉你上來嗎?當時究竟發生了啥事啊?」
  「沒什麼。」遠遠瞧見鬥雪紅似乎願意讓鵬撫摸鼻梁了,內心安慰不少。
  「誰信啊!給我從實招來!」
  「不許欺負隊長!」
  「呵。」
【捌】 第二六六章 因為是你
  「哎呀!小少爺還是我們來吧。」早起的侍女……
  「呵呵,您這站在凳子上還是很難搆著的,可別摔了!」清早剛到曬衣場……

  黎明即起,草原上這些日子來有不少外聘粗工,都早起幹活兒,幾位年紀大的侍女,平時幫徒刑犯與指揮的各位清洗衣物,日常都是這麼三五位熟面孔,今早剛從各小屋收集了骯髒衣物,正待清洗,卻見水已經打來了,一個男孩正微蹙著眉盯著曬衣桿,努力踮起腳尖站在凳子上……就是搆不著。

  現在自己這副身體,雖能擺脫追殺者,保全性命,也不再痛苦,但實在很難適應。
  若是平時,晾衣服揮手可成,但曬衣場一整片衣物,空位偏在正中間,若甩手將衣服晾好,可一定弄濕了別人早已乾了大半的衣物……這是頭一次想念三千年的產品了,洗脫烘疊一次完成的機器。

  不過……森當年變小在卡馬裡鬧,也沒被稱『小少爺』……可見鵬即使典當物品,也一直讓我衣著講究、飲食溫飽,或許我該想想,往後他步入晚年,我該從事什麼行業才能時時刻刻相伴,又能有高收入維持他的生活品質……雖然回石樓能狩獵維生,少用金錢,但若在城裡,總得想辦法。


  「謝謝。」從凳子上下來,用雙手將衣服禮貌地交給與柒月差不多年紀的侍女。
  「你可是那些大人物們捧在手掌心的寶呢!怎麼自己洗衣服?」抖開、攤平,輕而易舉地披上竹竿。

  沒有回答侍女的問題,雁只沖這位好人侍女微微一笑,當作回答,便一轉眼不見人影……當小孩還有個好處,偶爾不想回答問題,裝傻蒙混便可過關,不必捏造謊言欺人欺己。
  只是當年鵬送自己的那套衣服,透過兩個PS準隊士,好不容易回到五萬年,自己不想假手於人所以自己洗衣,並希望偷偷珍藏起這套衣服的事,萬沒料到躲過了每日上午助自己運氣練功的鵬,廿四小時後竟還是露了餡。

  原因無他,因為如今自己是大人物們捧在掌心的寶。



  「……就是這樣,實在對不住,大家這兩天都準備離開這邊了,也沒準備針線這些……而且破到這模樣怕是要送給專門師傅修補了,我們一般侍女做不來啊。」昨早幫雁晾了衣服的老侍女,知道雁與這位洛城長少主同住一屋,這大件的衣服,想來自然是楊鵬的了!將楊鵬多年前贈與雁的那套衣服,曬乾疊好,物歸原主:「那孩子真乖,是不是自己弄髒了怕給我們添麻煩才自己洗……其實我們不差這一件兩件的,您也別責罵他……小孩子貪玩常見嘛,別太為難他……」

  而一大早出門探視小紅二號的鵬,在與雁暫宿的小屋前,雙眼瞪著手中這套衣服,愣愣地……待了良久、良久……才應聲:「是啊,不該為難他。」我又哪裡為難你了,總是你自己為難自己,唉。
  送走了年紀大有些囉嗦的侍女,鵬倒是很感激侍女多話,手中這套破爛衣服沉甸甸地,讓心裡暖了暖……幾乎是一種直覺,鵬將衣服抖開來看了看,觀察了會兒……隨即溫暖一笑,在春季的朝霧晨光中,回身轉入房中。

  「嗯……鵬,小紅二號如何?」
  「挺好,明天啟程的話,慢慢走回洛城,不趕路該沒問題,其他就是要調養了……」笑看床榻上,埋在照片堆裡的雁:「我這一屋子真是都要調養,呵,回到洛城,得先賺錢。」被戟識破身分,實在不願領內城給親眷的俸錢,先前說過讓雁不愁吃穿,如今可不能食言。

  「鵬,我回棋館工作吧。」依舊在看著這幾日森沖出的照片,沖片技術越來越好了。
  「我想想……不成!難免要下棋,繞腦!」雖然解藥已服,現在動腦已無大礙,但還是小心為上。
  「不然……茶館侍者?」不過年紀太小好像……
  火大:「別想!」竟想去侍候別人!?哼!

  將照片收攏,一張張珍惜地疊好:「賭場打手?賭場的話是三不管地帶,只要看過我的實力,該有願請小孩的雇主。」不過鵬的身分特殊,我又與碇家有關係,還是別出入這類場所為宜。
  「雁,我說你……」
  雁抬頭,黑眼睛眨著,無奈:「鵬,讓我做點事,我實際年齡是廿四歲,」略顯委屈的表情,盯著來到床邊的眼前人,低聲:「至少讓我,覺得不完全是被你養著。」

  將那衣服藏在身後,鵬想了想……雁說的也是道理,就算碇海偶爾來訪,可他官職在身也不能常來,我這樣什麼都不讓雁做,確實再怎麼擅長獨處的人都會悶,加上自尊心問題,我希望養著他,不也是滿足自己的佔有慾與優越感?

  「代書吧?如何?」想了想,鵬總算找到可以接受的雁的出路:「我們這年代的代書也不複雜,幫不識字的人讀信寫信,你現在字寫得不錯了,還通三種語言,當代書最合適,能代筆書寫文書,多收錢還能當翻譯,民間代書又不太傷腦筋,又在家裡,我能看著不怕你被人拐跑,覺得挺好……至少放心些。」

  聽到『拐跑』一詞,翻了翻白眼:「世界上沒這麼多收破爛的,嗯……代書嗎。」如此,若能做出口碑,也能監視洛城民間有無不當對外聯繫,像是這回細作滲透的事,實在不能再發生,官員間若有不法勾當也不會找官派代書,定是找民間有口碑的,我做代書,進可攻,退可守,確實不錯。

  「怎麼?」見雁兀自思索,默不作聲,鵬哪裡想得到雁的思考方向……
  「不,只覺得鵬幫人找工作比自己容易,或許你適合當仲介。」微笑的表情,帶點調侃。
  湛藍的眼瞇起:「你這傢伙取笑我!看我收拾你!」撲倒!
  「呵!好癢……別鬧!壓到照片了!」
  「誰理你!我是把它們壓平!」
  「啊……鵬……」
  「雁……」

  原是打鬧,但人床上,又是親密接觸,鵬帶著清晨的朝露回屋,雁身上殘餘著被窩的暖意……實在很難持續打這種無聊的鬧……不一會兒便擁吻了起來,而雁對這方面完全不避諱,從不矯情,反而樂得欣賞鵬每每樂在其中的表情,而正值壯年的鵬自然十有八九總抵擋不住誘惑。

  「不行!大清早的……你還沒吃早飯,不行!」片刻後,鵬整了整雁的衣著……再怎麼也不能讓雁餓肚子,他在三千年餓過太多頓了!
  「呵,鵬,你身後那是什麼?剛剛一直藏著?」這次是為了怕我餓,真的只要為了我,鵬就能辦到許多平常辦不到的事。
  「那個啊,」說著,莫測高深地笑了笑,又揉了揉軟軟的黑長髮,寵溺萬分的嗓音:「跟仙女棒鐵絲差不多的東西。」

  雁窩在床上,半攏著薄被……愣了愣……
  隨即輕笑出聲……

  「怎會落到你手上?」說著,伸手往鵬身後掏去:「那是我的珍藏,鵬送我的東西。」
  「我知道,我會還你,雁……但你得告訴我真相,」仗著體型優勢,攔腰抓住柔軟嬌小的人兒,又再度將人壓倒……認真的嗓音:「你到底是怎麼再度回到三千年的?這一年多來,每每提及,你便轉移話題,有何不可告人之事?」衣服爛成這樣,情況到底是……
  蹭著鵬寬厚的手掌,雁笑笑:「怕你問,才不想讓你拿到衣服,行了,我說。」

  衣服會爛,多半是墜崖穿越時空所遭受的氣壓與逆流造成的,加上火流星與懷端神箭,確實讓鵬當年贈與的衣物毀損泰半……雁淡淡地敘述那時情況,手指深情地描繪鵬的眉眼,細細的皺紋又增了幾道……說著,說著,到了三千年後的細節,直到與轟隊長開打,就不必再提了。


  「聶雲他……」楊鵬皺著眉,趴在雁纖瘦的胸口,近距離看入黑眼睛深處:「不救你?」
  雁想了想:「當時顧不了許多。」
  「什麼意思?」
  「……」
  見到雁對關鍵處愛提不提,又想隱瞞,鵬裝出委屈的神情:「我對你真心真意,實在不想你瞞著我,特別是聶雲的事,」悶悶的嗓音,埋在肩窩,竟開始撒嬌:「我會不安的,我只有你而已。」
  對鵬的撒嬌攻勢只能豎白旗,雁溫聲,順著背脊安撫:「你上回不是問我,為何刺聶雲一箭?」
  「嗯?嗯,是問過。」
  無奈,苦笑,推了推壓在身上的人:「都說到這樣了,還要我直白?」

  木質地板,一方晨光,漸漸暖和了小屋……楊鵬努力轉動腦子,片刻後才微微張嘴,驚訝!
  開心的語氣:「你為我刺聶雲一箭?」好像要普天同慶似的:「當時……在我還一直叫著你子翎的時候,你就願意……為我……你不是說過誰敢動雲哥哥就跟他沒完!?還說即使是我……」
  話聲到此,卻見到雁彎著眉眼的表情,透出不符合年齡的滄桑,不論是九歲或廿四歲,這傷太深,太沉重……鵬意識到了什麼,連忙住嘴,快樂的情緒轉瞬消散,心疼地擁緊戀人,鼻尖唇瓣,摩擦身下白皙光滑的肌膚,輕重緩急……最後張口就咬!

  「啊,鵬,別咬……」肩膀沒肉,都是骨頭,咬了牙疼!
  「好想吞了你。」陳述句……最後大掌撥開瀏海,啃啃額頭:「原諒我,我是真的很高興。」
  淺笑:「我懂。」
  「雁……」嗅著戀人身上熟悉的味道:「雁……」
  「嗯?」
  鵬難得彎起眼睛,像個孩子似的撒嬌挨蹭:「雁,我好愛你。」我要對他更好才行!
  「嗯,我也愛你。」

  靜靜聽著晨光,靜靜聽著彼此的心跳,靜靜依偎……
  鵬在那一瞬突然明白,衣服會爛不過是個表象,那不過證明了雁的墜落,雖與森都推測得出雁主動跳崖機率極高,卻沒想過,雁本有可以上崖的機會,卻刺了拉自己一把的人,一箭,而那人是養大雁的聶雲,說雁不痛苦,絕對荒謬。

  在自己接受雁選擇自己,歡天喜地的一瞬間,雁剛送走一段悲劇,承受著內心淒苦。
  只是,在那短短的一瞬,雁毅然決然,放手。
  甚至聶雲不放,還拿箭刺,逼著他放!


  「鵬,我當時會逼子翔放手,不管他是雲哥哥還是子翔,我都一樣會刺他一箭。」雁的聲音,突然打破靜默。
  「雁?」心疼,不解。
  「鵬,我是個很自私的人,現在固然不會,但坦白說,在廿二歲、掛在懸崖上那時,我的愛,所剩無幾,我真的,只能選擇不要負你,」知道鵬想打斷,雁卻示意讓自己繼續說:「我不是選擇你,是我只能選你……對不起。」比起不再是當年雲哥哥的聶雲,我自然選擇鵬,是義氣是風月,都好,總歸今生不斷連累你,實不願再負你。

  鵬倒是爽朗地搖搖頭:「我知道我是有恆心又努力的有為實力派,最後靠自己的認真執著抱得美人歸,也是我最豐厚的犒賞……你可別認為我把你當戰利品就生氣啊,這話我們就在這兒兩人說說,別傳外人便無所謂……我多少,是有些這麼想,特別愛你乖順,特別想養著你……總覺得你是我的所有物,讓碇海偶爾陪陪你,你可知我下了多大決心……」

  溫柔淺笑,恢復神采:「鵬的心,我懂,別像上次在普羅透斯那邊那樣,太過了,我都可以。」
  愛惜地擁緊:「嗯,我也知道你一直縱容我,坦白說,踩到界線你願說破提醒,我鬆了口氣,就怕你忍著,如此久了……你會病的,」憐惜的眼神,掌心覆蓋心臟的位置:「我怕你心病,身體好不容易好了,心病我就沒轍。」
  「嗯,鵬……謝謝。」黑色長睫毛,扇了扇:「謝你,願意把我當寶。」
  搖頭:「我知道,你當時不過是選擇一個對你好的人,但這是人之常情,不是嗎?也幸虧我對你好,呵呵,所以我努力有代價。」

  這回換雁無奈搖頭:「鵬你不明白。」
  「我哪不明白?」

  「我不知道真正的人類怎麼想,但我覺得……即使我土生土長於五萬年,與你相遇,既然靈魂相契,總有一天,我們也會走到一起,自然而然,」輕輕在豐滿的唇上,印了一吻:「因為你是你,所以我愛你,不再只因你對我好我才選擇你……時至今日,我真的這麼認為了,」柔軟的視線,輕言細語:「鵬,即使有一天,你不再對我好了,我也依然愛著你,這就是我對你的感情,明白嗎……」

  感覺到覆在身上的人又哭了,感覺到埋在自己肩窩的淚痕,感覺到鵬全身血脈都在叫囂感動……雁打從心底慶幸自己有這麼說,不要讓鵬以為,當他再也無力照顧自己後,自己會棄他而去。
  「我不是早說過嗎?要侍奉你終老,要在一起很久很久。」最溫柔動聽的呢喃:「怎麼你的雁承諾了,你卻不信了呢?」

  「…………」良久後,鼻音很重:「我信,我信。」
  因為我是我,所以你愛我,沒想到我能如此幸福,聽見這麼動聽的告白……謝謝你,雁,我一定要對你更好更好!
【捌】 第二六七章 靜觀其變
  「此去洛城,千里之遙,叔叔我不能時時教你練功,所幸你天資聰穎,這些日子以來又不曾懈怠,已經有些架勢,」沐澄抬起手,想要揉揉雁的頭髮,最終作罷:「人道爪功重在指力,其實不僅如此,整條上臂,乃至軀幹腰腿,都必須同時發力,毫不凝滯,才能出手即成,明白嗎?」

  雁用心聆聽教誨,黑眼睛乖順認真:「明白。」沐澄是真有心了,即將告別川洪交界,還刻意跑來看我的武功進展,如此騙他,也不知該或不該……可天下沒有十全十美之事,若非我是小硯身分,實難與他和平共處。

  灰髮灰眸,轉頭看向不遠處躺在岩石上曬太陽的楊鵬:「你那楊鵬叔叔其實人挺好,就是總為周圍的人著想,導致有些事情因左右為難而猶豫,然後嘛……哼,承受不了了一次任性就來件大事,你父親是一件,照顧你也是一件,你可不能不孝順他,知道嗎?」說起這武功之外的叮嚀,顯然是以師父自居了,卻又想著自己曾千方百計殺害子翎,實在不便收小硯為徒……

  除了對愛情遲鈍,雁是何等剔透的人?只定定地凝望著那小灰也有的灰眼睛半晌,轉瞬明白,當下回話:「知道了,師父。」也罷,海哥哥都能叫,只要真誠相待,其實輩分什麼,也沒多大區別。
  沐澄聽了這聲稱呼……動了動唇,似乎想說些什麼,最後只『嗯』了一聲,算是收了這徒弟,倒是看向小硯的眼神更加和藹,蹲下身,以同一視線高度說話:「過些年,洪城局勢穩妥後,我也該成親,再請你叔叔帶你來洪城遊玩。」


  這個冬末春季以來,不知是第幾次看著沐澄與洪城人馬離去,只是雁自知最難消耗的沉默彩虹已經處理完畢,多數人馬開始撤離,這回與沐澄一別,可不像三千年交通迅捷,隨時能橫亙這片大陸,再次相見,怕真要一別經年。
  眾人不論是打雜的還是管事的,都在這一兩日返回各自居所,有些甚至早早收工離去,放眼不再人煙的草原,頗有種曲終人散的傷感。

  倒是普羅透斯號似乎是順理成章的,將陪楊鵬(夏丹)回到洛城翠苑,如此雁若往後要去找森,倒是快捷許多,即使是陸地模式,估計也是不到半日便可由洛城自家翠苑到達喬家腹地,只是旅途中必須持續使用隱形模式,且晝伏夜出。
  尤其是這回回程必須遷就小紅二號,不能趕路,路程只慢不能快……楊鵬無所謂,比較擔心雁白天睡不好,倒是讓雁更加憂心懷有身孕的楊鷲。


  「你這一路憂心,別以為我瞎了,有什麼事就痛快說吧!」
  「讓我想想。」

  晝伏夜出讓鵬有些浮躁,主要是認為不該讓雁日夜顛倒,而雁這能夠兩片薄餅喝水度日的人,自是無所謂,每夜夜裡,人煙消散,鵬或牽或騎,與『紅二』緩緩前進,雁則慢慢開潛艦……騎羊漫步在春季夜裡,壯年很愜意,但是交通工具開得太慢,少年確實耗費精神力……
  以至於每天白天,雁這九歲的身體都必須呼呼大睡。
  當然終極兵器也可以不睡,但既然決心要好好養護這全新的身體,自然該睡就睡,能吃就吃,所謂兩片薄餅一說,也當然是不得已才為之。

  此時,戶外日正當中,估計今晚可以出川境,回到洛城境內,前提是小紅二號走得動的話……

  「鵬,我在想……雖然我對動物不比你清楚,但若設身處地,我實在不喜歡疲憊夜行,」雁扒了口玉米筍炒飯,又夾了一塊桃木燻雞:「先前你說過這兒曾照顧墨蝶的牲宿還不錯,要不要等紅二養好些了,我們再來接他?」
  鵬為兩人添了碗湯,沉吟數秒後:「其實我也想過這個……但還是不了,我怕牠以為我拋下牠,雁,你是不是很急著回洛城?難道就為了鷲妹身孕?」

  聞言,雁抬頭笑笑:「那是你的血親,至親家人即將多一位,我高興之餘自然有些緊張。」為怕鵬起疑,繼續:「再說,我們三千年極少自然生產,想到曾看過自然產的歷史片段,實在……」
  似乎轉瞬明白了雁的擔憂,鵬理解地爽朗一笑,將湯碗沿桌推到雁面前:「哈!我還以為你想啥!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嗯……確實啊,三千年的女人基本不用生,都是人造子宮,以你的角度看自然覺得鷲妹大難臨頭了。」
  苦笑:「也不是大難臨頭這麼誇張……」其實我是擔心孟戟,可這話……還真不知當不當講。

  我不清楚當孟戟與我,同時令鵬為難時,鵬會如何是好?事實上鵬已經一再選擇我,這代表他不願失去我之餘,也是他篤定自己不會失去孟戟這個好友,不是嗎?此等信賴關係,我也不願為未必發生之事,動搖他……鵬為我失去夠多了,我不願他再失去總角之交。


  雁這些天擺脫了沉默彩虹,開始為鷲妹傷透腦筋,雖然一向喜怒不形於色,但知己若鵬,自然瞞他不過,回程一路上已經問過幾次,只是雁還是鴨科動物,沒死嘴還是硬,此時編出個理由搪塞,也不知鵬是否真的相信,只是與其這般不斷懷疑孟戟意圖殺害鷲妹,還不如快回洛城,便於監視,以免孟戟大錯鑄成,讓鵬傷心……
  具體在鵬的眼皮子下能如何監視,只能一路上多想些辦法,若快點向孟相討了身分,讓鵬多多出外工作,自己興許能有機會以九歲的體能潛入內城,監視護衛鷲妹……

  畢竟撇除那些族繁不及備載的後代,鷲妹是鵬在這兒最親的家人……且,兩人逍遙自在,把城主之位推給了鷲妹,雁多少內心有些過意不去,曾以采菊的身分朝夕相處好一段時日,清楚明白,楊鷲雖然不錯,但志不在管理整個城邦……自己的出現確實打亂了這對兄妹的生活,與孟戟對洛城的一切未來規畫。


  「喂,我說你啊……」鵬見雁雖然吃著,但明顯在想其他心思:「還有什麼痛痛快快說出來吧,幹嘛婆媽……嘖,難道是為了我?」是了,雁若非為我,又豈是猶豫不決之人?
  「嗯,我不知道。」繼續吃,糖醋魚排。
  「啥不知道?」你吃我也吃,總比你食不下嚥好。
  雁想了想,筷子慢慢地將晶瑩剔透的米飯撥入嘴中:「我想……鵬,你能不能委屈一下,回洛城後,多往內城走動?」

  似乎嗅出事件的味道,鵬雖然繼續吃著,語氣卻不復剛才輕鬆:「你懷疑有事要發生?」雁畢竟不算是洛城當局者,不會人在局中而迷惑……以他的經歷,這麼說,十有八九要出事,加上他一聽鷲妹懷孕,便急著結束工作,難得與森相會也沒繼續敘舊,便直接往洛城趕,他知道鷲妹是我唯一的家人,難道……鷲妹真要出事?

  彷彿透視了鵬的心思,雁只能無奈淺笑:「快吃吧,其他上樓再說,我確實也睏了。」
  「你這兩天眼圈都出現了,」壓低聲音,夾了一筷子雞肉往雁碗裡放:「別老當自己還是二十出頭小夥子,你這副身體還在發育,要小心照料。」轉念一想,又扒了口飯,自顧自地囁嚅低聲:「……說來我最沒資格這麼說,最常折騰你的就是我。」每次都看穿我的心思,接著引誘犯罪!

  知道鵬意指何事,雁白了鵬一眼,不再言語。
  臨窗雅座,也就只有與鵬一起,才能如此安心愜意,也是自己身體縮小後,不再對人來人往的鬧區戒慎小心,此時春日裡艷陽高照,已隱隱預言著今年夏天將會炎熱非常……
  為了讓雁安心睡好,鵬自然挑了間極為靜雅的卡馬,並且要上好的房間,雁雖不會為了經濟問題而傷神費心,但仍為鵬竟為己如此,微微搖頭,事實上真要比安靜,普羅透斯座艙絕對是上上之選,只是……睡起來自然不可能比正常床榻舒適了……


  「鵬,多入城走動,多和戟聊聊,」在鵬面前,背過身,寬衣:「最好有意無意地隨口說些你們小時候的往事,多提提鷲妹。」沒錯,孟戟不是壞人,只是使命感太重,過於執著,與其我去監視等他動手再拿人,不如先動之以情……他若沒想對鷲妹下手,自然無事,他若有意想殺鷲妹,至少也會因此猶疑心軟。
  若能在動手前先動之以情,讓他自己打消念頭,才是上策,如此不必破壞鵬與他之間的友誼,也能保全他與鷲妹的夫妻感情,城主夫婦感情穩定,自然有利洛城……攻心為上,讓鵬親自去,該是無誤。

  「雁。」背後貼上來的擁抱。
  「嗯?」換上家居服,想直接往床上倒……但後面的人很重。
  輕咬耳垂,鵬的聲音聽不出是什麼情緒:「你……該不會懷疑戟想殺鷲妹?」見懷中的人沒否認,才放鬆了環抱的手臂:「嗯……原來你在煩這個,如此,聽到鷲妹懷孕便著急,也就合理了。」
  立刻轉身:「鵬,我……」
  「雁,我不喜歡你懷疑戟。」直截了當,把話說開:「我知你是為我好,但我真不喜歡如此。」

  雁微微張了張嘴,最後卻沒出聲,只是默默地打理好自己,接著往床上倒去……九歲的身體,開了大半夜的潛艦,沿途又得小心碰撞,專注力消耗,確實勞累,而且晚上還得繼續開。
  ……看來只能自己監視孟戟了,或者……


  「鵬,回洛城後,總歸是要見戟一面,能否關照,把我放到鷲妹身邊……」手臂遮著眼,擋光也擋視線,疲倦的嗓音:「或者要我扮小侍女也行。」若我是孟戟,親近之人,又得死於無形……最好是下毒……這副身體試毒是試不出,但是養盆金魚之類當受試對象該也可以。
  「雁,夠了。」同樣換過衣服,坐到床緣:「我知你,戟確實對你殺意甚深,但……我想他不至於對妻子如此。」
  「鵬,」手臂依舊擋著眼睛。
  「嗯?」掌心輕撫瀏海……

  戶外沒有任何鬧區喧囂的聲響,只有卡馬侍者偶爾經過的極輕腳步聲,就連樓下用餐的商者旅人,談話聲都鮮少飄上樓……確實是間安靜的上房。

  「……或許你已經猜到了,」頓了頓,無可奈何的音色:「我的項鍊是在戟手中找到的,當然如你所言,他千方百計想置我於死,但他同樣也知道,你重視我,你同樣也重視鷲妹……還有當年的化妝品至今仍不明……」
  「雁,別說了。」
  「即便你沒懷疑他,但不過是提提兒時舊事,隨意聊聊,就當……」手臂下隱去嘆息的眼神:「就當為我,為了讓我安心,好嗎?聊聊往事,也無不可,不是嗎?」
  鵬嘆息,大掌依舊溫柔:「雁……我都讓你別說了。」


  房裡依舊安靜,櫃上的水鐘緩緩轉著光陰,好像能聽見日光的軌跡……
  良久,雁依舊沒改變姿勢,仍是遮著自己的眼睛……


  「嗯,如此,便當我沒提過,好嗎?」看來只能靠自己了。
  「雁,我想你誤會了……」鵬輕嘆:「我沒生氣,你別這樣遮著……」力道正好地握住纖瘦手臂,拉開:「好了,我知你委屈,也知道你都是為我著想罷了,我的親親寶貝雁最會為我設想,你是怕我失去血親,對吧……」

  無奈被拉開的手,被握在鵬手裡,黑曜石般的雙眼最終只能乖順地看著眼前人……
  因為我知道,此時不正眼對視,鵬會難過,會感到孤立無援……

  「雁,其實……雖然剛一聽到鷲妹有孕的消息,我沒想這麼多,」安撫地吻了吻髮絲,隨即自己也躺入薄被,輕擁:「但是看你這麼著急,我也想了好些天……這才被我想透。」
  「鵬……」
  緊緊抱住嬌小軀體:「就讓我抱著,」略顯痛苦的音色:「我……不是真沒想過戟的想法,但……我希望他不會,他這人,我比你瞭解,你都如此聯想了,我又怎可能見你緊張還沒料到?只是我畢竟是四十多的人了,心境上……實不願再去左右這些事,我希望,即使我沒有動作,戟仍會收手,不管是看在兒時情誼的份上,或是鷲妹也是民心所向的份上。」

  「鵬……」理解了鵬的思路,雁馬上回應擁抱,深情抱住……小手甚至無法環抱伴侶的腰背:「你……原來是這般心思。」鵬也是不願讓我擔心,所以才裝作沒意識到鷲妹的危險……
  「傻瓜,」情願自己被我懷疑厭惡,也將真相說出口,願意如此保護我:「雁……謝謝你如此以誠相待,以真相愛,我……不過是個既不願規勸,又不願好友背叛的任性傢伙罷了。」

  「……嗯,放心,我懂。」鵬認為,若真做了我所說的事,固然孟戟收手的可能性提高,但這表示他對戟不再信任了……
  「也就你懂我,有你真好。」我實在不願連在心底都失去這……自幼相伴的至交。
  「……所以……鷲妹?」鵬已經有心理準備了,不是同時失去好友與妹妹,就是同時保全。
  「不知道……無論如何,陪著我就好。」痛心的嗓音,從頸窩傳來……
  「嗯。」原來你如此痛苦,我卻,沒發現……
  「……」

  我們的時間,相差十六年,彼此都必須更細心珍惜對方、體諒對方,鵬說得不錯,沒有時間再蹉跎浪費,任何事情都要坦誠以告,才不會誤會橫生,感情疏遠。
  無論發生什麼,至少,我們在一起,就好。
【捌】 第二六八章 螢與蟬
  翠苑主屋雖小,但綠蔭環繞,故名翠苑。
  草木茂盛,夏季自然蟬鳴響亮,只可惜不夠潮濕,要看見螢火蟲有些困難。


  「鵬,何必執著?」坐在庭院石階上,看著正忙活的鵬:「蟬也很好,不必擾亂生態。」
  「不行!蟬不好,我要把螢火蟲引來。」將運來的腐爛草木,通通往林蔭下堆放:「蟬這玩意兒,幼蟲埋在土裡十六、七年,然後才來到陸地上存活個兩三週就掛了,嘖嘖,實在太不吉利!」

  雁聞言,自然知道鵬在不吉利個什麼勁兒,只能無奈起身,開始幫著忙活。

  「嗯?你別弄得一身髒,回去坐好。」儼然是個父親在管教小孩的語氣。
  雁翻翻白眼,這一年來,翻白眼的次數越來越頻繁:「工作與休息都坐,更累人,讓我活動。」說著,將和服大袖往後綁,露出依舊細瘦的臂膀,準備開始幫忙。
  聽到雁提及工作,鵬又挑了挑眉:「你連半夜都起床抄寫文書,不過是打發時間,別如此賣力,」蹲下身,有些無奈地凝視戀人:「雁,挑燈夜戰不是九歲身體可以承受的,我不喜歡你這樣,我已經接受了內城的薪俸,家裡不缺錢,你別……」話至此,便被雁的輕吻截斷。

  雁緩緩退開些後,淺笑如昔:「鵬,我知你接受不過是迫於無奈,回洛城後,你既不願讓我見孟戟,許多工作礙於身分也不便為之,只能接受內城配薪,」邁步搬運,回首一笑:「我在家裡動筆即有收入,有些積蓄後,省吃儉用,便不必再領內城配薪,你也該明白我的顧慮,那時我便不再熬夜。」
  「嘖,說好要讓你衣食無虞!可惡……」媽的我真沒用!讓雁養我!
  彎身,小心堆著腐木:「你我早已患難與共,何必計較,」直起身,回到鵬身前:「我不是真正的孩子,別想著要養活我,再說等你老了我也一樣要養你,早些晚些,沒多大區別。」


  仲夏茂林,午後陽光篩落土壤,鵬收集的腐葉爛木,處處散落堆放……為了讓雁看到螢火蟲,自回洛城後,鵬已經進行了了月餘,只是工作狂到這兩日才明白過來,知道鵬的舉動,原來是為了復育螢火蟲。


  「雁……我對不起你。」雁此生至今沒過上幾天太平日子,更別說好日子……我原想好好愛惜珍惜……誰知離開石樓後竟被身分所累……實在窩囊!
  好像聽到很奇怪的措辭,雁手上的工作未停,卻實在不知該如何應對:「那就快來堆木頭,讓我早點看見螢火蟲。」鵬的心思,我豈會不懂?但真不必如此:「對了,鵬,不如你也來做代書?」
  一愣:「嗯?嗯……」怎麼之前沒想過?下意識地覺得不想太干擾雁的工作吧……畢竟不是小孩,他也需要些空間與精神寄託,還有自尊與成就……其實這些即便是孩子也需要吧。

  「鵬,你我都不喜家裡有外人,所以也沒請侍者,」葉影篩落的光斑,映在白皙臉上,微笑漾開:「以後三餐都你負責,外加幫我應對那些客人……每次來人見我是孩子,都不信任,我也有不便之處。」
  摸著下巴思忖:「……這倒是真的,就算是神童,也不是處處有……不過小月十三歲能繼承川位,你九歲當個代書,也勉強還不太引人側目。」真得謝謝小月那小子了。
  「那你幫不幫我?」難得噘嘴,用上了撒嬌語氣……停下手上粗活,瞧著鵬。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何種姿態最動人,最能讓鵬無法拒絕,能扮女人長達一年,絕對訓練有素;鵬的著急,我很清楚,他希望我像真正的孩子一樣快樂無憂,而我們的關係是朋友也是情人,都是彼此的唯一,外加如今外表與年齡的差距,關係微妙……這也是我時常誘惑他的原因……至少如此,能提醒鵬,我不是真正的孩子。
  他去領那配薪,不過是希望我衣食無憂,又能時常陪我,但如此便違背了他父母的遺願,鵬自己心裡清楚,又怎能安心快活?我見了又於心何忍?加上鷲妹的事……若讓他持續煩躁,不轉移注意力,後果很難想像……

  我不但沒為他分憂,反而成為精神負擔……實不願如此。


  「幫,自然幫,我看那些工作我做好了,這方面你是我徒弟,你都能幹了我怎麼可能無法勝任?」抱起一袋收集回來的腐葉,往地上撒:「就這麼辦吧,代書的工作你讓給我,我一樣會洗衣砍柴做飯,每天夕陽時分燒水給你洗澡……放心,我知道你愛吃我弄的食物,再添宵夜給你。」
  「搶我飯碗。」這樣我一開始找事情打發時間不就沒意義:「至少單純抄寫我來吧。」
  「不是啊。」想了想,扔下布袋,抱起雁,坐到手臂上:「你都說了,等我老了你一樣要養我,那我現在養你不是正好?互相嘛,就跟一般父子一樣。」額頂著額:「請讓我,趁現在有力氣時,寵著你。」

  嘆息的眼神:「……」卻沒說話。
  知道雁傷懷了,轉瞬變成痞子般的壞笑,湊近耳窩,輕言細語帶著溫熱的氣息:「……吶,下次做的時候喊聲爹來聽聽?嘖嘖……」指尖點過小巧的鼻子,言詞挑逗:「我覺得我對我們的關係,挺樂在其中的。」

  「……」徹底無語,當真完全不知如何回應。
  「喂,說句話吧?」
  「讓我說什麼?」掙扎著往下跳:「三兩句話都容易讓你聯想到床笫之事,還怪我誘惑你?」
  「嘛……」指背搓搓鼻子,隨即又蹲身抱住雁:「你每次都誘惑我,事實啊。」
  輕嘆:「別管誰誘惑誰,只要彼此都開心,有何不可?」深情卻淡然,凝視:「你我……此生能交會的光陰,畢竟短暫,不是嗎……」我不想,因為身體變小了就有所顧忌。

  蟬響依舊,午後鳴唱有若擂鼓……林蔭成片下,涼風川流,典型的夏日情懷。
  雁將頭埋在鵬的肩窩,蟬聲嘹亮下,呼吸靜默,良久……


  「看,眼睛酸了吧?萬一近視,這年代要弄出眼鏡可麻煩了。」感覺到雁用力眨眼,輕輕按摩腦袋:「我知你多少也因身體成了孩子,有些心急,所以……每次你誘惑我,我也就樂在其中了……你是不希望因為變小了,而改變關係吧。」
  「嗯。」好累……這時間已經習慣午睡了,這一年多來,確實養尊處優。
  「好了,別弄了,明天繼續,」直接將雁抱起身,準備走出院中樹林:「幸好你小時候不胖,不然我還真未必能抱得動,鷲妹小時候就挺胖的......」
  「鵬,讓我多聞一下樹的味道,」讓我回憶起石樓:「能放下我嗎?」
  「那我們倚樹小睡會兒?」城裡應該不會有蛇,就怕剛剛的腐葉有蟲子,可要是沒蟲子也不能充當螢火蟲的食物吧。


  午後微風,帶著翠綠的味道,好像閉著眼輕輕呼吸,都能嗅到顏色。
  鵬讓雁倚樹而睡,接著也坐到身旁,枕著雁的腿閉目養神……
  突然到訪的孟戟,看到的就是這番景象。


  「咳。」出聲提示。
  洛城如今是由楊鷲與孟戟共同治理的狀態,難為一個城主出門,沒帶上隨從,輕輕巧巧地出現,卻見到一副有點違和感的畫面…………一般而言,應該是小孩枕著大人的腿吧。

  淺眠的鵬與警覺性甚高的雁,立刻從午休中驚醒,兩人必須承認,心裡有鬼後,驟見孟戟出現在自家院內,確實微微一驚。

  「……戟?」拍拍身上的塵土,鵬起身,走出樹林:「怎麼突然來了?」說著邊回頭,對雁嚷嚷:「快來見過孟叔叔。」既然來了,不讓雁見面反而怪異。
  孟戟瞥了眼踏出綠蔭氛圍的孩子:「他就是子翎的兒子?」話是對楊鵬說的:「這麼瘦,你養孩子怎麼養的?」倒沒追問子翎何時有孩子之類的……云云。
  「嘖,三千年的基因,我們很難餵胖。」終極兵器要快速殺人,怎麼可能肥胖誤事?
  「是麼……」基因又是?算了……
  「孟叔叔好。」

  孟戟看著雁,雁看著孟戟,目光交對。
  片刻後,孟戟雙手環胸,直接問:「為何你鵬叔叔睡你身上?」太可疑了……總覺得那個三千年是很難想像的世界,這孩子真的是子翎的兒子?會不會是我多疑……
  雁眨著雙眼,想了想……決定開啟演戲模式:「因為鵬叔叔說他想我父親了。」
  「喂你!」鵬大驚又大窘!

  雖不是不知雁的考量,但還真是險棋……

  「喔?他想念你爹,你就讓他睡你身上?」孟戟這下倒是饒有興趣地追問,蹲下身,對上視線高度:「你不覺得不妥?」
  黑眼睛又眨了眨,橫跨出一小步,背向著鵬,卻沖孟戟無奈笑笑,極細微的聲音:「如果是鵬叔叔的話,沒關係。」完全不符合年齡的笑容。

  孟戟見到那神情,愣了愣……似乎有些明白了什麼,但情商不高,實在沒連貫上,幸好小硯沒讓他繼續傷神,馬上又繼續說話。
  「父親說過,孟叔叔若接近我,讓我不要怕你,他說孟叔叔不至於不讓他留後,說你也是為國為民,無可奈何……真是這樣嗎?」

  沒去細細分析子翎的遺言,孟戟繼續追問:「你是子翎的兒子?那你母親呢?」
  搖頭:「沒有,我是人造子宮出生的,雖然稱您口中的子翎為父,但卵子來源我還沒來得及弄清楚,就到這兒來了。」
  一旁楊鵬聞言,已明其意,幫著解釋:「三千年女人極少,被當稀有動物圈養著,要孩子得由男人把那些黏呼呼的體液送入一個圓形箱子,代替女人的肚子。」這樣解釋應該也差不多。
  「你閉嘴,我在問孩子話。」所以三千年的人都是箱子的孩子?
  「喂!」

  只是孟戟這聲『你閉嘴』,兩人好像回到了白石山上的往昔,一瞬間距離似乎拉近不少。
  鵬雙手環胸,明擺著就近監聽眼前兩人諜對諜般的對話,心境確實比雁對沐澄說話複雜,畢竟說穿了,沐澄死活,與己無關,不是嗎?只要別對雁出手就行,可孟戟這自開襠褲時期一塊兒長大的情分,自然不同,實在希望雁已經龜縮為硯,如此退讓,戟能放他一馬,也是放自己一馬。

  「那你是何時來到這兒的?」
  聞言,雁伸出短短的手指,努力扳著算:「五歲、六歲……反正就是小時候。」
  這次翻白眼的是孟戟,起身站直,喃喃自語:「小時候……你現在也沒多大。」
  賭氣似的:「我已經九歲了。」亓懷端這句話太好套用了。
  「哎,」顯然已經不想搭理孩子,轉向鵬:「這給孩子用。」說著,交了個類似符契的東西到鵬手上。

  雁認得,那是洛城城民,類似身分證的東西。
  鵬看了看手上聶硯的符契,接著是打從戟進門後,第一次真心笑開:「要不要喝酒?我這兒有人參浸泡過的白蘭地,」也沒管好友有沒有答應,轉頭吩咐雁:「去拿來擺到廳上,你別想偷喝,你只能喝豆漿跟蜂蜜水。」
  「是!」應聲中,已經跑開了……

  孟戟見那風風火火的背影,笑笑:「還想著他挺沉穩,有父親的風範,可看樣子很服你啊。」
  勾肩搭背,一同進屋:「你沒看到他跟碇海比武的模樣,那打開了才叫孩子氣!」
  「有聽碇瀑提過,」桌邊,自己坐了下來:「就是知他能跟碇海比武,才想著給他個身分,反正也已經拜過碇家宗廟,乾脆看看以後能否從軍,碇海在他這年紀已經是伍長了,看看小硯以後能不能有些用處。」瞇著眼,似乎正在計量些什麼……

  「嘖嘖,你這話真是讓人厭惡,看著人就想著利用。」見到雁在屋裡跑來跑去,不一會兒送上了酒菜,便出聲:「好了就休息吧,不是說眼睛疼?讓你做點勞動就嚷累……正好我跟叔叔要喝到晚上,你去看想幹嘛就幹嘛。」雁,我想跟孟戟聊聊……你最好趁現在去碇家比較安全。

  雁在孟戟面前放下一小碟烤田雞腿,應聲:「那我去找海哥哥玩!他說了他家有弓道場!」
  揮筷子趕人:「去吧去吧。」這傢伙還是一樣能演,也是情勢所累,若能結束這段,還是回石樓吧,別再理會這些是非。

  看著孩子聽到放風,簡直是快樂似神仙,拔腿就跑的神氣,孟戟見那背影……拿著酒杯,搖頭笑嘆:「以後我的孩兒該也是如此吧。」
  「那可千萬別是女兒,女娃娃如此,豈不是野丫頭!」
  「那是那是!女孩就要有女孩樣……鷲妹最近脾氣壞啊……」
  「哈!所以我說無事不登三寶殿,原來你是逃難來的!」
  「哼,你這兒算得上寶殿麼!?」
  「別說了!滿上滿上!」
  「……哈哈。」
【捌】 第二六九章 不相負
  「專注些,」碇海歪頭,看著長廊上拉開長弓的人:「唉!我說你是不是心神不寧啊?」
  「……」努力集中注意力,屏除雜念。

  「咻。」破風箭響,標靶紅心。

  十一歲與九歲,正值少年成長快速的時期,碇海雖只是稍長,但久未見面竟已整整高出雁半個頭,此時原本坐臥在木質地板上的少年,見到命中紅心,跳了起來,歡呼:「我就覺得你不簡單!看吧,才第三箭就成啦!」

  「打暗器、投石……多少有相同運用,」開槍也是:「只是八十公尺有點遠。」
  「這已經是我家道場最短的距離了,接下來就只剩一百跟百二,然後兩百大概只有我父親跟大哥和二哥的臂力夠……不過瀾大哥這幾年都跟著父親,疏於練習,搞不好退步不少……」伸手抓起雁瘦弱的上臂,用力捏幾下:「嗯……雖然瘦,但也沒贅肉,挺結實,我看這狀態也不能再練了……想我九歲那年也差不多就是八十公尺的程度吧。」

  不著痕跡地掙開了掌握,雁微笑:「那也兩年不到。」跟碇海在一起,會有種我真是孩子的錯覺,若人生重新來過,好像真的不錯……一切都要感謝大家。
  「兩年我就長了這樣了!」說著,還踮踮腳,比劃著身高:「你要多吃多睡,我看你那代書事務所還是收了吧,就你跟你叔叔兩人,花不光配薪吧!」

  雁無奈淺笑,沒有回答,有些事,實在不好說。
  弓道場場邊侍者已經將箭矢拔起,送回長廊,雁欠身謝過後,自行練習著動作……

  射位,踏足,構身,上箭。
  弓弦虛響,剎那當年,好像剛剛那陣風是由海面吹來似的,不真實。


  「硯?」碇海看著硯盯著自己的手發呆,滿頭問號:「你怎麼啦?難道你突然來我家是因為心情不好?嘿,你心情不好能想到我,我也高興!」一把握住手:「別練啦別練啦,心情不好就散心去,弓交給侍者就好……你想玩什麼?我陪你!」咚咚咚咚的腳步聲,響徹碇宅。
  「這……」在風一般的移動中,腳步踏過長廊的咚響裡,雁驚險萬分地將手中名貴良弓拋給立於一旁的侍者:「沒想去哪,能否玩靜態的?」就算是廿四歲,陪孩子玩還是很累的差事。
  「靜態嗎……」碇海緊握的手依舊沒放開:「下棋吧!」
  「……」


  這是雁第一次進入碇海的房間,在閣樓上,與碇海本人不符,令人意外地低調安靜……斜斜的屋頂將房間的剖面圖幾乎切成直角三角形,裡面一個五斗櫃、一個大木箱……散落著些護腕、手套類的雜物,其餘的什麼都沒有,一窩棉被顯示著就寢的方位。
  還有個鴉天狗面具,被妥妥貼貼地安放在五斗櫃正上方,靠牆而立。

  黃昏時分,斜陽在斜屋頂天窗下,透出一方暖意。


  「能……上屋頂看看嗎?」也好避過下棋,鵬不讓我下棋的。
  「哈,就知道你會喜歡,」聲音從門外響起,碇海問:「要搬梯子嗎?你躍得上嗎?」
  「可以。」

  少年總愛登高處,十一歲的碇海,腿一發力,便能放眼遠眺整個洛城……躊躇滿志的年紀。
  雁躍上高處,同樣放眼洛城,內心卻一面牽掛正與孟戟對飲的鵬,一面擔憂鷲妹……隱隱還想著小月當年提出的解散城邦計畫,以及當年自己的建議,不知能否實現……那是這片陸地上,人類和平共處的一大步。

  「咚。」突然輕響,雁跌坐在琉璃瓦上。
  「你沒事吧?」颯爽風中,碇海一驚,立刻彎身相扶:「不舒服嗎?」
  搖頭,用力眨眨眼企圖集中精神:「三晚沒睡,加上內心擔憂,才會如此,」末了,抬頭淺笑:「放心,沒事。」
  碇海皺眉,方才還得意洋洋的神情垮了下來:「你這人怎麼這麼讓人不省心啊?既然需要歇息就不該一進門就邀我練弓箭,上回說了隨時可以練的啊!又不差這一兩日!」

  「抱歉。」我竟讓個孩子操心,這九歲的身體,當真要小心在意了,而事實上我也不大瞭解,一般朋友都會去對方家裡做什麼……
  「唉!你道歉幹啥?我說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彆扭?」十一歲的孩子,直白。
  「噗哈。」真該讓鵬聽這句話,肯定樂得他連說三天……不過他已經很久沒說我彆扭了。
  「笑啥呢?」歪著腦袋,滿頭問號……
  「沒有沒有……」眼睛都彎了。
  「我扶你下去吧?你別吹風了,萬一被吹走我怎麼向你叔叔交代……」


  雁剛在碇海房內站穩,便開始思索……雖然三晚沒睡外加憂心忡忡,午後小憩也被打斷,但還是高速轉動腦袋,沒下棋似乎也沒讓腦子歇息的命……

  登高時,發現翠苑附近巷弄都有埋伏,為此才憂心跌了一跤。
  ……剛才離開時雖也有埋伏,但沒這麼多,比較像是一般衛者暗中護衛城主出門,可我走後才埋伏……究竟孟戟打的是什麼主意?難道針對鵬?我現在該如何是好?這時代沒有數位通訊,所以孟戟是事先與這些武者約定時間埋伏……

  這麼說,是針對鵬?孟戟是有意要放我一馬?
  若是他想針對我,定會藉故讓我留在屋內,剛剛鵬支開我,他沒阻止,想來是我過關了。
  ……我該怎麼做?鵬現在還在裡面……可他究竟想針對鵬什麼?
  快想!快想出辦法!


  「硯弟,你怎麼啦?在想啥呢……」碇海不知何時已端來了茶水,盤膝席地:「坐啊,人家是能坐著絕對不站,你怎麼正好相反?天生勞碌命一個。」
  「海哥哥,」雁看碇海一派悠哉疑惑,當下也坐到面前:「剛才屋頂上你沒發現嗎?」
  「啊?」自硯進門後第三度,滿頭問號……
  「翠苑……被包圍了。」

  最終,雁還是選擇說出口……用腳指頭想都知道,以自己目前在洛城的地位,根本救不了鵬,但碇海不同,有整個家族為後盾……於是這聲海哥哥,馬上叫出口。
  看著碇海又躍上天窗確認一次腳下巷弄,而不是顧盼遠方,又看著碇海躍了下來……

  「這怎麼回事?你今天來是有目的?」碇海有些不高興了……自己以誠相待,即便出事才來訪,大可以一進門就說,犯不著這麼虛偽!
  搖頭,忙解釋:「城主孟叔叔午後到訪,叔叔支開我,說要跟孟叔叔喝酒聊天,我出門時只有些衛者隨從,沒大陣仗,便不以為意,」頓了頓,真誠歉然地凝視:「我確實是想找你打發時間罷了,他們喝酒談心,不想我在……我也沒處可去。」

  雁從一進門到現在,說的每句雖都是實話,可碇海一顆心不明原因地上上下下,現在又因這三言兩語,便又安定了下來,自己都覺得自己莫名其妙。


  「有人。」雁盯著房門口,機警。
  「是我。」碇泓敲敲本就敞開的房門:「小硯,我看你暫時別回翠苑妥當,剛剛碇瀑差親信傳來了信息,讓我們快去你家接你過來,幸好你早到了,不然我看那百人巷戰之勢,就我們幾兄弟是不可能過得了關了。」
  聞言,碇海點頭,一屁股坐了下來:「我看是基層武者有些調動,孟城主知你與你叔叔和我們一家都交好,便沒用二哥的手下,二哥無權阻止,只能派人通風報信……」
  碇泓點頭,轉向小硯:「硯弟,你知不知道孟城主為的是什麼?」

  「……想不出,且我想鵬叔叔也不明就裡。」手掌月骨敲敲渾沌的腦袋,意圖專心,卻真是被九歲的身體拖垮……若是二十多歲,那怕熬夜七八天都不成問題。
  「嗯,是你叔叔支開你嗎?」問話的是碇泓,也席地而坐。
  「是,但……他應該……」鵬應該只認為我有危險,萬沒料到有危險的其實是他自己。

  碇泓用僅剩的三隻手指撫著下巴思忖:「嗯……長少、我是說你叔叔應該是怕孟城主對子翎先生斬草除根,我想他的性格應該很難料到自己會有危險……畢竟那人是他的兒時玩伴,還是妹夫,怪了……上午城臣議事的時候,也沒聽聞什麼……嗯……」

  「見城主呢?此事楊城主肯定不知情。」如果見鷲妹……
  碇泓搖頭:「此去快馬也要一頓飯時間,且以你的身分,即使我領著也不可能即時見到,」繼續動腦,一旁碇海也跟著想,最後還是碇泓發聲:「沒辦法,見孟相或許可行,他不會殺老城主之子,不過孟相行蹤不定,每天忙得像陀螺……嗯,你們倆還是稍安勿躁,先等著吧。」
  碇海拍拍硯的肩:「或許情況不會演變到最糟的地步,再說你叔叔未必有生命危險。」

  雁聞言,優秀的大腦差點當機……但最後還是愣愣地點頭答應。
  不然自己還能怎麼做?
  確實,孟戟一直想殺自己是因為與己無私交,但鵬或許好些,現在想來,比較可能的是將鵬一輩子圈禁在翠苑……畢竟孟戟一向忠於洛城,又與鵬相處多年,雖說與鷲妹是夫妻,但與鵬相處的時間長些,孟戟或許會殺鷲妹,傷鵬的機率較低,再者,光天化日來到翠苑,若鵬有個萬一,若往後落人話柄,終究不妥,於他治理洛城而言有弊無利。

  思及此節,當下寬心不少,只要活著總有辦法營救……又見到碇泓命人速查孟相行蹤,盡速回報,才稍稍定神……但還是在目送碇泓之後,立刻上屋頂監視著,只想若有萬一,便衝回翠苑。

  生同衾,死同穴,絕不相負。




  「這……哎。」屋內已有三分醉意的楊鵬,當真有些傻眼:「孩子都還沒出生呢……你急啥?」
  「哼!還不你惹的!」孟戟喝得不多,畢竟心有所圖,但此時也是一飲而盡:「要不是你拋下城主之位,我用得著如此辛苦?你若還有半點良知最好答應下來。」
  「這……」你這麼說,我若不答應豈不成了狼心狗肺?
  「砰。」酒杯擱在圓桌上的聲響,昭示著戟心情極度不佳:「快說。」
  「哈,我只沒想到當日戲言,一語成讖。」鵬雖笑出了聲,但末了微微皺眉……這下糟了,來不及與雁商量,戟從以前就是凡事以洛城優先,現在是城主,更是如此。

  孟戟此行目的簡單。
  一不能將楊鵬置於眼皮子外,畢竟他同樣有繼承權,沒好好監視著不放心。二不能讓自己年輕時代在楊鵬身上耗費的心血白費。三不能違背昔日老城主的重託。四,最不重要的,希望有人能讓鷲妹收斂脾氣。

  為滿足前三項最主要的要求,準備把楊鵬抓回內城,當洛城首師,意即成為長少主的生活導師。而這話剛一提出,楊鵬呆過半晌,便拍案大笑!當日旅途中曾想過為人師表,卻被雁馬上駁回……想不到從小在一起的戟竟提出讓自己成為太子太傅的要求……簡直好笑!


  「細節我不管,你們一個個都自私自利,誰真為洛城著想過!」又是一飲而盡:「只有我記得城主託付,要照顧你,又要守護鷲妹……你呢?你呢!逍遙自在根本沒把城民放心上,鷲妹每次跟我政見不合脾氣就壞,我容易嗎?這一切還不是你搞出來的?」
  「這……不錯,我是個很大的主因,」鵬覺得一次把話說清楚好:「你要是當初多接受子翎些,說不定我就願意當城主,而且手下還多一員猛將,戟,老實說我覺得你當真小人。」
  「哼,」又是酒杯碰桌:「我本不是謙謙君子,至少放過他兒子,得了!日落前考慮清楚。」

  聞言,楊鵬內心又思忖了起來……捏著杯緣的手指,緩緩轉著酒杯打圈。
  事實上孟戟的手段很多時候自己雖不大認同,但他立場確實難為,這是再清楚不過,自己為雁付出了青春年華,可於戟而言,同樣也在我身上耗去大半歲月……我最明白,如此心情如何能割捨?況且未來歸隱山林,勢必此生難以再會……我把雁捧在心上,可也不能踐踏戟為洛城與對我的一片苦心……

  要我成為首師,不過是希望將我習得的治理才學傳給下一任城主,我今生是不願也不會即位了,但孟戟又不希望浪費他曾付出過的苦心,這確實是個折衷方法,本來我也希望當個官之類的,造福城民,現在配薪又領得心虛……成為首師確實不壞,遂了兩邊心願,父母泉下有知也好交差,免得死後帶著雁見父母,害雁被兩老罵得狗血淋頭……那可不成!
  嗯?不過我母親的父親是雁的隊員……雁的輩分……算了……

  哎,死後的事以後再說。

  只是成為首師……勢必得延後歸隱石樓的願景……我既沒與雁商量,又怎好立刻答應?
  可雁午後出門至今,已是黃昏時分,至今未歸……是了,我跟他說『喝到晚上』,他再過兩響壎回來才屬正常……但,戟會不會早已抓了他去做人質?要脅我答應?若他真抓了人,等到他開口要脅,便大勢已去,萬不是如此坐著喝酒好商量的情勢,而是我無論如何都只能受制於他……若現在答應,雁該會毫髮無傷地被放回來。

  原來這就是他輕易放雁出門的目的。

  我必須絕對保全雁,戟既說放過子翎的兒子,便不會食言,只要我合作,定不會加害……對,只要活著,不怕沒辦法。
  所以我必須趁現在談妥條件,再答應,如此兩不相負。
【捌】 第二七〇章 承諾
  當夕陽的最後一絲金光,消逝在洛城邊界民房琉璃瓦後頭,屋頂上靜靜等待戒備的雁立刻動了起來,像道閃電似地直接劈下屋簷,降落地面。

  「硯弟!」碇海見狀,不知如何是好,嘖了一聲後便跟上。

  「找到行政相了,你們……」碇泓疾步上樓一邊嚷著,進門,卻是人去樓空:「嗯?人呢?」見到天窗開著……暗叫不妙,趕忙轉身下樓,穿越自家好幾處川堂迴廊,由大門飛奔而出。
  ……眼前情勢不明,忌諱急躁啊……沒想到硯弟人看上去清冷,心底對這叔叔這般義氣。



  「說好啦,就十二年……」倚牆而立的鵬帶著七分醉意,摟著戟的肩膀:「人家小月十三歲繼位……嗝、咱們洛城可不能輸給川、川城!」
  「哼,」孟戟也是喝得臉色紅潤:「你就只想著……逍遙……自在……」腳步微微踉蹌,差點摔下大門外石階:「行了!尚可接受……你不就是、想……想……帶著那孩子、遠走高飛嘛!哼哼!」
  「好說!就是這樣……嗝,十十十二年!你說容易嗎……那時候我都都、都要六十的人啦!」接著拍胸脯保證:「可我這人你知道!答應了,決不食言……」
  「一言為定!」抬手……
  「絕不反悔!」擊掌……

  擊掌立約,緊緊相握,似乎有那麼一瞬……人生只若初見,交情一如當年。
  夜色已經浸透了整個洛城,附近大街上開始了夜晚喧囂,鬧中取靜的翠苑前,兩人呆呆站立,同樣的髮色,同樣的眼睛……望入對方眼底,卻是橫亙時間長河的寂默……

  「嗝……戟,謝你……如此忠於洛城。」搖搖晃晃……
  「嗤!我倒楣!哼……認栽!」言罷,大步流星地離去……再沒回首。

  雁比風還快地奔來,見到的就是黑暗中,武者衛者緩緩撤走的畫面……心下稍安,再看鵬即將掩門,忙飛快衝了過去……

  「哎?硯弟!」碇海在後頭喚著,碇泓微喘著氣息還沒跑近。
  「鵬!」看著醉倒在大門邊的鵬,雁心下犯疑……

  記憶中鵬不曾喝醉,酒量雖屬一般但向來節制,尤其是自己身體縮小後更是如此,深怕酒後亂性傷了我……怎麼……不過戟是他總角之交,難得能喝上一下午,也很難說。

  「鵬?」貼近後,支撐起身體……傾聽脈搏鼓動後,對上了那清明的湛藍眼神,雁會心一笑:「裝的。」極輕的童音。
  「噓,裝像些。」看著雁為自己飛奔回來,內心感動安慰……馬上又裝出發酒瘋的模樣:「我沒醉!還能喝!喝……再來!」
  雁會意,忙轉頭往碇海求援:「快幫我!」鵬假戲真做,成年男子的重量往身上壓,確實扛不住!
  「啊是!」碇海聞聲,總算回神:「哥也來了,快來幫忙……」


  一陣折騰中,楊鵬繼續發酒瘋,不時摔摔東西大罵幾聲……不斷乾嘔的模樣讓愛潔的碇泓退避三舍,最後幾人跌跌撞撞將人扶回房裡,雁才送客出門,一再低頭道歉……

  「長少……你叔叔處境複雜,希望剛剛孟城主沒為難他,」碇泓看了眼人馬離去的方向,歎:「再好的朋友,總歸立場不同,有時也很難維持……你叔叔是性情中人,有時我覺得他不繼承城主興許是好事。」
  「哥!這話別亂說!」碇海到底也是個官,馬上左右張望,幸虧無人經過。
  雁歉然:「對不起。」
  「哎,喝醉小事,明早就好了,」彎身,拍拍硯弟的肩:「今晚你辛苦些,有什麼不對勁,反正很近,晚些我把景泰藍放過來給你,若有萬一,方便求援。」碇泓想得周到:「我們這就回去通知幾位兄弟讓大家安心了,你快進屋吧。」

  目送走了碇家兄弟,雁神色黯淡了幾分……
  自己那聲對不起,自不是因為鵬借酒裝瘋,添人麻煩……而是自己諸多隱瞞,碇海對自己是沒話說了,今日碇瀑差人通風報信,他日遭人揭發也是連累,又聽碇泓說話,確實全當自己是自家人……而自己卻是處心積慮隱藏著……

  即便是後世親族,虧欠感,自到洛城後,與日俱增。



  「我……還能喝……」繼續裝得爛醉如泥……
  「人走了,別裝了。」回屋,滅燈,進房,掩門……

  兩步走近床榻,見到鵬毫髮無傷地翻身坐起……雁一顆懸著的心這才真正落定。
  來到鵬身前,手指珍惜地順了順好像才幾響壎便白了不少的髮……憐惜輕嘆:「還活著就好。」
  「啊?」鵬不解,只笑:「不過就是喝酒說些生涯規劃,有什麼好要死要活的?」愛惜地親親雁的額髮:「看你,風風火火地趕回來……真難得見到你這麼狼狽,長髮都散了……啊不,其實我還挺常見你狼狽萬分的模樣……呵呵。」語聲至最後,又是曖昧不明。

  雁眨眨眼……沒管鵬的調笑,心裡馬上明白,鵬不知剛才情況凶險,小小巷弄裡,被武者以百人之勢包圍在翠苑,若非他無意間滿足了孟戟的企圖,怎可能重獲自由?在他不知不覺中,已經由終生監禁到常人生活之間,走了一遭。

  「怎麼?」察覺了雁的神色,又想剛剛碇家兄弟來得極不尋常……似乎想通了什麼:「剛才外頭出事了?」
  「……」雁低下頭,沒說話……其實鵬不知道又有何不好?知道至交如此對待自己,讓他情何以堪?可彼此間既已說好不相負,許多事情是否不要隱瞞比較妥當?
  將人抱上大腿,攬腰坐在床緣:「雁,我們之間別隱瞞,什麼都不能瞞,我說過,會不安。」
  張張嘴,最後只能無奈一笑:「……嗯。」

  其後雁將出門後到碇海家的種種據實以告,至於翠苑被包圍,簡要提及,鵬畢竟不傻,約略帶過便已清楚明白……或許戟不會傷害鷲妹了,但兩人間的交情,卻早已煙消雲散……只是自己至今才明白。


  「鵬,你為我,失去太多太多……」沒想到自己能為一個人心痛至此:「雖知是你願意為之,但……我始終對不起你。」這些話,彼此一直都知道,只是誰也沒說出口,至少不是直白地說出口……男人,做都做了,說這些未免矯情。
  「雁……」鵬皺眉,看著坐在自己腿上黯然傷神的雁……撥開散亂汗濕的髮:「雁,你怎麼還有這種感覺?我不要你感覺虧欠我。」嚴肅的聲音:「我們往後要一直在一起,沒有誰對不對得起誰……你該明白這些。」
  無奈,抬頭:「鵬說的我自然明白,只是……你生命中扯上了個我,往後你也將虧欠更多人,孟戟、鷲妹……視你若兄弟的碇瀑……」

  「雁,」微微透出恐懼,卻也謹慎的聲音,直盯著人看:「你會不會有一天,打著為我著想的名義,離開我?」驚恐涼意……緊緊抱住!
  愣了一下,隨即竟笑出聲音:「鵬,那是不可能的,我沒有你,能上哪兒去?」
  「不,」恐懼地搖頭:「你可以去找森,也可以去風城……你還可以去投靠沐澄,他已經認你這弟子了……就算隱匿市井,你也能活得很好……」虧欠他人的壓力,實在不小,雁對這些人先前並無交情,感受到的虧欠更深,他又如此細膩敏感……我……

  感受著剛猛的擁抱力道,竟是如此怯弱不安,雁有些後悔還沒弄清楚孟戟提出過什麼難題,便說這種動搖鵬心情的話……鵬的心意,自己明白,所以許多事即便說,也是再三斟酌措辭與時機,怎麼剛才竟如此嘴快?
  鵬對我,究竟是愛或是執念?或許都有……感情這東西,實在費解,卻深深纏繞著彼此。


  「鵬,你還記不記得,在草原時度過你的生日……那時我說沒什麼好送,你說你不介意?」你我之間,畢竟是十六年的時差……不只你細心彌補,我也會努力呵護彼此之間,這份情。
  「本就沒什麼好介意,」挨蹭著瘦小的人兒,體溫、長髮、微濕的衣衫:「別轉移話題。」
  「鵬,先放開我一下,我拿樣東西。」隨著楊鵬心不甘情不願地鬆手,雁卻沒有離開鵬的體溫,只是探手入懷:「這個,鵬,收著。」

  鵬看著手中的東西……愣了愣。
  定位裝置組,好像是……雁自己的小紅書裡的幾件物品之一?

  「基本配備,總會帶上,當年在將軍漁港也一樣,」無奈苦笑:「這是第二次了,把自己送給你,本想能不用上最好,但是鵬……你在三千年受傷太深了,比你想像得深,而我一無所有,只有身體,還有耐性……我會一直陪著你,伴隨左右,這話要我說幾次都願意,只要你想聽,我就說,更重要的是,時間會證明一切。」其實不夠的話,三號還有一組,只要能讓鵬安心,讓我裝幾次都行。

  ……只有時間,能讓鵬痊癒了。

  「雁……什麼時候的事?為什麼……我都不知道?」攤開的掌心有些發顫,聲音也顫了:「你把發信器裝自己身上?為什麼要這麼對待自己!?你不是說過這副身體得來不易,要好好珍惜?」不,其實我知道……雁早已算準了我會不安,所以才……所以他十九歲那年……還沒想起我,卻下意識地把定位配備放入小紅書?是這個意思……嗎?什麼叫不夠的話雲豹三號還有!?

  「森與柒月替我取出子宮的那個上午。」無奈淺笑,溫柔地望入湛藍的眼底。
  震驚:「你……在說什麼?」這是怎麼一回事……不對,好像真有這麼一整天,甚至三五天,雁很虛弱:「你……就是沒練功的那幾天?為何不告訴我一聲!?」
  眼睛都彎了:「知你不喜歡坐在手術室外的感覺,」無奈靦腆:「再說有你從三千年帶回的止痛劑、麻醉針……情況沒有這麼糟,他們倆一邊動手,七手八腳,不熟練,我還能指揮若定。」
  「等等!我說你等等!就算當時沒說,事後幹嘛沒告訴我?」生氣了……

  更加無奈:「後來小紅二號狀況好轉,你很開心,沒兩天晚上就……」別過頭,腿上的人又是耳根脖子都紅透了,聲音細若蚊蚋:「……看你夜裡這麼開心滿足的表情,不忍心告訴你我不舒服……一拖再拖,就……」就也沒說的必要了。

  「等等等等!媽的!」抽著臉怒,直接將人掀了倒在床上,扯開衣褲:「夠了,真是夠了!我知道你要當男人子宮卵巢那些不取出來不行,但這麼大的事你竟不找我說!?還有,就算之前怕我難受所以沒說但是之後……你……你!嘖!」大手馬上開始檢查身體:「疤痕呢?是了!有幾次你做的時候甩手打滅了燈!就是那幾天!然後森給你他在五萬年研製出的生肌膏藥……靠!你是我的人耶!就這樣瞞得我密不通風!?我……我……」話至此處,兩腿跪在瘦小人兒身體兩側,沮喪得幾乎癱瘓,卻也憐惜……掌心在腰腹間發顫著,輕輕安撫著原本子宮的位置:「我……肯定把你撞得很疼……也難怪,你不敢說……就是怕我……自責……是吧……」

  雁見到我如此開心爽快……竟捨不得告訴我自己不舒服,我怎就這麼蠢?雁必須趁早把子宮卵巢那些器官取出,否則將來不男不女,絕對不妙……這我也知道,難得與森他們見面,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鵬,」你安撫著我,我安撫著你……我們會一直這樣走下去吧:「放心,我真的分辨不太出這種程度的痛覺。」頓了頓,摸索著將掉落在床邊的定位裝置拾起,再度放回鵬的掌中:「他們倆不肯,於是我用磊的身分,最後一次,對七號下達命令,順便將發信器埋在我的體內……你手上的,用普羅透斯可以充電,雖然沒有衛星,但普羅透斯可以頂替,都設定好了,我身上這邊,只要還活著,就會以我的脈搏為動力。」

  「你……你!嘖!」難以置信,搖頭……
  「這樣,即使有一天,我拋下你,你也不會找不到我了。」淺笑著柔聲安撫:「放心。」

  鵬看著掌心這小小的發信裝置,想到雁竟為己做到這等地步……雁最不想被物化,卻為了哄我安心,我真是太脆弱了!才害得雁無所不用其極!如此忍耐委屈!嘖!窩囊廢一個!
  掌心發力……

  「鵬!別捏碎!」趕緊握住,阻止:「若是你我永不相負,這東西有沒有根本沒區別,再說,孟戟肯定是要求你必須在洛城長住,未來情勢,風雲莫測,若有萬一,你我失散……能以此尋我豈不甚好?」這麼說,鵬一定會保留發信裝置……也為他留了自尊,他便能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鵬聞言,又細想了會兒……
  無力……最終苦笑,頹然搖頭:「我又怎會不懂你在算計什麼?虧你處處為我著想……真是……」深吻住唇,耳畔細語:「知道你的心意,我楊鵬真是無用……讓你處處保護我,唉……但你說得確實不錯,孟戟已不當我是當年交情,實也是我辜負他苦心在先……未來確實世事難料。」

  「嗯,收好它。」額頭輕輕蹭過下巴,輕吻因激動而不斷震動的喉結:「等我們回石樓,再扔。」嗯?鵬……又情動了。
  愛惜擁緊身下已經纏上來的人:「嗯,等到那時,我便把它扔到萬丈深壑去!」
  「嗯,一言為定。」
  「雁,」突然退開身體,坐直,俯視的眼神充滿愛憐:「我……不碰你了,」牽起最近因為練弓道而開始長薄繭的手:「我去幫你打水,我們一起洗洗,隨便吃些,早些睡了。」
  彎眼,幸福的笑容漾開:「嗯,都好,那我去弄吃的。」
  「雁,我……」輕輕吻著手指……手背……手心:「你沒聽明白,我是說,我再也不碰你了。」

  雁愣了愣,隨即笑笑,沒有信,也沒有不信,只是嗯了一聲。
  兩人開始動作……為彼此打理衣著……一如往昔。

  「因為,你是我心中的無價之寶。」雁推門前,鵬定定地說著。
  雁回首,眨眨眼,黑眼睛笑得很像子翎……他本來就是子翎:「鵬,看,螢火蟲呢。」
【捌】 第二七一章 如初
  「……螢火蟲。」雁伸出連護腕都微微汗濕的手,一隻螢火蟲停在手背上……纖長的睫毛扇了扇:「原來這裡有。」早知如此,當年鵬就不必如此費心了。
  「嗯?你沒這季節來過銀河嗎?這時間都有,不多就是。」碇海旋過韁繩,控制羊頭……如今已是少年營長,專門統領內城武者,常在內城行走。


  此時正值仲夏黃昏,銀河濤聲,年復一年,碇海帶著武者到了第一門外練騎射,一練數日,夏日炎炎,煩悶異常,巧遇從風城疾馳回來的雁,當真喜上眉梢,大老遠見到墨蝶便馬上拍著坐騎迎上前去,涉水踏過的水花濺得靴子都濕透了,當真歡喜!


  「擦擦。」雁從綁在墨蝶脖頸上的裝備箱,掏出汗巾。
  「謝啦。」開開心心地捧著接過,好滿足!

  雁看著手背上的螢火蟲,放生後看了碇海一眼,看到滿頭汗與腿腳盡濕的人,笑笑:「我走了。」說著,拍著墨蝶,準備趕在日落前進城,以免城門關閉,又得耽擱一日。
  「喂!我們有一個月未見了吧好不容易遇上你就這樣走了?」這人還是一樣!?吼!『螢火蟲擦擦我走了』,好久不見見了面就只說這八個字?
  而回應碇海的,只有雁牽動墨蝶,飛也似地疾馳入城的背影,黑色羚羊上的黑色背影,沒有回頭,只是揮揮手,示意道別,如電劃過,如風瀟灑。


  公元五○○○三年,初秋時節,蟬鳴未退,洛城城主楊鷲產下一名男嬰,是下一任長少主,從母姓,父親孟戟為兒命名楊旭,因為是在清晨時分,朝陽升起時出生的,同時讓長少主的舅舅,楊鵬成為孩子的生活導師,長少主指導長少主,傳承之意,在洛城城民之間,傳為佳話。

  公元五○○○六年春,也是風城光風四十年,亓夫人將城主之位傳給十七歲的亓懷端,子女三人都在身邊長伴,過起含飴弄孫的晚年生活,至於兄弟是否能相認,往後或有定數;同年年底,亓懷芳遠嫁川城,川城城主水月親自過了一線天的天險,到風城迎親,被懷端這愛惜妹妹的城主折騰了好幾道難題,才把美嬌娘娶回川城。

  公元五○○○七年夏,藥婆過世,雁不願離開不能出城的鵬,於是重研藥理,心想藥婆行醫一世,自己記錄抄寫些相關典籍,遇到懷疑之處又有森可以同做實驗進行查證,有助於後世,也不壞。
  喬森與柒月,將喬家腹地的產業以及楊鴞,交給弟子聶雲,夫妻倆搬到洛城長住,當年楊鵬沒交代得很清楚,孟戟與楊鷲自是不明就裡,只是竭誠款待兩位高人,從前被黛姬用來招待貴賓的長少主園子,整個都騰為喬氏夫婦所用……按照森的說法,自己是幫轟隊長收復領土主權。

  公元五○○○八年,雁外在年齡十四歲,實際上卻是已近而立之年,由於風城亓夫人過世,夫人臨終前再三交代希望能見到子翎一面,懷端不解其意,但依然飛鷹傳書,報給洛城的文書自然稍加修改,改成想見『子翎先生的兒子』,風城監城夫人如此交代,孟戟反正不在意聶硯去或不去,鵬雁二人均覺亓夫人也是恩人,彌留之際有此希望,雁去一趟較妥當。

  加上森拍胸脯保證會照顧鵬,楊鷲又是大腹便便,孟戟根本管不到這位太子太傅有沒有認真上課,於是才有從風城返回的雁,與碇海在銀河畔巧遇的幾瞬。
  真的只有幾瞬而已,雁剛離開風城,便迫不及待地往洛城內城趕,一線天仗著墨蝶神駿,風塵僕僕不到半日便奔過,有若迅雷,若非螢火蟲讓雁稍停腳步,順帶讓墨蝶喝口水,怕是碇海根本攔不到這位硯弟。

  直直奔入第一門,卻真真趕不上通過第二城門,雁心想即便讓自己過了第二道門又如何?依舊不可能來得及趕回內城,只有趁明天清早動身,也好讓墨蝶休息一晚,趁期間打理一下,免得一身塵土,回去讓鵬心疼。
  躍下墨蝶,緩步轉到大街上,走了幾步……
  自從與鵬搬入內城後,已經很久沒上街了,基本沒走出過內城。

  對了,有個地方……

  順著多年前的記憶,牽著墨蝶來到一間卡馬,回首對面的餐館……開心得喜上眉梢。
  那是鵬那傢伙第一次讓我喝酒的地方呢,今晚住這兒,等等在那餐館吃飯……有春雨就好了。


  直到漱洗過後,十四歲的翩翩少年,落坐在約莫八九年前,同一位置上,但是心情大不相同,想著明天便能與當年陪自己喝酒爛醉的人相見,一邊吃著春雨,嘴角一邊浮現暖暖的笑意。
  ……明早旭弟要練騎羊,若來得及,可以趕在他下課前回去,鵬那雙新靴雖然舒適,但脫穿不易……等會兒買點什麼回去?下酒菜吧,內城不缺佳釀,但下酒菜民間花樣多,要買些能放隔夜的東西。

  「我說碇家的臉真被你丟光!你沒錢還吃霸王餐?」
  「我不就說我賒帳嘛……又不是不還……」
  「得!去你那破棋館的老頭們早死光了,如今只剩蚊子光顧,趁早收了吧!錢拿來!」
  「這……我剛剛那一把輸得……」
  「啊!滾!」掌櫃煩了,乾脆掃地出門,衝著自家夥計喊:「你們幾個看好這人長相,以後本餐館碇矢與狗不得進入!滾!」


  雁聽著兩人間的對話,原本開心的表情,轉瞬悵然……原來幾年前化名陶羽工作的棋館,竟已如此,那些關懷過自己的人早已凋零……這幾年心裡總惦記著鵬,竟不知如此,說來曾幫助過自己的人們,這些年各有境遇,亓夫人已去,受人大恩竟來不及回饋些什麼,森與柒月如今也過六旬了,將來……我必須一一與他們道別。

  雁一連串想法,全和著春雨吞入腹中,只有微微悲涼的神色,落入另一桌碇海的眼底。
  直到雁起身結帳,順帶幫從前收留過自己的碇矢,把賒欠的帳都結清,碇海才現身……

  因為心心念念,所以還是拋下整營的兵卒,跟來了。

  「看不出來你真對碇家人挺好,不過你甭管那碇矢,他不算什麼好人,也該受點教訓了,老是貪賭,如此下去不是辦法。」跟著逛街的腳步,在身邊喋喋不休。
  「他是好人。」黑色洛城常服,獸骨花樣精美且恰到好處,雁輕聲說著。
  「啥?」碇海愣,隨即意會,低頭看向目前矮自己約五公分的硯弟:「你們認識?」
  「不算。」

  直到一頭霧水的碇海,看到漫無目的的雁似乎突然眼前一亮,找到目標……順著視線望過去,竟是酒樓,跟上腳步後發現雁在買下酒菜,打包,還一邊問著掌櫃哪些是現做的?又有哪些能放久些?

  一瞬間,那種酸楚的情緒洶湧襲上心頭,淹過腦海,碇海似乎明白了什麼,總算知道為何自己每次見到硯弟,總會特別開心,只有他可以才到家裡沒幾次便上自己房間屋頂觀景,也只有他會讓自己毫不理智地拋下整營的武者士兵。


  「……我有符契,能令開城門,要今晚帶你回內城嗎?」見心心念念的那人,開心地提著打包好的下酒菜,給別人……碇海用自己都陌生的語氣問。
  果不其然,雁聞言,馬上雙眼明亮:「當真?」可轉念又恢復淡漠,微笑淺淺,一如當年在銀河畔初見:「還是不了,公器私用,給你添麻煩,我一早走,一樣的。」

  觀察著硯弟的神情,碇海哼了聲:「……總算你還有點良心。」
  「?」對愛情一向遲鈍……特別對象在自己眼中只是小孩子。
  步行回卡馬,碇海一改先前的聒噪,靜靜地走在雁的身側,只是這短短一時間的靜默,竟讓自己驚訝非常,數度在心底打鼓,一顆心跳得亂糟糟,有若好幾隻鬥蟋蟀在心頭鼓譟相擊……

  靜下心來,竟發現,硯弟與我同行,總是走在外邊?仔細回想起過去為數不多的幾回,好像都是這樣,馬車、人群,從他身邊擦撞經過,他把我護在內側,不為所動……保護我?
  這啥?年紀比我小個子比我矮,我現在可是武官打扮讓你這樣的纖弱美少年保護?什麼時候開始的?以前好像也有過?在內城走動時避開官員的座駕,他離開翠苑前也有幾次,當時我們都還小……銀河初見,那時……銀河在左邊,他穿得乾乾淨淨,卻踏在泥上前進……

  根本……就是從一開始,都在護著我。


  「謝你送我。」回到卡馬前,雁笑著看碇海:「怎麼一路無話?」碇海一向很吵鬧的。
  「……不,沒什麼,」十六歲,在五萬年是可以成親的年紀。

  雁彎眼,溫聲:「把營隊放著太久不好,這給你。」提袋中取出些色彩鮮豔的糖果糕餅:「剛在酒家看到,撿了些,回營前吃了吧。」言下之意是別讓人瞧見,一個營長吃這些……怕被年長的同袍嘲笑。
  看著眼前那包裝精美典雅的糖果點心,碇海沒來由地火大:「……在你心底,我到底是什麼啊?」從來沒有用這種語氣對硯弟說話……我是怎麼了?

  「海哥哥。」依舊笑著,提著糖果點心的手,依舊定格在半空中。
  低頭,沉聲:「……真是這樣?」人來人往的,我在幹嘛?
  「……就是這樣。」我惹他不高興?應該沒有……我算得上很照顧他了。
  「你!」

  抓住提著美麗糕點的美麗手腕,一把拖到眼前,耗時不過半秒。
  雁被碇海此舉驚得瞠目結舌。
  幸而在夏夜裡火熱的吻侵入口腔,貝齒也即將淪陷前,回過神來!


  「砰!」沐澄傳授的招式加上鵬這幾年來助練的內功,融合得渾然天成!一揮手將碇海打飛到二十公尺外,撞翻不少行人……雁很少暴怒,這回則是人生首次,驚怒交集!
  待地上狼狽的武官,用護腕擦擦嘴角的血……起身,雁只丟下一句:「滾!」便逕自快步往卡馬房裡走去。

  留下散落一地的精美糖果糕點。
  「你……」碇海愣在大街上,不多久,回神……卻聞周圍人群議論紛紛,群起圍觀,這才意識到自己究竟對硯弟幹了啥,忙風風火火的跟上樓,胡亂找了幾個房間,最終總算掌櫃侍者都不敢與官鬥,沒敢攔著,讓碇海找到雁:「硯弟!硯弟是我不好……硯……」

  房裡,只見包好的下酒菜隨意擱在几上,雁對著漱洗鏡臺不斷擦拭著嘴,雙唇磨破……直到不斷的漱洗讓整盆水成為艷紅……仍沒有停下。
  沒停下的,不只是動作……還有滾滾滲出的眼淚。

  「夠了,不過就是親一下打你打也打過了犯得著如此嗎?」碇海也怒了,使上蠻力將人脫離鏡臺,不讓雁繼續自殘:「你這是幹嘛?我這麼骯髒齷齪非得讓你洗掉十層皮才乾淨?」
  「滾!」揮手便是九成功力,若非對方是碇海,恐怕已經拚死一戰了!

  「你……」揮袖所至,獸骨裝飾叮噹作響……碇海早有防範,當下避開:「好好好,我不碰你,我站遠點!我就來看看你好不好而已……也沒……」雖然生氣,但到底是自己理虧在先,可現在這般……還真不知如何收拾。

  雁行為處世一向低調,決不會無故引來騷動,但這回此間卡馬的侍者們來回張望著,不敢擅自入房,一面驚懼雁的武功,一面畏懼當官的……民不與官鬥,在任何年代都一樣。
  實際年齡已近三十,雁迅速冷靜下來,過往不長的歲月中,極度悲傷過、極度慶幸過、極度恐懼過……種種歷練過後的滋味,此時在心中不斷翻攪著……這次是極度火大。
  握緊的拳已經滲出血滴,碇海留意到此節,又往後退了些……
  雁努力深呼吸,不清楚自己是否鐵青著臉,但臉色肯定極差,努力忍著,深呼吸……


  「你走吧。」良久後,別過身,雁說。

  「硯弟……我……」男子漢大丈夫,扭捏啥……豁出去了:「我是真心真意的。」
  背影,煩躁地蹙緊眉,自己用手指努力撫平,最終還是無法和顏悅色相待:「我現在心緒不穩,無法面對你。」夠了!我真怕我現在無所不用其極把他殺了!
  愣愣地:「呃,嗯。」硯弟正在解釋他為何背著說話,是了,就是因為他總是很溫柔的對我……

  「你秉性極好,我知你真心,但我心有所屬,且你是世家大族,即便家族人丁興旺,也未必能接受你與男人來往,」完全是成年人的剖析,犀利乾脆:「我為境遇所累,實在無法再經感情風雨,你請回吧。」
  「硯弟,」踟躕著,想說些什麼,卻半句也說不上:「我……那一吻,雖是衝動而為,卻是真心誠意,你年幼父母雙亡,不斷遷徙奔波……內城孟城主過去一直想殺你父親,你這幾年也活得如臨深淵,這些我都知道……可我……想……至少,能……」『照顧你』三個字,沒機會說出口,雁的耐性已經用罄。

  「你請回吧。」甩手一揮,原本半掩的房門應聲大開,送客。
  「……我……等你過兩天,心情好些,我再找你。」


  而只有雁自己知道的是,曾經在菊城海邊,同樣的吻,自己曾有多麼期待聽見那人說這麼一句『雖是衝動而為,卻是真心誠意』。
  但,只是曾經。
  可見碇海至少敢作敢為,是真性情,總歸自己與鵬騙他在先,自己下意識地將他當個孩子多加關照,沒想到竟讓他誤解如此之大。

  掩上房門,看到擱在几上的下酒菜,趕忙檢查再三……唯恐剛才騷動將小菜給灑了。
  細心檢查,一樣樣再度放妥後,雁總算略感寬慰……

  所幸完好如初。
【捌】 第二七二章 所謂幸福
  天朗氣清,白雲高高。
  年近半百的楊鵬在草坪上雙手環胸,看藍天;去過一趟三千年,確實明白,藍天好看!

  至於那四歲的外甥,小小軟軟騎著小羊的模樣,自己是看膩了,要不是自己的外甥,還真沒耐性一大早起床跟著瞎耗,所幸雖然楊旭才四歲,但小羊乖順,還不至於讓孩子險象環生……只是楊鵬看著妹妹的兒子,眼巴巴地偷偷往自己瞧,只能無奈嘆氣……


  「行了!別那樣看我,好吧,就牽著你走幾圈就是。」媽的!我是頭目耶!讓我幹這事
  孩子粉嫩粉嫩的大圓臉,馬上興高采烈:「謝謝首師!」


  每每聽見首師這稱謂,鵬只能背地裡乾笑兩聲……
  當初答應孟戟陪這孩子十二年,卻是有個但書,『硯不能出任大小任何官職,否則自己馬上走人』,當年孟戟率武者撤離翠苑後,雁聽了鵬的但書,馬上明瞭,用意在於『別十二年好不容易過了,另一個卻被綁住了』……
  十二年,能讓樹苗長出枝幹,能讓不識字的嬰孩,寫出千古名言。

  「首師,您在想硯哥哥嗎?」騎在小羊上還是比舅舅矮的楊旭,輕聲試探。
  提到雁,明顯比較有話題了:「嗯,此去風城,路途雖不算遠卻是天險障礙,加上喪禮細節繁複,再如何速去,亓夫人最後一眼他是不可能見到了,但禮數可不能缺,之後再怎麼趕……今日午後不知能否回到內城。」

  孩子眨巴著藍眼睛:「為何硯哥哥要趕著回內城?」完全不解:「難得能出城啊,應該多玩玩。」
  「哈哈!你啊,就想著玩。」是啊,雁他幹嘛不能慢慢走?怎麼我就有自信他會趕著回來?真是!


  細草清風,朗朗笑語,即使是年紀很小的楊旭都知道,如果不知道要跟舅舅說些什麼,提起硯哥哥,他肯定高興,舅舅一高興,自己就有好處!提早下課啦!教自己些達官貴人不會的本事啦!或者放風箏捉蜻蜓……彈弓、挖兔子洞……好處多多!

  「舅舅,我現在能不能叫你聲舅舅?我有私事想問……」肥到看不清關節的手,提著短韁繩。
  「人小鬼大!才你這點年紀還私事?說吧。」反正你都叫了不是嗎?嘖……
  馬上咧開嘴笑:「硯哥哥真的只是貼身隨從?連侍者都不是?」
  鵬歪頭,斟酌著說話:「嗯……他是我故交之子,」察覺孩子聽不明白:「嘖,讓你多讀書!就是已死的好友的兒子。」
  「喔!原來是這樣。」肥肥短短腿,挪了個好坐的姿勢。

  「你也知道他很厲害吧?」說起雁的本事,得意萬分:「十一歲啊,彎弓射鵰,你那時才不到兩歲,眼巴巴地想要漂亮羽毛,他真的就只斷了兩根尾羽給你,那鵰身他半點沒傷到,箭頭上一點血都沒有。」這兩年……雁開始抽高,越發英挺俊逸。
  「嗯嗯!硯哥哥最厲害!」滿臉崇拜,又高興:「而且他不大需要說話,都能知道大家在想什麼。」

  說到雁,草坪繞十圈都不夠,鵬難得善心大發來個機會教育:「所以啊,別因為別人沒官職就瞧不起他,世上有很多有才能的人是不當官的,你看就像雁哥哥,又能當書僮又能當衛者,你爸本來還想點他做你的仕者。」

  「哎?」這可是頭一遭聽說,頓時滿臉不甘願:「那為何不啊?為何我現在的仕者是那碇泓的兒子?」
  當場扒頭,所幸沒很用力,鵬繼續牽著韁繩走:「你該稱呼他行政相!碇泓的兒子也挺好啊,人比你機靈多了。」
  噘嘴:「我覺得他老耍我……」可憐巴拉的:「現在媽媽肚子裡又有了弟弟妹妹,爸爸又忙,我的仕者又老欺負我,對我好的硯哥哥又沒回來,只剩下舅舅了……」
  「就剩我你還有意見?嗤!」搖頭,直言:「若全天下只剩你自己,又該如何是好?」
  「……」扁著嘴,默默低頭。

  胡亂搓搓孩子的一頭紅髮,從小教育:「人,只有自己是最可靠的,你可以找到牽著你的手伴你一生的人,但那要幾分運氣,且也未必有能力讓你依賴,有時甚至你會覺得讓對方依賴好些,再說也不是人人皆可得,得之是幸,不得才是常態,懂不?」


  風吹雲動,陽光緩緩投射而下……驅趕清早的霧氣,草坪已經有些炎熱,長幼二人外加小羊,緩緩踱過一圈,又一圈,直到壎響,下課。


  「舅舅,」胖胖圓圓的楊旭,倒是俐落地躍下小羊,抬頭:「我有私事想問。」
  抽臉:「你還想問!?」暈!
  委屈:「……不行嗎?」
  扶額:「可以,」蹲下身,擺上為人師表的笑臉:「什麼事?」很假的語氣……
  「您會這麼看重硯哥哥,是因為朋友義氣,對不對?因為是朋友的小孩?」
  用力點頭:「對,就是這樣。」這剛剛不是問過了嗎……按著小孩的邏輯推演回去:「不然你以為是什麼?」

  捲著眉,搖搖頭,童音坦言:「硯哥哥不讓我說。」
  挑眉:「我是首師還是他是首師?快說!」雁!你想瞞我什麼?

  「大家私下都說硯哥哥是你豢養的孌童,實際上是什麼意思我也不知道,但是硯哥哥當時正好聽到了,讓我不要出聲也不要說,我大概知道是不好的東西。」
  「……」鵬愣了數秒,沒有生氣,也沒有追問太多,最後只問一句:「什麼時候聽見的?」雁……唉!果然開始了,早料到了。

  楊旭歪頭,想了想:「上次你教我畫面具的時候!就是那天!我手上還拿著面具呢!」很高興自己想起來了,得意萬分:「是啦,然後硯哥哥就抽走我手上的面具,戴上後牽著我回媽那邊,我也不懂他幹嘛突然要戴面具,估計是覺得我畫得很漂亮。」

  「……那有一年了。」但是謠言肯定比聽見的更早開始……嘖!
  「啊!硯哥哥!是硯哥哥!」馬上撇下舅舅兼恩師,往草坪邊的人跑去……肥胖的身軀跑起來像顆滾動的肉球:「硯哥哥!我們正說你吶!你可回來啦!」
  鵬乍一聽到外甥所喊,馬上回頭……視線立刻穿越草坪,與雁兩人四目交會。
  靜默風中,俱是安心一笑。

  這些年兩人形影不離,朝夕相處,從沒分開過,才七八日不見,便分外想念,鵬暗笑自己都快五十的人了,還學人家小別勝新婚……一邊搖頭,一邊牽著小羊,慢慢走近。

  又扒了現任長少主的頭,放話:「下一堂別遲到。」一邊拉過雁:「回房幫我更衣。」
  「哎?硯哥哥回來還要讀經書啊?」虧我跟你聊了那麼久的硯哥哥,怎麼還是要上課?

  而被拉走的雁只留個愛莫能助的表情,回望楊旭,笑容淺淺,一如往昔。


  「回來就好。」
  「沒事就好。」將門掩上的一瞬,異口同聲…………接著,會心一笑。

  鵬抬起手指,輕輕描繪站在身前的少年,眉梢眼角都是自己熟悉的溫度,直到雁笑著開始動作,將鵬的輕騎裝束緩緩剝去,拉到床緣坐好,蹲身除下不是很好脫的長靴,接著又開始細心擦拭身上的薄汗,換上乾淨的褻衣……最後跪坐在地,拿過早先調整過溫度的溫水,雙手力道正好地幫心上人洗腳……
  「哎,雁,我……」你不用為我做這種事……
  雁抬頭,招牌的彎眉淺笑:「不是要我為你更衣?那些侍者最近都幫鷲妹這麼做。」

  「這……那也不用你……」鵬有些不自在了,再說我也不是大肚子的孕婦……
  「噓。等等。」似乎早有準備,在洗腳水中放入些粉末:「風城特有的草藥,我研製成粉末,這回帶了不少,以後天冷或者運動過後,趕著再去他處沒時間收操,可以泡泡。」這對老年人很好,森就是個前車之鑑,況且鵬是自然人,千萬要及早保養,免得讓鵬一樣為風濕所累。

  「雁……我……嗯喔哼……」確實舒服……舒服到瞇起眼了……

  知道鵬慢慢接受了,而且確實感到舒適,雁當真開心……前一晚被碇海帶來的不愉快馬上拋諸腦後,專注地按摩每一處腳上的穴道,溫聲:「以後騎術、拳法練完,還有冬夜睡前,都幫鵬洗腳。」也不是問句,已經自己決定了。
  「這……」雖然確實很舒服,但……
  「鵬,你幸福我就幸福了,」真的是幸福滿溢的表情,雁的每根髮絲都在笑:「別以為我不知道,這些年,只要早上氣溫低,你總是先下床,幫我把拖鞋穿暖了才讓我下床,若是外出鞋穿不下,就用手摀暖了……才讓我穿。」
  「雁……」鵬苦笑搖頭:「你真是,進門至今,讓我語不成句。」
  抬手摸了摸柔柔軟軟的黑髮,一室靜默溫暖。

  雁注意著時間,知道鵬必須再度授課,輕輕將腳放到自己腿上,接著用毛巾包覆,按壓將水氣吸乾,萬分珍惜的力道……接著為鵬換上舒適些的平靴,又搭上首師官服,重新梳好這些年又斑白了些的髮……

  「雁,你忙完沒有?」笑看著雁……一身風塵,急急忙忙趕回來,就為了給我做這些?楊鵬啊楊鵬,你真是太享受了!
  「嗯,完美傑作。」收起梳子,仔細端詳……隨後認真深情:「鵬,好久不見。」
  「哈,」額頭往前貼,直貼上眼前人的小腹:「別躲。」眼明手快地捉住。
  「鵬,我身上髒。」無奈,才幫你弄乾淨呢……
  牽起手,輕輕咬了口,又吻了吻:「無所謂,你會再幫我弄乾淨。」
  再度彎起眉眼:「這倒是真的。」

  一站一坐,靜靜依偎一陣,直到壎聲響起,才戀戀不捨地鬆手。
  雁給自己隨意整了裝,不到二十秒搞定全身,惹得鵬又好氣又好笑,更加憐惜,兩人比肩,同往長少主書房去,準備再度開始總是膩在一起的日子。


  在內城這五年的生活過得很滋潤,雖日日忙碌,但也因此作息規律,且衣食無虞,達官顯貴不說,與長少主在一起,每天菜色用的自都是上等食材,雁正值成長的身體比當年在三千年同時期結實不少,且沒有多餘的不良後遺症,更健康了些,鵬則是由於養尊處優,雖年近半百,卻與入城前沒多大變化。

  除了共用一寢,形影不離,兩人心裡都有數,遲早遭人非議外……其他都過得很好。

  不過雁不是在意權位與名聲的人,所以沒怎麼往心裡去,反倒擔心累及鵬的名聲多些,內心過意不去,鵬雖然今早知道後……內心難免不平心痛,卻深知雁的為人品行……想來雁不願見自己為此事煩憂,那麼這種彼此心裡早有數的事,希望能就這麼安穩度過。

  再說管他呢,好不容易在一起了,難道還顧得了這些閒雜人等?哼……看在你們都在照顧鷲妹的份上我就不跟你們計較,不然不用我出手,只要雁在意,十條命都不夠賠一句話!


  「鵬,你想什麼?殺氣騰騰的……」見到楊旭額頭冒汗,雁終究附耳提醒。
  「首師……我們不是講解《孝經》嗎……別生氣,我我、我今天一定認真。」肥胖的手端起書本,遮住大半張圓臉。
  「是……」怎麼反倒被學生教訓起來,嘖嘖……
  寧靜安穩,一如往昔,當日深夜,月華清朗,如白晝時天朗氣清,夜空是清澈的黑。
  如同雁給人的感覺。


  「鵬,有件事,我昨晚在銀河畔遇上碇海。」站在浴桶外,輕輕將溫水澆過鵬的頸肩,接著按摩,力道正好。
  「是了,我都還沒問,怎麼你回來得這麼快?參加喪禮又研製藥粉,還有空幫我買下酒菜……」原本輕閉享受的雙眼微微睜開,浴桶中,後仰頭看這些年為自己服侍周到的雁……真覺得自己太幸福!

  「……其實亓夫人想見我,只是想將幾年前藥婆的遺物讓我跟源馨平分了,畢竟藥婆只有兩個弟子,源馨說他不缺東西,只留了幾樣小物件當作紀念,且他這回一顆心都放他母親身上,沒心思理這些,」母親究竟是個什麼概念?實在費解,也不想解:「我整理藥婆的東西,用他老人家的工具,別人也沒說什麼,喪禮真正忙的也不是我,幫忙收拾完,沒陪著應酬,直接回來了。」

  「那倒是,你不是洛城官員,應酬也很奇怪。」頓了頓,鵬疑惑:「我原先以為夫人希望你告訴那老愛拿箭亂射的城主兒子,好跟哥哥相認……原來沒有……」
  輕輕將鵬的頭扶回正常角度,站在浴桶外,繼續按摩:「我原也這麼想,但觀察發現源馨知道此事,恐怕只剩矩成一人不知,」又澆些溫水,淋在愛侶肩上:「想想也沒人刻意隱瞞,我想……那個愛亂射的孩子遲早自己會知道的吧。」

  「哈,連你也這麼叫他!」
  「可多虧了他,你我才能相守。」要感謝的人,太多了。

  水氣氤氳了視野,這些年,鵬雁二人身邊沒有多餘的侍者,一切如同還在翠苑,被遣來服侍的人都被調到其他園子服務,兩人的園子不大,至少沒森與柒月佔據的大,一間書房連著客廳,兩間寢室其一被用來堆雜物,基本都睡在一起,一條龍的單純建築樣式,倒是前方草坪不小,墨蝶與紅二都在。

  有時雁會覺得……一直這麼過下去,也不壞,至少回到石樓,物資不那麼豐富,鵬體力漸衰,能錦衣玉食自然好些,又有親人為伴,孟戟這些年也以禮相待,客觀而言,確實比石樓好上百倍。


  「對了,你剛說碇海,那小鬼又怎麼了?」
【捌】 第二七三章 飛來橫禍
  輕按頸肩的手頓了頓,雁突然定格住所有動作。
  接著是這些年每晚幫鵬沐浴更衣時,不曾發生過的情況……

  「雁?你……」感受到身後的人,伸長雙臂,緊摟著自己的頸肩……雖也不是特別親暱的舉動,但那微微顫抖的脈搏,讓鵬吃了一驚!
  「別回頭,就讓我……再抱著你一會兒。」這句話,好像……曾經,鵬也說過,易地而處,竟是這般感受,那種無論如何希望你陪著的心情,原來,是這樣。

  時間就這麼流逝著,雁沒有摟著太久,只是委屈憤恨地紅了眼眶,卻也沒哭……都要三十的人了,為了個吻哭,好像太做作……自己也只有在鵬身邊,可以如此使性子了。
  時間靜到能聽見水溫漸涼的聲音,雁鬆開手,褪去自己的衣物,隨意舀了浴桶內的水沖澡,鵬則照這五年來的慣例,別過頭去……不看。

  鵬對此沒解釋什麼,但兩人心裡明白,鵬有心遵守當年在翠苑時的誓言,再也不碰雁的誓言;因此雁也只有偶爾會如此隨興,通常都是自己在為鵬沐浴更衣時把鵬看光了,但鵬除了每晚摟著自己睡,偶爾親吻之外……真的,發乎情,止乎禮。
  「水涼了,鵬,你別泡冷水。」自己已經換上乾爽的衣物,拿過大浴巾,攤開……一如以往的淺笑:「起來吧。」鵬不願看到我裸身,真的相當自制。
  看著那正準備幫自己弄乾的動作,鵬搖頭輕嘆:「每天每天,我都很難想像自己如此幸福,嘖嘖……有想過你會對我好,可沒想到你細心體貼到這等地步,」起身時,水聲淹過了聲線:「靜得像水,柔得像水……越發讓我難以想像,你之前,究竟是怎麼逼著自己變強變狠的。」

  「水,可以結冰,可以成霜,從前沒遇上讓我融化的媒介。」待人跨出浴桶,才將浴巾裹上:「但,鵬,只有你而已。」

  溫柔地親了親忙碌少年的髮頂:「我也一樣,只對你而已。」這些年已經習慣了,站著不動,雁就會為我打理好一切:「我走後,你真要殉情?我看應徵看護會有一票人要你。」
  「……對別人,我沒這心思。」修長的手腳都輕柔地用布面一一吸乾:「不如幹殺手,同樣一票人要我。」

  聞言,爆笑出聲:「哇哈哈哈!那倒是!」裸身,擁抱提起這話題明顯不高興的雁,彎身,耳邊細訴:「好了好了,不鬧你,知道你心意已決,我只是想表達……你殉情,我固然欣慰開心,但你若好好活下去,我也同樣開心,做你想做的決定便好,你開心,我就開心了。」
  噘嘴,有些撒嬌的語氣:「說好不獨活,怎突然趕我走?」
  「我老了唄,人會變的。」又是柔聲細語:「不變的是,我愛你,或許我會老得癡呆遺忘,但我想我一定一定還是愛著你。」

  「那你要長命百歲,讓我好好見證,是不是當真如此。」離開溫暖懷抱,收拾浴巾。
  將轉身繼續忙碌的人,攔腰抱住:「碇海告白了?」

  乍一聞言,雁僵了僵,隨即沒好氣:「你知他心思怎不早提醒我?」
  好像沒聽見雁的抗議,鵬繼續發話:「不,不對,只是如此你不會發抖,不會委屈,嗯……糟!他動你哪裡!?」趕緊將人扳回正面,面對自己:「雁,你確定你沒事嗎?告訴我?」

  沐浴的熱氣早已消散,雁無奈苦笑,為鵬穿上居家常服,只是還沒來得及穿好,便被人直接扛起,跨出屏風,萬分珍惜極盡溫柔地放倒在床上……
  「雁,告訴我。」擔憂異常……來回審視雙眼……

  雁全身上下千瘡百孔,這副身體是眾多夥伴關照才好不容易得到,我是如此珍惜!那夜知道雁即使剛動完手術也會忍著劇痛不願拒絕我求歡……我才不忍再侵犯他如今幼小的身體!那個碇海……媽的!
  雁一直覺得他唯一給得起我的就是耐心陪伴與這副身體而已,這幾年內城雖不乏男女向他示好,但他一向遲鈍,且把自己嚴密防範得密不通風,久而久之也沒人再來自討沒趣,這些我都知道!我知道雁如此執著,好像守著森嚴戒律一般守身如玉……如果有人膽敢犯了他,很難想像……

  「雁,你老實告訴我……你放心,我不會說什麼嫌棄你不要你之類的話,剛剛說什麼死後不要你殉情都是騙人的,我……」知命之年,此時方寸大亂……鵬盡可能用掌心安撫:「雁,我自己都嫖過妓,也不大乾淨,就當我們扯平,沒事……你千萬要告訴我,別怕我不要你之類的……」

  「噗……」見到鵬這種反應,心煩一夜奔波一早勞碌一天的人頓時舒適地軟在床榻上:「我沒怕你不要我。」頓了頓,無奈一笑:「但被你猜中了,我確實相當不高興,昨晚不過是突如其來被強吻得逞。」

  嚴肅,緊張:「……你確定沒事嗎?」即便只是一個吻,但對雁而言……
  只能苦笑:「鵬……對不起,」溫和輕聲,神色黯然:「我……夜不成寐,一直擦,等我恢復意識時,已經把自己的嘴削下了……光是擦洗不夠,」突然煩悶的閉上眼,別過頭:「那種噁心感糟糕透頂,等我回神,已經用上了再生能力……我,很抱歉,真的是無意識的。」
  「……下弦月第四天,」雙眼緊盯著那柔軟唇瓣:「你怎麼這麼傻!?嘖!森那邊不知道有沒有鎮痛藥物……哎!真是!」心疼地抱緊:「你就是誠心要讓我擔憂的是吧?」

  奮力吸取雁身上的香味,頸窩髮根……令自己心疼心碎一輩子的味道……
  鵬一直維持著蟄伏的姿勢,緊抱著身下的雁……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相當久,至少房內光源已經油盡燈枯了,鵬才突然抬頭,問:「對了,碇海沒被你怎樣吧?」現在想來……不妙。
  「呵,我都快睡著了,虧你想起問他。」所有憤怒委屈,在鵬擔憂牽掛的表情前,一掃而空:「當時在鬧區,就我當年在第一門,引領你跟孟戟去找采蘋的那間卡馬前,我懷念往事,便去了同樣的地方投宿,又在同樣的地方用餐……………………」

  雁仔仔細細地說出前一晚發生的事,連『牙齒裡面沒被碰到』,這種小事也交代得極清楚,可見萬分在意,已經潔癖到近乎偏執的程度……死活不讓鵬以外的人碰一丁點。

  鵬感受到這些,當真既心疼又無奈,粗糙的手指揉了揉那新生的唇瓣……想到下個月開始,雁將為此痛不欲生,不禁心如刀割,聽雁說不過是把碇海打出二十公尺,再說武官勤務中,軟甲在身,也傷不到他,多少有些忿忿……
  「不過……你如此直言自己心有所屬,馬上就會被他猜到吧。」指腹依然撫著唇……
  「管不了這麼多。」若非碇海,早被我身首異處了。
  「幸好是碇海,不然大街上鬧出人命,眾人作證……就算城主出面都護不了你。」除了憐惜之外,還是憐惜:「到時候就是我陪你殉情了。」

  眨眨眼,笑著不信:「我死你也要陪我?」
  「當然!」緊緊抱住:「說好了,永遠在一起。」
  依偎,擁抱身上的人……突如其來的喟嘆:「……是啊……永遠在一起。」


  星子移上中天,鵬持續蟄伏著,像是守護領地的獸類,此時溫馴地保護著自己所擁有的一切,直到雁已經闔上雙眼,直到月光輕巧地透入紙窗,直到守護的對象呼吸漸漸均勻……
  吻了吻已經長如揮墨的髮,欣賞著絕美容顏,想到與雁之間種種情由緣分,手指愛惜地摩娑眉梢,漸顯英氣的眉,角度正好……眼睛睜開時有若沉澱後的墨煙,沉靜卻會說話。


  「簡直是水墨畫裡走出來的人兒。」由衷讚嘆……此時不得不佩服三千年的基因改造。
  「……嗯?」微蹙眉,掙扎著想清醒:「……鵬?」
  「沒事,繼續睡。」累壞了,一路勞頓急急忙忙往我身邊趕……我真是,太幸福了!
  吶,雁,你知不知道,即使你很醜,我想我還是會愛上你。

  「雁,」仗著身下人總是寵著自己,輕柔呼喚,再度將人喚醒:「雁,」指腹再度摩娑起唇瓣。
  「嗯?」完全醒了。
  「我……好久好久沒吻你了,」手指示意雙唇:「這裡,為我再生,我可以吻嗎?」
  笑了笑:「我從沒不讓你吻,是你自己……」話沒說完,便被嘗了去……

  雁不可否認,淡淡的月華裡,自己撐大了雙眼,難以啟齒的錯愕與驚嚇,但不討厭……
  畢竟,有五年了,平時即使吻,也不會吻在唇上……鵬一直相當克制自律。
  可現在……很奇妙,只有鵬可以,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唇瓣被舌尖輕輕巧巧地全部照顧到,被品嘗得半點不剩……反覆數回,已經惹得雁面紅耳赤,卻不明原因彆扭得無法回應……


  「打開。」鵬嘶啞著嗓音,在耳畔輕聲指示。
  好像著了魔似的,輕啟雙唇……如同五年前的每一夜,輕易被攻掠……
  鵬品嘗了很久,淺嚐即止,霸道強硬,斯文深情……真的品嘗了很久……
  久到雁當機的大腦終於開始運作起來,環臂摟上深情摯愛的伴侶……開始回應。

  時間在柔軟的長河裡靜默沉澱,好像連呼吸聲都聽不見……卻能聽見對方的脈搏,還有月華悄悄退了開去,將空間留給熱情的挪移聲……

  「初吻。」良久後,如膠似漆,總算稍離,鵬認真,卻也調笑。
  雁刷紅臉,立刻別過頭去。
  「嘖嘖,兩次初吻都給了我……」又親了一口,溫柔,開心:「我是最幸運的男人。」
  「……」不知道該說什麼,死活不敢看鵬一眼……自己都莫名!
  「雁?」鵬眨眨湛藍的雙眼,魚尾紋在這幾年中,更添了對雁的洞悉力:「你……在害羞?」
  「沒有。」
  「那就是有了。」

  欣賞著雁羞得連手都不知道該放哪兒的無措,欣賞著身下人第一次出現的窘迫……少年逐漸長成的身體,散發著浴後的淡香……與自己身上的味道,一樣。
  又想起那每次服侍周到的人、自己的心上人、今生唯一的伴侶……總是笑容淺淺地為自己送茶倒水沐浴更衣……真的,自己怎麼會這麼幸福?
  如果所有的幸福都源自於你,此刻……我能不能回應什麼?
  嘖,糟了!又來!

  「可千千萬萬別有第三次了。」我可不希望你再剮了自己一次。
  「……鵬?」感受到語調……怪異。
  「你累了,先睡,」鵬笑著,火速離開雁的身體,坐到床緣,準備穿鞋:「我去看看你帶回的下酒菜,城外花樣多,多虧你想得周到。」
  「鵬,」理解感應,雁立刻坐直:「我……身體,已經滿十四歲了。」輕聲暗示……

  「……別引誘我犯罪。」別回頭別回頭千萬不能看他!
  「鵬……」有些難以啟齒:「五年,錦衣玉食,夠了,身體養得很好,你別擔心。」緊接著是更難以啟齒的聲音,幾不可聞:「再說八歲你也上了,犯罪早犯了……我的性格,你知道……說到這樣,極限了……主動勾引還把我晾著跑去喝酒……讓我情何以堪……」說到最後已經沒聲音了……

  深夜,靜默。

  何謂天雷勾動地火,只一回首,馬上明瞭。
  壓抑了五年,克制了五年……日日夜夜都在自己身邊,面對根本不可能抗拒自己的乖順戀人,自己竟控制了整整五年的慾望!比柳下惠還行!連吻都沒敢吻在唇上,就怕自己逾越分寸,傷了今生最珍惜的人!

  其實不是比聖人自律,而是,當你真心珍惜著一個人時,自然會為他做出最好的選擇。
  只是……今晚,我也希望能回應雁的感情,即使沒有慾望,但他能感受到我需要他珍惜他愛護他因為擁有他而心滿意足……交換靈魂,不需要做愛,但做愛,卻是不可或缺的表達方式。


  「嗯啊……鵬,別、別用咬的……啊……」被壓倒後,不知是第幾次,為身上人軟成一汪春水。
  「我偏要!」吞噬小巧喉結、啃咬玲瓏的鎖骨,長髮纏繞指節,克制太久,一觸即發!

  「首師!首師睡了嗎?」園子外傳來侍者高呼:「城主出血不止!胎兒似乎保不住了!母子都危險!長少主已經過去了!首師!首師睡了嗎?」
【捌】 第二七四章 名字
  城主園子裡,燈火通明,侍女們進進出出,染血的繃帶布巾卻是不斷地被送出來……
  鵬雁二人趕到時,森與柒月也被請到了,見到的便是這番景象……


  「藥者們商議的結果都認為該引產,先把孩子取出來,再看看情況。」已經退休的孟策在園子內為了孫子乾著急,又不便入內,見到人便馬上解釋:「說是在浴池滑了一跤,一開始沒怎麼,沒多久突然不行了!」手邊還牽著長孫楊旭。
  「戟呢?」
  「自是希望保住城主啊!可是……」

  說話間,森與柒月已經抓著雁入屋,原本森及雁不便入內,但森年事已高,如今是白髮蒼蒼的老翁一個,又身懷醫術,倒也沒人想攔,雁則是平時走得親近、年紀尚小便算了,這當口誰也顧不得許多。

  「現在把孩子取出才八個月……」藥者之一,著急:「且母體狀況明顯不是要生啊!」
  「能保城主先保城主!我說過多少次了!」孟戟發火:「要孩子,以後還能生!你以為我願意麼!?孩子的命也是我的命!可鷲妹沒了洛城怎麼辦!?」
  「不,」貌似是首席的藥者馬上糾正觀念:「以後十有八九不能再生了。」語速極快,但不顯慌亂,馬上命一干手下:「保孩子,保住孩子再救母。」

  孟戟正著急無措,又幫不上忙,鵬已將楊旭牽入房內,讓父子二人彼此安慰,一邊走到妹妹與柒月身邊,低問:「狀況怎麼樣?我們藥者可靠嗎?」
  看著楊鷲不斷呻吟,忽冷忽熱,精神已經有些恍惚……同為女人,柒月搖頭:「在這年代生產太可怕了,這就是我們一直避孕的原因,你們首席判斷得沒錯……不過我懷疑根本原因是母體有其他地方受傷,否則一般要保母親應該比較容易。」
  此時,森有其他發現:「按這裡!似乎特別痛?」觀察楊鷲的表情……手一按,楊鷲呻吟呼痛聲馬上溢出:「腎臟!」

  周圍的藥者正準備引產器具與藥物,侍女們又將乾淨白布、沸水……等通通端入房內,所有廳門大開,人們忙卻不亂……有一向嚴謹的孟戟坐鎮,且面色鐵青,就是亂,也沒人敢表現出來!
  雁的眼睛盯著森指示的部位:「森,手讓開,」漆黑如墨的雙眼馬上閃過雜訊般的條紋:「看起來是腎臟破裂,出血不止……脾臟也……」

  「雁!你!」竟動用了能力:「人命該有自己的定數……你……」
  「脾臟也在大出血,」雁回首:「鵬,你又怎知鷲妹定數中沒有我?」
  「可你……」能幫上親妹,我自然安慰,但雁不可用這種能力!後患無窮!
  「有辦法讓羊水壓迫腎臟讓它別出血嗎?」柒月,想像過後,直覺地問。

  沒再管鵬的擔憂,救人要緊:「沒……看起來位置不巧,且即使如此脾臟不先摘除也一樣,所以藥者先保孩子,再試著救母的判斷是對的。」這年代,連基本手術工具都沒有,我們也不是外科醫師,光看得見問題也無法相救……靈光一閃,抬頭看著鵬:「……」

  雁張了張嘴,卻沒出聲,視線與鵬在近距離內交會。
  雁想說什麼,彼此心裡都明白,約莫是希望遣退所有人,讓自己以血相救鷲妹,可正如鵬所言,人生自有定數,兩人命運乖舛,已經違背太多常理,且人多嘴雜,遣退又如何?走漏風聲,往後雁將如何是好?難道天天以血救人?再說這種話問出口,要鵬如何回答?傷愛侶救親妹?保愛人棄血親?

  這話問出口,鵬將陷入兩難……不可問。



  一響壎過去……侍女們依舊忙進忙出……楊旭被爺爺先行帶離,剩下孟戟與楊鵬,呆愣愣地站在室內一旁,無能為力……只是兒時往事一幕幕襲上心頭,看著床榻上漸漸沒了血色的楊鷲,感覺分外不真實。
  森與柒月也在幫著藥者作業,先經討論,快速議定處理細節與順序,動作都算熟練迅速,搭配得宜,雁不能過度招搖,且從未搭配過反而造成妨礙,於是手,一直與楊鵬緊緊相握……內心則像是天秤兩端正煎熬著……

  只要鷲妹還沒死,想救都來得及,但……什麼才是對?什麼才是定數?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決定?還是不要做讓周圍的人失望的決定?到底如何是好?

  「……雁,即便是我的左手失誤,因而失去了右手,那為何我不好好珍惜僅存的左手?」牽著身邊的愛侶,鵬低頭,看著雁平時波瀾不興,如今卻焦慮萬分的眉眼……五指緊緊交握。
  「……」鵬是想告訴我,即使我不救,他也依然珍惜我……可是……

  看著楊鷲越來越蒼白的臉色,看著孟戟已經顧不得這許多直接撲到床邊……自己怎能為了被強吻而動用能力,卻不願為了救人而動用?雖明知下場萬萬不同,削了自己的唇畢竟沒人看見,在此處卻是十幾二十雙眼睛……但……雁的腳步依然動了起來。
  拿過一個剛被侍女消毒過的大臉盆,便直接往外衝,與不斷進出的侍女擦身而過,有若一道墨痕……飛奔出屋,來到迴廊暗處,隨意找了處遮蔽,捲起袖子開始放血……

  「……」屋內的楊鵬只能黯然傷神,搖頭……看了鷲妹一眼,拿了少許繃帶,默默地走出室內,幾乎不用找,腳步便會帶著自己往有雁的地方去……看著雁為救自己的妹妹在手臂上劃了好幾刀,一如當年在普羅透斯號上意圖使自己殘廢的手臂復原……

  「傻瓜……夠了。」無論雁決定如何,只能一起面對……蹲下身,取那已經半滿的臉盆:「夠了……我說夠了!難不成你還想把臉盆裝滿?」雖是斥責,卻是輕聲憐愛,將繃帶遞過:「你別進屋,也別用癒合能力,否則日後發作,太痛了。」
  臉色蒼白,開始為自己包紮:「……我暫時也沒力氣進屋了。」旅途勞頓之後是氣極敗壞,好不容易安頓好就放血:「你快去,別浪費了。」

  感受到鵬摟緊自己的頭,用力吻了吻自己的髮頂:「你歇會兒,我盡快回來。」
  看著鵬快步離去,雁苦笑,有些欣慰也有些悵然……

  鷲妹固然想救,因為不想看到鵬傷心,但自己最怕的還是若自己不救,哪天鵬會提起今日之事,心懷埋怨,到時因此失去鵬,自己又該如何是好?或許這副身體,這種體質,哪怕身邊的人再如何良善,自己始終必須臆測度日,只要有人知道體質如此,想要心靈安穩,實在太遙不可及。
  原來我對你的信賴也不過如此,但我愛著你,卻也真實,因為愛,所以不敢信賴。

  雙眼望著月光,原來是一輪滿月……
  漸漸闔上雙眼,僻靜的迴廊下,感受清風蟬鳴,也不知是聽覺漸漸遠離,或者因鷲妹情況控制住了,嘈雜的腳步聲、器皿碰撞聲……弱了下去……

  「鷲妹!」

  一道撕心裂肺的喊聲劃破寧靜,雁驚得睜開雙眼,馬上動了起來!孟戟的聲音!
  一向冷靜處世的孟戟,竟發出如此悲鳴……難道……

  進門時只見到森與柒月帶領一干藥者努力搶救嬰兒,首席藥者已經將夏季薄被輕輕蓋上楊鷲蒼白的身體,床褥四周被血色浸染,但雁知道,大半該是自己的血……只可惜,依舊回天乏術。

  「啪!啪!」

  房裡另一頭,柒月捉起孩子腳踝,將孩子倒吊起來拍打……土方法都用上了,還是沒呼吸!
  此舉拉回了孟戟與鵬的神智,圍在床邊的兩個男人四隻眼睛齊齊往嬰兒射了過來……

  「抽吸鼻子!塞住了!」媽啦這邊哪來的插管!
  「給我,」磊向七號伸手,精神恢復狀態,對一旁侍女們喝去:「開氣窗、沸騰過的溫水、所有人蹲低。」缺氧……需要對流,又不能有細菌……得先自主呼吸。
  「……嗯?啊……是!」又開始忙。
  「開那邊那邊……開完的人都蹲下。」

  雁這一聲是磊在發號施令時的語氣,與平時在內城判若兩人……且在見到喬老先生也蹲低後,甚至有人不明原因地抱著頭蹲,不明所以但是都認真照做……而城主壓根兒已經跪坐在地,有沒有蹲也沒差別了。

  將軟趴趴的孩子接過時,比接住整箱榴彈還戰戰兢兢……雁以口罩住孩子的口鼻,用力吸!一邊用力擰了孩子大腿一把:「活過來!」再擰!

  明幌幌滿滿是人的屋子裡,針落可聞。

  「再十秒四分鐘。」森注意著水鐘:「這樣下去即使救活也會跟楊鴞一樣,我開始讀秒。」
  「什麼!?」孟戟聞言馬上從地上彈起衝了過來,也沒管對象是哪裡來的高人:「你們怎麼這樣?讓我死了老婆又殘了兒子!?」
  「是女兒。」柒月雖然緊張,但語調還很淡定……約莫是隊長坐鎮的關係:「沒超過五分都還好,反正情況不會比現在壞了。」

  雁一直重複著相同的動作,以口代替抽痰設備,隨後開始極為小心謹慎地送入氧氣,但具體如何搶救嬰兒,沒太多印象,只能做想得到的……豆大的汗珠從額角滲出,依然不見孩子自主呼吸,心焦如焚……與當年銀河畔救采蘋,依稀是同樣的心情。
  如果命運讓我救活采蘋,能不能再讓我任性一下?再救活一條生命?

  「四分七秒、八秒、九秒……」即使是一票蹲伏在地的五萬年人類都大約能明白,數字越增加,孩子正常的可能性越低……而鵬知道,這是即使雁放再多血也無用的事。
  「四分三十,卅一……卅二……」雖然只是估計值,但既是森讀秒,誤差也在正負一秒之間。
  「……夠了……夠了!都出去!別再念了!」孟戟已經衣冠不整,狼狽至極……
  「哇!哇………哇!」

  哭聲很響亮。
  響亮到周圍的侍女們都忘了緊張,只有七號笑顏逐開,從磊手中抱過孩子,與森開始保暖作業,直到看著兩個老人將新生兒包好毯子,抱往已逝的母親身邊依偎時……所有人都忘記該如何動靜才適當。
  母親雖然逝世不久,但由於出血過多,遺體已經冰冷……那卻是這孩子感受到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母親的溫度。

  見到孟戟一雙眼紅著血絲,哆嗦地伸出指頭……輕輕撫著嬰孩,悲痛萬分地看著愛妻與新生的孩兒……又見鵬雙眼一直直勾勾地盯著鷲妹的遺容,雁一時感慨萬千,別過頭去。

  人間離合悲歡,有多少勞燕分飛,有多少情深緣淺……即便是終成眷屬,也難保地久天長。

  「先出去,稍晚再收拾。」這是雁的語氣,對還不敢站起身的侍女們說的。
  經歷剛才生死攸關,侍女們對這少年老成的首師隨從萬分聽服,孌童一說,此夜不攻自破。



  知道鵬傷心難過,可雁從沒想過血親家人死亡,是什麼感覺?只能想成若有一天,森過世,自己會遺憾傷懷,但森如今年事已高,若身亡多半也是天命所終……想來與鷲妹意外死亡的心情截然不同……看著孟戟失魂落魄,只覺得鵬越安靜,自己心中越擔憂,跟著悲從中來。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走過去,握緊鵬的手?或者與侍女一同退出屋子?三十年的人生經歷,不乏參與喪禮,更不乏目睹死亡……只是,沒有一種先例可以列入參考。

  站著不動,不知該如何移動才屬恰當……良久。
  孟戟先動了。

  抱起孩子,來到雁身前,微彎身:「說好了,這孩子會跟我姓孟,你救了他,起個名吧。」
  「……」失血過多,加上文采不算好,腦子一轉動眼前就發黑:「……孟……甜吧。」頓了頓,入城五年來,極少數的幾次,與孟戟目光焦對:「夢境甜美,希望他母親一路走好,也希望他長大後是甜美可人的姑娘。」

  也不知是哪句話,觸動了一直靜默的楊鵬,已近知命之年的人突然跪地在床邊……輕輕撫著妹妹汗濕的髮絲……眼淚就這麼當著幾人的面奪眶溢出。
  森與柒月接手照顧嬰孩,雁沒跟去,繼續與孟戟相對而立。

  「給你。」孟戟又動了,轉身翻找斗櫃深處,拿出了個東西,遞過。
  「……」低頭,一時間還真不大記得這是什麼,精神有些恍惚……只覺眼熟。
  微彎身,附耳低語:「謝你救我女兒,子翎。」
  「……」孟戟畢竟不蠢,恐怕早已懷疑,剛才不過是確認了:「……原來是黑匣子項鍊。」總算認出東西來……只是……

  『咚。』身體倒地的聲音。
  「喂你……」
  「……雁……」楊鵬回神,回首向廳上看去,卻只見雁橫臥在地的身影……一瞬間恐懼感襲上心頭:「雁!」
【捌】 第二七五章 梁上君子
  雁清醒時還在城主的屋裡,沒暈多久,或許是心中牽掛著鵬的關係。

  「雁?」見到懷裡的人清醒,鵬所有的擔憂都寫在臉上:「我正想抱你回去,你休息吧。」那些放出的血有一公升多了,才十四歲的身體……
  搖頭,又是彎起眼睛笑:「我想陪著鷲妹。」
  鵬張張口,想說什麼……最後只嗯了聲:「那我抱你過去。」雁知道我想陪著妹妹,所以才這麼說……


  孟戟擰去一把鼻涕,依舊充滿血絲的雙眼,就這麼坐在床邊,看著兩人互動……
  ……因為子翎不在乎別人眼光,只在乎鵬,所以鵬才選擇他……吧。
  鵬是以一個人的身分愛著另一個人,不是以城主或者其他身分去喜愛另一個身分,這些,直到今天,這一幕,我才完完全全明白過來。

  「你們往後如何是好?」走到鏡臺邊掬起清水,洗臉,強自收起所有悲傷,洛城城主只剩一位,必須立刻振作,面對現實。
  「……」這是鵬,握著雁的手,看著妹妹,沒說話,血液快速在血管內橫衝直撞。
  黑眼睛在兩人之間來回巡梭,倚靠在床邊,輕聲:「鵬,無論如何決定,地獄天堂,我都緊隨,放心。」

  微微透著鮮血味道的房裡,夏夜晚風在對流的窗間奔馳掠過……驅散悲傷的腥味。
  過去黛姬之所以在城主死後,能獨自監城,是因繼承人楊鵬兄妹都屬晚輩,而這回情況不同,孟戟是招贅夫婿,固然因為楊鷲可以以鰥夫的身分繼續監城,但同輩的楊鵬未亡,且長子年幼……

  「雁……我……」我是如此渴望讓你幸福,卻……可惡!
  「鵬,在你身邊,我就幸福。」牽引把自己捏痛的手,貼上臉頰,柔聲安撫:「不料當日一言,一語成讖。」
  「你們在說什麼?」眼睛還紅的,卻已在處理現實問題:「什麼一語成讖?」聶子翎……能有這種表情,我對鷲妹,可曾是這等神情?

  雁閉上雙眼,太累了……回答孟戟的問題:「鵬將會與你一同監管洛城。」頓了頓,又睜開雙眼,凝視著愛侶:「因為他不想讓你難做,若他此刻帶著我歸隱,固然輕鬆,卻會讓你遭人非議,鷲妹身亡不久,同樣擁有繼承權的兄長隨同消失,你的地位不保事小,洛城大亂事大。」
  「雁……」
  「那你怎麼辦?你的身分太特別,首師身邊多了個無官職的隨從,勉強可以蒙混,可城主不同,你……」

  「雁是不會效忠洛城的,他只聽我的。」鵬斬釘截鐵。
  累得快睜不開眼了:「鵬,別任性。」轉向孟戟:「梁上暗影也好,禁臠也好……我不會做官的,我只為鵬一個人著想而已。」
  「雁,不可以!」這就是我最怕的!那樣我死後雁又將……
  孟戟煩躁:「這天下是怎麼了!?有才能的人不願效力濫竽充數的倒是一堆!」

  「鵬,說好了,我不獨活,所以生在何方,都一樣。」深情真摯。
  鵬心疼地看著雁,像個大孩子般用力搖頭:「雁不願為官……不如讓他隨喬森夫婦,對外稱是他們的弟子,與長少主楊旭交好,故常在內城走動?」
  「……這是個辦法,可如此他不能再留宿你屋中。」孟戟也覺得禁錮子翎,太過可惜,再說,跟著喬氏夫婦,興許有時還能派上用場。

  雁突然發力,緊抓著鵬,語聲清晰:「鵬!不要把我往外推,說好了要在一起……你懂我,我不在乎名聲!」我不要……我真的只想跟你廝守而已,第一步是把我往外推,接著會漸漸習慣,再往外……再往外。
  「都把楊旭做的面具戴臉上才敢走路的傢伙還跟我說不在乎!?」鵬怒了:「那件事我已經知道了,不行!」我只是不想讓你委屈!難道你要永遠戴著面具或足不出戶?
  「……那你當初又為何跳崖?」完全無法理解……人,太奇怪了:「此舉與選擇城主之位棄我不顧有何區別!?」
  「不同,我可以給孟戟鷲妹添麻煩,但我不能陷他們於不義!」雖然這是事實,但我一直避免對雁說這種話……


  晚風湛涼,所有的侍女都退在園子裡,準備收拾,只在待命中,暫時不敢走近。
  現任行政相碇泓也到了,要商議的事情實在不少。


  「……呵,」雁眨眨眼,突然笑笑:「所以是程度的區別。」那你就可以陷我於不義?
  「雁……」多年相處,鵬見那笑容,頓時惶恐……雁笑了,肯定是最糟的情況:「雁你在想什麼,告訴我?」小心翼翼地試探……

  抽出緊握的手,一夜忙碌,散亂的長髮遮住雙眼:「知道了,我跟森在一起便是。」也好,森與柒月皆已年邁,我多陪陪他們,確實也應該。
  「雁?」
  努力站起身,整整衣冠……抬頭時,已是招牌淺笑:「鵬,既已定論,先讓碇泓進來?」這話一面也是問向正挑著眉,眼神在自己與鵬之間來回的孟戟。
  我知道的,鵬有太多牽掛,與我不同,我只有他,但他,卻擁有很多,儘管那未必是他想要的;而你不明白對我而言何謂真正的委屈?即將降臨在我身上的,也不是我想要的。

  再度握緊鵬的手,溫言不再爭執:「好了,住你少年時期住過的園子也好,」頓了頓,有些寂寥的神情:「……離就任還有點時間,我吩咐侍者一些生活瑣事,你……往後要照顧好自己。」往後,一週七天,也未必能見上幾個小時了。

  『啪啪。』一直沒出聲的孟戟,突然擊掌,隨即發話:「煩死!在吧?出來。」

  緊接著鵬雁二人看到了個熟悉的人影,幾乎是墜落,且差點站不穩摔倒……一時間有些難以理解狀況………碇矢;原來屋上有人,想來剛才大家為了楊鷲母女,都疏於防範,若有人偷襲,護衛內城的碇海遠在第一門外,刺客定當得手。

  孟戟指著雁:「他,聶硯,硯臺的硯,楊鵬繼任楊鷲的位置後,成為楊鵬的影衛,」轉向子翎:「他,碇矢,影衛只有城主有,雖說是影衛,但內城有碇海在就夠了,碇矢武功說不定比現在的你更糟,不過他為人世故圓滑,我主要是派他深入三教九流難以管轄的場所,打探消息……怕有無法控制的情況……官員被細作滲透的事,絕不能再發生。」
  突遇轉機,雁眨眨眼……看了孟戟一眼,隨即暖暖一笑。
  後者只是輕咳了兩聲,別過臉去,裝作沒看見這說不定是唯一一次,子翎對自己友好的笑,接著又轉頭看向床上的遺體……悲容又起。

  「夏丹!」碇矢一副『我想起來了』的神氣,很難想像為何孟戟會用這人當影衛:「你你你!」手指著下一任城主,語無倫次:「你你……你,你找到小羽啦?」
  「什麼小羽?」孟戟不解:「你們先前見過?」
  楊鵬不想跟碇矢解釋,敷衍:「找到他兒子,」大手摸摸雁的髮頂:「小羽死了。」
  「唉?那年輕人挺不錯的啊……真可惜了。」
  「行了行了,你沒事報告就繼續去賭場妓院待著。」揮手遣退前,再開口:「讓你跟硯見面不過是怕你們往後在外頭碰上,互扯後腿,平時你們各辦各的事,互不干擾。」

  隨後,當屋內再度只剩三個人與一具屍體後,孟戟向外頭召來侍女收拾,並且命趕來的行政相馬上到書房議事。

  「雁,」鵬偷了個空附耳交代:「你先回房休息,你太累了。」
  今晚第數度搖頭:「既是影衛,自當緊隨,如今你身分不同,不能因武功高強而疏忽片刻,從今往後,我會每分每秒暗中護衛你。」孟戟的如意算盤,知道此舉收攏了我,且又能安鵬的心,只是鵬未必是個讓人省心的城主。
  與碇矢其實不常在孟戟身邊不同,雁抱定主意,既然孟戟如此相助(或說是還救女之恩),自己定要勝任此職,雖勉強也算是個官,但意同於私人護衛,比較能接受,又符合自己不愛管事的性格,且能時時守在鵬身邊,至於遠派類似碇矢的任務,除非窮途末路,鵬是絕捨不得讓自己幹的。


  「……你!」這兩人何時開始串聯一氣啊?
  「鵬,你忘了為何我會在身上安裝發信器了嗎?」寂寥的音色,寂寞的黑色眼淚。
  「……我……」因為保證,時時刻刻,都想與我在一起……不讓我感到不安。
  「我去了。」言罷,轉瞬消失無蹤,別說是影衛,連影子都沒了。

  「嘖……」楊鵬扶額:「他進入狀況了……」不愧是雲豹的磊……嘖!
  「你到底還要在書房外站多久?」孟戟不耐煩,除了碇泓隨著城主剛到之外,官員們不少都到了,書房坐著滿滿的人:「快請吧,事出突然,至少讓大家在天亮前睡個半響壎。」
  臉抽到不能再抽,日間雁才從風城歸來,一夜間便喪妹、多了個外甥女、繼任城主……楊鵬肯定自己皺紋暴增:「嘖!知道了。」

  憶及當年與孟戟的首師之約,不料如今入城五年,竟喪手足,強忍無奈苦痛踏入書房緊急議事時,只知與隱蔽暗處護衛、十四歲的雁,再也難料數年後是何光景。
  只是當夜,在眾城臣面前一再聲明,最遲待楊旭滿十二歲,便即退位……我行我素的言論一出,城臣嘩然……全都齊刷刷地看向孟戟。

  楊鵬是好,講義氣,重情理,但做為城主,責任感方面……孟城主還是可靠些。





  公元五○○一○年,秋高氣爽,楊鵬繼任城主兩年來,雁幾乎寸步不離。
  梁上君子的另一種解釋。

  「雁?在嗎?」每晚回到空蕩蕩的屋子,鵬總是對空氣說著。
  兩年,雁已是十六歲少年,於三千年時早已是獨當一面的雲豹隊長,更何況此時實際年齡也是三十出頭,非尋常少年,若與一般年輕城臣或富貴公子相較,眉宇神色確實內斂風霜……連武功也精進不少,至少鵬無法時時聽出雁是否在自己身邊。

  「嗯。」一道人影出現在身前,彎眉,淺笑,一如從前:「哪次我不在?」
  「哈,這倒是。」伸出雙臂擁抱愛人:「今天辛苦你,嘴巴……」下弦月,第四天。
  知道鵬惦記著,牽著愛人,來到侍者準備好的浴桶邊……安安靜靜的聲音:「森的藥膏很有效,就是吃東西的時候沒感覺,不如吞膠囊。」
  「能不痛就好。」十年如一日,深情專注。

  愛憐地看著雁,這麼多年了……幾乎一直都是一身黑,明明這傢伙穿很多顏色也很好看……成為影衛後更是黑得不像話。

  雁為鵬寬衣,笑問:「怎麼?這麼看著我?」
  「生日快樂。」對著正蹲身為自己除下靴子的人:「我怕你明早動身,所以,先說。」
  「……很難得,聽到這四個字不那麼雞皮疙瘩。」扶著鵬跨入浴桶……


  原本按照配置,該搬到過去黛姬的園子住,會有浴池,可兩人依舊習慣這單純的環境,幸好楊鵬任性出了名,大事眾城臣都針對不完,這點小事也就無人理會了。

  氤氳的熱氣,淡淡的波紋,一如兩年前楊鷲離去時……
  鵬閉上眼,眉梢已添上幾根銀白……
  轉眼在內城居所已過了七年,雁如往常般,洗淨雙手,催動氣勁,使指尖透出暖意,才開始輕按頭顱,為鵬舒緩一整天的疲憊……
  「頭髮白了幾根?」片刻後,鵬問。
  雁歪頭,笑答:「不多,比我多些而已。」

  「哈,有你的!」頓了頓,捉住雁服侍周到的手,吻了吻:「不知你回來後,又是何光景。」想到此去洪城,不比風城,路途迢迢,鵬牽掛不下……
  雁想了想,雙臂輕輕環住鵬的頸肩,只是這次不再顫抖:「我不去了,沐澄婚禮,你幫我備禮送去,再說碇海為使,我不願與他同路。」終於成親了,他在這年代算相當晚婚了。

  聞言,鵬無奈搖頭:「嘖嘖……都兩年了還不原諒他?」雖然我也沒想原諒他。
  「無關原諒,只是基本分寸,我不想與他多做接觸,不代表不為他著想。」
  「這倒是。」十八歲,不少顯貴名門家有閨女的,都暗中試探……碇海不為所動,碇家人丁興旺,碇天也不著急,任他隨意。

  突然,雁語帶委屈……寂寥的音色:「鵬,別再把我往外推。」
  「雁……我知我當時肯定讓你傷心,但……」鵬回首,城務繁忙,略顯蒼老的臉龐,早已不復當年英俊風華:「我是真心不想委屈你,什麼禁臠?當影衛都委屈你了!」
  苦笑過後,一吻深情……截住鵬明顯偏袒的話語:「知道你為我好,不跟你爭……快坐回去,我幫你沖水……新的學堂制度不好調整,難得暫時丟還給碇泓傷腦筋,今晚早點睡吧,我讓侍者請廚房為你備了些清淡食材,吃完直接睡也不礙事。」
  「雁,」
  「嗯?」沖著溫水,仔細照顧頸肩每一寸肌膚……溫柔若水的人。

  「我愛你。」
  「我也愛你,」水氣柔軟,珍惜備至地吻過髮根:「鵬,說幾次都可以,我真的,比任何人都愛你,珍惜你。」

  「因為這樣所以不去師父婚禮?」鵬笑笑:「嘖嘖,你這不肖弟子。」
  「那你說,想讓你的影衛怎麼做呢?」從身後,依偎擁抱。

  想了想……鵬馬上來了點子:「開普羅透斯去?從銀河直接逆流而上?以普羅透斯的性能,直線距離搞不好一日便到洪城,又能不與碇海同路……反正普羅透斯閒著也閒著。」
  「呵,果然城主足智多謀,」明顯相當開心:「那我就能推遲四日再出發了。」
【捌】 第二七六章 宵夜
  既是影衛,雁成為影衛之事自是只有孟戟、楊鵬、碇矢、負責處理大宗雜項事務的碇泓直接經手身分核定,及雁本人知曉,至於喬森夫婦,知不知道,無關緊要。
  森與柒月雖年事已高,但依舊硬朗,自早產兒孟甜嬌小的身體健康狀況穩定後,交還孟府照顧,孟戟忙,多半是孟策帶著孫女,好不容易退休的紙片人沒休息多久,又開始照顧個小娃娃的生活……邁入老年的體能,直呼比當行政相還累!

  連好友碇天都對這勞碌命微微皺眉,但老成持重,不好多說。
  或許孟策只想擁有生活重心,才會凡事親力親為,不交府內侍女照看,常搞得整身疲勞痠痛,即便像是森與柒月有學問研究這類生活重心,也難免無聊,不過兩人相伴,倒是容易打發時間,沒事彼此間就打架鬧事。
  兩大當代高手打架,何等駭人?楊鵬萬萬不敢想自己那少年時的園子,如今是什麼德性……


  「明天開普羅透斯去?」森正在為楊鵬收復的失土上的湖泊釣魚……一棵大榕樹已經倒在湖中央,據說是被柒月劈的。
  「嗯,總也需要啟用一下。」深秋微風,聲音沒有漣漪,橫在水上的榕樹葉,動了動。
  森歪頭:「那樣的話大概是一天路程吧,或許不用……畢竟是直線距離,嗯嗯。」
  「森,」雁抱膝而坐,眼睛定定地盯水面:「我在想……雲哥哥現在是什麼心情?」

  「啊?喔……也是吼。」釣竿也動了動,似乎是森的情緒:「你現在變年輕了,往後有好長一段時間,必須為我們幾人陸續送終吧……不過他長生不老,得送更多人。」說著,騰出手,拍拍老友肩膀:「放心!禍害遺千年,你家那口子肯定最晚走。」

  正在雁無言的當下,柒月的聲音從後方樹叢發出:「那你應該才是活最久的。」
  「啥!?」釣竿一甩:「婆娘你想幹架嗎?」
  「哼。」

  每月一天休假,或難得能抽身時,便來看看兩位年邁好友,知道這兩人常像小孩子似的吵架,頗有越活越回去的勢頭,雁只有無奈笑笑,接過釣竿,幫忙繼續釣魚。
  禍害遺千年?所以聶雲是禍害?嗯……不管他,與他共同經歷的過往,好像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就像鵬與鷲妹相處的時間,似乎遠不及與我相處的時間……
  究竟離去的美好,還是留下的美好?或許不知足的人類永遠找不到答案,而我深信……

  你是我最美好的存在。
  「碇海傍晚來找過你。」眼也沒抬,感應到人回來了,繼續忙著批閱公文。
  「反正不見,在與不在沒差別。」沒有進屋,劍走輕靈,無聲光影。

  由於城務吃緊,當年細作滲透的事件,這些年人力調度上雖終於緩了過來,但後遺症依舊存在,可以說是楊鷲處理過開頭與中段,楊鵬這兩年差不多在收尾,案牘勞形,經常工作到夜半,雁沒有規勸,因為知道勸不動,鵬想把父母給予的託付濃縮在楊旭十二歲前完成,如何能不勞累?於是只將原本堆放雜物的那間房,整理為鵬的私人書房,從桌前望出去,窗外正好可以看見小紅二號與墨蝶的身影。

  而不管忙到多晚,雁總會隨在一旁,像是這種深夜加班,雁不會隱身黑暗。
  或讀書,或寫字,或由於鵬雙眼疲累,為其朗讀公文,或只是在園子裡演練沐澄與聶雲所傳的武功套路。
  鵬深深覺得……平生所重視的一切,放眼望出,近在咫尺,是最滿足的事。


  「你連光束劍都願意拿了,還不見他?」鵬起身,活動筋骨,已過晚餐時分。
  見到鵬終於起身了,忙收劍,一道墨影來到眼前:「要吃餛飩,還是湯圓?柒月做的。」
  「哈,我還以為是你做的。」
  搖頭:「我不會,只會煮,」眨眨眼,墨黑的眼睛很認真:「鵬想要,我向柒月學。」
  「別,你已經夠忙了,本來年輕人貪睡,你該早早休息,我知勸你無用,也就不勸,」抬手,以袖為眼前人拭汗,關懷深情:「也不是我幫碇海說話,只是你光避而不見,沒有斷他念頭,畢竟不妥。」
  「當時已告知過我心有所屬,還不算斷?」皺眉……
  「不算。」確實不算,我清楚苦戀一個人的滋味。
  「人類果然複雜。」

  在鵬的大笑聲中,雁已經以湯圓不易消化為由,替鵬選了餛飩,兩人有時會這樣,有說有笑地一起待在園內廚房,近兩年由於鵬日漸忙碌,開始由雁掌廚……一方面雁也存著個心思,要看護鵬到終老的心思,若鵬晚年行動不便或智能衰退,再也無法指點自己這些五萬年必備的生活常識,自己得在鵬完全退化前學會這些,以便照顧他。

  而於雁而言,準備這些,是傷懷也是幸福。


  「怎麼今天突然願意動那把劍了?」廚房小圓桌平時只擱東西,沒椅子,站著吃餛飩。
  「……從沒不願,只是……怕。」清湯、餛飩……晚餐立食吃得少,對身體好。
  「現在不怕我那樣對你?」柒月手藝確實不錯,跟我有得比。
  「你說過不會,且我怕的是自己無法第二次愛上你。」

  「……果然坦白的你比較讓我安心,」鵬端著碗,一瞬間彷彿恢復山中歲月時那般死皮賴臉:「雖然不說話也很迷人啦,我的雁果然不管怎樣都好,呵。」
  這種肉麻話就算聽一輩子、天天聽也不會適應吧……雁一邊喝湯,一邊苦笑:「那是你偏見,我不過客觀而論,我們之間沒時間能多浪費。」

  「吶,雁……」聽聞此言,鵬賊賊笑,卻又略顯委屈……一副扭捏的神色。
  「嗯?」繼續吃。
  「快把碇海攆走,」說這話時,臉已埋到雁的肩窩,聲音幾不可聞:「我也會怕。」

  良久,雁眨眨眼:「啊,原來你一直要我見碇海,是因自己吃醋,希望我快去解決?」
  「可不是?誰讓你這麼遲鈍?」回身站直,接著吃。
  「真是……」當真無奈:「你早說,我便早辦了,好,這次在洪城定會見面,遇上我就說清楚。」非常乾脆。

  「幹嘛不現在去說?」快點了結!
  「現在是我們共處的時間,不可浪費。」一口氣把剩下的湯喝完:「一分一秒,都不得浪費。」
  見雁說得順其自然,絲毫不做作,此情更勝深情訴說……原先因碇海與雁年貌相當,多少有些吃味的鵬,轉瞬開懷,雖深知雁對自己已是一往情深,不至於太過不安,可又想到如今自己已漸顯老態,確實有……那麼一點,羨慕碇海與雁……只是一點點而已。
  從身後抱著兩情相悅的愛侶,是何感覺?鵬每晚睡著前都感受著,黎明時分也感受著……放下晚餐的現在也感受著。


  「鵬,我一早離開,你要保重,我盡快回來。」頭微微往後靠,耳鬢貼上身後的愛侶:「侍者已吩咐過了,紅二與墨蝶他們會照顧,如今時局看上去不像會被偷襲下毒,倒是秋夜甚涼,記得就算不願讓他人幫你洗腳,至少也泡泡熱水,藥粉一包包都包好放在腳盆邊了……嗯……」
  聽到這兒,鵬大樂又硬是藏著,嘴角卻已勾起:「嘖嘖,像是個妻子在交代一樣,雁……」身高差還在,低頭,輕舔了舔耳緣:「雁,我的好老婆。」
  「這……」不知該回些什麼,索性不回。

  「好了,不鬧你,」鵬一向懂得言語調侃的分寸:「倒是我真想吃宵夜了。」
  微微驚訝:「才剛吃過晚餐,暴飲暴食,不是好事。」
  「不……我是飢渴太久,」微微收緊手臂,舌尖繼續示意耳緣與頸:「我想吃兩年前,沒吃到的宵夜。」
  若只聽言語,雁還當真想不起鵬意指何如?只是所有的動作都暗示著相同的事……貼合的身體能感受到鵬的血液正在鼓譟叫囂……雖然這兩年偶爾也會有類似狀況,但總是時機不巧,或者鵬覺得雁太過勞累,想著讓他休息,竭力克制。


  「……七年了,」雁微微彆扭,明明身後的人看不見自己的表情,依舊別過頭……反倒讓鵬更清楚地看見紅透的耳根與脖子:「我還以為鵬永遠不再碰我。」
  嘖嘖……太誘人了:「我想,」嗓音已經啞了:「只是我們很少同時像今天這樣,都不疲倦……且,時間拉得越長,我越怕弄疼你。」這絕對是真話。

  聞言,轉身,靦腆卻正面回應擁抱:「然後因明日分離在即,不願再抑制?說了,我不太能分辨痛覺,」親暱地吻了吻眼前的喉結,指尖緩緩描繪著歲月的頸紋:「想在這裡?」餐桌……也好,如此鵬站著比較不費力,我怕他傷了腰腿。
  「嗯,宵夜嘛……」摟著少年柔韌的腰,將碗碟稍稍掃開:「自然要在桌上,慢、慢、享、用。」不行,得克制些……雁明早還要出遠門,克制些……


  雁緩緩解開象徵權位的獸骨飾釦,吻著總是給予自己溫暖呵護的胸膛……心口位置的黑色雁翎,依舊。
  「怎麼?」低頭,將武官束髮柔柔地拆下:「不是天天看?」每天都把我看光,我可真虧了!
  搖頭:「這種時候看,畢竟不一樣。」臉頰貼上,傾聽心跳……深情傾訴:「鵬,我再為你刺隻鳳凰,好嗎?」

  看著雁如此溫順的動作,總能挑起自己的情慾……輕聲威脅:「你是我的,不用做記號也是我的,不准你弄痛自己。」
  「早知先斬後奏。」緩緩為即將佔有自己的人寬衣解帶,不時親吻,指尖溫柔撫觸……
  「你敢……啊!雁!別……」眼見雁一口含上自己的分身,鵬大驚:「誰教你這種事!?我不曾想過如此糟蹋你!快起來!」忙著把人拉起!

  見到這麼大反應,雁微微心驚:「……這……是不能做的事?」性事方面完全受鵬調教,壓根兒沒多想:「只是……剛好在眼前,所以就……對不起。」自從與鵬彼此擁有後,做愛時幹蠢事的情況,到後來幾乎沒有,會不會是太久沒做所以失誤指數增加?對了,我不該做多餘的事,可剛剛還真有些情不自禁。

  「這……」鵬見那單純如白紙的神色,與有些戰戰兢兢的提問……大窘,這回換成自己臉紅了:「這也不是不能做,只是………」搜索枯腸,眼看就要吃到宵夜了……現在唱的是哪一齣啊?
  雁的眼神依舊透著單純的疑惑:「只是?嗯……是你能對我做我卻不能對你做的事?」記得以前有幾次,鵬也是這麼對我的,難道有這方面規定?

  「對!就是我可以但你不可以!」乾脆這麼說,一勞永逸:「正常而言都是這樣。」
  「……那不公平。」鵬的眼神微微往上瞟、脈搏混亂,完全符合說謊者的特徵。
  「嘖……」忘了雁會測謊……無奈到無以復加:「算了,我招了,」有些難以措辭,想了想:「那跟為我洗腳一樣,雖然我會很舒服,但……」

  馬上會意,從來不笨,只是遲鈍:「既然會舒服,那我就做。」輕摟著腰,跪地輕含前,溫和柔聲:「只要鵬心中一如往昔,重我愛我,這不過就是個過程,我想此生,最令我自豪得意的,應該是有個人如此珍惜愛護我吧。」
  「雁……喔啊……你……」雁,你真好。

  我怎麼會明知雁深情如此,還傻到吃醋?人類果然是難以理解的生物……呵。


  鵬雁兩人都很小心,至少一開始是,可雁一向不矯情做作,鵬又是抑制多年……後果可想而知,震動使餐桌碗碟相碰碎了一地,配上桌上的美餐,更加深了鵬的視覺刺激,最後不耐廚房桌小,直接將人撈起往寢屋走去……大步移動終究使雁擰了眉……
  仰望秋夜繁星,仰望滄桑的臉:「鵬,嗯……先出去,放開我……」這樣走,怪怪的……
  「不要。」任性至極。
  雙腳懸空微掙,只能死命攀附著戀人肩頭,語聲柔軟似水:「鵬,別回房,」還說我,這人根本不會照顧自己,在床上會消耗掉鵬太多肌耐力:「你的……書桌不錯……嗚。」
  「我可不想把你當公文。」嘶啞著聲音……雖是這麼說,但仍舊捧著雁往書房移去。

  剛掃開煩人的文書,把人往桌上擱,鵬便俯身笑著咬耳朵:「你在為我想,我知道。」
  別過頭,漲紅臉:「……可你不愛惜自己,這樣抱著我走,很傷身。」

  「你還是個少年,哪有多重,我好歹也算得上內力豐沛,這幾年你又一直細心照料,」用睫毛,吻著額頭,溫柔低語,也是使壞:「都已經被搞得這麼狼狽了,還在為我想?」舌尖輕輕舔舐著髮絲、眉眼:「呵,趁早保養也好,能霸佔你久一些。」
  披頭散髮,衣衫不整,無奈笑著,耳鬢廝磨:「就算沒體力做了,你也還能親我吻我……等到連親吻都無法的那一天,我會加倍吻著你,那樣就扯平了,面對時間,我們倆,不虧本。」

  「……呵,你這敗家子教我買賣?」肆意調笑,用力撞了撞眼前美餐……當真開懷,卻也有些悵然:「還真把自己賣得半根骨頭都不剩,咱倆都是。」
  因震動微微蹙了眉,雁沒說話,因為清楚,兩人為了追尋彼此,確實幾乎將生命耗盡。
  兩人彼此,還有這份感情,即使化作黃土,都會一直珍惜下去。

  衝撞中,再度俯身溫柔低訴:「雁,我今晚太開心了……」
  搖頭,彎起眉眼:「你開心,我就開心了,」環腿,拉近距離:「吃宵夜,別多話。」


  鵬雁二人眼中只有彼此,書房中漾滿春意……
  卻忽略了站在園子裡,震驚看著這一幕幕,心碎的人。
【捌】 第二七七章 西風的話
  最後兩人倒在書房坐榻上,相擁而眠。
  黎明即起,將書房與廚房稍作收拾,才將鵬搖醒,雁知道,自己萬不可不辭而別,哪怕有普羅透斯在,沒幾天便能回來,哪怕鵬知道自己是怕擾他休息……雁知道,因為肉體年齡的差距,鵬那微小的不安從未消失過。

  或許是因太過在乎,所以……這種患得患失的心裡,一輩子也不會消失吧?

  「其實我挺享受你這麼患得患失的心情。」乖順坐著,讓鵬整理烏黑長髮時,雁對著鏡子說。
  「哈,等我們回到石樓,與外界隔絕,我也不用再患得患失。」
  雁想搖頭苦笑,卻見鵬專心致志地梳著,便沒敢亂動:「不知虎貓還在不在呢……我們若回去,紅二與墨蝶一定一起,不知森與柒月屆時……嗯,不過即使他還活著,還是住在內城好,吃穿不愁,鵬,你真想回石樓?」
  「當然。」今天顯得格外神清氣爽,氣色完全不同,昨晚放縱,爽快。
  「嗯,千萬別當真是為了想關著我,第一,你知我情根深種,第二,那石樓待到你年近六旬,我才二十多,怕是關著你的可能性多些。」
  「我啊……年輕時牽掛太多,水牢與斷崖便是轉捩點,這些年,我體會到,人說有捨才有得,實在是確實如此,想要例外真真萬難,若真想過上清淨日子,就必須放下……」這話說得輕描淡寫,卻是執念甚深:「洛城這邊,等楊旭十二,確實也夠了。」
  「碇湧是個好首師,與你風格不同,但楊旭年紀漸長,乖乖坐著讀書,也挺好。」
  親了親自己綁束的髮,鵬得意:「所以我教學活潑?也是,好歹住過三千年……怎麼,承認我是個好老師了?」說著,大手又在雁身上四處遊走……提醒著自己調教得宜。

  於是雁在賞了鵬一個白眼後,清晨薄霧未退,朝陽未起,城民還在夢中時,從翠苑將普羅透斯移出第一門,接著啟程,開始首次且想必倉促的洪城之旅。


  銀河畔的紅樹林更加火紅,秋季豔陽,日正當中時,已入了川城地界。
  鵬所料不差,走銀河逆流而上,由於是直線距離,不經川城內部的棋盤式水道,比起當年往草原消耗彈藥時快上許多,用一早鵬為自己煮的湯圓羹,當作午飯,旋開食盒時湯圓還微微透著熱氣,雁彎起眼,幸福一笑。

  回首來時路……再航行不到半日,便到了洪城,碇海送禮的隊伍估計還在他當初與『硯弟』相遇的卡馬附近,說來是自己瞞他在先,如今孟戟已不再與我為難,不如將實話都說了,好過他為我蹉跎年華。
  已蹉跎了鵬的青春,可別再來一個……這回確實沒什麼能賠給人家了。
  說到底……難道真都是我的問題?歎……



  洪城不愧是一百多年前發現大箱的城邦,科技方面明顯高出許多,說來這片大陸上的五個城,確實各有特色,菊城工藝精美、風城有各類人種生物,包容一切、洛城這幾年在孟戟與楊氏兄妹的帶領下,三權分立制度比以往更加徹底,政策嚴明,川城是水鄉不必說,若以五萬年在地人的觀點,洪城絕對是新奇玩意兒最多的城邦。


  「這裡,遇到真正高手掃腿的話,以你目前的身形萬難避過……在對方出招前就得洞悉一切,走為上策。」沐澄比劃著招式……末了收勢:「如此……是吧?」
  雁看看自己的手腳……還是比二十多時短上些許,內心無奈:「確實如此。」

  雁抬腕,看看『師父』送給自己的手錶,機械齒輪正輪轉著光陰,上午十一時十九分。

  「你好像很喜歡?」注意到少年的視線,洪城城主笑:「要不要多帶一支回去?」
  馬上搖頭:「這次來,沒帶上像樣賀禮,反倒拿您東西……又……」雁心裡確實感動,與五萬年的自然人接觸多了,覺得自己改變不少,如今城主大婚在即,沐澄卻撥出時間查看自己的武功進展,這下師父一稱,是名符其實了。

  「呵,哪有收徒弟東西的師父?再說你在我眼中也才半大不小年紀,不用啦。」修長大手隨意拍拍雁的肩:「你資質優異,又肯勤奮練習,比我想像中進步許多……這便是人生最好的禮物。」說著,領少年往住屋走去。

  聽聞話中似有深意,雁不解:「師父往後不傳孩子武功?」這聲師父,如今卻是順口多了,從前以子翎的身分在川城屋頂拚個你死我活的往事,似乎很不真實。
  銀灰色長髮在西風中微動,沐澄搖頭:「不傳,我夫人不喜歡動武。」頓了頓,又補充:「即便傳了,你是你,他是他,不一樣,走吧,吃午飯去……你們那位碇海也該到了,就是當年在屋裡那位吧。」

  洪城的屋子毫無風格可言,雜亂無章。

  就拿眼前城主所居的宮殿來說,與中世紀歐洲雷同,稜筋穹窿,飛梁處處,將龐大的建築物裝飾得輕巧不失莊重,可隨著沐澄的腳步走在長廊上,卻能看到一旁令人無語的回教世界清真寺造型,矮胖的議事廳……所幸聶雁先前受過孟府的洗禮,加上面癱訓練有素,對於這種亂七八糟搭配,可以視而不見。
  但聶雁確實想了很久很久……才意識到沐澄剛剛說了什麼。
  以至於不知該如何接話……

  走在前頭的人收了腳步,似乎突然想起,回首時語帶歉然:「抱歉抱歉,你生得太像你父親,越大越像,加上你的見聞與談話方式,雖你敬稱我一聲師父,反倒像是忘年之交……」沐澄搖搖頭,拉過少年的手,一同前往用餐:「我常想,或許能與子翎建立友誼的話,也該是這種感覺。」

  雁觀察著沐澄的眉宇神色,牽引的手感應到平和的脈搏……沐澄沒有說謊,雖不知他是否識破,但遺憾是真的……他畢竟不像孟戟長年一同住在內城,且看著鵬與我朝夕相處,但他也是聰明絕頂之人,又較一般五萬年自然人理解三千年,這種年紀突然變小的事……
  不好說,便不要說。


  與沐澄及其未婚妻共同用餐。

  說是二人同年,相戀甚久,只是沐澄一直以整頓洪城為先,如今二人都已將近四十了,才成婚,雁笑著說安定民心本也是城主當為,洛城孟戟與楊鷲也是早早成親,沐澄卻是不以為然。
  「為了安定民心而迎娶所愛之人,豈不是利用我們的愛情?」灰髮灰眸,溫和地看了未婚妻一眼,還幫忙夾了兩口菜:「自己的女人都無法照顧,還想著利用他,我還沒不濟到這等地步。」
  「呵,這話可千萬別被孟戟聽見……」雁笑著,吃飯喝湯。

  能這般與當年那嚷著要把自己腦袋剖開的湖澄同桌吃飯,有說有笑,確實快樂。
  即便是偶爾沐澄犯了話多的老毛病,也一樣開心。

  「小硯不留下來參加典禮?」女人笑起來有單邊酒窩,很特別:「澄每次收到你的信總會拿給我看,你們這說是師徒,我看小硯倒像你的小朋友。」這話後半段,是對丈夫說的。
  「會留下,但過後便走,屆時你們也忙,不便再招呼,我不是官,應酬我遠不如應酬他人,再說,真心相待,不須虛禮。」全然不是十七歲少年的說話格局。

  「你瞧,」沐澄聞言,又給愛妻夾了菜:「我說小硯確實比較像朋友,我看我們以後改口叫他研之吧,師徒一說,到此為止。」
  漆黑的瞳眸,沉澱許多情緒,卻是欣喜多些,以茶代酒,端起相敬:「好,今日起,我便不再以師父相稱,往後稱哥哥嫂嫂,如何?」

  「快人快語,就這麼辦。」說著,三人對飲三杯,都是一飲而盡。
  直到飯局結束,雁才突然意識到自己認了雲哥哥外的人為兄長,竟還是當日若沒雲哥哥相救,肯定陣亡於其爪下的沐澄,不由有些感慨……沒想到,我能認其他人為兄長,如此乾脆,或許時間真讓我沉澱放下了許多,藉由生活細節,透了出來。
  是了,就連海哥哥都叫過了,自己無所覺罷了。

  雁本就存著早些到洪城,增廣見聞,之後回洛城說給鵬聽的念頭,所以出發較早,卻也定了日期,較早回程,只是沒料到沐澄真心與自己一同習武,熱忱招待,這是此行額外收穫。


  次日,洛城使者團到了,賀禮不少,總算樣樣平安送達,其後,風城及菊城祝賀行伍都在兩日內相繼到來,可以想見這麼多人馬,幾乎洛城行伍後端剛走,風城行伍前端便到,銀河畔沿岸肯定熱鬧非常。
  是說……僅僅那一望無際的紅葉,便也非常熱鬧了。


  深秋夜裡,蟬響不再。
  銀河到了洪城已是源頭,綿長的河流在洪城宮殿群的後花園界外,已是湍急小溪,奔流不止。
  雁尾隨獨自從接風宴開溜的碇海,才能看見此一美景,深夜沉澱墨色的美。

  「碇海。」當初不該叫他海哥哥,是我錯了吧。
  「別叫我。」想起那夜夜深人靜,仗著職務之便,想再去硯所住的園子看看……竟看到不堪入目的畫面:「我總把你想得跟天神一樣!你……那些傳聞……從前我壓根兒不信,還為此掌過侍者的嘴,可你居然……哼!算我看走眼!你滾!」

  雁心下微歎……既然要我滾,為何我尾隨你不揭破?孩子果然是孩子。

  「碇海。」十五歲的少年,走近十七歲的少年。
  「就讓你別叫我……」回首時,似乎感到有何不對勁,便沒往下說。
  溪流映月的微光下,沒有表情,眼神卻蘊含笑意:「我不會再叫你海哥哥,對不起。」
  「你……想幹嘛?」不自覺,竟退後一步。

  深夜秋風帶著水流的味道,雁閉上雙眼,感受:「你聞到秋天了嗎?」
  「啥?」大老遠跟著我就問這個?
  「我聞到、感受到……這裡的枝葉繁茂,即使是冬季也一樣,」繼續輕輕感應:「草木興旺,凋零後從山上順流而下,腐敗的植物餵養溪流裡的魚蝦……惠及洪城、川城,是了,遠遠的,還能聽見山中居民飲酒高唱。」
  碇海雖然覺得很玄,倒是狐疑地閉上雙眼……貌似也在感應。
  畢竟硯弟從未一口氣與自己說這麼多話。

  「碇海……別睜開眼,請想像一下,與我相處的時日,是從何時開始?期間我們一同經歷了什麼?如我剛才感受銀河源頭一般,靜心、想想。」
  「……」不知是想到了什麼,不解地皺眉……
  「怎麼?」
  「……哼。」

  西風好像會說話,在耳邊細說從前……碇海思緒回到自己十歲那年,當時自己不過是個差點被打斷腿的少年伍長,與如今身分有著天壤之別,但往事一幕幕,遠比近年與硯弟相處時清晰…………那個裝模作樣的采菊、那個穿著和服的藥者,那個為自己爭取時間與湖澄纏鬥的,子翎。

  「視覺能看見的,都是表象,有些人用這些表象活著,不知道是不是真正活著。」子翎的語氣,子翎的眼睛,淡漠地看入碇海睜開的眼:「明明……人類是五感的動物,不是嗎。」
  「……為什麼……」碇海不笨,知道必有其因,只是完全不解:「為何我剛剛總想到你父親?」
  聽聞此言,雁彎眉一笑:「想到便好。」
  「到底……為什麼?」說著,上前一步,想逼問答案!

  「碇海,」退後一步,保持距離:「除了眼睛,也該用之外的感官過活,孟戟一直想殺子翎,因為他的眼睛目睹,子翎非他族類,而鵬一直袒護子翎,因為他除了用眼睛,卻能聽見子翎心情落寞、皮膚感覺到子翎強自壓抑的感情……」
  「因為他袒護你父親,所以你才跟他……」想到那一幕幕煽情畫面,用力搖頭:「不可以這樣!你們這是亂倫!是違背常理!而他心裡想的始終是你父親,你不過是個替代品而已!」

  搖頭:「碇海,你是真沒想通,還是不願面對?」
  「我……」
  「不管是你那硯弟,或是子翎,都不是甘為替代品的玩物,不是嗎?」

  「我……你……當時說心有所屬,」不是真的明白,卻也明白了最重要的一點……落寞驚惶:「原來,不是為了打發敷衍我?」
  肯定點頭,結束碇海的癡戀:「我愛著鵬,他也愛著我,此生往後平順是幸,坎坷是命,總歸此情不渝,永不分離。」低聲無奈,淡然一笑:「不過,像是這種遠門,確實偶爾無法推拒,只能快去快回。」
  雁伸出手,等著與碇海相握……牽引著少年回到喧鬧世界,好像當年子翎為碇海規劃路線一般,靜默無聲,只剩路途,不斷延續。

  「我……往後去找你,你還不見?」
  「既是影衛,暗處活動,又豈能時常出現?」
  「……原來是這樣。」那時看那沒見過的武官服飾曳了一地……原來是影衛的,以前只聽說過,還是第一次見到。

  來到燈火燦然的宴會邊緣,雁鬆手,指著前方:「十八歲,大好年華,別浪費在我身上,我已是踏入棺材一半的人,只要你往後人生,閒來無聊時偶爾想起我,我便高興了。」

  因為在你偶然想起的同時,代表已經遺忘。

  「你……你快死了?什麼?」震驚。

  幸福的神情,雁覺得自己連頭髮都在笑:「生同衾,死同穴,我與鵬約定,他亡之日不久,我處理完後事,便是我殉情之時。」輕推了碇海一把:「去吧,洛城特使。」

  從沒見過有人能將死亡,說得如此幸福美滿……至少碇海沒見過。
  傻愣愣地看著人消失的方位,定定出神……良久才再度踏入宴會喧鬧中,而此時彷彿換了個人格,眼前一切,不再只有視覺,好像……人與人之間,淡如擦肩而過的過客,親如兄弟姊妹,都有些看不見的羈絆,聯繫。
【捌】 第二七八章 專寵
  沐澄瞭解這位小弟弟有心低調,因此也不刻意為他準備較高等的座席,雁心裡明白,但看到自己這一方小桌上擺滿這幾天自己不過是多夾了幾口的菜式,內心微微感動。

  其實自己不過是多嘗幾口,算不上特別喜愛,卻被這位大哥有心瞧了去……也可能是嫂嫂心細,沒想到自己失去了雲哥哥,命運卻另有安排,雖然年輕時不信這些,但隨年紀增長,加上與年長的鵬相處多年,確實慢慢改觀……

  命運與運命,相輔相成吧。


  城主大婚,繁文縟節,不外乎這些,先後參加過數次五萬年婚禮的雁已經司空見慣。看得出來小月依然對這曾經的叔叔沒有好感,川城使者雖然帶的禮品十分齊全,但所派官員卻是一般階級……不知怎地,雁總覺得那老邁山羊鬍很面熟。

  禮成,酒宴,觥籌交錯中,雁舉茶杯,遙向兄嫂祝賀,酒過三巡,歌舞昇平之時,尋了個空隙,離開宴客廳,離開洪城……
  出門前,雁回首,望了一眼廳內眾人的歡欣鼓舞與心機深沉,總歸各懷心思,只是這些於己而言,當真已如鏡花水月,幻夢般不真實。

  突然更加瞭解,為何鵬執意隱逸石樓,別人看我們不切實際,殊不知我們過得最真實。






  「矩成婚禮,當真不去?」鵬問。
  「不了,一天到晚參加婚禮,累。」雁說。

  公元五○○一二年,鵬五十二歲,雁十八歲,日子在風平浪靜中過著。
  隆冬降雪,墨蝶與紅二躲在草棚裡依偎取暖,鵬雁二人在書房窗前坐榻上甦醒,與過去近十年相同,鵬的手覆在雁的腰上,緩緩助練內功。

  如果忽略衣衫不整,以及雪白肌膚上微微紫紅的吻痕,坐直的鵬從身後環抱著靠在跨間的雁……應該是極嚴肅認真的練功畫面。
  「哪有一天到晚?再說上回你半路開溜,且都兩年了,哼哼……人家孩子都周歲了!」良久後,鵬收勢,卻沒收掌,直接將人撲倒。
  「哎鵬……你昨晚已經夠縱慾了,今天不行!」
  「就親親就好……」將長髮撥開,露出上好白瓷般的脖子……細密地吻過之後,指腹輕撫:「……這裡,還疼嗎?」以前,條碼的位置。
  雁埋在榻上的臉,笑了笑:「早不疼了,每天擔心你突發奇想,不懂照護自己,真沒時間疼。」

  「噢!那我要多多突發奇想!」說著,又想扳開雁的雙腿……
  「鵬,不要……你……嗚……」

  輕輕緩緩地抽插,鵬已經不是血氣方剛只想著佔有與肉體愉悅的年紀,僅僅是在享受與愛侶合而為一的時光,如此反倒比以前更長時間與雁交合……雁知道鵬一向分寸,不至搞壞身體,所以也寵溺著由他去。

  「說不要,是為我著想,我明白。」胸膛輕輕貼合上背脊……鵬咬著雁的耳朵:「所以我還是進來了,感覺真好。」
  無奈:「不是跟昨晚一樣?」人類很奇怪,鵬是其中之最。
  「不一樣,平時得逗你很久,雖然逗你也很有樂趣,但像這樣的黎明時分對我而言很寶貴,因為前一晚的關係,你不只裡面連腿根都還是濕的,想進去比較順利,幾乎可以直接滑入……嘖嘖,這滋味可真不是蓋的!」說著,還一臉享受的神情,嘴中不自覺地溢出讚歎……

  聽鵬說話如此直白,就算再如何親暱不分彼此,依然不只紅了臉……鵬很快發現雁全身都像染了夕陽霞光的上好絲綢,頓時更加恣意調笑:「怎麼?都被我吃乾抹淨幾百回了還害羞?真想看你的臉……來來,別埋著……」輕輕撫弄過軟軟的黑髮,當作打過招呼,再緩緩輕扯……將身下日漸俊逸的臉轉側:「怎麼閉著眼,來……乖乖張開,像張開腿一樣……」嘖嘖……雲豹的磊,超S級危險人物……現在這麼誘人……

  黎光中擁抱紅霞,嘖嘖……我會不會幸福到折壽啊!?

  「鵬……」睜眼,微微擰了眉,沒生氣,但略顯委屈了……無聲抗議。
  鵬很清楚這表情訴說著什麼,太瞭解雁固是原因之一,可主要是此時的雁毫無隱藏能力,想說的話根本赤裸裸地寫在臉上,翻譯為正常句子,約莫是:再調戲下去雖然我也不會不滿,但希望你別繼續了。

  「臉皮還是這麼薄……」珍惜地吻了吻眉梢眼角:「好啦,不逗你,讓我停留在你身體裡一會兒,拜託。」微微討好的語氣,示意對剛剛口頭便宜的彌補。
  更加無奈:「這種姿勢,你都進來了,我哪還有辦法踢你出去?」
  「辦法肯定有,只是雁最寵我啦,」蹭了蹭的時候又牽動相連的肉體,惹得雁一陣輕顫:「才捨不得踢我下床。」
  「……這倒是,我想……」輕閉雙眼,同樣靜心感受與鵬貼合的歡愉,儘管只是靜止不動地貼合:「我會一輩子這麼寵著你。」如同你寵著我一樣。


  直到鵬不得不起身,出門參與議事,如膠似漆的兩人才分開。

  「鵬,你是不是想去風城?」為鵬更衣的時候,雁只隨意搭上外袍,依舊衣衫不整。
  「嗯,可惜老被關著,城主要出門太麻煩了……其實只是這麼多年了,想找地方散散心。」一邊對鏡說著,一邊還耷拉下腦袋:「唉,我看不到楊旭十二歲,我出城是沒指望了。」
  「是呢……想跟鵬一起去看海,還有我們在五萬年這邊第一次打起來的那棵樹。」為鵬整理著衣冠,戴上象徵城主權位的獸骨裝飾項鍊……
  「那棵是相思樹來著,你發現了嗎?真不得不信這是天意了。」嘖嘖……瞧我幸福,根本不必穿衣鏡,有雁就夠了。
  「真的是?或許亞蔬就在數萬年前的那一帶?」轉瞬笑開,為戀人纏上裝飾華美的腰帶:「看到結實累累,有懷疑過,沒想到真是。」
  風城城主的婚禮,楊鵬最終果然沒去成,意料中的事。
  不過雁還是去了,開普羅透斯的話,算上飲宴時間,不過兩日來回,主要是森與柒月也在洛城待悶了,想著出去透透氣,再說從前弟子在風城住這麼久,是該偶爾出面表示些什麼……

  且以兩老的年紀,怕是往後沒機會再去第二回了。
  雁此行算是充當看護,雖然森與柒月都是高手,還不至於需要貼身扶持照護,但體力較差,卻是真的,另外藉由自己年輕力壯又有普羅透斯之便,至少……帶些紅豆回洛城給鵬。

  只是此行意外見到采苓,耽擱行程,沒完成這項心願。

  「阿雲那模樣,你們是知道的,如今看上去像是采霞兄長,確實不便再見昔日弟子。」
  「嘛,聽起來比雁還不方便。」森已是滿面皺紋的老人,但是笑紋居多,或許與笑口常開的性子有關。
  「楊鴞狀況如何?」柒月問出了雁心中所想,同樣老態的面容,不同於森,柒月有著智慧的紋路:「他是待在自家腹地看著這位『兒子』吧,有采霞那孩子在,該沒什麼問題。」
  「師母說得沒錯,正是如此安排,采霞康復後,一般家事活動都能勝任,」偷眼看向一旁的子翎,輕輕說著:「只要鴞兒不發狂,采霞都還照看得了。」說這話,算是把楊鴞當半個兒子了。
  「那是,他到底是有武功的,阿雲在家看著也好。」是命吧?還能永久守護這個兒子。


  年前嚴寒,又是清晨時分,湖濱生物較少出來走動,采苓繼續說著喬家腹地的幾件事項,雁低頭立在一旁,靜靜觀察著幾隻橫著走路的湖蟹,大冷天,卻是不畏寒地跑得極快。

  「阿雲他啊……也不知該說他大方還是傻,常常把自己的血肉分給重病患者,雖然那些病人以為是雞血羊血……」看了一直觀察湖蟹的雁一眼:「我也弄不清他是想彌補對子翎的虧欠,還是當真想救人……」
  「呵,這傻子大概沒想太多吧。」柒月不知該嘆息還是抽著嘴笑,總歸是複雜的情緒:「按照他的邏輯,能剮弟弟救人,自然也能剮自己救人……約莫是這意思,放心吧,他沒多想,要是他有多想,也不會搞到今天這步田地。」

  「雖是夫妻,可我還真弄不懂他。」采苓撫著臉,淡淡的魚尾紋透著無奈……說到底也是個苦命女人。
  「這樣啊……你嫁沒兩天就在異地守寡多年,好不容易回來阿雲還這副德性……辛苦辛苦。」森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說著:「還得照看個楊鴞,也幸好家裡不乏人使喚,你又願意當他半個兒子。」
  「……那沒什麼。」依舊……只要有機會,便偷偷地看向子翎。
  雁聽著幾人對話,直到難得穿得十分體面的塚山朔跑來招呼大家,說是吉時到了,典禮開始,雁才順手抓了兩隻自己虎視眈眈已久的湖蟹……準備當晚便帶回去,以便給鵬弄出新鮮的下酒菜,或者能燉藥進補也挺滋養。
  只是此時雁不知,此行還有其他足以讓自己耽擱行程的事情即將發生……儘管對如今的自己而言沒什麼比飛奔回鵬身邊更重要的事,卻也有點……足以讓自己暫時分心個十幾二十分鐘左右的事。

  吶,鵬,真的就不到二十分鐘,然後我會帶著新鮮的湖蟹,回你身邊。
  紅豆等我們都離開了洛城,我會開著普羅透斯,載你來。



  「坐吧,都是自家人。」懷端隨意地示意幾張椅子。
  剛進入屋裡,廿三歲的小月、妹夫:「……喔。」

  婚宴當晚,風城城主還穿著隆重服飾,便急忙將典禮上難得一同出現的人都請到了屋內。
  森與柒月早坐在屋裡為了點芝麻小事爭執,對進來的小輩看都沒看一眼,除了雁上前調停糾紛外,其餘人似乎沒有干預的權力……說是其餘人,在這圓形風車屋裡,也就懷端、水月、森、柒月,及雁而已……
  「怎麼了嗎?你妹他是自己不想來,說路途太遠又大著肚子……不過倒是列了好長一串特產清單讓我帶回去給他吃。」說著,還往袋裡掏。
  「那個不急,雖然太師父師母年紀都大了,但今日我想請他們做個見證。」回頭,總算這兩老不吵了……師父讓我頭疼,太師父師母也不好搞定,幸好子翎先生在場。

  「剛剛宴席上見過,老先生,老夫人硬朗依舊。」水月正式見禮,卻對曾在川洪交界有過一面之緣的聶硯,似乎竟與兩老平起平坐,有些愕然:「……你長高了,上回一別,也有……近十年過去了吧。」


  雁對小月笑笑,逕自坐了下來,內心只在盤算著那湖蟹抓起來這麼久,不知是否還活著……怎麼覺得自己越來越像三千年時代的森了?貪吃嘴饞,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見證什麼?」水月到底當了十年城主,落座後,逕自喝起茶……態度從容,與當年那祖父慘死、祖母崩潰後勉強接下城主之位的少年相較,已成熟許多,大有歷練。
  「我妹家書上提及,你提議聯邦制統一?」直截了當。

  不只是水月愣住,就連森與柒月都有些傻……雁內心也起了些許波瀾,只是些許。
  「那也不是我提議的,是當年……」轉瞬恢復了自若,抿了口茶,看向此間最年輕的少年:「其實是你父親提議的,當年他約略跟我提過不少事情……我想大家都解散城邦,之後再統一是不可能了,所以採納這種方式,也能大幅避免血流成河的殺戮。」看向懷端:「這話對他說是否太早?不過我真是這麼想……當然若你不願,我也知道這非十年、二十年便能達成的願景……」仔細認真地解釋,避免因各自利益而傷了家人和氣。

  「子翎先生嗎?」懷端還穿著沉重的大紅袍服,來回走動著思索,沒管小月擔憂的心思……倒是對上子翎的目光,隨即開口解釋:「令尊已過世的事是我師父寫信告知的。」意即,聶硯就是聶雁的事,是聶雲早先向亓夫人提起的,既向亓夫人提及,風城兩兄妹自是知情,才有夫人當年臨終時的囑託之事……只是子翎一直以來沒問,喪事期間兄妹也顧不得這些,便也沒提。

  殊不知子翎之所以沒問,一是因為不在意除了鵬、森、柒月之外的人,二是因這對子翎而言是可以想像或根本不須推測的事情,即便早先交代過聶雲別露口風也一樣……只是懷端還是很瞭解自己的妹妹,顯然現任的川城夫人是守得住祕密的女人,不管是針對塚山朔,或是聶子翎的身分,都不露口風……

  即便是對自己的枕邊人,月哥哥也一樣。
【捌】 第二七九章 珍而重之
  「你當初怎會跟少年的小月提及聯邦制統一?」森全身放輕鬆地靠在後座上,舒適自得:「反正我跟柒月是管不著了,往後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哈哈……哈。」最後一聲哈,是呵欠。
  「沒什麼,」駕駛通過一線天時,格外小心謹慎:「他說要勸五城各自解散城邦,再行比試,勝者為王,往後陸地統一,便永不生戰事。」

  「天真小鬼的想法,他幾歲時說的?」柒月。
  雁回憶了一陣:「十三歲,森首次穿越到此處那一陣。」


  回程是在午後啟行,因為雁不願鵬等太久,森與柒月都是極瞭解雁的人,相較於自己患難夫妻外加老夫老妻,鵬雁二人的感情路太過坎坷,特別是鵬,但其實雁還存著另一顧忌……內城武者雖有他人暫時統領,但碇海與自己這個影衛都遠行,畢竟不妥,鵬的武功再高,自己依然有安全顧慮。

  與上回沐澄婚禮相同,風華正盛的少年武官碇海,是最近這幾年出使的不二人選。
  「風城年號換了。」雁,天外飛來一筆。
  「啊?」
  柒月轉轉腦子:「嗯,因為懷端繼承,所以改了。」頓了頓,看向前座的隊長兼司機兼朋友:「你……在想五○○一五年的事嗎?」轉眼,已經在內城住好些年了。
  「……」雁沒有回答,但是看了眼擱在腳邊簍子裡的湖蟹。

  「我想啊,你們屆時恐怕還是得落跑……」森窩進椅子裡,調整了個舒適的角度窩著,準備睡一覺:「別天真守約等到楊旭生日,嗯嗯……是四年後吧?」
  「是三年!」白了丈夫一眼,柒月繼續……看了眼副駕駛座一直沒出聲的采苓:「我們應該會回川城居所,這些年在洛城也被養胖了。」
  「到了銀河畔,第一門前,就分道揚鑣吧。」森入睡前咕噥著:「回程有采苓照顧我們,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吧。」


  雁小心駕駛的手頓了頓……隨即放慢了時速。


  「子翎?」前座的采苓注意到儀表板上的數字,降低了不少,於是輕喚。
  「……」沒有出聲……心裡明白,與森及柒月這一別,怕是難有再見之日……
  時間在幾人之間似乎總是如此,越渴望慢慢度過時總是光速般進行,而期待儘早過去的時間卻過得比議事會議更加冗長,彷彿無止盡……如果說與一個人的交情有多重,那些平時不輕易察覺的情感重量,在生離或死別時,往往能得知,卻是到了盡頭,無法回首。

  雁偏頭,看了看後照鏡裡那位已經熟睡得嘴張開的老人,又看看深怕自己心情不好而侷促望向窗外的柒月……無奈一笑,恢復了正常的時速。

  如果早晚都要抵達終點,是不是讓你們安穩平順些,我少任性些,便是最好的惜別?


  「保持聯絡。」
  「會的。」

  當森拍拍雁的肩,笑著這麼說時,雁也報以一笑……

  「如果哪天,我用的褐鷹沒有再傳遞消息,代表我跟柒月都已經離開地球表面了,你放心,不管你逃到天涯海角,柒月飼養的鷹絕對找得到你們。」一如以往,自信滿滿。
  「嗯。」這時候真希望能啟用鎖骨通訊,原來PS其實不曾單獨行動過,至少在人生的這單程之旅,留在三千年的大家,都沒有孤獨過。
  見到雁依舊習於隱藏情緒,最後還是老頭子較年輕的雁激動,奔上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用力抱緊:「我們從考生時代就在一起了耶……四一……嗚哇哇……」
  「…………三三。」沒再多說,也不清楚能說什麼:「這一生,謝你。」收緊雙臂。

  直到與柒月也相擁惜別,雁強自壓抑鼻酸的感觸,從沒有一次惜別,讓自己如此傷感。

  「我……三年後,先繞去你家瞧瞧。」對森笑笑,卻是誰也說不準的承諾……一方不知壽命,一方不知是否能逃離成功。
  「吶,」森牽起柒月的手:「那我們得活久些。」
  「普羅透斯,你們開去吧,」轉向采苓,像在交代:「如此回程快些。」
  「不了,我這副老花眼無法用潛艇開山路啦……都七老八十了才老花,DNA算是不錯了。」笑著,調侃……
  「鵬已經看不清楚了呢。」時常都是我讀給他聽。
  「總之,珍重。」


  珍而重之,為彼此。
  目送三三與七號的背影,三千年所共同經歷的一切,恍若隔世,雁突然發現流淚有時比流血更痛,那是與自己生命的一部分生生分離,的痛。
  回到洛城內城時,已是黎明將至。
  雁刻意屏息潛入與鵬所居的園子,紅二與墨蝶見到熟人,沒太大反應,晃了兩下尾巴示意招呼……雁帶著一身寒氣,卻難得任性,也沒管是不是會驚醒鵬、沒換下外出服,便直往有鵬的被窩裡鑽,尋找暖源依靠。

  「……怎麼了?」被驚醒的鵬,有些驚訝……
  「嗯……」
  「雁?」鵬見到人幾乎不到四十八小時便回到自己身邊,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大手安撫著雁的後頸……緩緩輸送安慰的暖流,湛藍的眼睛掃視了房內一圈。

  門邊地上擱著個簍子,是湖蟹……不用問也明白雁為何抓牠們回來,但……

  「哭了?」應該沒有。
  果然,鵬至今沒看見雁的臉,卻看到烏黑的後腦勺晃晃……搖頭。
  「那可真糟了,傷離別……卻沒哭出來。」掌心,持續安撫。
  「……」緊緊抱住鵬的雙臂收緊,低聲:「你早算到他們此行是想離開洛城?」
  「我的年齡與他們接近,多少能猜到……但不知會走得這麼急。」溫聲安慰:「雁,若我知道你最好的朋友即將離你而去,一定一定、就算跟戟翻臉,也要陪著你去風城。」真心誠意。
  「……」
  「雁,你……交付真心的對象,太少了,因此,每個人對你而言都太過重要……」這或許也是雁總是寵著別人的原因:「別小看我,多活了十幾年,還是有些用處的。」

  破曉黎光尚未清醒,兩人相互依偎,與往昔不同的是……這似乎是第一次,雁在鵬面前展現出心靈層面的脆弱,儘管鵬一直知道雁的心早已是覆巢下支離破碎的生命,幾乎只有待在特定幾人面前時才勉強稱得上完整,但……雁從未表現出來過。

  ……至少不要太過放肆任性,至少不要給心愛的你們添麻煩……雁是這麼想的。


  「鵬,我要,現在,抱我。」緊抓著浮木的溺水者……這真是第一次。
  「嘖嘖,從此君王不早朝。」鵬也沒繼續說話開解,有些東西,體會過,才懂得深刻。

  緩緩剝開剛捂暖的正裝,雁突然覺得……鵬真的一直一直都好溫柔,就連唯二失控的兩次,都在失神時嘴邊喃喃低喚自己的名字……一直都是如此真心誠意。
  雁的主動親吻不是第一次,但瘋了般狂吻著戀人,卻是首次……突然多少有些瞭解,那個再遇鵬的清晨,旭日東昇之時,鵬是在何種心境下失心瘋般侵略佔有自己……經歷過別離,足以令自己傷痛的別離,才懂得相遇的狂喜。
  「雁……千萬別忘記此時此刻的心情,那代表,你是如此珍視著他們,然後希望你以這份心情,珍惜與更多人相遇。」這是我,放下私心,想對雁說的話。
  渴望著被擁抱的人果然馬上搖頭:「不要,我只要與你在一起。」
  鵬想了想……溫柔親吻著雁的唇,十九歲的肉體,卅四歲的實齡……卻是幼兒般的依戀:「那就珍惜我吧,還有墨蝶,還有紅二……兩個茶杯,以及每個黎明與暮色。」

  鵬等著,非常耐性地等著……
  在破曉晨光透入室內時,雁總算又哭又笑地應了一聲……
  未來不管是殉情以終,或是獨活,至少此生,珍惜過,也被珍惜過。


  公元五○○一四年,春暖花開,風城立了長少主,魚雁往返中鵬雁二人得知,矩成與塚山朔私下開始以兄弟相稱,雁為此放了心……很多事情,以為自己從未上心,卻在放下的瞬間,才察覺自己在乎過。
  同年立夏,一向被委任守護第一門的碇瀑被調往沿海一帶城防駐守,碇海則被調往接替第一門守城,明為升等,實際也是升等,內城守備營武者統領換為新面孔,所有與鵬雁二人這些年來相熟交好的人,陸續調離;鵬雁兩人在得知此消息時,互相交換了眼色……

  孟戟終究為了要留人,行動了。
  隆冬時節,二十歲的雁開始進行與十多年前類似的活動,清理水道;從前清理水道是為了楊鷲與碇海順利入城,此番則是希望與鵬順利出城,雁每晚搞得一身狼狽,幸賴鵬妥善保存了那套轟隊長的PS制服……


  「為了做個陷阱,誘騙戟以為我們會走當初的水道出去,搞成這樣……」鵬經歷過太多風浪,星霜歲月過去凡幾,鮮少如此難過地皺眉了:「真值得嗎?」
  雁坐臥在溫暖的浴桶中,輕閉雙眼,休息:「以此生能與你共度為前提,值不值不在計算列表之內。」

  「哈,啥說話語氣……真是。」體會過與摯友生離,雁反倒會時不時更依賴我,能有像這樣的轉變,像現在這樣為雁洗澡……真好:「這麼冷,你看……頭髮都凍壞了!」抗議地從身後掬起一縷黑髮,梢末湊到雁眼前:「我可是很喜歡你的頭髮啊!」
  微微一笑:「我還想離開這裡後,剪回三千年那樣……鵬喜歡,不剪了。」

  鵬聞言,從身後輕輕按摩的手頓了頓……隨即大樂:「我要看你剪!不如我幫你剪吧!?嘖嘖……你現在外表差不多是我剛認識你時,也與我相處過的磊差不多……我真懷念,想看一次!哈,最好能穿著制服做一次,嘖嘖,看起來肯定誘人……」
  聽了鵬的詭異說法,雁只笑:「呵……我開始想念石樓的溫泉了。」
  鵬……其實你只是想順著我的意,讓我有剪髮的理由吧。
  都好,真的……只要在一起,如何都好。
  溫暖乾淨的水,摯愛的人……此時此刻,我是如此幸福。



  公元五○○一五年,驚蟄,雁送了樣生日禮物給鵬,鵬見到時愣了下……隨即欣喜,兩人都期待能用上,渦輪引擎鞋。

  「單就鞋子恐怕無法讓鵬飛往石樓,但你本有武功,這鞋不過是彌補歲月的痕跡,」雁彎身,在園子裡為鵬穿上引擎鞋:「嗯?好像大了些……」是了!鵬是自然人,年歲漸長,身體會日漸萎縮……我竟大意沒料到此節!

  鵬倒是歡喜,抬抬腿準備『試飛』:「早在三千年那會兒就想嘗試看看了,呵呵,古怪發明不少,這項最實用!」加班過後的夜裡,轉瞬飛掠草地上的紅二與墨蝶身邊……想到未來,是當真開懷!

  「呵。」雁直起身,笑看那樂得跟隻吃了辣椒的猴子似的人……腹誹,原來我這終極兵器還真不是實用發明,可偏你還最常使用……呵!
  降落在雁身前,期待著未來的藍眼睛,閃閃發亮:「怎麼會突然有這個?」說著又欣喜地踏踏草地。
  「請我那義兄幫忙找的,」聳聳肩,立於春夜和風:「三個孩子的爸,難為他這麼快就從大箱中找到……也不知他有沒有想通我是子翎。」
  鵬又在原地試繞了幾圈:「不過如今即使識破,也無關緊要了,以他的聰明才智,興許在提議以表字相稱時,便已有底了……嘛,不過……誰知道呢……」
  「嗯,誰知道呢……」


  春晚微風,清澈宜人。
【捌】 第二八○章 患難見真情
  公元五○○一五年,洛城長少主將於秋天,從曾任自己首師的舅舅身上,繼承城主之位,此事雖未宣揚,但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對於楊鵬的任性禪位,城民間已經傳得沸沸揚揚……

  既然孟戟如此大動作調離所有熟面孔,鵬雁二人也不客氣,將翠苑變賣了以籌盤纏,另外清理水道的作業也依舊持續,雁成天必須跟著鵬,所以只有每天夜裡進行一點。

  至於孟戟實際上會如何行動,雁拿不準……畢竟戟與鵬之間的感情很難秤量,如同自己當日若想留住森,也是軟語相求,對至關重要的人,似乎自己從無法來硬的……這點決定性的不同,說不定正是鵬最初留心自己的原因。


  「不用,謝謝。」雁向突然出現在眼前的碇矢婉拒。
  「真的真的不蓋你!是大家聽說你是陶羽的兒子,才想見見……要不然我也沒膽敢違背孟城主交辦的事啊……城主這麼大動作,我看著肯定對你們不利,還是去棋舘避避吧?」
  雁笑笑:「不必,孟城主不會為難我們,你想多了。」棋館的人們早已凋零,若非那時在餐館聽見,指不定真會上當。
  「唉?你這……那你若改變主意再來找我?」

  直到雁好不容易點頭,支開了碇矢這位影衛前輩,鵬才從牆角暗處轉出,無奈搖頭……
  戟,我這歲數了,你怎麼可能騙得過我?果然不出雁所料,水道出口一帶,都被加強巡邏,若能順利聲東擊西,確實不錯。


  知道鵬來到身後,雁思考著出聲:「那些往日與陶羽相熟的老人家,如今剩不了幾個……孟戟知你重情、知我念舊,因摸不準我們如何出走,以為逃出路線中有那一定點,能使我們暫緩腳步,之後再包圍棋館……嗯,這該是他的想法。」

  鵬看著碇矢離去的方向,從身後環抱住雁的腰:「戟是心想你定會因城門封鎖之故,乾脆回棋館窩上一陣,鋒頭過去後再出洛城……可不知我們另有想法。」
  「也不用什麼想法,屆時實在不行,普羅透斯轟出去便罷。」將砲轟城門說得輕描淡寫:「倒是鵬……」轉身,將下巴擱在愛侶肩上:「你真的去意已決?」

  臉頰蹭了蹭心愛的黑色腦袋,輕聲:「你怎還在問這種話?」
  「也對。」
  兩人攜手進屋,鵬開始了他持續案牘勞形的深夜……雁在一旁讀書、為燈添油……過了一陣,鵬擱下筆,淡淡出聲……
  「原先想過,戟若不強留,讓他知道我們居所,如你與沐澄那般保持魚雁往返也好,但這一陣下來,怕是換我與好友生離了,」搔搔已經霜白的髮:「可不知為啥,還真半點感傷都沒了……是說對他傷感也是對牛彈琴,沒啥意思。」


  時間不緊不慢地過著,穀雨過後,七夕銀河璀璨,沒有搭橋雀兒啁啾,夏夜晚風湛涼。

  「不是這樣,即便是聯邦統一制,也有掀起戰爭的可能,」鵬與楊旭在夏夜花園裡散步:「所以每個決策都要兼顧周圍友邦,要更小心謹慎,事事禮數周全。」
  「就是不能以為簽了,就掉以輕心的意思?」
  鵬想了想,這對年僅十二歲的楊旭……似乎得要有個好比方:「你想吧,假若一對相戀的男女原本好好的你儂我儂……」

  楊旭仰起臉,盯著舅舅,皺眉:「我沒有相戀的情人啊,很難想像。」
  「這……那假若你有個朋友,你們肝膽相照,事事彼此關心禮讓,平時也好好的,雖然偶爾打架但也不會生氣太久,」確認外甥確實已聽明白,繼續說:「可若有一天,你們焚香結義,以後以兄弟相稱,如何?」
  楊旭與楊鵬一樣湛藍的眸子轉了轉,不解:「既然很好,其實有沒有結為兄弟也不是很重要。」
  「是吧,可總有很多人,成為兄弟後,便以為對方對他好是應該的,變得反不如從前相互扶持,照顧對方,你說……若成了這樣,是不是不要結義兄弟也罷?」這麼說,在暗處的雁聽了不知是啥滋味……哎!可我一時也想不出啥其他比方……

  「嗯嗯……好像就是這樣……」低頭思忖片刻,復又抬頭:「可我聽說風城、菊城都響應了川城的意見……按照地形上看來,其實也由不得我們不簽這份協議……舅舅剛剛說這番話,意思是同意聯邦統一制嗎?」


  鵬望向內城花園湖泊……夜裡湖面閃爍著星宿,岸邊栽植的珍奇花草,隨著湖水波光,在夜裡展現每分每秒都不同的風華……距離風城矩成成親,雁帶回小月即將進行聯邦統一制的消息,已匆匆三年光景。

  「沒有同意或不同意,為政者,只能順應局勢,做出對城民最有利的決定。」
  「舅舅……其實我知道,你快要同硯哥哥一起離開了吧?」自行在湖邊岩石坐了下來:「唉,要我就同意了,真不明白為何爸爸還不同意呢……」說著,衣冠華美的少年撿了顆石子,往湖面投去……無奈之舉。
  「哈哈!你還太嫩啦!」楊鵬大笑:「你爸知你快要繼承城主了,他想給你些歷練,讓你自己去說服他,其實就算你不提,他自然知道怎麼做才是為大局著想。」

  「嗯?嗯……是這樣啊……我就說這麼做是對城民最好的決定就行了,再說就算我們不願,倘若洪城也答應了,我們可是被孤立,這樣萬萬不妥……可若往後呢?再有個什麼……我怎麼知道怎麼做才是對我們洛城城民最好的?就怕我想的跟城民想的,不一樣啊……」

  鵬立在湖邊,也不知有沒有在思考外甥的問題,高處樹影突然傳來窸窣聲……緊接著,雁憑空出現在楊旭身邊……至少楊旭覺得,硯哥哥是憑空出現的。
  「所以先前才如此重視改革新的學堂制度,」雁說著,也沒管身分問題,便坐到另一顆岩石上:「讓所有的城民知識水準提高了,大家都會思考了,等你想不透,問他們。」



  「問他們?」孟戟高坐在臺階上的書案前,目光離開城臣交上的公文,抬頭俯視自己的兒子。
  「是的,身為城主,必須做出符合城民需求的決定,可城主也是人,總有想不透的時候,真遇到這種情況,不如直接問自己的城民需要什麼,比較實際,又不拐彎抹角,容易讓人明白,然後城主再代表作出決策,但其實這是全洛城一同參與決定的。」
  楊旭此話一出,所有清晨議事列隊的城臣都左右張望……互相交換眼色,孟戟沒有放下手上的文書,只是蓋上自己的城主大印後,往旁邊楊城主的桌上一擱:「看你幹的好事。」雙關語。
  楊鵬看了眼桌上多出來的公文,是自己從前那長少主園子的修繕費用,耗資驚人又時常閒置,於是開口:「沒用就廢了它吧。」意思是廢了園子。

  只是這簡短的問答聽得下面的楊旭與城臣們滿頭大汗……
  別廢我(長少主)啊!


  「廢不得廢不得……兩位城主啊,」新任立法相是個老頭:「老朽以為長少主提出的建議雖然聞所未聞,但有他的道理在,直接問,誤會少,差錯就跟著少。」
  「不,我反對,如果什麼事都問城民,那還要城主做什麼?」
  「你剛沒聽清楚,長少主只說是『想不透』的時候,長少主天資聰穎、智慧過人,又怎會天天想不透?只不過偶爾問問,彰顯他在乎城民的想法。」
  「那些城民有吃有睡會有啥想法?」
  「不,」行政相碇泓出聲了:「我洛城境內人民一定會有自己的想法主張,根據上個月的統計資料,境內八歲至六十五歲之間的文盲比例已大幅下降,每一百名城民中只有不到兩位文盲,先前的辦學制度顯然增加了民眾知的力量。」
  「識字不見得會有想法!」
  「可我們洛城治安變好了,教育的本意就是改善生活!」

  議事廳上一時吵得不可開交,楊鵬將改建園子的建議書掃視一遍,拿起自己楊城主的大印在孟戟旁邊蓋上,交給一旁仕者,自己那園子被森夫婦破壞殆盡後,未來算是有著落了。


  「你們靜靜,」孟戟總算開口發言,面向兒子:「你要怎麼對城民提問?」小傢伙哪這麼多鬼點子?
  楊旭躬身答話:「我們可以在大街小巷張貼提問,並列出選項,且訂立截止日期,透過戶政單位,視問題難易度調整勾選答案的對象,若問題很難很複雜,就針對有讀過太學以上的人,按人頭一人發一張有條文選項的卷子……當然是能夠防止作弊的卷子,然後視上頭條列出的方案,讓這些太學生自己勾選,如果是小問題,但又牽連太廣,可以針對讀過村學以上的民眾發卷子………………」

  楊旭滔滔不絕,眾城臣目瞪口呆……卻也多半欣喜佩服,總歸楊城主若不在了,洛城不至於當真異姓……而楊鵬只是偷偷瞄了眼房樑,嘴角微微勾起笑……

  公民投票。
  雖然還相差甚遠,但總歸有個雛形了,這一點,洛城倒領先了其他城一大步,相信鄰近的川城與知識水平較高的洪城會先行效仿,接著風城、菊城也將跟進。
  沒錯……光有聯邦制統一絕對不夠,公民投票,可以同時進行……未來的路還很長,而且永無止盡,每一代的當局者都要戒慎小心,步步為營了。


  「看那些城臣的反應,這時代這一點真好,與從前王朝史學斷層,所以城臣對為城民服務的接受度很高。」雖然接下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我們能做的大概就是點醒楊旭,讓他起個頭……呵哈……」浴桶裡,鵬打了個大呵欠:「其他的聽天由命吧,啥都要管,哪可能歸隱?」
  雁笑笑,還沒換下影衛的服飾,一如以往,站在浴桶外溫柔按摩:「那倒是,今晚得好好睡。」
  鵬仰臉,歲月深刻了魚尾紋,雙眼閃著智慧的光:「那倒是,今晚,好好睡。」


  夏季,清晨四響壎,連蟬都尚未清醒。
  鵬與雁兩人換上便服,各自背起行囊,由雁扶持著鵬,趁著繁星未盡,飛簷走壁,一路闖到第十門孟府附近,才輕輕降落在微暗的街道上,黎光未起,街上只有賣早點的小販正生起柴火攤子,準備蒸包子、饅頭……就連薄霧都尚未散去。
  「歇會兒,來,喝口水。」水道出口早被孟戟派人包圍了。
  「嘖嘖,虧你想得到……讓孟甜吵著要紅二與墨蝶陪伴……」戟,我們一早從你家出發,沒料到吧。

  鵬在屋外等著,雁翻身進孟府,一擊劈昏門衛,換上門衛服飾,牽了兩頭羚羊出來。
  鵬看煮茶葉蛋的販子已經將蛋熱了,便上前買了四粒,一人兩粒充當早點。

  「什麼人!?」第十城門的城守在上頭吆喝!
  「我是孟府門衛,得盡快送這位食客出城,」雁坐在墨蝶上,指指頭戴斗笠的楊鵬……抬頭:「雖然再等半響壎城門開後也可,但還是希望儘早。」
  「出啥事了?」確實是孟城主家的服飾。
  「也沒什麼,他孫媳婦給府上添丁,他就想撿個好時辰回去取名!錯過得等下個月!」
  「嘿!這麼樂!可是……」

  黎光漸起,城守有些猶豫……孟府對府內侍者衛者們確實都很好,何況是食客,更是優待,且又是身分貴重的家族,可先前實在沒這種先例……

  「乾脆開門吧,」城牆內傳來一把熟悉的聲音:「就說今天提早半響壎開城就是了,也甭說刻意為誰開的,不就結了。」是碇海的聲音,微醺。
  「是,那便這麼辦!開門!」

  兩騎通過了第十門,飛速往第九門衝去,已經到了正常城門開啟的時間,鵬雁二人卻沒立刻通過,反倒稍稍在還不大熱鬧的街上旋過韁繩……等人。
  不意外,薄霧消盡處,碇海的坐騎出現在視線範圍內,漸漸奔近前……


  「要走了?」廿三歲的碇海,看著意中人。
  「嗯,要走了。」墨蝶,靜靜地望著對方坐騎……風動,無聲。

  碇海歪頭,微醺的腦子轉了轉,笑問:「還回來嗎?」
  雁也歪頭,想了想,笑答:「你成親的話。」

  「哈!那你永遠不會回來了。」因為我心裡只有你………提了提韁繩,朗聲:「送你們出城,好歹讓你感謝我,一輩子都別想忘記我!駕!」說著,策羊奔馳。

  有碇海領路,一路自然暢行無阻,而碇海自己也正好順路回第一門守城,原本守城將領夜裡不在城樓跑去找人喝酒,便不是好事,可碇海不在意,雁也沒問……只知道,碇海確實變了不少。
  嗯,當然也可能是碇泓從墨蝶與紅二的行蹤,嗅出我們即將離開的端倪,讓碇海在第十門等候……如此想來,機率高些,碇海不像是會無故亂紀的人,而孟戟反倒由於我們將坐騎這種『遠行工具』寄放在『他的地盤』,加上一直認為我們會走水路潛離,而掉以輕心。


  「去吧。」出了第一門,已聽見銀河波濤,碇海放眼通往川城的長路:「一路走好。」
  「謝你,替我謝謝碇泓。」雁說著,扯了扯韁繩。
  碇海聞言,搖頭笑笑:「還真什麼都瞞不過你。」薄霧已散,晨光透出:「想問你個事。」
  「說吧。」
  「你真是子翎先生?」

  似乎沒料到碇海有此一問,鵬雁二人互視一眼……鵬以眼神示意絕對尊重雁如何回答。

  「我希望,永遠是你的硯弟。」我確實,如此希望過。
  「啐,說了等於沒說。」揚起鞭子,輕抽墨蝶與紅二:「去吧,我成親也別回來了。」
【捌】 第二八一章 天造地設
  「不,他們沒有直接前往石樓避世,我看看啊……」聶雲坐在大樹下的幾座矮墳邊,給鄉裡的孩子們說故事:「喔!對啦我想起來啦!他們先到了白石山,待到了秋天,還泡了溫泉,之後還帶著紅豆種子,才開普羅透斯到川城,探望老友,住了一陣才回到石樓附近……紅豆是想播種還是吃呢……就不清楚,我瞧街上也有串成鍊子在賣……模樣挺討喜啊。」

  「說一些亂七八糟,哼!那不是你想起來的!那是你看書才知道的!」孩子之一,嚴重指證!

  「那普羅透斯是早先他們離開洛城前就先停在銀河邊的嗎?」

  「現在看來應該是這樣,子翎做事一向很有計畫,我想他肯定都安排得妥妥貼貼,才敢領著山賊少主一起出走。」

  「子翎又是誰啊?」

  「你跟他們什麼關係啊?為何就你清楚?」

  「我也要問!世界上真有普羅透斯這種東西麼?那兩個杯子還在嗎?」

  夏日炎炎,涼蔭說書。

  「這個嘛……雁就是子翎,也是我的賢弟啊。」銅鈴大眼,一如往昔。

  「哎?你這話真怪!楊鵬城主可是三百年前的人,洛城現在是民選城主,楊家的時代在四十年前就結束了,我才上村學就知道啦……我瞧你這歲數當人曾曾曾孫還差不多!」

  「哈哈哈哈!」

  隨著時間,喬森夫婦自是沒了消息,雁在褐鷹帶來采苓告知的白事後,與當時已古稀之年的楊鵬同去了一趟喬家腹地……歸隱後雖曾拜訪過幾次,這回心情最平靜,沒有哀傷,只是祝福,祝福摯友前往人生的下一段旅程。

  采苓確實是一般定義上的賢慧女子,即使聶雲由於不會變老,所以不便長住家中,但采苓將楊鴞這與丈夫只有一顆精子聯繫的兒子,照顧得挺好,而采霞為了父母,發願終生不嫁,隨著采苓逐漸年邁,時常幫母親做體力活兒……喬家腹地生活簡單規律,喬森夫婦雖走得突然,卻都是壽終正寢,母女二人按照二老遺願,將後事辦得簡單妥當……

  為此聶雁由衷慶幸沒認這個母親,也慶幸救過采霞,無論當初是否出於自願,至少現在不後悔。

  鵬雁二人放眼四周,竹蔭蔥鬱,又看了看好友的墳,新土後方還有舊墳。

  「那是我的,還有阿雲的另外三位老婆。」兩鬢霜白的采苓提起這事,搖頭苦笑:「也不知這人什麼腦,竟將人家女孩兒的名字給忘了。」說著,將阿雲的童年往事敘述一遍。

  至此,雁才得知,原來所謂的四位嫂嫂,竟是如此一回事……當下與鵬互望一眼,接著與采苓同樣,搖頭苦笑。

  其後,光陰流轉,離碇海洛城送別,轉眼已是三十年光景。

  「雁,我想吃烤兔肉。」地爐旁,八十七歲的楊鵬,在春夜裡暖著手。

  「嗯,過兩天你生日,明天一早我去獵兔子。」肉身亦是知命之年的雁,淺笑依舊,添柴火。

  「雁,我想抱你。」死皮賴臉開始,每晚都上演,年紀大了,本性難移的最佳寫照。

  「嗯……」將身體挨近:「這樣抱到了?」無論星霜歲月,寵溺依舊。

  伸出雙臂,環抱:「抱到了。」大滿足!

  「呵,還不是跟昨天一樣?」

  「不,不一樣,我的雁抱起來每天都不一樣。」說著,安心地蹭了蹭,已經白髮蒼蒼的頭顱,枕到雁腿上:「別去獵什麼兔子了,這季節不好獵,直接上市集買吧,小月的兒子叫什麼來著?挺不錯啊,最近物價都便宜。」

  「呵,可及不上我義兄的女兒有遠見,結果公民投票反倒是他們洪城先落實了。」

  「嘖嘖!不過就是選個縣長,還差得遠,真想不到你也有幫那傢伙講話的一天。」鵬輕閉上湛藍的眼,思緒彷彿飄得老遠:「是啊……好多好多年前的事了,當時,真想不到,嘖嘖。」

  雁笑著,回應了一個淺淺微笑,沒有出聲,但雁知道,鵬聽得見。

  手掌輕輕撫順了銀白的髮……真的銀白,沒了半點紅色,那個與鵬在水牢攜手走過的黑暗,好像還是昨天的事……當時的他眉目雋朗,意氣風發,別說沒料到與沐澄成了真兄弟,最沒料到的,怕是與鵬執手偕老,如此幸福的奢望,竟能實現。

  「鵬,明早你戴上弓,我趕兔子,讓你獵。」春夜裡,低首耳畔,輕言細訴。

  「呵!你就會變法子哄我開心,」睜開雙眼,憐惜依舊,今生未改:「雁,我們同上市集買吧,你也五十多了,春雪未盡,地面濕滑,別去趕什麼兔子,生日我們一同去街上逛逛,偶爾湊個熱鬧,如何?」

  「都好,」聽鵬這麼說了,雁也不違拗:「順帶把新燒的那組陶碗變賣,好打些酒回來,春寒未退,你睡前小酌,對身體較好。」幸好,髮雖銀白卻茂盛依舊,氣色也好,我要更小心照料。

  「呵!果真識破我陰謀,我實在是想買酒來著!」說著,舔舔唇……嘴饞。

  見狀,雁笑了笑,俯身輕吻,印在有若漣漪的皺紋上,接著用指腹順著這些歲月痕跡輕撫:「什麼陰謀,鵬想要什麼,只要說,我哪有不辦到的?」

  「呵……那倒是。」抬手,掌心撫過雁的臉龐:「這些年,苦了你陪我這老頭子。」

  雁想了想,輕聲笑語:「那些年,苦了你為個毛頭小子。」

  此言一出,兩人相顧,大笑出聲……深夜崖壁上一盞燈火,透出暖意。

  公元五○○四八年,驚蟄,鵬八十八米壽,雁五十四歲。

  三十多年過去,兩人在山中種菜狩獵,自給自足,閒來無事便捏陶增添生活趣味,至於換多少錢,城主歸隱的鵬,與有影衛月俸當年幾乎沒處花、兩片薄餅能過十天的雁,自然不大在意。

  雁扶持著鵬緩緩走下山路,同上市集,隨意變賣了新出的陶器,隨處逛逛,提了酒,少不了醃魚臘肉,連星星果都包了一份,還有烤全兔,回程。

  「吶,雁,」微微使勁,握了握攜手的人:「還記得當年你就是在這段路對我告白的。」放眼山路,九重葛依舊,景色如昨。

  「呵,我早倒了茶給你,十一歲在魔羯市也說過了,是你資質魯鈍,硬是要問清楚說明白。」沒有相握的手,提著酒,晃蕩著,愜意自得。

  「我那是患得患失,你啊!就是不懂我如何苦心。」

  「是,我是不懂,但我用一生陪著你。」繼續晃著。

  「雁,」鵬仰頭,看了看初春樹影篩落的光斑:「我若走了,你回洛城吧,讓碇海陪你。」那傢伙為了雁,當真終身未娶,足見心意至誠:「就算我突然活回來,發信器早扔入深谷,不會去打擾你。」

  雁笑笑,持續邁步:「呵,我若回洛城,定也背著你的骨灰,形影不離。」

  鵬搖頭,微喘著笑笑:「嘖嘖,如此碇海肯定炸了……」

  「休想攆我走,」看向身旁,戲謔一笑:「吃乾抹淨了還想往外推?門都沒有。」

  「說得我好像薄情郎。」停下腳步,扶著路旁大樹,稍作休息:「我任性妄為,你薄情寡義,咱倆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八十八了……走這山路得分好幾次歇息。

  「那你還把不把我往外推?」雁笑著,調整手上的東西,彎身伏低:「上來吧。」

  似乎不是第一次,鵬見狀,乖乖爬上雁的背,頭顱靠上雁耳邊時,壞壞地輕輕吹氣……

  「別鬧。」盡可能平穩地邁開步伐,可惜騰不出手揍人。

  「雁,我想說……」鵬收起胡鬧舉止,安心地蹭蹭雁的肩頸,視線透過雁的肩膀,看著眼前微微晃動的道路,備感安心:「謝謝,還有……我愛你。」

  「鵬,」用耳鬢蹭了蹭愛侶的額髮:「我也愛你,此生不渝。」

  一路步行上山,楊鵬不再多言,靜靜趴伏在雁的背上,靜靜調勻氣息。

  靜靜消逝了生命。

  「鵬?」感到脈搏忽止,雁愣了愣,停住腳步:「鵬?醒醒。」

  輕喚過後,仍無聲息,想起剛才的對話,雁才搖頭苦笑:「這酒都還沒喝,下酒菜一堆,讓我如何處理,真是……」至死都不忘揮霍金錢。

  一如以往般,靜靜地背負著鵬,靜靜地走著山路,靜靜地回憶種種。

  雁不大確定自己哭了沒有,但肯定自己笑著……

  步行來到一窩小虎貓邊,新生命,新的開始;放眼看向墳塚,已逝的、璀璨過的生命。

  「嗯,你說過要葬在一起。」放下酒菜後,小心翼翼地將鵬放在大樹邊靠坐,看了提香的墓一眼,算是打過招呼:「幸好掘一個坑便夠了。」言罷,從陶窯取來鏟子,自掘墳墓的另一個解釋。

  一陣忙碌後,再度小心翼翼地環抱起鵬的遺體,一躍返回石樓鳥巢,為鵬清洗身體,換上愛侶最常穿的服飾,梳妥銀白的髮,重新束齊,連鬢角都整理得恰到好處。

  雁看著榻上的鵬,輕輕印了一吻,濕潤蒼老龜裂的雙唇,舌尖替微闔的眼舐去雲翳,端詳了好一會兒後,暖暖一笑……隨即提筆書信,喚鷹送出,分別是給雲哥哥,讓他記得隨著鷹來石樓,若自己沒葬好自己,讓他添上最後幾鏟土;另一封是給年邁卻依舊硬朗的沐澄兄嫂,說明自己要去稍遠些的地方,繼續人生的另一段旅程,讓他們善自珍重,勿以為念。

  放眼一周,安居了三十年的石樓,自覺沒什麼不妥……對杯在地爐旁,依舊是出門前的模樣,相依而立,兩張四人合照,黏在石牆上,微風輕動。

  「鵬,」雁回神,柔聲輕喚:「我們啟程了。」言罷,又是一躍,輕而易舉,如鴻雁般,飛出石樓。

  擁抱著心愛的人,一同躺入墓穴,盡可能將土往自己與愛人身上撥,鵬衣冠楚楚,雁如同在洛城內城影衛時期一般,打點好愛侶卻沒怎麼打點自己,接著指尖放出小刀……雁側躺著,對愛侶一笑:「偶爾偷用,別罵我。」說著,往自己頸部一劃,雙手手腕也劃上刀痕放血,特意不使其癒合。

  此處靜僻,無人經過,待子翔趕到少說也是八九日後,即便我是終極兵器,屆時血已流盡,總算實現了與你共死殉情的承諾。

  鵬,你知道嗎?

  我的人生很快樂,充滿了期盼,愛與關懷的七十年。

  「喂!你這說書的,到底怎樣啊?紅豆是種成了沒有?」

  「你怎就知道他們的故事?瞎扯!搞不好吃了!」

  「我……」聶雲即便活過百年,孩子心性依舊不改,挺起胸膛:「我自然知道!子翎是我弟弟,他還同我說過石樓裡的東西都可以拿,所以我就拿了他跟山賊少主共同記錄的這些個往事!啊啊,還有兩個杯子都還在地爐邊!我可沒亂拿!」說著,還將本子往前挪挪,展示。

  至於那相思紅豆到底是吃了還是播種,自是鵬雁二人心知肚明便好。

  「我瞧瞧……」村學的孩子都識字,大家湊著腦袋往小小的本子看,不一會兒:「啐!聽你扯得!不過就是簡單幾行的行事曆,人家山中無日月,哪還記那麼多事?不過隨便寫寫!你若真去了人家洛城城主晚年歸隱的地方,還不發大財了?讓你在這兒守陵說書?啐!」

  「就是就是!陪葬玩意兒肯定不少!隨便一樣都值錢!」

  「哎?陪葬品是別人的東西,怎可亂拿?我不就說了我沒亂拿麼!我管你們信還不信,不告而取就是小偷!」聶雲從來不是說服人的料,哪怕過了三百年也一樣:「哎!反正我就是說故事,你們聽是不聽?」

  「聽!」

  「就是故事嘛!讓你們老打岔!」

  「聽聽聽……咱們聽,然後呢?」

  「然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