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漠潮杀
作者:云裳镛
第一卷 潮起
第一卷 潮起 楔子 千年雪落
  “你该还我一千年的雪,你躲不掉的。”

  卢霜荻不相信梨落十三夭在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他的肺里灌满了初春还没能融化的雪,身上的樱花已经荼蘼成了一片暗色。

  “那你呢?你该还我一条船,一箱珠宝,一个自由之身。”卢霜荻终于拿簪子挑出了堵在烟枪口最深处的一片烟叶,它已经被高温烧得面目全非,就像是站在这里的自己与曾经两两相望,对面不识。

  那簪子是许多年前他在东瀛随手买下,插在一个如今已经是尸体的人挽起的发髻上。他散开的发丝正飘在离这片荒芜之地数千里的城楼之上,城下是万千铁骑的蛮横叫嚣。

  “你真是个俗人。”

  “货真价实的俗人。”簪子折了,卢霜荻头也不回转身离去,他知道,在这片鲜血横流的土地尽头,有一艘船在等着他。

  下雪了,卢霜荻摸摸沾在鬓角的六出花,梨落十三夭终于还是用命还了他一场埋葬一切的雪。
第一卷 潮起 第一章
  出海带回来的卷轴在海浪突如其来的侵蚀下毁了大半,卢霜荻垂头丧气地坐在经过阳光暴晒后还散发着刺鼻咸腥味儿的甲板上磕着烟枪,可惜那玩意儿也不知什么时候泡了水,黏糊糊的烟叶紧贴着内壁卧成了一滩烂泥,跟船舱里躺着的那堆画一模一样。被他称作废物点心的手下们远远看着,悄悄把帆降下来一些让船走得稍慢些,给主子制造些编造借口的时间。

  东瀛的主顾看到花大价钱搞到手的货物被糟蹋成了这个样子,还不知道会气成什么德行,卢霜荻懒得去理一寸一寸往下溜的船帆,早知道他就不该顶着这个晦气的名字出海,怪不得算命的说他财运单薄,一阵风就能给吹散了。

  卢霜荻还不知道,这是一阵从樱花通花院里一路吹到西凉戈壁滩上的妖风,不是他这种普通人的命格能扛得住的。

  说得更准确一点,他是个不屑于欣赏艺术的普通人,那些卷轴里裹着什么花样纹理都不是他关心的事情,他从海上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一条命一个说不好就要折在这一堆接一堆的破烂上,樱花通最红火的花院里有人背着幕府花重金求购这些东西,而他这回办砸了差事,足够坐实他的罪名了。

  在卢霜荻回忆金主到底叫什么的时候,梨落十三夭已经登上了那片地界最高的亭阁,泡了一壶滚烫的花茶,他脸上妆容未卸,显然是从风月场歌舞榭之类的地方悄悄溜出来的。

  茶温降到刚刚好的临界点,卢霜荻终于鬼鬼祟祟混入了人群之中,他磨蹭的劣性难改,即便各色金主常驻的典雅亭阁就建在挨着海面的峭壁周遭,他也总是连一杯冷茶也喝不上。这次也不例外,但原因是梨落十三夭把茶水全都泼在了他脸上。

  被十几把武士刀压在地上的卢霜荻顺着梨落十三夭的衣领偷瞟了一眼,知道过错出在自己那张忍不住乱嘀咕的嘴上。

  “樱花通的金主怎么换成了个娘们儿”这句不识时务的话就如同从他下巴滴落下来的茶水一般,很难收场。

  梨落十三夭长着一张如他的名字一般的,酷似女人的脸,此刻他微微吊起的眼睛里倒映着满脸挂着媚笑的卢霜荻,瞳孔缩得像是被毒蛇附了身,大概是被恶心到了的应激反应。

  站在他身后真正的女人叫做扶桑,她正无可奈何地假笑,她的正经职责是为梨落十三夭翻译那些晦涩难懂的中原古文,偶尔也帮梨落十三夭杀杀人。但卢霜荻这样的市井俚语实在令她开不了口也动不了手,索性继续尴尬地扮演好瓷娃娃的角色,一个随时可能会炸裂成碎片的危险瓷娃娃。

  卢霜荻勉强抬着眼睛往上看,插在腰间的烟枪正隔着胸腔顶在他的左肺叶正中,连同着信笺上洒着的金粉激起一阵剧烈的咳嗽,逼出来的泪水挡住了他的大半视线,以至于抬头也只能看到梨落十三夭显得有些小巧的鼻孔。

  梨落十三夭看完信上龙飞凤舞的字迹之后,嘀咕了一句,吓得扶桑连连摆手。

  “你他妈的。”

  卢霜荻这回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家伙在用中原话骂他,骂得既随意又熟练。

  梨落十三夭把信摔在卢霜荻脸上,金粉扑簌簌地掉了一地,还有一部分挂在他的睫毛上。卢霜荻眼前凌乱的横竖撇捺凝聚成一团黑烟,黑烟如云雾四处散布,渐渐扩大成一个人形的轮廓,准确地来说,是那个经常被他压榨的青年船工的轮廓。

  从黑雾里走出来的鸦翼以一个伸懒腰的姿势一巴掌不轻不重地招呼在他脸上,说是无心更像有意,他回头促狭地眨眨眼,像是在让卢霜荻多担待。卢霜荻这才明白那些传信禽兽大多是这小子搞的鬼,怪不得梨落十三夭一露面就摆足了下马威,原来是早有他的把柄攥在手心里。

  这样的架势分明是要跟卢霜荻算算账,如今卢霜荻用眼角余光瞥着退到身后的鸦翼,懊恼着就不该冲着他的身价便宜知法犯法,雇个童工来当自己的催命鬼。

  “童工?老子过两年就奔三了。”鸦翼平时沉默寡言,今天大概是恢复本性:“你那一套摸骨断龄的本事跟谁学的?二十六能让你给摸成十六,再小点岂不是要被你给摸没了?”

  好家伙,怪不得名字叫鸦翼,果真是压抑太久喋喋不休。卢霜荻艰难地翻了个白眼,早知道就应该在海上把他操磨个半死不活,省得留下他一条小命来明里暗里给自己添堵。

  鸦翼站到梨落十三夭旁边嘀咕了一阵,两人带着寒光的四只眼睛时不时扫过被压得趴在地上的卢霜荻,看来鸦翼是告了不少黑状,梨落十三夭涂着厚粉的脸上烧起凌厉的血色,两团修得墨点一般的眉毛居然有了上竖的迹象,显得有些带着严肃的滑稽。

  果不其然,二十多把武士刀的主人在聆听了梨落十三夭一番慷慨激昂的批判之后在顷刻间集体褪去,速度比下落回流的潮水还要快。卢霜荻听不懂这一大串东瀛话,但从他们行动迅速这一点来看,八成是去船上查看状况了。

  看吧,卢霜荻暗笑,化成一滩烂泥的破画有什么好看的。

  他那条船是祖上传下来的产业,出海次数虽说不多,时间加起来恐怕也有几十年,期间修修补补不下数十次,黝黑的船肚里纵深如迷宫,就连他自己也没摸清楚错综复杂的暗道密室。况且这次的货种类繁多,一样一样查过去可是个力气活,想到这里他不顾梨落十三夭的脸色,自顾自抢过茶壶倒了一杯,咕咚一声就下了肚。

  没想到鸦翼一句话直接让他这杯还没落在实处的茶喷了出来。

  “别忘了把船锚也好好看看,说不定有好东西呢。”
第一卷 潮起 第二章
  卢霜荻暗暗叫苦,那船锚可是最让他得意的一处机关,他经常偷偷摸摸挑些稀罕玩意儿塞到事先打造好的空门,用来防止官家海盗半路打劫,这小子到底是怎么摸到门路的?

  乌鸦果然长着乌鸦嘴,还没等卢霜荻想出从这五层高的亭阁脱身的方法,就己经有几个腿快的下属争着来报信了。

  想到那些重见天日的稀世珍宝,卢霜荻免不了一阵肉痛,他这人心眼微小,一受创就会牵连肉身,梨落十三夭看着他自以为西子捧心实际上如东施效颦一般的卖力表演,终于忍不住伸出踏在木屐上的脚把他踹得更远些。

  挨了窝心脚的卢霜荻没太在意这点伤痛,反而盯着梨落十三夭脚踝处出神。

  常人的脚踝处应当长着一块凸起的骨头,而梨落十三夭身上的那个部位,没有。

  取而代之的是一朵熟烂樱花,凹陷下去的伤口正好被遮在花瓣阴影里。

  卢霜荻自小在海上摸爬滚打,见过的伤痕不计其数,而这样的伤,他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那是掩藏在锦衣华服之下的,爬满了蠕虫与海藻的浮尸。

  “卢霜荻,”鸦翼骤然提高声调将他惊回现实,“你看看这是谁造的孽?”

  什么造孽?造什么孽?

  他看到扶桑条件反射一般抽出了藏在和服袖子里的短刀,刀尖所指的方向正是自己的咽喉,眼神里竟是惊愕。

  有什么值得一个训练有素的忍者如此暴露自己的情绪?尽管卢霜荻来不及回头去看,也能从对方异常的举动中看出事态严重。

  终于,他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阳光暴晒后还洗不去的咸腥,他乍以为是海水腐蚀所至,如今才如梦初醒后知后觉,原来是藏在他看不见的船底锚尖上的血腥味儿。

  天地良心,就算我运回来的壁画是在江南托人代笔的赝品,你们也不能拿命案来冤枉人吧?卢霜荻摸不着头脑,像是遭了晴天霹雳:若是在中原摊上命案,或许还能打通关节瞒天过海,可他现在所在的是东瀛,是不讲人情法理,唯武士道至上的东瀛,孰是孰非还不是全凭他们头脑一热?

  眼前这个半死不活的鲛人是连着船锚一起被卸下抬进来的,铁锈已经从锚尖一路爬到勉强靠血管组织黏连着的脏器深处,可见刺破他身躯时的速度和力道都逼近极限。这种程度的致命伤也只有纯正的鲛人体质能依靠不可思议的自愈能力扛得住,但形势也绝对不容乐观。

  怪不得扶桑一反常态,从她的装束可以看出她出身于古老传统的忍者家族,而东瀛忍者对于鲛人的态度几乎可与神明比肩,难怪她如此失态,若不是前面还站着梨落十三夭,恐怕就要不分青红皂白把卢霜荻就地正法。

  而鸦翼在笑,仿佛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出闹剧,当梨落十三夭缓缓回头看向他的时候,他才收敛了笑容,但收敛得极慢,像是刻意让他看穿似的。

  卢霜荻虽然是个倒卖玩物的,却也坚守不碰活物的行规信条,死物无主,可活物有灵,岂是他敢去觊觎琢磨的?

  两下猜疑,卢霜荻有点后悔自己没带几个有功夫的打手来玩儿命,他这三脚猫功夫怕是插翅也难逃。而梨落十三夭却是在盘算着家伙到底是不是在扮猪吃老虎。

  鸦翼是整个事件中嫌疑最大的,可惜这家伙在卢霜荻对骨龄的错误判断下洗脱了嫌疑。原因很简单,十六岁的毛头小子没资格下船舱去偷看他的收藏。这是卢霜荻定下的规矩,他没理由怀疑鸦翼会在船锚上动手脚。

  那这鲛人,总不会蠢到自己撞上来吧?

  还处于昏迷状态的鲛人没法睁开眼睛,不然他们一看到他眼球上附着着的那层白翳,就应该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他还真是自己撞上去的,如假包换,童叟无欺。

  东瀛海岸边有不少暗礁,鲛人搁浅不是什么稀罕事,可像他这么倒霉的还真是头一回见识。梨落十三夭终于舍得在扶桑的搀扶下冲着鲛人挪了几步,仰赖他那一双堪比高跷的木屐挪得歪歪扭扭差点摔倒,他的护甲正戳在船锚中空的位置,居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回响。

  直到窗外漫天硫磺味儿的烟尘狠狠打在众人脸上,卢霜荻才发觉那回响只不过是共振而已,真正的声浪早就在数十里外的海面上轰然而起。

  卢霜荻瞠目结舌,眼睁睁看着卢家人苦心经营数代的商船在冲天火光中萎靡消逝,昔日挺拔的桅杆被烧得摇摇欲坠,终于不堪重负拦腰折断,拍在海面上的那一下仿佛砸进了卢霜荻心里。

  完了,全完了,卢霜荻两腿一软一屁股瘫在地上,差点坐掉了梨落十三夭的宽大下摆,天灵盖上立即被扶桑狠狠捣了一拳,鸦翼看着衣衫滑落大半的梨落十三夭刚想咧开嘴桀桀怪笑,在看到梨落十三夭背后纹身的那一瞬间,他理智地选择了闭嘴。
第一卷 潮起 第三章
  那一树樱花开得鲜红欲滴,毫不夸张地说,正顺着梨落十三夭的皮肤一滴接着一滴落在地板上。

  鲛人的感官与海洋中擅长捕猎的生物如出一辙,他们的习性近似鲨鱼,对血液有着天生的敏锐感知,这条失去视觉能力的鲛人显然是这方面的佼佼者,他腹部的巨大创口在轻轻蠕动,居然是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从上面生生将身体拔出来。

  卢霜荻这个时候所处的位置不是很好,不少血点淅淅沥沥掉在他额头上刚被扶桑捶过的部位,那感觉很奇怪,梨落十三夭的血冷得不像活人,几乎要在他额头上结一层薄薄的冰。

  越来越浓重的颜色让卢霜荻有了戒备,从梨落十三夭身上溢出来的血不减反增,已经远远超出了常人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这还用再多想吗,东瀛多鬼怪,这玩意儿明显不是人啊!

  再看那鲛人,卢霜荻浑身的汗毛都要尖叫着竖起来。他那条血迹斑斑的尾巴上居然掀起了大片大片的细鳞,随着呼吸剧烈起伏,看得人头皮发麻。

  很明显,这是一场关乎野性与本能的对峙,梨落十三夭索性甩掉了沾满血水的外衣,他身后的樱花纹样大朵大朵地向四肢蔓延,很快就将皮肤淹没在花海之中。刚才还在他脸上的艺伎妆容在血液急速冷却的影响下纷纷脱落,露出本就算得上绝世的真容,他颈侧青筋暴突,像是渴求,又像是抗拒。

  在他踏入鲛人的攻击范围时,卢霜荻再一次注意到了他双腿两边凹陷下去的踝骨。

  就在他想要琢磨出个所以然的时候,扶桑一手拖着鸦翼,一手拖着卢霜荻,二话不说把他们从玄关扔了出去。

  她说:“不该看的不要看。”

  鸦翼充满戏谑地吹了一下口哨,简直是在明示什么。

  卢霜荻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不是吧,那样也下得了手?”

  “不是手,而是口。”鸦翼龇着牙做了个撕咬的动作:“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卢霜荻托着下巴坐在栏杆边上看月亮,听着玄关里面压低的嘶吼声,顺便扫了一眼湮灭成灰的商船遗骸。

  在他触目能及的极远边缘,一道稍纵即逝的弧线拍过还在燃烧的海面,与月光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可真缺德。”他用烟枪指了指海上,对着鸦翼发牢骚:“你说是不是?”

  鸦翼没有回答,他知道这话不该由自己来回答,卢霜荻居然能忍受别人烧了他的船,背后必定有更大的利益所图,不是他能置喙的。

  玄关靠一层薄薄的纸与外界相隔,鲛人反抗的幅度很小,就算有些许动作也都被梨落十三夭蛮横地打断了。扶桑则站在门口握着短刀冷眼旁观,影子隔着糊在玄关上的薄纸投在卢霜荻侧脸上。她没有见过梨落十三夭像个正常人类一样去进食,眼前的场景对她来说早就习以为常。

  “你说,他该不会打算把那鲛人吸干了吧,”卢霜荻边吞云吐雾边摇头晃脑,“照我看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有什么明智不明智的?你应该清楚,他恨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鸦翼不耐烦地挥挥手把烟雾拍回卢霜荻脸上:“不过就算他再恨,估计也没办法亲手复仇啦!”
第一卷 潮起 第四章
  正亲眼看着鲛人被梨落十三夭撕扯的扶桑心里五味杂陈,她选择成为忍者是为了更接近东瀛海中的神祇,而梨落十三夭在将她收入麾下的第一天就让她看到了花院密室中的巨幅壁画,填满一面墙的花纹全部是鲛人生前的姿态,更可怖的是,梨落十三夭说他们都曾经是活着的。

  忍者是可以将一生都隐藏在黑暗中的夜行者,扶桑坚信许多前辈用生命换来的这点真理,她隐藏在梨落十三夭背后的黑暗里,冷眼注视着桩桩件件,也许有一天她会如自己袖中的短刀那般横空穿刺,但绝不是现在。

  因为梨落十三夭停下了,像个无能废人一样扼住自己的咽喉侧瘫在地板上抽动咳嗽,嘴角沾着的从鲛人伤口处流出的血因为他的翻滚而延伸出弯曲的痕迹。

  “每次都是这样。”扶桑皱了皱眉,眉宇间分明是嫌恶,她效忠的从来都不是某个特定的对象,慕强才是她的本性,这样的梨落十三夭实在太过狼狈滑稽。

  鸦翼故意在扶桑招呼他好一阵之后才鬼鬼祟祟探出头来,已经陷入昏迷状态的梨落十三夭背后的樱花齐刷刷地闭合花瓣,服服帖帖回到原先的位置,同样没什么气息的鲛人被他从锋利的船锚上推落到一边压住了半边身子,被刺破的脏器正在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愈合。

  “他接下来有场演出,”扶桑背过身去交代鸦翼,“幕府的大人点名要见他,你最好快点帮他收拾一下。”她出门的时候把老老实实贴着栏杆边缘给她让路的卢霜荻狠狠撞了个趔趄,一块雕琢精致的白玉不知从哪层衣褶里掉了下去,摔在海浪里连个浪花都没来得及激起来,就被一道酷似月光的淡淡影子给劫了去。

  “我怀疑她对男人没兴趣。”鸦翼蹲下来吃力地拖着梨落十三夭,顺便跟卢霜荻东拉西扯,“每次都是我来收拾烂摊子。”

  卢霜荻没理会他,而是出神地看着梨落十三夭裸露出的脚踝,那里显然多了一块形状再正常不过的骨头。

  这么多年了,还需要用鲛人血来重塑肉身。

  “你可真是没什么进步。”他拍了拍鸦翼的肩膀,示意让自己来摆平这场闹剧。一眼照看不到,那愣头青居然要徒手将压在梨落十三夭腹部的鲛人搬开,真是不想要命了,看到此处,他下手又忍不住重了一点,把鸦翼拍得吱哇乱叫。

  “没听说过‘断尾鲛人,毒赛河豚’吗?”卢霜荻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用手指了指那鲛人光秃秃的尾巴末端。断尾的创面很小,想来是天生残缺,这样的鲛人在族群里不会有好日子过,下场一般都是被沿海捕鲛人抓来献宝,阴差阳错撞上梨落十三夭也算是他命格惨淡。

  “那梨落十三夭吸了他的血,难道不会有什么后遗症,比如你最想看到的毒发身亡?”

  “胡说八道,没听说过以毒攻毒吗?他的命还长着呢。”

  二人说话之间,楼下的灯笼已经被挂得整整齐齐,三味线也已经被拨了几个最常用的调子,卢霜荻懒得废脑筋,直接卸下自己挽发的簪子,从一块看似瑕疵的裂痕出捻出几根细若游丝的长针,直直扎入梨落十三夭的后脑天灵。

  鸦翼饶有兴趣地看着梨落十三夭软绵绵的躯壳随着针丝颤颤巍巍地站立起来,道:“没想到你还留着几根鬼悬丝,不过用在风月之地是不是太浪费了些?”

  “你好好瞧着就是了。”卢霜荻十指一动,梨落十三夭便成了毫无生气的木偶任他差遣。

  花院不远,就在楼下,卢霜荻飞身上梁,操纵着被鸦翼打扮得马马虎虎的梨落十三夭穿过庭廊,却在拐角处差点撞到人。

  “啧……这儿的女人都是怎么回事?连点让路的礼貌都没有。”

  从正上方往下看只能隐隐约约透过纸伞看到那女人的头顶,伞面上不知画的是什么花,简单几笔墨迹凑成的花瓣在卢霜荻看来都是一个模样,他调整了一下被撞得有些移位的针,好让梨落十三夭尽量表现得正常一些。

  这个时候鸦翼从后面的横梁上荡了过来,好巧不巧撞在他的屁股上,差点就要一个倒栽葱摔下去,卢霜荻惊魂未定,低声骂了一句,却被鸦翼打断了。

  “这不是昙子小姐么?”

  被他称作昙子小姐的女人将伞向梨落十三夭的方向倾斜了一点,吓得卢霜荻赶紧把鬼悬丝往后撤,生怕被她一个动作坏了事。

  “还坛子小姐?她是腌酸菜的么?”卢霜荻觉得这名字好笑,忍不住问:“你连脸都看不清,怎么分得出是坛子还是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