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溢彩。朝夕、海天、塵星
作者:形草
海天
海天 第一章 吉祥物
  風風雨雨這麼多年,文中主角修成正果,也促成許多配角,連帶也陪著某草就業、步入婚姻、結束婚姻;也許是結束婚姻的關係,先前一直考慮完結卻沒有放下的故事,由於心境上的轉變,因而決定放下,或者該說,我的心境已經不適合繼續亮光兩人的故事,而剛好本就決定不寫《流光溢彩》之外的同人,所以《流光溢彩》將是草的唯一一系列同人誌。

  七年彈指,螢幕前的你們從有些從國中生成為大學生,有些從社會新鮮人成為小主管,每個人的外界因素都在不斷轉變,感謝即使物換星移,我們還能在網路上相聚,謝謝你們一路陪著我成長。

  咳,感性的話說完,趕緊開始吧,不過得提一聲:微微光亮。

  ooXXOoo

  這是亮光兩人四十二歲那年的春末夏初,距塔矢名人求婚三連敗,已過十六年光景。

  十年風水輪流轉,何況十六年。

  社總算在兒子面前揚眉吐氣,挑戰塔矢成功,成為新名人,卻又在同年丟了棋聖頭銜,伊角在六年前丟了天元,倒是伊角夫人自婚前蟬聯鶴聖寶座,這些年來未曾退位,夫妻倆固守的本領十分相似。

  「說吧,你這回又要在棋聖上待多久?」秀英在九星會道場,拍下一子。

  伊角還是一貫的溫和笑容:「這種事情哪有說得準?」觀察盤面之餘,轉移話題:「說起來你到成澤老師這兒也有五年了吧,這一胎沒打算回韓國生嗎?」

  頭也沒抬一下:「嗯,小香說這裡吃的東西比較習慣,我爸媽也都會過來,他們也好順便跟叔叔敘舊。」

  五年前,韓籍棋士洪秀英來到日本參加三國交流賽,理所當然安排了探望親戚的行程,便在叔叔的棋會所邂逅了在會所內打工、正在研究韓國文化的大學生,成澤香,自此情投意合,兩人墜入情網的速度堪比火箭,迅速完婚,效率之高連社都甘拜下風……可想而知,比起現今競爭激烈的日本棋院,在韓國已全是高永夏的天下。

  「高永夏很寂寞吧。」伊角有感而發,落下一子。

  「是急得跳腳吧,嘿嘿……怎麼說棋士還是嚮往高手多的地方,連趙都討了藤崎這個日本老婆,看上去是沒有回中國的打算了,我好不容易落跑成功,棋院哪可能這麼輕易放了永夏?」秀英賊笑:「這回總算讓我得了便宜沒賣乖。」

  伊角聞言,嘆氣:「秀英,這句成語不是這樣,真的跟阿光說的一樣,中國話到你嘴裡常常不倫不類。」也難怪趙每次跟秀英對話都很無奈。

  沒在意伊角的語重心長:「對了,阿光呢?」

  「夏天應該會回來吧,仁志來勢洶洶不是第一次,但這回似乎有明顯的不同。」

  「是啊,看上去沉穩多了,也可能是受到夏目後來居上,已經拿下王座的影響,他那好像總是缺了點什麼的心態,總算補充了過來……是壓力嗎?還是……」對於亮光兩人的弟子,以及那起自殺事件,也是好多年前從永夏口中聽聞。

  似乎回憶起自己的年輕時代,伊角看著盤面,微笑:「在中國聯賽團體戰,也讓仁志成長許多,畢竟很多東西不是老師能教的,環境與同儕影響很重要,就像你跟永夏一樣。」沒想到仁志與頭銜無緣,倒是打破了塔矢當年在中國的連勝紀錄……抬頭看向對面的棋士:「你在這兒客座,總也得回去的吧。」

  挑眉:「幹嘛你老想著趕我走啊?」我也討了日本老婆啊,雖然小香嚮往首爾。

  尷尬:「沒有沒有……」

  圍棋道場年復一年,有不同的新血加入,也送走許多無緣成為職業棋士的年輕人,時光在道場的木造樑柱上打磨出光滑的痕跡,那是因為屋子裡充滿了人氣,歷久不衰,自然產生的古老光澤。

  「前面有弟子進來了,我們去看看吧。」伊角靜靜地收拾盤面。

  「話說那兩位現在在哪啊?」一起收拾:「這麼久不見人影,還真無聊啊。」

  「這……等他們回來再問看看。」

  「不知道有沒有帶土產,上次的莫札特牛奶酒我兒子很喜歡……」

  「你兒子未成年……牛奶酒……」伊角汗……

  京都,高樓邊間,二十坪挑高景觀套房。

  黎明的朦朧晨光透過落地窗,流瀉在大提琴悠揚的旋律中,朝霞清輝,將裹著雪白被單沉睡的年輕男子,映襯得分外美好寧靜。

  「……大師兄。」男子微微睜眼,雖是呢喃,卻又沉靜安定。

  拉琴的手頓了頓,寵溺一笑:「都多少年了,說過別叫我大師兄。」將琴小心地放到一旁,側身坐到床邊:「雖然你是來我這備戰,但……抱歉啊。」這兩天真的太折騰他了。

  柔和的眼神,撐起身體:「不能算是備戰,面對老師,不管怎麼準備總是不夠,但放開心情,卻又覺得好似平常,似乎也未必真需要準備什麼……只是……很希望你陪在我身邊。」最後這句說得靦腆,聲音細若蚊蚋。

  「嘖嘖,這麼從容?好像勝券在握?」佑輝笑著調侃,手上倒是很溫柔,輕輕將人按到枕頭上靠坐著:「我去弄早餐,你想先洗吧?熱水剛放好。」

  搖頭:「我想聽你的琴聲。」肯定。

  往昔容易炸毛又彆扭的佑輝,過了十六年,完完全全得到武術師父的真傳,成了新好男人:「乖,那你邊吃早餐邊泡澡,然後我拉琴給你聽,三個願望一次滿足,如何?」

  「呵,好。」仁志依舊是溫順的性子,只是時光砥礪下,沉靜許多,有如當年的藤原光。

  只是在感情路上,很顯然,仁志比自家恩師幸運許多,報章雜誌上不少關於本因坊座下唯一傳人的評論:家世顯赫、相貌斯文、與人和善……或許上天是公平的,唯獨在事業上,小池仁志一直平平淡淡,職業棋士生涯年復一年地持續,安安穩穩地升上了九段,常常在循環圈露臉,也拿過挑戰權,卻總是缺了什麼,無法突破現狀。

  「前年在中國的時候,一開始戰績也是平平。」靠臥在浴缸邊緣,微濕短髮的青年喃喃自語。

  「喔,是嗎?」佑輝還是聽到了,一邊翻著冰箱找食材,一邊回應:「後來呢?」

  「壓力很大,夏目一開始的狀況你也聽說過,雖然光老師總說要我按照自己的步調行事,但同年同一個國中畢業,少年時代同一個社團現在又在同一個研究會,怎麼可能不在意……況且他起步還比我晚。」

  佑輝快狠準地切下吐司邊:「所以在他拿下師父的王座頭銜後,你落荒而逃,逃往中國?」

  「嗯……」

  說不上是委屈還是悵然的鼻音,聽得佑輝背脊一陣發麻,趕緊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未完成的三明治上:「後來?」這傢伙都不知道自己的鼻音很誘人嗎?靠!我對聲音很敏感啊!

  「因為很失意,所以在陌生的異國街頭亂逛,想轉換心情……」似乎想起了什麼,笑著探頭看向廚房的背影:「然後我遇見了你。」

  「啥?」

  「呵,就是前年你的第一張專輯,我驚訝地發現連作曲都是你的原創……所以就買下了,也不知道為什麼,聽著聽著,就有了勇氣,說不出來是自己改變了,還是因為事業運隨著那張專輯而來,總之後來連戰皆捷。」青年將頭擱在浴缸邊緣,笑彎了眼:「就是一種……聽著好像有股暖流,填滿心裡空缺的感覺……我不大會說,呵呵。」

  「哼,死沒良心,」佑輝端著盤子走進浴室:「你就是為了事業運所以才在回國後突然跑來找我?」拿起三明治塞入自己嘴巴:「不給你吃了,哼。」

  「我沒有,我……我也不知道,但我是真心的!」眼巴巴看著逐漸減少的早餐。

  扭頭不看那漂亮的眼睛:「誰知道。」

  仁志委屈:「明明是你,我剛下飛機跑來找你……你……當晚……」說著,面紅耳赤。

  「當晚就被我吃乾抹淨。」佑輝賊笑:「好吧我承認是我主動了,所以你也不算利用我帶來好運,是我心甘情願,如何?也算我眼明手快,趕緊把你給抓牢了,不然多少名媛淑女都想著打你主意?」俊秀斯文、家世顯赫……嘖嘖。

  無奈又委屈的青年緩緩將下巴沉入水中,直至鼻尖,水底下傳來模糊不清的埋怨:「哪有人這樣,怎麼說都是你有理……」

  眼看著三明治已經被大師兄吞光了,原本溫熱的水也漸漸冷卻……仁志默默地自己刷了刷身體,黑眼睛中透著些許無奈。

  佑輝吃完自己將盤子洗了,好像背後長眼睛似的,聽見美人出浴,趕緊又拿了浴巾,從身後將戀人包裹住……

  「就說你笨,哪回做完後我讓你吃固體食物的?更何況是放了好幾天的吐司,」輕咬耳朵:「給你燉了粥,沒想到還沒好,所以沒法讓你邊泡澡邊吃了。」摟著人回到床上,浴巾擦乾黑髮:「至於事業運什麼的……我若真能帶給你好運,那也不賴,但最主要是你自己的努力吧,也許我只是運氣好,被你當成吉祥物。」

  仁志聞言,標準的靦腆笑容漫上嘴角,卻也疑惑:「可是那晚為什麼……我……你……」

  拿過一旁的吹風機,因長年練琴而修長有力的手指,揉著細碎的黑髮,在機器運轉的嗡嗡聲中,語聲清晰堅定:「因為我愛你很久了啊,那些天樂團練習跟新曲都不太順利,心煩,回到這兒竟然看到你站在樓下,好像做夢一樣。」

  「……」震驚,但是棋士心境使然,不動聲色。

  「於是我想,既然是作夢,就開懷一點……」眼看頭髮差不多乾了,切斷電源,寂靜的房中深情凝視對方的眼睛:「誰知一覺醒來,發現不是夢……我以為我們都是世家,你應該會有諸多顧慮,沒想到清醒後,回憶前一晚,你溫順,沒有半點排斥……我真的很高興,或許你才是我的運氣吧。」

  「……你愛我……很久了?」這些年已經很難得結巴了。

  佑輝無奈地躺倒:「誰叫老師滿腦子都是你這個秀策傳人,在圍棋上亮師父除了夏目至少後來還收了內田,而老師就你一個傳人,對我這個大提琴弟子就採取放養教育……好吧,可能我長年在外都沒回東京也是個原因,哼……反正,唉!反正就是當我注意到的時候,整個抽屜已經都是與你有關的圍棋報導……然後就發現自己陷進去了。」

  「所以一開始是忌妒?」已經三十多的青年,終於回神不結巴了。

  佑輝聳肩,沒有回答,倒是翻身抱住仁志的腰,將表情埋藏在被褥間,聲音悶悶的:「我知道我倆不太可能,你家是公務員,目前公務員……等職業還沒開放同性婚姻,雖然你本身不是,但家裡人會介意吧?我就想著今朝有酒今朝醉,你想分手的時候,說一聲,我也不纏你。」

  聞言,震驚,溫順的人火大了:「什麼?在你心裡我是那種人嗎?」咬牙切齒:「去把我的背包拿來。」

  「唉?」慢騰騰地起身,好男人很聽話。

  當看著裸身坐在床上的師弟拿出平板,查詢行事曆時……佑輝嘴角勾起狡猾的笑。

  然後在床上的人兒還在跟行事曆奮戰的當口,趕緊去將粥端出鍋,隱藏好奸詐的笑意,一臉討好地放到床頭櫃上。

  「下個月第一個週末,跟我回家見父母。」

  「你的本因坊?」

  「這……」

  「光老師沒這麼容易讓你解決吧?倒是你很可能馬上被他解決。」至少前幾年都這樣。

  仁志咬牙:「可惡……」要怎麼證明我也是真心的?

  佑輝眸光一閃,立刻又裝出滿臉溫柔,貼心安撫:「好了,你也別衝動,要不回去先探探爸媽口風?這樣吧,假如這回本因坊挑戰成功,我再跟你回去,趁著爸媽高興,這樣你說話也有底氣。」很自然地叫爸媽了……

  腹黑裝單純,深情凝視:「等你哪回挑戰成功,我跟你回去,無論多久我都願意等,真的。」

  善良真歉疚,握緊雙拳:「我……真是……絕對不能委屈你,絕對不能。」

  佑輝表面上風平浪靜,但是內心歡喜。

  自己的心態自己明白,從忌妒的注意進而搜集師弟的新聞,到後來發現這人單純真摯,溫文爾雅……等各種優點,再到自己陷入情網,期間仁志全然不知,考量到仁志的家庭背景,原本想將這段心意埋葬在自己發行的第一張創作專輯中,卻沒想到無巧不成書地被仁志聽見了《我想大聲告訴你》,進而對他的圍棋產生突破性影響。

  或許人生一路順遂的仁志在即將扛不住夏目帶來的壓力,因而出逃時,長期處於溫室花朵狀態的棋士對周遭的關心養分已經無法吸收,而佑輝正巧是那個不太懂圍棋、不會給予太多期待、偏偏默默愛著的人。

  仁志不懂音樂,如同佑輝不懂圍棋,但感受力是共通的……當在異國他鄉獨自落寞的棋士聽見告白的樂章,雖然對音符不清不楚,但是心裡產生了極大的共鳴,暖暖的安慰鼓脹心頭。

  「喂,見父母,想清楚才行動啊。」佑輝調侃。

  喝著粥,仁志淡然堅定:「我不是那種會隨便跟人上床的人,跟你在一起,是我自己的選擇。」

  「喔?」是這樣嗎?不是被我半強迫的?

  挑眼看了面前的大師兄,微笑:「你才是笨蛋。」就算你是念能力者,我若不願意你又怎可能如此輕易得逞?

  其實你不懂我的心。
海天 第二章 著落
  絲綢之路一般可分為東段、中段與西段,而每一段又都可分為北中南三條線路。其中東段從長安或洛陽到玉門關、陽關,是西漢時由張騫從長安出發出使西域,接著東漢班超再度從洛陽出使所開闢的。

  東段各線路的選擇,多考慮翻越六盤山以及渡黃河的安全性,由長安或洛陽出發,到武威、張掖匯合,再沿河西走廊至敦煌。

  艷陽高照,風和日麗。

  「所以我們現在人在哪啊?」四十二歲的光,幾乎被曬脫了一層皮。

  「應該是在嘉峪關附近了……吧。」亮拿著地圖,衛星定位……但仍不太確定。

  兩人一身塵埃,站在路邊,兩顆頭四隻眼睛用力地盯著地圖猛瞧,好像能看出朵花來。

  這些年,光就不必說了,棋院的賽事早已退出大半,也辭去了院生師範一職,目前這些棋院預備軍們正在接受倉田的荼毒,別看倉田年紀比較大,當年篠田師範離開院生群時年紀更是大得多,倉田先生一直以來行為處事幼稚又有活力,儼然成了孩子王……或許該說是日本棋院遭到倉田厚的荼毒才對。

  亮是什麼時候開始漸漸把棋院的事情放下的?這得回歸到兩人廿六歲那一年從奧地利回國後。正值壯年的念能力者在一般情況下,不太有所謂體力不濟的問題,但是時間不夠用任誰也無法避免,於是在歲月的洗禮下,一次次在『光的安全與交流會』、『光的新年音樂會與新初段賽』……等項目上做出選擇。目前的生活,是在一次次的選擇下,生成的樣貌。

  只要理清了生活項目的優先順序,其實一點也不複雜,經歷了許多年,實在不覺得理想、事業……等,比心愛的人重要,特別是在早已拿下四冠頭銜,也有了傳人之後,更是如此。

  「其實亮……你真的不用陪我來的。」這十多年來,不知道第幾次,光心疼了。

  「不,這很有趣。」收起手中的地圖,回首漫漫來時路,翠綠的雙眸笑開:「我很喜歡現在這樣,這幾年慢慢能理解到父親當年老想著要出去走走的心情,開拓視野,是很幸運的事,其實不是每個人都放得開。」

  耷拉了金髮,光雙手緊了緊背上的行囊,無奈:「這兩三年,你的王座、名人都丟了,還說呢……我真沒臉見爸爸了。」

  「光,你該早就明白那不是最重要的,」亮看向光:「道理你明明都懂,怎麼用在我身上就是不開竅?你我都明白,再怎麼守著,頭銜易主是常態。」

  「……是這麼說沒錯啦。」有得,總有失。

  黃昏的黃沙漫天捲過,兩人循著風向,向夕陽望去,周圍各國遊客偶爾經過,三三兩兩,而兩人也成了別人目光中的一道風景。

  光在餘暉下伸展了手臂,稍稍緩口氣,連日的徒步與曝曬將原本白皙的肌膚曬得火紅,亮將地圖摺回背包裡,同樣在風中轉動脖頸稍事伸展,黃種人的皮膚早已被曬得接近古銅色。兩人就這麼在路邊夕陽下做起了伸展操,心裡都清楚,就這麼直接坐倒在路邊對肌肉神經都有危害,倒是能在住宿前稍稍動一動緩解疲勞,是很好的選擇。

  看著光勻稱的上臂肌肉,亮側頭想了想,丟出問題:「說到頭銜,仁志這回沒問題吧?」

  光苦笑:「這就要看亮是希望他勝還是我勝?」

  「別明知故問。」

  不知名的鳥類飛越長空,朗月在地平線的另一端悄悄升起,與夕陽遙相呼應,是該前往住宿點的時候了。

  「這回嘛……」回想前兩天佑輝給自己發的郵件:「應該沒問題了,看來我這回得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應對,不然真會被拉下來。」

  牽過伴侶的手,率先邁步往人多的方向走去:「光好像都有跟佑輝通信?」多年的相處,幾乎是心電感應,想起戀人前天在網吧接收郵件的電腦介面。

  「嗯,我家仁志受他這位大師兄關照了嘛。」看看亮握住自己的手,掙開不是,不掙開也不是……這些年就這麼過了,算了,至少不是在日本:「他倆戀愛了,你這師父沒發覺?」

  亮的腳步不疾不徐:「他倆,跟誰?」

  「我的意思是他們倆跟我們倆一樣,湊一起了。」

  亮停住腳步,震驚回頭,雖然沒有驚叫出聲,但滿臉訝異……

  「什麼時候的事?」還沒從震盪中回神。

  聳肩,順勢將手脫離對方掌心,慢慢向前行:「就仁志從中國回來後吧?確切我也沒問……亮反對嗎?」

  「那倒不是,只是驚訝。」回神,與光比肩而行:「突然有種自己要嫁女兒兼娶媳婦的心情……好怪,我是不是該準備些紅豆飯之類?」

  「哇哈哈哈哈!」聞言,光爆笑出聲,半點沒掩飾:「真是太好笑了,亮居然是這反應!」太老土了吧?還紅豆飯啊!

  「別笑話我了,快找我們預定的旅店……你的皮膚,晚上我看看。」

  「知道知道……哇哈哈笑死我……」

  「藤原光!」

  同一時間,日本,東京。

  「你真要一個人待在家裡?」旋律站在塔矢藤原宅的玄關,有些不放心。

  「安啦,你放心去唄。」瑪瑙擺擺手,覺得母親囉嗦透了:「放心,住那麼久了,難道你還真怕我把房子拆了?」見到媽媽一副不放心的表情,趕忙伸手將母親緩緩推出門外:「行了行了,有空我會幫小七送換洗衣物,你就快去吧,不是八點的飛機嗎?」

  淡淡的魚尾紋,挑起威脅的角度,旋律雖然溫柔但也不好欺負:「嗯,小池跟夏目太忙了,萬一有什麼情況就跟內田小姐商量著處理,你別老想著捉弄人家內田小姐!兩位叔叔夏天結束前應該會回來,琥珀叔叔有棋賽。」

  「是是……」打著赤腳站在庭院,有點不耐煩了。

  旋律瞇眼:「要是我發現你亂來……」

  「你會讓老爸收拾我,我知道啦……好了好了,車到了,快上去吧。」說完,依舊打著赤腳,迅速將母親的行李扔上後車廂:「幫我向老爸問好啊,拜拜!」

  看著計程車緩緩駛過轉角,離開視野,瑪瑙才踮著光著的腳丫子,蹬蹬蹬地跳過和式庭院,回到玄關,其行為完全不像個正常的有為青年。偶爾,在日本時,亮看著這樣精力充沛的瑪瑙會想著,或許光若沒經歷那麼多辛酸滄桑,也該是這副讓人頭疼又無法讓人討厭的模樣吧。

  小七承襲了母親的天賦,朝聲音的領域發展,結合了現代化的各種知識與先天對聲音的敏感天賦,成為音樂獵人,目前在獵人協會任職,負責監聽東北亞地區各個有可能犯罪的角落,防患於未然,雖然人在日本,但極少回家,幾乎住在協會辦公室裡。

  瑪瑙在日本取得了高中學歷後,便停止升學,在戒備森嚴的和式大宅有個更加戒備森嚴的研究室,就在二樓棋譜室隔壁。鄰居們雖然以為瑪瑙是個遊手好閒的青年,但因常常牽小孩過馬路、幫獨居老人跑腿……加上長相生得討喜,總是笑容燦爛,倒也受歡迎。而知道內情的人都很清楚,這幢古樸莊重的和式大宅二樓那間研究室,擁有不輸給美國五角大廈的超新科技,甚至可媲美糜基揍敵客的電腦房了……至少奇犽是這麼評價的。

  至於具體而言,瑪瑙到底都在做些什麼?沒有人管,至少酷拉皮卡、旋律,與屋主亮光兩人,都不在意。

  『叮咚。』才回到玄關,門鈴就響了。

  「唉!有完沒完!」瑪瑙再度蹬過庭園,完全沒想到要穿鞋,一開門,態度馬上轉變,一臉紳士笑容:「小茜小姐,請進。」老媽在說啥呢,我哪有捉弄他?

  「我送賽程表過來,聽說你一個人,也帶了些吃的。」少女彎眉淺笑,將東西交給瑪瑙後,跟進了庭院。

  石板路鋪成的地面對高跟涼鞋而言,有些漫長,在鹿威一聲輕響後,內田茜發現自己的鞋跟居然被卡在石縫間,進退不得,想彎下腰又覺得穿的薄裙不太合適……正在苦惱間,瑪瑙回首。

  燦爛的陽光映在燦爛的金髮上,瑪瑙看清了淑女尷尬的處境,微微一笑:「請先稍等我一下。」將手上的食物先放到玄關矮櫃上,接著迅速不失優雅地走回來……

  「如果硬扯的話,涼鞋的裝飾花會壞掉吧……」瑪瑙單膝跪地,小心地捧著小茜白皙的腳,謹慎細心地悄悄使力,挪動那朵搖搖欲墜的裝飾花,輕言細語:「弄痛你的話要跟我說喔。」

  看著瑪瑙額頭上因自己而微微泛出薄汗,內田茜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這片光景。

  「真是糟糕,還是變得破舊了。」好不容易將裝飾花解救出來,瑪瑙抬頭,萬分抱歉的表情:「我給你買雙新的吧。」語調透出萬般心疼可惜。

  「這……不,不用。」臉發燒了,任何一位少女只要被帥哥如此貼心對待,肯定會發燒吧?

  「來,小心,我能牽你的手指嗎?」瑪瑙十分紳士地遞出手,懇求般的目光,詢問。

  「這……謝謝。」

  直到被小心翼翼地牽著手指頭,踏入這座早已熟悉的大宅,內田仍然暈忽忽的……

  姊姊從院生成為職業棋士後,拜入鶴聖伊角明日美門下,父母基於公平起見,也讓自己考院生,之後幾經轉折……來到塔矢老師門下,認識了同住在這座宅邸的瑪瑙先生……

  也是一見鍾情的開始。

  【……你要是沒那個意思就別招蜂引蝶。】瑪瑙身邊,傳來靈魂的聲音。

  廚房裡,瑪瑙無辜地望了眼客廳桌邊端坐的女棋士,一邊拆開小茜帶來的食物,一邊泡茶:【我啥都沒幹啊,你們怎麼老這麼說我?】

  【哼,內田茜喜歡上你了,】緒方的魂魄,白色西裝,聳肩:【反正不干我的事。】

  【我知道他喜歡我,既然我還單身,自然該給他機會,不是嗎?】抬頭看向靈魂時,眼帶桃花,調侃一笑:【其實我滿欣賞小茜的,比起你那暗戀一輩子的愛情觀,我倒喜歡他什麼心思都寫在臉上。】

  緒方聞言,也不生氣,似乎早已習慣眼前長得酷似藤原光,性格卻十分妖孽的瑪瑙:【職業棋士,不可能什麼心思都寫在臉上,】望向客廳端坐的少女:【即便是內田,也不例外。】

  即使從童稚時期看著瑪瑙成長為青年,緒方依舊完全無法理解這令人無語的性格究竟從何而來?看起來那對外國夫婦也是認真管教,卻……

  【行了,你關心我就直說吧。】瑪瑙對緒方眨眨眼,嘴角勾起恰到好處的迷人弧度:【走吧,你想跟小茜下一盤吧?】

  【……】

  看著眼前打著赤腳蹦躂的金髮青年,緒方扶額……生前精明光輝的形象早在這些年毀盡。

  也罷,性格差異大些也好,至少不會搞錯思念的對象。

  【你到底要不要下棋?】

  【哼,我說了我想下嗎?】

  【喂我都猜子了!】

  【……】

  光陰輪轉,白駒過隙。

  魂魄端坐於棋盤前,望向從少年時期起早已熟悉的庭園,自拜入塔矢門下起轉眼流去半個世紀……我的一世深情,終究過眼雲煙,卻為何讓魂魄徘徊流連於此?不解決這件事,恐怕只能一直維持靈魂狀態吧。
海天 第三章 因為你愛我
  「嗯……嘶。」
  「疼?」亮小心翼翼地替光抹上當地人特製的膏藥,無奈輕嘆:「光不是來自赤道嗎?怎麼這麼怕曬?」這樣下去不行,曬傷越來越嚴重。
  「可能真的太久沒曬了吧,之前去的國家也剛好都避過最曬的季節。」瞇眼,將臉埋進枕頭,滿不在乎地脫口而出。

  光不在意,亮聽起來卻是另一番滋味,下手也更輕了些……

  「光,你真的……都沒回去過呢。」
  「嗯?嗯……」

  即使不明說,多年相處,從生活到棋路甚至思維模式,兩人是真正心有靈犀,光自然明白亮希望自己能好好回到草原住上幾天,哪怕不到一週都好,可一來光對此不熱心,二來身兼兩職確實太忙了。
  此時聽到亮近乎遺憾的嘆息,光突然心疼了……卻不是為了自己。

  「我們都四十二了呢。」枕頭裡的聲音悶悶的。
  「嗯。」認真,繼續上藥。
  「人生過了一大半了,換言之就是一腳踏入棺材了。」
  「……」這話好像不是這麼說的。
  毫無預警地,光從床上彈了起來,盯著亮:「是該安排回去一趟了,最近。」篤定的眼神,緊盯著深愛的伴侶。
  翠玉般的雙眼眨了眨,亮沒有多問,對光時不時有點脫軌的選擇早已司空見慣,此時只是淡定地笑應:「好。」

  旅社的房間小了些,但是乾淨溫暖,光很明顯內心盤算著什麼……最後只盯著亮發笑:「亮,你還記得十六年前的事嗎?」
  「十六年前?」疑惑……
  琥珀色的眸子,近距離慢慢地來回審視眼前人,接著喃喃自語:「其實忘記了也沒關係,只要本心不變,事實上結果是一樣的……嗯嗯……」正常人應該不會記得這麼久以前的對話吧。
  笑聽光的碎碎念,亮想著光大概已經把話說完了,直接動手再度將人壓趴下:「不舒服就老實點,藥還沒擦完,老闆說了要整瓶都用上……你的纏到底還有沒有作用?太輕忽大意了。」
  「是是……亮真把老媽子的潛力發揮到極致了。」
  英俊的臉龐抽了抽:「還不是為了你?一遇上光的事情我就……」

  說著,手上加把勁,連帶沒被曬傷的地方也被折騰一番,最後見光全身都上了藥正待『晾乾』,無法動彈,便耳鬢廝磨著蹭了蹭,親暱地用鼻尖滑過愛侶的耳緣。
  光轉頭,迎上亮的臉……貼著臉挨蹭……沒有親吻,卻是分外愛惜,由衷寵溺,對彼此。

  「哎,別這樣了……」光撇過頭,微微閃躲:「我全身都是藥味。」
  「我已經嗅覺疲勞了。」截獲了唇,話音消逝在深情的吻裡,情慾漸燃……
  「嗯……亮……」



  同一時間,日本,東京。
  庭院的仙人掌似乎餓了很久,雖然瑪瑙每天都扔了不少廚餘過去,但畢竟旋律離開後,只剩自己一人在家,實在沒多少剩菜能供給仙人掌食用,正考慮是否專門叫外賣來養活這群防盜用植物……

  『啪。』指尖在盤面上拍下一子,夏季清風拂過長廊。
  【你,】坐在棋盤對面的魂魄皺眉:【覆盤竟落錯子,到底在想什麼!】
  「在想怎麼樣才能在他們回來前不餓死這一屋的詭異生物,虎次郎的食量就不說了……還有仙人掌,」撐著下巴抬眼,注意到緒方微怒的表情,撇撇嘴:「本來就是啊,像你這樣的高手,哪用得著我幫你覆盤?對手還是小茜,根本浪費我時間,你自己腦子裡想想得了!」
  【果然只是長得一樣,】怒氣轉瞬消散,無奈坦言:【若是小光,便會體諒我想接觸棋子的心情。】

  金髮青年聞言也不生氣,隨手把棋子撤了,就著盤腿的姿勢往後倒在長廊上,望向庭院。
  鹿威輕響,夏夜晚風掠過後,空氣中飄散著青草芬芳。

  緒方的這類情緒早已洩露過無數次,瑪瑙自小習慣,在瑪瑙還小的時候,緒方心知自己這種無意間代入的想法不妥,可魂魄的思維天生與瑪瑙連繫著,藏也藏不住,之後瑪瑙大了,便也習慣了……也是瑪瑙看得開,否則好似個替代品一樣,常人十分鐘都煩的事情,瑪瑙就這麼過著,性格居然沒扭曲得太過。


  「他是他,我是我,麻煩你就別挑撥離間我們叔侄的感情。」瑪瑙的聲音淡然卻篤定:「還有,我知道你的心情,但現實上你不論如何努力都不能摸到棋子,還不如把你這縷執念存在的原因找出來。」歪歪脖子後又坐起身,盯著緒方:「與其模稜兩可的拖著,讓你想摸又摸不到,透過我的手望梅止渴,還不如把根本問題一次性解決,這就是我處理問題的方式。」說著,還聳聳肩,一副要不要採納隨便你的表情。

  【……】緒方將情緒隱藏在鏡片背後,沒將直覺想到的話說出口。
  如果我消失,不就連你也看不到?

  良久,魂魄突然笑出聲:【瑪瑙,你要小心了,職業棋士絕不會想到什麼都寫臉上,那位小茜姑娘也一樣。】
  抽嘴角:「搞半天你就得出這麼個結論?」琥珀色的眸子光彩滿溢:「其實我是真挺喜歡他的,小家碧玉,一點點扭捏但恰到好處,人也好相處,重點是他似乎很喜歡我。」話音至最後,微微起了點小小自豪感。
  聽出了語調中的自滿,緒方不以為然:【你當喜歡一個人是什麼?不過是單純地想對一個人好,不摻雜其他情緒。】感情充滿棋士的純粹。
  「是嗎?」不以為然:「但我認為愛是由許多情緒組成,感謝的心意、快樂的心情、做錯事時的內疚、對生活的期待……只要正向的比負面的多,促成長久關係的機率就大。」

  【我承認你說得不錯,但……】微頓過後,突然搖頭笑了:【看來我真是年紀大,以往我不會這麼說話。或許你沒有我的運氣。】
  收拾棋盤:「啥運氣?」
  【愛上一個人的運氣。】
  無奈搖頭:「即便無疾而終?」
  【無疾而終,但結局很好。】
  「啐,怎麼看你以前的棋譜,還真沒發現你是這種癡戀的性格……明明這樣啥都沒撈到。」


  晚來風急,草地與土壤的芬芳持續。




  「要改變行程?」清晨,亮一邊刷牙,一邊含糊地問向鏡面上那位同樣在刷牙的金髮伴侶。
  「倒也不用,就是延後兩天回去吧,」光彎腰漱洗後,關閉水龍頭,微濕著髮側頭看向身旁還在刷牙的愛人:「帶亮去見我妻子。」
  「喔?」

  亮淡定的洗過臉,細細整理了儀容,回身看向房間裡已經開始收拾行囊的光,略略歪頭……
  緩緩地想起很多年前,似乎是永夏?還是誰呢……因為某種契機,知道光在皇族時期曾有過有婚約的對象,但要說是妻子,好像說不通?當時的用字遣詞早已不復記憶,僅僅是隱約記得這麼回事。

  「唉!亮,你應該要跳起腳來很不安啊!」這回換光不淡定了,行囊收拾一半,忍不住雙手叉腰,質問。
  「噗……」亮搖搖頭,寵溺的情緒溢於言表:「我還不知道你嗎?」肯定又是想起什麼古怪點子想捉弄我,這麼多年,我怎麼可能每次上當?再說,昨晚還這麼乖……
  「唉,無趣。」沒整到人,鬱悶的繼續收拾。

  「傻瓜,」看到光因為沒整到自己而略顯失落的表情,亮的反應反倒比聽到光有老婆大,馬上走近環過忙碌戀人的腰:「就算是真有其人,我也不怕,這些年你根本沒跟人家連繫,說不定人家早另覓伴侶了,再說,光對我好,我心裡比誰都明白。」說著,情不自禁地蹭了蹭脖頸:「要說光想要有妻子,我從少年時期便聲明過,我可以是光的蝴蝶。」

  亮的聲音很輕,但很認真。
  光眨眨眼,繼續拖著身後的人收拾行李。
  似乎是一種習慣,這些年一向如此,光沒有想過要更改,一直以來,自己是亮的蝴蝶。


  「這話至今,沒有更改。」對了,說起來比較介意的是……光從沒想碰過我?為什麼?
  「亮,」即使是從側後方看,也能發現光微微變了臉色。
  「嗯?」明明現在身體很好,為什麼不願意或者說沒意願抱我?這以正常男人而言,太過不正常,就連口頭說說都沒有過。
  清晨寧靜的氣氛出現裂痕,光嚴肅:「吼,你知不知道背後拖著一個人打包行李是很折騰的事?自己整理!」

  上午,在旅社吃了個八分飽便按照預定行程,往有天下第一雄關之稱的嘉峪關進發。
  嘉峪關城關兩翼城牆橫穿沙漠戈壁,地勢險要,亮考慮到昨晚的『活動』,加上光的曬傷,決定別順著光想繼續徒步意願,直接問旅社路徑拖著人搭上小巴士,一車都是來自各國的觀光客,不同的語言、同樣拿著攝影裝備對窗外景物充滿興趣……自在愜意。

  一行人到了目的地一帶,亮便加入了對窗外虎視眈眈的行列。
  留心到亮的情緒波動,光順著視線看去……

  「想試試?」光輕聲問。
  「嗯!」用力點頭:「光答應過會教我。」
  「這你倒是記得清楚。」

  光笑看窗外掠過的風景,不少駱駝與馬匹在附近晃蕩,雖然時間尚早,但已有些觀光客開始與攤主議價,也有些開始騎在駱駝上緩步行走,與遠處的雄壯的名關合影留念。

  「等會兒先試試駱駝?」見到亮像是孩子般依舊雙眼發光,建議:「反正都說過些時日安排回草原了,草原上沒有駱駝,所以這次先把握機會。」
  「嗯。」持續雙眼發光:「光會騎駱駝?」
  「會。」篤定。

  眼神細細描繪過亮的眉眼,念能力者,即便是四十多了看起來也不過而立之年,長年的相處與四處旅行,光知道,亮對存在著遼闊宏偉的意象的東西充滿興趣,比方說星空、草原、森林、能橫貫沙漠的駱駝、如疾風飛掠草原的馬……

  幾種念頭轉瞬即逝,車窗外的風景陣陣飛過,光驀然明白了過來。

  「原來如此。」此時,盯著亮的眼神滿是恍然。
  亮回神:「嗯?」光又想到什麼了?
  「原來你愛我。」
  「啊?」很少發出這麼蠢的音節,亮只覺得莫名其妙……我愛你,不已經是天經地義到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嗎?雖然離步入婚姻還有點距離,但也還在努力……更不可能光現在才知道吧?

  司機緩緩停車的當口,所有的乘客都收拾準備下車,光在車內微微的騷動中突然捧腹笑了起來:「原來是這樣!因為你愛我。」
  回應亮滿腦子問號的,只是光抖著肩膀笑得詭異的身影,琥珀色的眼睛流光溢彩:「走吧,準備下車,朝駱駝前進。」
  「?」又想到什麼了呢?真是……


  ……因為你愛我,愛的是來自草原的我、棋風如森林的我、養著能振翅高飛的雄鷹的我……能說出星座名稱的我,所以才深深喜歡上擁有這些特質的物品、動物……
  明明還沒嘗試過,便因我而愛上,原來……你是這麼的愛我。
  呵,好高興。
海天 第四章 旅途與歸途
  比較起前一夜被溫柔對待的光,亮在與駱駝親密接觸兩個小時後,明顯四肢僵硬。

  雖然光一再表明自己有經驗,能照看朋友,但最後租賃牲口的老闆還是看不過去,指點了幾次……光想,若不是亮有不錯的武術底子,照他如此緊張的狀態,駱駝死活都得把他弄下來。

  「其實亮只是太過緊張,這會影響動物的情緒。」牽著韁繩,光用普通話說著,順帶安撫身邊受委屈的駱駝:「你很好,放心,不是你的問題。」

  攤主年紀約莫五十出頭,見怪不怪:「放心吧,我這些牲口都載過各種客人,」抬頭看向繞了兩圈回來,依舊僵硬的日本客人:「像先生這樣緊張的雖說少見,倒也不是沒有……你們從東京來?」

  光沒有回答攤主的閒聊,只是跟攤主一起抬眼看亮。

  亮會意,知道兩位是在替自己緩解緊張,不要死死盯著胯下的駱駝,便也積極投入聊天。

  比起天天見面時時聊天的光,這些在觀光區做生意的商人自然很能海聊,繞著小範圍走不過半圈,一人一駱駝的神色好多了,光這才放心另覓了一頭駱駝,躍上去。

  ……其實這是自己第一次騎駱駝,只是沒讓亮知道罷了……

  真不明白有什麼好緊張?不就跟騎馬大同小異嗎?是高了些……其他也差不多吧,噢!這就是峰,好好摸……

  攤主見這位美國人(?)動作俐落,能照顧好自己,便接手了日本先生的韁繩,繼續聊。

  「話說你們怎麼這時期出來玩?白種人很容易曬傷啊。」看了金髮碧眼的光一眼:「我在南方讀書的孩子早都開學了,還是你們是同事?」只是隨便找話題罷了。

  「嗯,同事。」「不是同事。」異口同聲。

  攤主倒是沒說什麼,這輩子見的人多了,這兩位短暫過客的答案是什麼於他而言不重要。

  亮光兩人四目相對,在駱駝背上交換了個眼神。

  「好吧,是同事。」亮妥協,又補充:「但不只是同事。」

  光聳肩笑笑,也與攤主聊天:「我們都是日本的職業棋士,就是下圍棋的那種,」看到中年人恍然明白的表情,似乎知道這個職業,繼續說:「不過也因為我們住在一起,從小到大很多年了,確實也不只是同事關係。」

  攤主點頭,表示明白:「咱們這裡出去的……有個孩子圍棋也很厲害。」一副與有榮焉的神氣:「上回全國圍棋賽,青島嘉峪關學校贏過了北京市……可惜最後輸給天津,嘖嘖,不過還是很高興!」

  聞言,亮光兩人再度目光交會,隨後相視一笑。

  有圍棋的地方,總像是熟悉的歸處。

  「大哥,」以自己四十二的年紀,叫聲大哥也算親近:「您說的那所學校在哪裡?我們其實沒什麼行程,隨興得很,能去看看嗎?」

  「這……開車至少得耗上整整一天,甚至更久些,那學校在山東。」

  光眨眨眼:「不是說嘉峪關學校嗎?」看向不遠處巍峨的嘉峪關。

  「光,你忽略了前面的青島兩字,」亮扶額,因為跟自己在一起,光對中國地理確實沒想研究便上路了:「總之那樣得走回頭路,當然我們沒有特定行程,是無所謂。」

  「那也不能把時間都耗在交通上啊……」光嘆氣,回首望向東方:「我還得去找我那多年未見的老婆呢,這次算了吧。」雖說中國圍棋水準逐年提高,但聽起來是校際比賽:「再說了,若那孩子是真正的優秀棋士,總有一天會自己走到我們面前挑戰吧。」

  「這倒是真的。」確實對光所謂的妻子比較好奇……

  之後攤主見兩人騎得穩妥,亮也漸漸放開手腳,便去招呼其他顧客。亮光兩人見日頭漸盛,時近中午,便在嘉峪關前合影留念,當然駱駝也入鏡了。

  拿著數位相機,烈日下看到的智慧型手機螢幕畫面有點暗,但亮光兩人知道這張拍得不錯,相視一笑中,眼底盡是滿足,回到鬧區後又吃了碗蘭州拉麵,再度啟程,離開嘉峪關。

  亮陪著光,展開光的尋妻之旅,稍早拍照時的眼神交流,讓亮肯定光絕對是在假借名目戲弄自己,此時以不變應萬變,順著光演下去,或許會很有趣。

  日本棋院,一樓大廳的玻璃門,透著戶外美麗的陽光。

  時隔多年,棋院各處也先後有些細微裝修,雖然大範圍沒有改變,但是假魚魚缸早已隨著歲月變遷而淘汰,販賣部也徹底裝修了一回,現在有了小店面。店面確實很小,院生師範倉田厚,頂著肥碩的肚子站在其中,只能原地轉圈……畢竟這裡可是寸土寸金的東京。

  「你們確定要在這裡挑禮物?」院生甲壓低聲音問旁邊的少年。

  「這是傳統!傳統懂不懂?」院生乙。

  「但也不必在這裡吧?」院生丙。

  倉田聽到外頭的竊竊私語,拎著外套轉身:「我看你們最好老實交代,幹嘛讓我在棋院這小店挑禮物?還是給那兩個傢伙?」嘴邊肉抖動了兩下,賭氣的語氣:「不說我不幫你們挑喔。」像個孩子似的。

  院生們一陣推搪,最後還是削著俏麗短髮的椿宇美主動開口,從實招來。

  這是許多年前院生留下的傳統,說是等院生師範結婚時一定要準備新婚賀禮,當時的院生師範是現在的藤原光,而在這細緻綿長的歲月洗禮下,加上十六年來政策的展開,棋院裡這對頂尖棋士同性戀人不是秘密。

  只是……雖然兩位老師在棋院裡偶有親暱的小動作在日常間流露,感情甚好,但就是沒有結婚跡象,為此,這項院生傳統只能一再一再地拖延,最後成為口耳相傳,院生之間的秘密。

  倉田短短的手指指著自己:「那我結婚的話有沒有?」一臉期待……

  眾院生抽臉,宇美則是趕忙表態:「這……當然會有。」家裡管理好幾間棋會所的少女畢竟不同,知道應對客戶需求:「屆時我們湊出餐券之類的……如何?」

  「噢!不要啊……高級餐券很花錢!」

  「老師不能再吃了啦……」

  「我不愛高級料理啊,平價的就好,可是至少要一年份。」臉皮跟脂肪一樣厚。

  聽到現況與同儕的埋怨,宇美一個眼神瞪回去,壓低聲音對院生分析:「你看他那模樣像是有女人能看上他嘛!?完成任務要緊!」

  宇美正說話間,其他院生已經慫恿自己的師範趕緊挑選禮物。至於為何選擇倉田師範?孩子們的想法是:身為院生送給高段棋士的東西自然還是要圍棋相關比較合適,而且幾個年長的孩子也考慮到,現在藤原老師已經不是師範了,也比較少出現在棋院,直接送禮好像有越級的感覺?就算比較親和,但好像讓倉田師範代表轉交會比較妥當。

  「你們就這麼確定他們要結婚?」

  「是啊!不然他們旅行這麼久不回來幹嘛?」

  「不就是偷偷在國外完婚?唉?不對,好像現在國內也可以……」

  「他們倆……有要結婚了嗎?」

  剛剛走出電梯的趙石,注意到一旁販賣部的騷動,又看了一旁無所事事的營業小姐一眼……歪了歪娃娃臉喃喃自語,接著邁步走出棋院,明亮的陽光下,見到自己的妻子。

  「嗨。」明明招手,靠著身邊的計程車。

  趙石的娃娃臉依舊,只是眼角淡淡的魚尾紋透出笑意,小跑過去:「不是說傍晚才到嗎?」左右看看,見老婆大人車上沒行李:「你先回家過了又來接我?」

  「沒,行李在後車廂,我們家回不去了。」就是跟小亮同社區那棟。

  「啊?」坐上計程車,趙石愣:「回不去?」

  明明的棕色長髮燙了大波浪,隨著時光流逝,美麗沉澱在神韻裡,轉頭看向這位年紀比自己小的丈夫:「媽不知道我順便回來,早上在香港起飛前連絡,才知道家裡正在粉刷,我的鼻子可受不了。」依舊是大小姐的語氣。

  趙石汗:「別說你,那樣我也不能下棋。」但是明明要練琴,是沒法跟我一起回老師家的。

  「就住小亮那邊吧,桑原老師那邊還好嗎?」

  「還好,請了專業看護,我在的話也只是陪他說話。」

  趙石做為桑原名譽本因坊的關門弟子,也是陪伴這位叱吒棋壇近乎半個世紀的老人最長時間的一位弟子,桑原家族的子弟散居各地,且已各自成家,有的甚至已經自己當了爺爺奶奶,桑原老師年近百歲,隔了幾輩熟悉又惦記著這位古怪老頭的血親,確實……沒有。

  由於這種情況,當初來自中國人生地不熟的趙石,成為弟子後住在本因坊家裡似乎順理成章,這一住便也沒人想改變現況,維持至今。

  明明長年滿世界跑,東京已有一處住宅,便也沒想再多購置房產,畢竟不需要,誰知美津子會如此湊巧,心血來潮想裝修一番?

  「要不……接老師來住?有琴房我練習也不怕吵到老師。」歲月讓明明變得體貼了。

  趙石搖頭:「那畢竟是塔矢藤原宅,雖然相信他們會願意招待我們,但老師這把年紀還是別讓他亂移動了……對了!」

  「嗯?」明明望著車窗外有所改變的東京街景。

  「他們倆要結婚了嗎?我剛剛聽院生們說……」

  明明回眸,睜大雙眼:「沒有吧?至少我沒聽說……」手指開始捲著頭髮思索:「難道他們想低調偷偷來?可是我們關係這麼好,就算防著外人也該跟我說一聲吧。」

  「你也這麼覺得?」趙石也認為院生們的起鬨不足採信,只是轉念一想:「但……看起來也快了吧?你說他們在一起這麼久了,就算不結婚,我們是不是該表示點什麼?而且我們這回又白住人家家裡。」

  「嗯……」

  計程車上夫妻兩人陷入沉思,司機規矩地駕駛,非尖峰時間轉眼進入了熟悉的社區。

  神社還佇立在原處,明明按下車窗,初夏綠蔭帶來涼涼的氛圍,轉瞬即逝,車行緩緩接近那棟曾經輸入過自己指紋的和式大宅。

  「禮物啊,也對,他們十二歲相遇,今年剛好三十週年呢。」明明下車時喃喃自語,渾然不覺丈夫看著自己的表情發笑。

  付了車費,替老婆搬了行李,趙石覺得心裡很甜蜜:「你的喃喃自語習慣越來越像我,呵。」

  「你又在自己碎碎念什麼啊?」沒注意到丈夫眉梢眼角的快樂,明明輸入了自己的指紋,踩著仕女鞋邁過門檻:「我是認真在考慮送禮的事呢,如果是阿光的話,我倒是知道他會想要什麼。」

  「那塔矢呢?」

  「那種圍棋狂當然是交給你選。」

  塔矢藤原宅二樓,瑪瑙的研究室裡,不大的空間除了機械運轉聲外,閃著黃色警示燈。

  幼兒的男聲響起:『注意,注意,系統標註「塔矢亮前妻藤崎明」與不明人士已進入庭院,預計三十秒後進入主宅。』

  「啪。」瑪瑙正在忙著攻擊中東某石油大亨的防禦系統,順手按掉警報:「吵死,不就是個黃色警報?別煩!」

  【你自己設定的。】緒方的語調帶著淡淡的看戲意味。

  「吼你別煩我,他們的網管很強!你有空就去看監控。」手忙腳亂中好不容易騰出一隻手指頭飛快按向一個鍵。

  還是軟軟的男孩聲:『注意,注意,系統標示「塔矢亮前妻藤崎明」與不明人士已進入客廳。』

  【是趙石,我等會兒跟他下一局吧。】真不錯。

  「你再用這種語氣當心我用系統把這裡夷為平地!」瑪瑙抓狂:「下次把這個爛配音換掉,換個好聽的女聲,要熟女!」

  【原來你在意配音,】那是小光惡趣味幫他設定的:【把這裡平了只會讓你被父親全球通緝。】

  「吼你想下棋就給我閉嘴!啊……」

  樓下,明明剛張望了一圈:「好像沒人在家?」

  「明明,你有沒有覺得房子在晃……」趙石剛倒了杯水出來,水面晃著。

  「好像是……要、要……塌了嗎……」不至於連這裡都不能住吧?
海天 第五章 未婚夫妻
  夕陽餘暉在和式大宅的客廳裡,透出暖洋洋的氛圍,三人一貓(外加一魂)端坐在茶几前。

  周圍還散落了一些塵埃,那是剛剛瑪瑙在激戰中誤觸的建築自毀裝置惹出來的,幸好能夠及時終止,否則別說是被酷拉皮卡全球通緝,恐怕就連平時待自己十分溫和的塔矢叔叔也要翻臉。

  想到如今房子(暫時)健在,自己還算有好好看家,瑪瑙呼出一口氣,正坐著,端起溫潤的陶製茶杯,抿了口芬芳的綠茶,那神態竟讓明明在一瞬間聯想到明子阿姨。

  「他們確實要結婚了。」良久,瑪瑙語出驚人。

  「啊?」趙石轉向明明。

  明明也驚訝,但四十二歲的貴婦人馬上換了個少女花癡的表情:「噢!那真是太好了!怎麼辦我該送些什麼?啊,其實我早知道要送什麼,就是太興奮了,總算這麼多年……」話聲至最後,弱了下去。

  對於當年的事情,年輕的瑪瑙瞭解不深,但趙石很清楚,從明明未婚懷孕到接受塔矢異想天開的提議,再到藤原因被隱瞞而造成的一連串誤會……趙石內心明白,明明自責甚深,如今另兩位當事人能步入婚姻,美滿收場,自己老婆肯定放下心頭重擔。

  「哎,瑪瑙,告訴阿姨,他們是怎麼計劃的?」明明已經盤算出不少浪漫點子,就等著挑幾個合適的派上用場。

  對於這位塔矢叔叔的前妻,這幾年也見過幾次,有點瞭解:「明明阿姨,我說實話,您別覺得怪異,事實上這是我感應到的。」瑪瑙對女士向來彬彬有禮,輕輕放下茶杯:「在您剛剛問出口之前,我完全不知情。」

  趙石雖然覺得這話說得怪異,但棋士本性,不露端倪,繼續喝茶,一邊盤算著等會兒怕是得掃除一下了。

  「其實也看得出來,我跟琥珀長得這麼像,簡直是歲數相差很多的雙胞胎,」瑪瑙有時似乎習慣直呼叔叔名諱,但也沒人介意:「肯定有些不可思議的關聯,剛剛明明阿姨提起,我便能下意識感應到琥珀的想法……雖然不完整,但我猜,年底前他會有動作。」

  「有動作是指?」完全不在意瑪瑙與琥珀的關聯,只想聽自己在意的:「他們已經商量到什麼階段了?」

  夏日漸沉,晚風湛涼,瑪瑙閉目凝神,在蒙上塵埃的榻榻米上,靜心感應。

  虎次郎撓了撓耳朵,隨後挪動肥胖的屁股,離席,踩出一連串貓腳印。

  趙石品完了面前的茶,自顧自地翻出了一張外賣傳單研究等會兒的糧食來源。

  「嗯……年底……」瑪瑙確實很認真,頻頻蹙眉:「是了,雖然念頭還沒成形,但我若是琥珀,就是那一天……預定在音樂珠寶盒舉辦的新年音樂會,就是這個了。」

  「瑪瑙所說的音樂珠寶盒,就是新宿西口站那個,」明明貼心地向老公提示,確認趙石表示知道這麼個地方後才又繼續話題:「那場演出我也有受邀,這次回來就是想正式答覆,嗯,看來這下子我可以有大半年時間留在小石頭身邊了。」

  明明說著,向老公飛了個明媚的眼神,眉梢眼角全是欣喜的表情,宛若少女。趙石雖然還不到四十歲,但職業棋士向來心性穩重,面相上看起來似乎同年,溫潤平靜地把研究好的外賣傳單拿出來,沒有參與有關音樂的話題,倒是問了瑪瑙關於晚餐的意見,接著包攬了訂餐與收拾房子的活兒。

  「音樂家與圍棋職業棋士的組合,貌似不錯。」身邊就有兩對,於是瑪瑙有此評價。

  明明聳肩:「我想愛情不是職業的問題,而是精神層面的問題,社會上不也很多廚師與會計師、老師與司機、園丁與醫生……兩人相愛在於精神層面是否對等,或至少彼此包容,職業是什麼?重要,卻不足以影響情分,許多人隨便找份差事混個溫飽,回到家仍要重視生活,只要是人都會有自己想過的小日子。」

  面對明明的說法,瑪瑙聽著,若有所思。

  每個人的見解不同,緒方有他的理解、琥珀有琥珀的理解,塔矢叔叔哪怕不懂得愛為何物,也能保證屹立不搖,或許對於身邊或追求或暗示的名媛淑女們,自己也不必想太多。

  「對了,阿姨,」瑪瑙給桌上的杯子都添上茶水:「剛剛提到的,琥珀想要的禮物……」說著,澄黃色的眸子認真凝視明明:「或許你需要我幫忙?」

  「嗯……確實啊,若是尋求正當途徑的話,恐怕難辦,不過我還是希望光明正大的取得,不然好不容易帶回家了還得藏著,也沒意義。」

  「正當途徑嗎……嗯。」或許我可以要脅一下剛剛那位石油大王?他的機密在我這裡,但琥珀叔叔想要的東西應該在他四老婆那裡:「我想沒什麼問題。」

  「真的?」明明沒想到瑪瑙這麼有辦法:「那什麼時候能取貨?」

  「我問問。」

  瑪瑙說完馬上行動,掏出手機,來到長廊上,肥貓在腳邊蹭著。

  另一頭明明開心地對自己的小石頭說得眉飛色舞,表示可望以正常管道弄到琥珀的新婚賀禮,還督促趙石趕緊想想要為塔矢準備什麼,弄得趙石頗為無奈……

  趙石內心思忖:若是伊角在,不知道會不會仔細過問何謂『正當途徑』?

  幾人一番商量與計劃,有鬼靈精的瑪瑙在一切順風順水地進行。

  於是,一週後,凌晨四點,京都,三谷佑輝的景觀套房內……

  窗外下著雨,注意到電腦螢幕上的時間,仁志坐立不安,熄了螢幕閉上眼,捏捏鼻樑。

  轉頭看向一旁的大提琴,棋盤端正地放在一旁。

  「這時間該到了。」仁志登出了網路圍棋,不再理會夏木與某業餘九段廝殺的棋譜,拎了件佑輝常穿的外套,不忘拿把傘,決定去車站接人。

  正在玄關穿鞋時便聽到門鎖轉動的聲響,也不知自己是何種心態,既沒趕忙開門,也沒從貓眼中確認來者,便就著穿鞋的姿勢傻愣在玄關。

  而佑輝見到的就是這麼個有點傻,帶著擔憂與放心,幾種矛盾表情交織而成的臉。

  朝思暮念的臉。

  「傻瓜,怎麼還不睡?都快要五點了。」看來是想幫我送傘:「你傻啊!我在車站能叫到計程車,我還是個念能力者,區區下雨,倒是你再三個小時就得出門,有記者會!」聲音帶著微微的慍怒。

  「我……我很擔心。」見到人之後,仁志整個虛脫了,直接坐倒在玄關上,手掌摀住臉:「跟那種黑道交易,就算是師祖與瑪瑙跟著,我也實在是……他自己就夠令人擔心了。」

  佑輝無奈,趕緊安撫戀人:「真不知道怎麼說你,明明平時遇到流氓之類還挺有膽識,當年見到師父跳出直升機都沒多大問題,怎麼一扯上我參與的事情就……」

  佑輝話沒說完,自己住了口。

  見到仁志眼底的黑眼圈,也不知是幾夜沒睡好,能夠面對師父莫名出現的傷痕處理得宜、遇上要自殺的同學毫不猶豫挺身鐵軌相救……但是自己不過是在瑪瑙的陪同下前去埃及,進行交易,再說,師祖也才五十多,正值念能力者體魄最強健的時期,有尹師祖跟著,又有腦子動得快的瑪瑙在,如此單純的交易實在沒什麼危險。

  ……至少比跳鐵軌好多了。

  仁志見佑輝突然不說話了,但是周身還帶著戶外的涼意,這才回過神,趕忙起身:「要不要先吃點什麼?還是洗洗睡了?我來整理行李。」

  伸長手,將起身的戀人攔腰抱起:「先吃你。」說得天經地義。

  「唉?我還有記者會,你……怎麼了?還是先吃點正常食物。」

  「我就是要吃不正常的食物。」話音剛落,已經將人扔到沙發上,看著那漆黑的眼底泛出莫名的不解,痞笑:「誰讓我一回來就看到你用一副『我很可口』的表情等著我?嘖嘖……」

  「在說什麼,該不會出國一趟腦子出了……嗚……嗯……」

  沒兩分鐘,佑輝將自己專屬的食物給準備好了,能剝的都剝乾淨。

  見到身下這位因為擔心自己,鬧得細緻臉龐出現黑眼圈的戀人,如今雖然滿腦子疑惑卻乖得要命!任由自己為所欲為……怎麼會這麼美味啊?

  「就說你傻!」實在太開心,沒兩三下就直奔主題:「我還從沒這麼猴急過,都是你不好。」

  「到底是……嗚,你輕點……」平常不是這樣的!

  似乎知道戀人的疑惑,佑輝暫時靜止了所有動作,低下頭,貼上戀人的額,低低細語:「誰讓你讓我知道,我在你心底如此特別,」輕咬了一口鼻尖,又細細含吻了唇,宛若在品味一顆珍珠:「不擔心強悍的師父、不在意自己的安危,而我不過是在保護下為一場交易做見證,你就寢食難安……」

  「那不一樣,那是……黑道……不是小流氓……嗯……」

  顧忌著仁志的體能,加上接下來的行程,佑輝沒敢太折騰,沒多久就抱著虛脫的戀人回房裡,仁志幾乎一沾床便失去意識,等到再次清醒已是佑輝搖醒自己,兩人一陣漱洗後再度回到玄關,這回被佑輝帶回的交易物品,仍被扔在鞋櫃邊。

  「不用陪我了,」仁志好奇,提起那個厚紙袋,裡頭有個白色的小提琴盒:「就是這個嗎?」光老師的未婚妻。

  「要的,我必須護送你,」接過那個大紙袋,看看自己這間套房,最後決定暫時把它塞到廚房的碗櫥裡:「走吧,我的未婚夫,你才是我的珍寶,至於老師的未婚妻讓它待廚房接受調教。」即使有竊賊,也很難不驚動樓下保安,若是念能力者要來偷盜,應該很難想像我把天價物品塞碗櫥吧?我是不是該考慮弄個更安全的防盜裝置?畢竟離聖誕音樂會還有半年多……

  「回來後把這幾天的事說給我聽?」仁志雖然疲累,但每根頭髮都泛著幸福光澤,好像連黑眼圈都變好看了。

  「當然,我會為你說枕邊故事。」從昨晚就明顯感覺到,因為這次的『涉險』,戀人變得更加體貼乖順:「順便先上了老師的未婚妻,讓你鑑賞一下。」

  驚訝:「可以嗎?那是光老師的……」佑輝的動詞用得怪怪的。

  佑輝帶上門,與仁志五指相扣,牽著手走向電梯:「事實上我希望在交給老師前,把它保養到最佳狀態,你知道……樂器這種東西擱著太久,那怕周圍環境再好,還是會失去靈性,我希望能先調教它一下。」

  「原來如此,確實跟棋子一樣。」

  「喔?棋子也會?」

  「嗯,全新的棋子總是……」

  眼神好像能在空中相貼,電梯門關上了一小片溫暖天地。

  而好不容易挑戰絲路成功的亮光兩人,聯繫了旋律這位老牌音樂獵人,同時準備去函中東某位收藏家,表示即將拜訪其收藏館,卻在此時得到令光震驚的消息。

  「什麼!?」光拿著手機,在夏日炎炎的路旁小飯館,激動地跳起腳來。

  「……」亮很淡定,見到上菜後便往光的碗裡夾菜。

  「旋律,你應該知道,那是我的伴侶。」光落座了,但是語調明顯失落。

  地球的那一端,同為音樂人的旋律能體會琥珀此時的心情:『畢竟對方是以正當途徑換取,我們也不能如何。』

  光已經冷靜下來了,但語氣難免懨懨的:「那樣也叫正當?一聽就知道放火與救火是同一夥人。」

  『但是那位多加哈曼先生似乎無所覺,還認為這是相當划算的事。』旋律看了一眼身邊正在快速瀏覽電腦的酷拉皮卡:『其實酷拉皮卡已經潛入石油國王的系統超過十小時了,雖然對方沒發現我們,但我們也看不見什麼有利的資訊,整個防禦措施堪比獵人協會機密庫。』

  光聞言,立刻阻止:「讓他停下來,拿不回來就算了,不要冒險。」

  電話那端沒有換人接聽,但是傳來酷拉皮卡清晰的窟盧塔族語,似乎是只想讓同族的琥珀廳到:『能架設堅固等級堪比獵人協會的系統,又是自己放火兼救火爛個性……其實範圍可以縮小很多。』

  光眨眨眼,看向一旁氣定神閒的亮……末了掛了電話。

  無論是誰搶走了自己的未婚妻,總歸這次旅程是結束了。

  「吃完飯,回東京吧。」亮溫和地笑著,沒有多問翠玉般的雙眼安撫著光。

  「嗯,也對。」光笑笑,開始吃了起來:「我有亮給我的鋼琴,也已經很好了。」
海天 第六章 老太太
  看著身邊有些失落、又有些釋懷的光,亮明白接下來無論自己問些什麼,光應該都會交代清楚,雖然如此似乎丟失了好些樂趣,但理解光的心事要緊。

  「光,你在我心裡永遠是第一優先的,」亮放下餐具看著光,明明是風景區的路邊小店卻讓光吃出了貴族味道:「這裡人多,出去後我們邊走邊說吧。」

  「嗯,其實也不是什麼不能讓人知道的事。」

  兩人走出飯館,站在古色古香的青瓦屋簷下,光望向遠方藍天。

  最後,十分難得地在戶外的光天化日下,主動執起亮的手,五指相扣。

  「怎麼?找不到自己的未婚妻才想拿我充數?」亮邊走,邊調侃。

  「我哪有。」四十多的人鼓起腮幫子,噘嘴:「就是想捉弄亮一下,順帶炫耀罷了……亮都不知道,我那是一見鍾情。」

  「嗯,就像你當年見到二樓那架玻璃鋼琴一樣。」從與旋律的談話中聽出來了,光的婚約對象指的是某種樂器。

  輕握著亮的手,光的視線望向遠方,帶著淡淡的失落:「亮,我想當年你送我小提琴時,明明可能沒有告訴你,對於男性小提琴家而言,小提琴是伴侶,不會輕易更換。」

  亮慢慢走著,回憶當年的情況:「明明只告訴我許多注意事項,讓我不要『買錯』就好,現在聽光這麼說,難道對明明而言不是伴侶的意思?」

  「女性小提琴家通常會把自己的樂器當作人格的延伸……但這是我的解釋,我不是小提琴家,我首先是個指揮家,之後才是小提琴愛好者,但在我很小的時候,偶然間遇見一把琴,那時是母后的友人贈與。」說著,陽光下轉頭看向亮:「我的母后也是小提琴高手,沒說過吧?」

  「沒說過,但我查過資料。」一臉得意:「光的身家大全早在你承認自己是琥珀之前就被我摸得一清二楚了。」

  「啐,無趣。」怎麼什麼事情都驚不到亮啊?

  兩人信步閒晃,慢慢踱回旅社,這是這段旅程最後投宿的地點,由於不必再前往中東,兩人可以在此好好休整,準備回國。

  回房後,亮拿出自己隨身帶著的茶包,而光準備燒開水,相處多年彼此都明白習慣,兩人十分享受如今得來不易的默契與幸福;精神層次越高的人,越容易因微小的事物而感動,亮光兩人均屬於這類人,即便是一個便於攜帶的廉價茶包,都能讓彼此會心一笑。

  「當年母后把琴交到我手上,鄭重其事地說:這是你的未婚妻,要好好愛護她,她是你靈魂的伴侶。」光將開水澆淋在茶包上,燙過數秒後,又將熱水倒掉,再次沖泡,廉價的茶包與旅社簡易的茶杯,被優雅對待後,增色不少。

  亮點點頭,表示理解:「是因為母親說的話嗎?」接過自己的那杯茶,細想過後開口:「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小提琴的聲音陰柔居多,當初光讓佑輝放棄小提琴時我便這麼認為,雖然那時沒說出口,但很慶幸你勸他放棄。」

  「不只是母后,連我那整天搞笑的老爸也很正式嚴肅,認為那把琴該是我的另一半。」光頓了頓,抿了口茶:「小提琴的聲音確實陰柔,所以我剛才說,男性小提琴家將之視為伴侶,而女性則視為自身的延續。當然這種說法很玄,不過我想追逐更玄的神乎其技的亮,應該很容易理解。」

  「嗯,很好懂。」比起那些風、林、火、山……雷電,這真的很好懂了。

  嘉峪關的景點彼此間的距離不遠,亮光兩人很從容地在兩天內逛完自己感興趣的地方。比起去程,回程舒適得多,回到市區立刻乘飛行船,目前兩人距離日前所說的青島嘉峪關學校近了許多,現在窗外看到的是嶗山風景區。

  簡介上介紹中國志怪小說家蒲松齡曾多次來此遊歷,成就了《聊齋誌異》。

  能不能遇上某人的魂魄或執念,亮光兩人沒多想,反正行程隨意,走到哪兒看到哪,只是當下玻璃窗外傳來的都市喧囂,似乎離道教傳奇有些遙遠。

  「明明的是史氏琴,史特拉第瓦里,一七二二年製作。」相信亮不打算在此地與孤魂野鬼邂逅,對自己這邊的故事比較感興趣,光便細細地解說,娓娓道來。

  「嗯,所以明明的精神延伸之後,成為一個老太太。」亮得出了莫名的結論。

  「噗,亮那是什麼……哈!千萬別被明明聽到,哎笑死我哈哈……」擦拭剛剛極沒形象噴出的茶水,光解說得更詳細些:「絕大多數名琴都是義大利製的,而且歷史越悠久,琴的聲音底蘊越深厚,像明明這樣重量級的小提琴家,擁有一把史氏琴,相得益彰。」

  亮替光添上了茶:「然後?你的呢?」所以那位史特拉第瓦里應該是很有名的製琴師了,在幾百年前。

  「嗯,即使史特拉第瓦里已經過世兩百多年,但他所製作的大提琴、小提琴依然獨霸鰲頭,該怎麼說……我覺得史特拉第瓦里肯定是念能力者,你想……文藝復興時代單就科技而言,絕對遜於現代,但史氏琴像動物一樣,能有生命,甚至忠誠。」

  亮點頭,思忖著結論:「嗯……即便不是念能力者,至少也是像爸爸一樣的人,看來明明的琴肯定是天價。」

  光轉轉脖子,又伸展了四肢,一邊緩解連日的疲勞,一邊繼續:「一般我們衡量一把琴的價值,大概是三點:年代、出產地、製琴師的名字,有時候甚至可遇不可求。說真的……比雲子還稀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史特拉第瓦里已經辭世了。」

  美麗平和的綠眼睛,欣賞伴侶的身材:「果然價值連城,那麼佑輝呢?大提琴應該也一樣吧?」

  「嗯,他那把也是真愛,」彎下身將手掌壓向地面:「雖然是史氏琴,但評價稍遜明明的那把老太太,」直起身對著亮,露出明亮狡黠的笑容:「推測是大師的兒子弗蘭西斯科所製,只不過用上父親的名字,同樣出產於義大利克雷默那鎮……哎亮,我看之後我們也安排一趟行程去義大利吧,可以向亮好好介紹,我在這裡說,但是看不到東西你會覺得很沒真實感吧?」

  亮放下茶杯,旅店提供的瓷器雖然是工廠大量生產的物品,但是被用心捧在手上似乎也溫潤不少:「行,去歐洲有光在我比較不怕,像這回走絲路可真有些吃不消,不過……我還是希望光以歸鄉為優先。」

  明白亮的體貼用心,光蹭到亮腿邊,直接席地而坐,臉頰貼在亮的腿上:「放心,這回有某個念頭支撐著我,所以絕對要返鄉。」

  「喔?什麼念頭?」佈滿棋繭的手,揉弄著愛侶的金髮。

  「帶伴侶回去。」

  亮偏頭,裝作沒聽懂,調侃:「可是光的未婚妻不是下落不明了嗎?」

  「喂!亮你明知故問!」

  「呵,誰讓光這些天想捉弄我……」

  景觀套房三面是落地窗,平時有百葉半遮住面對浴室的那一大面牆,另兩面通常是敞開的,由於挑高的樓層設計,雖說佑輝住在三十層,但其高度是正常大樓的五十層左右。

  於是,敞開心胸的話,不拉窗簾也能睡得很熟,特別是戀人在身邊的時候。

  「耶?原來你吃飯的傢伙年紀這麼大了?」仁志睡飽後黑眼圈退去不少,赤裸著身體只蓋著單薄的被單,望向牆邊那把琴:「是位老太太了啊。」

  佑輝聞言,汗了一下:「我說它是我夫人你不忌妒,居然一臉尊敬地說是老太太了?」

  「三百多歲了,真的很神奇啊,」仁志蹭了蹭身邊的臂膀:「再多說些,我想聽。」雙眼閃閃發光。

  「……呃,好,我剛剛說到哪……」

  佑輝張開手掌,輕輕握住仁志的頸項……對方毫無保留地信任,完全不懂得害怕為何物,那雙漆黑光亮、充滿期待的雙眼直盯著自己看。

  ……仁志能被光師父選中,因為他是圍棋界百裡挑一的人才,而且原本就有很像老師的特質,隨著歲月流逝,現在更像了……或許最大的不同在於我的愛人比老師快樂,而我……樂於守護你的這份快樂。

  「要繼續說可以,但你也差不多該認真學習念能力了。」這一點,佑輝很堅持:「只要學會纏就好,好嗎?」帶著點懇求的語氣。

  無奈:「怎麼這麼堅持?」

  瞇眼的青年露出危險的表情,手上微微用力,惹得戀人微微喘息:「你看,我們差別太大了,你知不知道我擔心自己活太久,你卻不在我身邊?」

  「咳,知道了先放手……」飛了個不滿的眼刀給佑輝:「其實我當然有想到你的心情,前些日子我問過瑪瑙,嗯……你說,只是學纏的話就夠嗎?」其實我也想陪你久一點。

  聽到戀人鬆口,佑輝開心地啄吻了唇瓣:「是啊,你可以一邊打譜,一邊學習,反正本因坊賽前你都在我這兒,打譜的時候我就坐你身邊拉琴,你試試能否感應到什麼。」

  「呵,那我真的要叫大師兄了。」

  佑輝轉轉眼珠,突然笑得很壞:「不如叫師父吧,做的時候叫,一定很帶感!」說著便翻身跨坐在愛人身上。

  臉在瞬間刷紅:「你胡說什麼……快繼續說故事!喂……啊……早上才在沙發上……」

  「乖,來,叫聲師父……張開點。」

  「別……嗚……」

  戶外天光由白晝轉至昏黃,接著星夜到來。

  曲肱而枕,便能看見遠處霓虹,微小的光點流動著,那是遠方城市的車水馬龍。

  佑輝估量著時間,看看沉睡的愛侶,盤算著差不多該準備煮粥,一個念頭卻在此時閃入腦中。

  「糟了,我忘了師母還在碗櫥裡!」這聲師母叫得順口,佑輝連忙下床,三兩步跳到廚房。

  於是仁志這回清醒後難得沒吃到大師兄(稍早被強迫叫了師父)自製的食物,而是在床上吃外賣,一邊欣賞著佑輝對『師母』毛手毛腳的畫面。

  「你是說……這琴原本就是你家出廠的?」

  「錯不了,但其實是我曾曾曾曾祖父那些年的事情,我這回也是第一次見到實物。」佑輝細心擦拭著,萬般小心呵護:「所以也是位老太太,是超級人瑞喔。」

  「呵,確實有趣,你家除了東京二樓那架鋼琴,還有這把小提琴外,是不是還有其他玻璃樂器?」仁志一邊吃手上的中華粥,一邊看著賞心悅目的畫面。

  看起來應該有整整一套吧,燙金的花紋很類似,或許家族隔了許多代,由不同的子孫監製了同一系列樂器。

  「有喔,這確實是一系列的,」佑輝認真看向仁志,聲音突然變得很低,卻似乎穿透老遠:「但你別告訴老師,這是我們家的秘密,其實除了我手中的這把玻璃小提琴,更早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還製作了玻璃豎琴,其他還有中提琴、大提琴、長短號,我有個遠房的叔公製造了吉他……我記得連琵琶、箏……都有,反倒是西洋樂器才是後來變多的。」

  「……還……真多。」真傻了。

  見到愛侶的表情,佑輝得意:「我的話,估計會弄個玻璃揚聲器出來吧,再過幾年開始,由我監製,嘿嘿,要隨著時代進步啊。」

  仁志回神,看著佑輝小心翼翼地將琴放入琴盒……得知這項家族祕密後,突然發覺這份小心不僅是對待老師的尊敬,更是因為整個家族好幾代人的心血結晶。

  三谷家事實上是到近三代才發家的,從前先祖們也沒有講究要規定子孫繼承什麼,很可能守著小小的房子,選擇製作樂器這種甚至難以餬口的職業,但每個走上製琴師這條道路的子孫都想著『我也來做個什麼吧』。

  就這樣,每一樣玻璃樂器都用上了同樣的燙金花紋,有些隨著時代變遷流落在外,如同這把琴是從石油大王的小妾那兒交易而得,有些則遇到真正的主人,如在光老師家二樓的鋼琴。

  「光老師真的很幸運呢。」有感而發……即將擁有其中兩件。

  「呵,這是秘密喔,我只告訴你一個。」

  「這麼多年,都沒有人發現這些老太太們嗎?」有點不可思議。

  佑輝聳肩:「不清楚,但絕大多數都還留在我家,乏人問津,可能是因為沒有展示出來過吧。」

  仁志看著佑輝,平時常常使壞的表情,如今一臉虔誠地將琴收好,頓時有所了悟……

  「我想在你們圈內知道這項家族秘密的人,應該還是有的,只是他們都是品格高尚的人,才能欣賞這樣的家族精神,並且為此保持緘默,與其說這些玻璃樂器珍貴,不如說真正貴重的是整個家族數代以來的默契與心意,沒有規定卻能自發的延續精神……我想這才是最貴重的東西。」

  佑輝聞言,沒有說話,看向戀人的表情充滿被理解與被認同的感激。

  東西的價值未必取決於它的用途,當這段歷史淵源融入骨血,更是無價之寶。
海天 第七章 盲點
  「所以已經不在那位四夫人的收藏館裡了?」

  光無奈,在床上滾了兩圈:「沒辦法,穆斯林世界的女人,就算她娘家有日本忍者背景,但畢竟還是小妾,以丈夫為天,那個石油胖子的公司因為遭受到同業的網路攻擊,為了保住自己的公司,只要一句話,四夫人不拿出來都不行。」光又滾滾滾:「同樣是日本人,怎麼嫁給那種死胖子當後宮……明明嫁給中國人不是挺好嘛!」

  亮對此也不予置評:「愛情總是盲目的。」

  「唉。」

  晚餐吃得很簡單,既然到了風景區,自然得四處繞繞,接近必須回東京的日子,正好買些紀念品回去堵住損友們的嘴。或許是那絲路之旅(迷路之旅)讓兩位念能力者多少有些吃不消,小採購加上吃飯,順應人潮就近看了幾個夜間景點,兩人便感到疲勞了。

  「不行,我覺得明天我們最好一整天都得好好睡覺。」我可不指望回到日本還能休息。

  「同感。」亮褪去了衣物,推了推光:「睡過去點。」

  戶外的遊客喧鬧聲漸漸止息,夜已深沉,萬籟俱寂。

  光是真的看開了,或許自己真與未婚妻有緣無分,再說自家樓上還有一架姊妹款的鋼琴,算是相當奢侈了……想著想著,便也墜入夢鄉。

  而亮卻徹夜未眠。

  聽到光平穩的鼾聲傳來,亮悄悄起身,拿出平板開始上網,尋找著那位石油大王多加哈曼的資訊,包括其公司、產業、在回教世界的地位、與各國軍方的合作關係……

  「……」不好辦,但比起少年時代,這回算是小事了,我得仔細推敲。

  畢竟酷拉皮卡若看不出線索的話,我也沒辦法得到更深入的訊息,只能聯想,倘若直接去問呢?如果是小傑搞不好就會這麼直截了當。

  直接問多加哈曼先生,他們與何人交易,我們再去尋找那把琴的下落……或許對方會願意出讓?不,雖然不明顯,但看得出來所謂的網路攻擊與交易,根本就是做賊喊抓賊,多加哈曼先生能經營這麼多產業,養活中東世界這麼多家庭,肯定不傻,難道真的看不出來這是對方的陷阱?

  這是疑點一。看來那交易對象本身的目的就是琴,根本不是石油國王的產業。

  還有疑點二,四夫人真田雅美是名符其實的真田流忍者,多加拉曼多次帶他出席正式場合,兩人之間有沒有愛情羈絆未可知,但這樣的夫人很可能還擔任了保鑣的職責,也就是說,即便沒有愛情為後盾,這位四夫人於多加哈曼而言是有重要性的。既然有重要性,為何一句話就能讓夫人將愛藏交出來?雖然是小妾,但想來在後宮中地位不低,多加哈曼若不笨,讓真田女士對自己心懷芥蒂甚至怨恨,對自己並無好處……他會犧牲真田女士的興趣,是因為敵人太過強大?

  嗯?收藏家的介紹上……真田女士從沒有史氏琴的藏品,這是怎麼回事?

  黑暗中,螢幕的微光顯得格外明亮。

  光微微撐開雙眼,看見的就是亮聚精會神若有所思的表情……

  ……即使沒有那把琴也沒關係,因為我確實擁有了愛惜我的伴侶。

  「亮,」光撐起身:「別這樣,你再想下去我就要愧疚了,」張開雙手,準備擁抱的姿勢:「過來休息,沒有亮在身邊,我睡不好。」

  亮聞言,注意到床頭電子鐘的顯示時間:「原來我想了這麼久,」輕手輕腳地上了床,熄滅了平板光源的黑暗中,回應光的擁抱:「對不起,我真的很想看看你的未婚妻。」

  「朋友妻不可戲。」光醒了大半:「看他不如看我,後天就回日本了,好好休息。」

  亮找到平時最喜歡的姿勢,擁抱著戀人躺下:「曬傷都好了?」

  「嗯,洗澡的時候不都看過了嗎?」枕邊細語。

  「既然光說朋友妻不可戲,那我還是戲弄你好了。」

  聞言,光愣神:「塔矢亮你的情話越來越肉麻。」

  查覺到亮確實有想要的意思,這些天因為自己的曬傷,亮相當克制,原本每次出門旅行不喜歡安排行程,就是因為這傢伙離開壓力大的東京比較容易表露情緒,彼此都沒有工作壓力也更能索求彼此,可這回亮確實因為心疼所以不太敢盡興。

  「噗,下次出門我會注意防曬。」伸手安撫著已經壓到自己身上的愛侶:「哎,亮……其實你可以用能力把我的曬傷治好,或者我自己也可以,怎麼不提醒我?」我得小心了,旅行是亮少數比較能放縱的時候,有時候可以整整三天不讓我下床,我可不能把自己弄傷,那樣亮就太可憐了,他只會想著要照顧我而已。

  埋首在耳鬢邊,亮低低細語:「我怕……」

  「嗯?」

  「我怕讓光覺得出門遊玩的目的,只是為了我想做而已,那樣,對你,很不好。」因為我很珍惜你,非常珍惜你。

  琥珀色的眸子眨了眨,驚訝過後,無奈又心疼地笑了,貼著臉頰蹭了蹭:「亮,真是……出門玩當然就是要放鬆啊,難道你不知道每次出門旅行的目的之一就是,我想讓你做嗎?」

  聞言,溫柔撫著瀏海的手頓住,一片漆黑中,光看見翡翠般的雙眼突然變得很亮。

  緊接著像是得到許可訊號一般用力咬住了光的唇,好似少年時期兇猛又不懂節制的力道,讓被壓制住的人失神……

  「吶,亮……我愛你。」

  「我也愛你,我真的很珍惜你。」

  「嗯,也對,」趙石看著棋盤,落下一子:「你這個年紀確實是該思考情愛問題了。」西方人都比較開放,我既然暫居於此,能幫瑪瑙解惑也好:「說起來,是耳濡目染的關係嗎……瑪瑙,你的棋看似隨手,但每一步都很高明。」

  「謝謝。」那是因為碁聖在下啊……哈。

  【邊聊天無所謂,我不會讓你難做,但必須用網路圍棋作交換。】

  【知道啦。】

  「所以你急著想在些名媛淑女中選一個,卻又猶豫是嗎?」趙石下完一手後,拿起一旁的玻璃杯,大吸了口清涼的冰紅茶。

  「嗯……原本想放一放,但是那次交易回來後,轉念一想,琥珀要結婚的話,那些殘存的族人恐怕沒這麼好說話,某些激進派很可能對塔矢叔叔不利。」高段棋士的隨手棋看起來很複雜啊。

  「所以你想,只要阿光跟塔矢一結婚,你也跟著結了,至少讓穩住那些激進派。」很合理的想法,也實際,重點是他也算適婚年齡了:「也可以先訂婚再說。」

  「是啊,我就是這麼想,畢竟即使沒有繼承的問題,但有血統延續的問題。」

  緒方思考結束,瑪瑙落下一子。

  「那就要挑人種了?」這一手也很高明,瑪瑙有這種棋力?我不認真的話真的會輸。

  「嗯……比較起琥珀挑了個男人,我的話只要是隻母的,我想就能過關了,所謂比下有餘嘛。」無所謂的語調。

  「瑪瑙……」趙石為這種態度皺了皺眉:「既然你叫我一聲叔叔,我就說了,你也別嫌我多管閒事。」

  「啊?」

  趙石偏頭,好好釐清思路後開口:「你是個優秀的青年,雖然有時刻意表現出輕浮的態度,但看你處理事情,機變百出,上次你幫忙拿回玻璃小提琴那件事,處理其中環節與面對這種人的應對進退,是讓人佩服的,我相信你其實不是無業遊民,很可能你的工作不好擺上檯面,我說的對嗎?」

  「……太厲害了,全中。」【棋士果然心機深,要小心。】

  【哼,不要最後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但是你的職業、你的經歷、你的學歷、你的家庭,只是構成你的一部份而已,」趙石以瑪瑙的個性考量,想了個例子:「舉例而言,你握有『瑪瑙』這間公司51%的股份,這對經營一間公司而言是安全的,但另外的49%則必須有其他構成,內部才能良性競爭,相互學習,我這麼說,你明白嗎?」

  棋局已經因為對話而暫停,緒方似乎知道此刻是扭轉瑪瑙那過於天真的愛情觀的重要時刻,倒沒有持續關注對局,而是感應瑪瑙的思維。

  趙石繼續說:「這個股東會隨時都會有新血加入,也隨時會有人被收購,就像你不斷接受外界的資訊一樣,學習了某本書上的好、學習了別人處理某件事情的經驗,但你必須記住,這些東西無法影響你的本體,你,依然要緊握住手中51%的股份,不要失去自我。」

  【……原來娃娃臉適合當老師。】

  【哼,趙石成為中國職業棋士的時候,你連影子都沒有。】

  見棋盤對面的青年十分認真地聽著,趙石乾脆撤下剛剛的對局,擺上幾子:「你看,你現在就像這中間的黑子一樣,那些女性是白子。」

  「呃。」我被包圍了。

  「或許你沒有察覺,但現實就是,你被包圍了,如果你沒有適當地從中挑選,就必須突圍而出,誰都不要,明確拒絕。」落子的手收回,看向金髮青年:「當然,女子不是棋子,拒絕必須委婉,只是你必須想清楚,裡面是不是真的有你不可錯過的緣分。」

  瑪瑙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出口。

  「我知道,你內心認為是那些女人自己倒貼過來找你的,都不值一提,對嗎?」

  「…………嗯,」垂下眼簾,輕聲地實話實說:「也因此,我沒有好好考慮過他們每個人的本質有何不同,各自又持有哪些股份。」

  聞言,趙石笑了:「你真的很聰明,一點就通。」拿起冰涼的飲料,一飲而盡:「還有,事實上不是女人自己倒貼找你,至少我覺得大部分不是。」

  【招蜂引蝶。】

  【喂你別亂說。】

  「人與人之間先有了好感,進而喜歡,我想那些繞著你轉的女孩目前大多都還停留在這個層面上,」放下玻璃杯,笑容漫上帶著魚尾紋的娃娃臉:「因為你做了讓人喜歡的事情,讓人們判斷你是個值得讓人喜歡的人,你妥善運用了自己的股份,為人際關係營造出了讓人可親的紳士形象,那是你自己的努力維持,所以別人才會喜歡上你、接近你,這是相對的。」

  【我說吧。】

  【噢!緒方精次你閉嘴。】

  「至於之後,你會跟他們中的誰產生更進一步的愛情,沒有人會知道,他們也不知道。你會煩惱,是因為你主動營造出了優勢卻絲毫無所覺,以為自己吸引的都是庸脂俗粉,殊不知幾分的人交幾分的朋友,你內心認為他們庸俗,等同於將自己評價為酒囊飯袋之徒。」

  「啊,原來如此。」恍然大悟。

  「是的,」娃娃臉笑,說話一針見血:「你煩惱,是因為不知道其實自己付出過,導致尋常人以為的選擇權優勢卻由於你的誤解,反倒使你頭疼。」這傢伙能這麼招蜂引蝶,至少動用超過70%的股份去維持人際關係了,這幾天聽街坊說,八到八十八歲通殺。

  「這樣啊……」是了,仔細想來,他們一個個多才多藝,也有幾位瀟灑有個性的女子……

  「你確實是該做選擇的時候了,不是為了兩個叔叔的婚事,而是為你自己,讓淑女們蹉跎青春乾等,可是很不道德的。」撤下棋子,利索地擺上稍早的半局棋:「我們繼續?」

  緒方持續對局,瑪瑙剛被趙石曉以大義一頓,倒是很開心。

  是了,因為我做了讓別人喜歡的事情,所以他們才會喜歡我,付出是相對的,幾分的人交幾分的朋友,我該好好看看這些女孩每個人的股份,各自擁有的特質。

  原來不是因為我長得帥啊?
海天 第八章 陰錯陽差
金子正子站在兒子的住處門前,按電鈴。

  即將邁入老年生活,趁著自己還算健康,事業也慢慢放手交給後輩,於是心情愉悅地與久美子一起報名參加國內旅遊,如今旅遊結束,泡過溫泉感到神清氣爽,與學生時代的友人告別後便心血來潮,看看兒子的居住品質。

  「不在啊。」要直接回東京嗎?手機也沒接聽,看樣子是在團練。

  兒子自大學時代起,除了幾回出國交流與表演,多半留在京都,自己還真沒留意過他的居住環境,既然都到門口了,至少該進去看看,依照他的習慣……

  金子左右看看,目光聚焦在走廊底端的滅火裝置上。

  毫不遲疑地靠近,眼神銳利地掃過一眼,末了蹲下壯碩的身體……探手在警示裝置底部摸過,隨即找到用膠帶黏在底部的鑰匙。

  「果然。」小子看起來粗枝大葉,其實很小心,備份鑰匙這種東西肯定有。

  豪華套房的門應聲開啟,金子對於擅入兒子住處這一點內心有些遲疑,卻想看看就走,等會兒把鑰匙黏回原處便行。

  站在玄關,如同讀譜般的眼神由左到右,緩緩掃視室內一圈。

  三面落地窗的遼闊視野、開放式廚房、格局是一房一廳、客廳很大,用CD櫃隔出了一個電腦工作區……臭小子日子過得不賴。

  「先借廁所。」

  這種單身格局的套房廁所一般在房間裡,只是推開虛掩的寢室門時,金子愣了愣……

  「嘖嘖,我還以為我兒子那方面不行呢,原來是藏著。」

  雙人床被褥雖然稍微疊過,但不講究,看得出來主人的愜意悠閒但不至於不修邊幅,由於沒有開窗,依稀嗅得到賀爾蒙的味道,看看床頭櫃上音樂雜誌與棋譜疊在一起……

  「對方是棋士?」

  圍棋相關嗎?剛剛在客廳角落也看到棋盤,難道是透過阿光他們認識的?這倒也不奇怪,見過幾次若有看對眼的,總會保持聯繫,至少這幾人的社交圈挺乾淨,對方也會是身家清白的孩子。

  一邊好奇地推測,一邊踏入洗手間解決生理問題,而在洗手間裡,坐在馬桶上的金子又愣了。

  有兩支握柄是墨綠色的牙刷,擱在同一個漱口杯裡。

  一條浴巾是灰色的,另一條是深藍色。

  有刮鬍刀、鬍後水與鬍後乳液……沒看見化妝水或美髮產品。

  走出浴室後,歪了歪頭:「不是吧……從以前就覺得他不行,該不會現在也不行,所以是個天生的零號?」該不是為此不回家吧?我還以為是怕我。

  好奇心驅使,打開衣櫥,這回倒是看不出什麼。

  完全沒有女人的衣服……但即便是同性,看得出來應該是體格差不多的男人,不過我還是希望是女人啊,看樣子發現不得了的秘密,他老爸那邊有點麻煩……但若是天生零號那我也沒辦法。

  就佑輝的那個性,能忍受那動不動炸毛的人……嗯,看來棋士確實是好選擇,至少有修養,臭小子賴在京都不走,難道是關西棋院這邊的人?

  「臭小子挺會享受啊……該不會被人金屋藏嬌了吧,但這爛性格有人願意包養嗎?到底是什麼人的品味這麼獨特。」

  金子關上衣櫥門不再多想,離開寢室,在客廳伸個懶腰後踏入廚房……至少給我杯茶喝,喝完就走,絕對不打擾你們年輕人的兩人世界。

  只是踏入廚房區域的金子再度愣了,好像自從踏入這屋子以來,一向精明幹練的自己就一直發愣。

  廚房收拾得很乾淨,家電一應俱全,看得出都是實用性高的幾個大牌子,整理得很乾淨,但看得出來經常使用。兩個陶製的深棕色缽,看來是兩個人常拿來吃飯的餐具,只用缽的話大概都是煮些簡單食物。

  ……也是,就佑輝的個性,又是兩個男人的話,精美擺盤什麼的太不切實際,能吃飽就好。

  「不讓他們知道我來過的話,就別動那些餐具,嗯……那我得另找個茶杯了。」拿缽喝茶畢竟怪怪的,附近也沒看到杯子……杯子杯子,我找找。

  如果說從進門開始看到的一切,雖然驚訝但尚在金子的接受範圍,所以往往只是稍微愣住馬上能回神的話,現在看到那白色小提琴盒上的花紋……金子爆了!

  定一定神,長年飽經風霜的歷練讓自己再度冷靜下來,迅速卻穩妥地打開琴盒,末了……

  捏了捏鼻樑……天啊。

  當下掏出手機打電話:「康平,我在佑輝這裡看到不得了的東西。」

  男人平和寬厚的嗓音由遠方傳來:『溫泉旅行結束了?佑輝住得如何?該不是被你發現有對象了?』

  金子直起有點微胖的身軀,站在廚房裡,戶外暖陽帶來名為頭疼的情緒:「嗯,我估計你兒子被人包養了。」

  一向平和的三谷康平是攝影愛好者,一邊擦拭著自己心愛的鏡頭,一邊回應:「包養?對方的品味還真是……國內有什麼藝術家是富婆?」印象中只有藝術家品味才會如此獨特。

  「這……」金子內心思忖:看這屋子的情況對象肯定是男的,但孩子的爸似乎情願是富婆也不要是男的,法令是一回事,民眾接受度是一回事。

  ……自己是有了美津子與小亮阿光之間的前車之鑑,所以事情輪到自己身上還能調適自己接受,但孩子他爸就……很玄。

  「不說臭小子了,我記得我們家的『那一系列』裡面,有把小提琴對吧?」反正事已至此,接受現實後,語調馬上清晰明確了起來:「那把琴最後的下落你還記得嗎?」平時沒太關注。

  聽到那一系列的消息,馬上認真了起來:『小提琴我也沒見過,我所知道最後的下落是大約四十年前,那把琴進了揍敵客家,有人委託殺手家族……嗯,辦事,然後以琴當報酬。』

  畢竟都是清白人家,說起殺手家族的事業,僅以辦事二字帶過,但已經讓電話兩端的夫妻二人額頭冒了把冷汗……金子覺得自己這趟旨在放鬆的溫泉白泡了,儘管能保持冷靜,但壓力還是排山倒海而來。

  「居然扯到揍敵客家……所以後來琴到哪兒就不知道了?」

  『揍敵客家戒備森嚴,應該還在裡面吧?』三谷爸爸也緊張了:『孩子的媽,你到底要說什麼?』

  金子轉了轉眼珠,語調清晰平靜地丟出重磅炸彈:「你兒子是天生零號並且被有錢男人包養,跟『那把』小提琴現在躺在你兒子的碗櫥裡面,你覺得比較能接受哪個?」

  電話兩端都靜默了。

  金子拿著手機,放眼望向這二十坪採光極佳的房子……不是頂整齊但也不亂,有一種居家生活的人味,即便是被包養,對方也是挺愛護佑輝的。再說……包養一說也僅止於自己基於佑輝的性格而得的臆測,事實情況如何還說不準。

  三谷康平到底也是個企業大老闆,沉思不到一分鐘,馬上有了反應:『你說的兩件都是真的?』

  金子攤手,無奈:「前者是我根據屋內的情況臆測的,但所謂對象八九不離十是男人。至於後面那個問題,琴確實在躺在碗櫥裡。」

  『……』

  「喂,給個反應。」

  三谷爸爸、跨國樂器大廠的老闆馬上給出應對:『第一件事情先按兵不動,第二件事情,你先把琴帶回來,我們一起跟家裡的同系列作比對,然後再想辦法……沒連繫上佑輝?』

  「手機沒接,這時間估計是在團練,而且這兩件事情我都不想在電話裡面談。」

  『嗯,你上車給我個電話,我到半路接你。』

  於是金子一滴水都沒喝,便小心翼翼地將琴連同盒子帶走,在玄關處放眼屋內,確認一切都跟自己進門前一模一樣,才安心鎖門離去……來到走廊上還細心地將鑰匙再度貼回消防裝置的底部,一切彷若自己不曾出現過。

  只是在金子走出這棟大樓時,與抱著超市塑膠袋的年輕男子擦身而過,男子黑髮黑眸,平和雅致的氣場、斯文古典的氣質,將日本人的傳統美發揮得淋漓盡致,儘管只是抱著滿滿的超市的塑膠袋,也讓金子多看了一眼。

  而另一邊,三谷康平思來想去,覺得動用任何人去保護老婆都不合適,主要是怕動靜太大此地無銀三百兩,反而讓老婆危險,可是這種情況不做什麼總是不安,最合適的方式就是……

  「你好,這裡是塔矢藤原宅。」亮剛踏進家門。

  眼見客廳裡,光正聽著明明解釋為何出現在此,以及趙石拿出最近幾局棋的棋譜,似乎馬上要展開討論的架式……果然,一回東京就沒得休息。

  『啊,是小亮嗎?太好了。』喜出望外的聲音。

  亮微微有點驚訝:「三谷叔叔?」真是稀奇。

  『是這樣,想麻煩你跟我跑一趟,去車站接阿姨……他帶著點……』

  亮仔細聽三谷叔叔話裡話外的各種含意,雖然話說得很含蓄,但聰明人馬上領略箇中意涵:金子阿姨不小心拿到了不得了的東西,現在隻身一人,叔叔不放心,但又不知道能信任誰,因此想請自己這位常常陪兒子練拳腳功夫、又是看著長大的孩子,陪同走一趟。

  「沒問題,」長輩有所託,又是事關緊急,本就不該推託:「在哪裡會合?不如我開車?」

  『如此的話就在……』

  「亮,怎麼才回來就出門?」光回到玄關,見亮接過電話便往外走,馬上表示關心。

  「光,」視線越過光的肩膀,看向屋內幾人:「我不在的時候別亂走,盡量跟瑪瑙待在一起。」

  「怎麼了嗎?」擔憂。

  「沒什麼,」附在耳邊,輕聲:「三谷叔叔來電,讓我陪同走一趟,金子阿姨好像在無意間得到了有點麻煩的東西,我應該深夜會回來,保持聯繫。」

  「這樣啊……我也……」話未說完,便被亮的動作打斷。

  手,輕輕撫過前一晚被折騰過度的腰,亮親暱地附在光耳邊:「你休息。」

  不容拒絕的語調過後,是一個親暱的吻,僅僅是雙唇相貼片刻,便離去。

  而在遙遠的京都,仁志捧著一堆家用品進屋後,又是另一番狀況。

  原本就是高官之子,又長年跟著光老師的關係,舉手投足間帶著點淡淡的優雅貴氣,而因為有個不得了的老師,加上高段棋士的心境,也不欠缺遇到事情的應變能力。

  於是在踏入兩人甜蜜小窩的那一瞬間,仁志微微驚訝……只是不動聲色。

  ……山巒的味道?溫泉區?芬多精香水?還是……

  淡定地把塑膠袋先擱在玄關,輕手輕腳地來到虛掩的寢室門邊,向內看去……沒有人。

  床褥還是早上兩人出門時的樣子,打開衣櫥看不出什麼……洗手間,馬桶圈被放下來了,回想自己跟佑輝早上的狀況,確信是女性使用過的痕跡。

  離開寢室來到客廳,細心感應……不得不承認,其實自己應該也是學習念能力的好苗子。

  直覺地來到廚房,再度嗅到極淡的溫泉味道……馬上感到不妙,打開存放玻璃小提琴的碗櫥,頓時心跳漏了一拍。

  電光石火間幾個想法轉瞬而過,仁志決定不動聲色,就著原本的姿勢從碗櫥拿出兩個茶杯,轉身在水槽下沖洗乾淨,瀝乾備用,然後不緊不慢地收拾剛買回來的家用品。

  二十分鐘後,鎖上門,離去。
海天 第九章 拼命三郎
  正在練習中的佑輝看到團練室的門開啟一條縫,然後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眼前,有些驚訝。
  仁志從沒在團練中來找過自己,就像自己不會去打擾仁志的研究會一樣。

  「怎麼了?」向團員道聲歉,佑輝趕忙來到仁志身邊……身後附帶團員們吹口哨調侃的聲音。
  仁志聽到那些促狹的調侃,無奈一笑:「原來我在你這兒很出名?」
  「大家都知道我金屋藏嬌一個男人。」壞笑過後,正色:「出事了?」
  漆黑的眸子掃了佑輝身後的團員一眼,附耳輕聲:「我們那兒,還有誰有鑰匙?或者有可能進去?」能進去的人未必需要鑰匙。

  對於那句『我們那兒』感到很滿意:「就我們倆,沒別人。」肯定。
  「但我兩點五分回去,感覺到有人出入過,就跡象判斷對方是女人。」
  佑輝驚:「我是清白的!」
  仁志後腦滴下隱形的汗:「我不是懷疑你,聽我說完,『那把琴』不見了。」

  佑輝張大眼睛,這下真的慌了,怎麼會呢?被仁志誤會自己還能想辦法證明清白,但會盜走琴的人不是惡名昭彰就是能力高超,雖說自己是念能力者,但離無敵有很大的距離,鍛鍊本身只是強身健體加上穩定心緒用以拉琴而已……天啊。

  仁志繼續說:「我進門時是兩點五分,在玄關感覺到異樣,對方沒有碰其他物品,但洗手間的使用跡象看得出來是女性。」
  「等等!竊賊還有心情用洗手間?」是因為藝高人膽大嗎?
  沒有回答,繼續陳述:「接著我來到廚房,就發現琴不見了。」
  佑輝這時回頭看了團員們一眼,他們喝水的喝水,聊天的聊天,都還在休息,便把仁志拉到更角落的地方,仔細打量:「你沒事吧?對方沒把你怎麼樣?」

  搖頭:「怕有監視,我裝作拿杯子,接著把超市買的東西整理好後,才出門找你,出門的時間是兩點二十六分,期間周圍的一切都很正常,」頓了頓,才又繼續:「我有想過要打電話給老師,但他們可能還沒回國,打給瑪瑙估計他會想殺人……所以想還是先問問你,有沒有交代誰保護那把琴,會不會一切只是我多慮了?」

  對於仁志的縝密終於放了心,不愧是我看上的人,但隨即凝重了起來……

  「現在回去也於事無補了,看來還是跟瑪瑙說說吧,至於要給老師的禮物,若真丟失了,想來對手不是我們倆能抗衡的,也沒辦法了,現在安全第一。」接著摸出手機,與仁志暫時離開練習室,到門外打電話。

  才到門外手機便震個不停,自家老媽有四通未接來電,因練習室的信號遮蔽,所以現在才發現。而看著不停震動的手機,兩人交換了一個視線……最後還是仁志開口……

  「來的人會不會是你母親?」有兒子的鑰匙也不奇怪。
  「不會吧?這麼多年都不管我,突然來做什麼?」不以為然:「而且他卸下教職,也要開始準備新年音樂會了吧,音樂珠寶盒那一場我媽應該是主持人,他很忙的。」
  「無論如何,先回電?」

  對於是否回電這回事,兩人又是一陣沉默。
  只要是明眼人,若看到家裡那情況,想也知道是跟男人同居了,萬一進屋的人真的是母親大人,那麼小提琴的事情還好說,彼此的關係可就難講了。

  「仁志,我很抱歉……」佑輝為自己汗顏,低頭認錯:「先前逼著你帶我回家見父母,我自己卻……」
  輕搖頭:「只是不是時候,你只是不希望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懂。」
  「我們還是打給瑪瑙吧,看他能不能入侵社區監控之類……」這樣也能確定是不是老媽。
  「我同意。」



  東京,塔矢藤原宅。
  趙石自然沒有這麼不近人情,阿光剛回國就拉著人討論對局,只是與明明一起,三人聊了片刻,便藉口回老師家看看而出門,想著讓阿光好好收拾一陣,而明明畢竟情分不同,仍留在屋裡,但也是關到練琴室閉門拉琴。

  瑪瑙的房門上掛著請勿打擾的牌子,光也沒在意,經常如此。
  打理好與亮兩人的行李,一晃眼已是夕陽西下,在長廊上伸個懶腰,虎次郎蹭到腿邊……

  「是了,陪我發個郵件……還是直接打電話比較好?似乎有些唐突……」但是我的聲音是標誌,對方應該比較能放下戒心。

  事實上光在『未婚妻』這件事情上,留了個心眼,沒讓亮知道,因為不想亮傷神。
  石油國王多加哈曼的資訊不是秘密,有心的話很容易查到公司的公用的信箱,如果是秘書的話還有公開手機號碼,但打這個眾所周知的號碼自然要有被中間大大小小助理們過濾掉的心理準備。比起聽不見聲音的電子郵件,透過電話的話,至少自己的聲音還能對接聽電話的人稍加控制,若用上操作系念能力,轉接到四夫人手上的機率不是零。

  想著,光站到夕陽餘暉下的庭院裡,抬頭看看二樓的琴房與研究室,皆緊閉。
  ……既然亮讓我別亂跑,就只能在屋裡打了,也好,若遇到對方也是念能力者,至少我的通話位置被查出後,也能證明我的身分,聲音更是標誌,想知道小提琴的下落會因為我的背景而更為合理,比起旁敲側擊、陰謀陷害、網路攻擊,至少我還正大光明地諮詢。

  正思量著如何措辭與動用能力,瑪瑙的研究室門開了。
  「要死了要死了!怎麼這些人辦事這麼不可靠!這樣也把東西搞丟!」邊套上外出服邊跑下樓,看見琥珀:「啊你回來了但是我要走了晚飯不用等我我在外面吃。」之後只能旁敲側擊必要的時候陰謀陷害,再不然我用網路把整個京都給癱瘓掉!

  光見到風風火火的瑪瑙倒是很淡定,這個自己與旋律一起陣痛後來到人世的孩子,已經有了自己執著的天地,正在揮灑屬於他的青春年華。
  「去吧,路上小心。」
  「拜拜啦。」

  看著小跑出庭院的瑪瑙轉眼換上一副紳士模樣,光莞爾:我以前有這麼裝模作樣嗎?
  懷著平和的心情,打通電話:「你好,我是藤原光,」還是用這個名字吧,再用一點點能力:「我想與貴公司負責人多加哈曼先生通話。」

  充滿奇異力量的聲音,打破層層助理築成的關卡,打破階級之分,用最平和安全的方式,來到石油國王之前,與之平等對話。



  薄暮餘暉下,亮有些驚訝三谷夫婦二人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兩人帶著東西住進飯店房間裡。
  ……是因為那個紙袋裡面的東西,所以不方便回家嗎?是不是怕懷璧其罪?還是……
  思量間,亮以幫忙買晚餐為由離開房間,迴避三谷夫婦二人的談話。

  「還真的是……不用比對都認得出來。」三谷康平的指尖撫過那燙金花紋,準確而言是貼金箔的紋路:「沒想到我居然能有機會看見,可是為何會在佑輝那兒?我想該先問清楚。」
  「不急,臭小子團練結束應該會馬上給我電話,」低頭看看手機上的時間:「現在也該要準備吃晚飯了,一般樂團的練習差不多了。」
  「雖然這麼直接拿回來不妥,不過這本來就是我們三谷家的東西。」兩鬢微有些灰白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捧著琴:「能拿回來也好,等他回電了再告訴他也一樣,他也知道這東西不能隨便放。」
  「哼,我可是在碗櫥找到的。」一個大提琴家居然把琴放碗櫥哩!
  「……」

  對於兒子的行為感到無奈,三谷康平將琴輕輕放回盒子裡,轉移話題:「這回多虧了小亮陪我們走一趟。」
  「這倒是,對了,」金子將房間提供的茶包泡上,遞給自己的丈夫,自己則是開冰箱拿了罐裝果汁:「你說我們是不是別把東西帶回家比較好?佑輝也不是不知輕重的孩子,如果他想要家裡的大提琴,我是沒意見,但小提琴,很顯然他不夠格,萬一他是動歪腦筋想自己拉,我還真怕壞了琴的靈性。」
  「以他的音樂素養,不至於吧,再說他若真有此意怎麼會放碗櫥?」頓了頓,喝了口還很燙的茶:「你覺得之前指導他的光老師會不會知道這回事?」

  金子擺擺手,一副不可能的表情:「小亮明知我是從京都回來的,還帶著這麼大個的紙袋子,他若知道看見了應該會說上幾句話,再說,他們幾個都有比較特別的能力,就算不說能力,以他家的保全系統,放他們那兒也比放佑輝那小屋子安全。」
  「這倒是……再說不管是明明還是光老師,都比他合適小提琴……怎麼還不回電話,換我打過去。」


  而在京都的佑輝則內心矛盾,一會兒希望進屋的是自家老媽,一會兒又不希望是,幾種情緒讓自己一頭悶進拉琴的旋律中,如此才能穩定,而仁志的本因坊備戰期間出了這回事,心情上有點七上八下,又不方便在此時離開佑輝,便閉目養神,聆聽大提琴低沉寬厚的旋律,漸漸的,兩人的心緒都沉澱了下來。

  然後,佑輝下定決心,關機。
  但是近期內必須回家一趟了,帶仁志一起。



  「如果……叔叔阿姨是想找地方保管物品,我倒是有個提議。」亮將晚餐分配好,自己也坐在一旁吃了起來,一邊發簡訊給光,讓愛人不要擔心。
  「真的嗎?我們……也不是不告訴你,就是……具體情況還不清楚。」三谷叔叔有些不好意思,在自家晚輩面前永遠都是老好人形象。
  亮連忙表態不介意,又說明晚輩幫忙是理所當然的:「我有個霧隱流的忍者朋友,您知道……因為光的身分問題,所以這些年來我們也換過幾次保鑣,其中有位半藏先生與我們算是交好,或者瑪瑙的姊姊小音長期住在獵人協會,如果有金錢上的考量,直接寄放在小七的辦公室我想也沒什麼問題,獵人協會相對安全。」畢竟忍者不便宜。

  夫婦二人思索了一陣,決定前者。
  理由很簡單,畢竟不想佔小輩便宜,再說獵人協會雖然都是高手,但也龍蛇混雜,萬一小七小姐一忙,沒注意到這東西,反倒給其他高手摸去了,那不是反而給小孩子添亂?畢竟一分錢一分貨,有付錢給忍者幫忙看管,與免費的辦公室擱置,想想還是前者穩當。

  「錢不是問題,我們日本就算是比較差的二流忍者,看管這個東西應該也夠了。」三谷康平如是說,確認夫人也是一樣的態度後,便委託小亮幫忙聯繫。

  聯繫很順利,聒噪的半藏如今也是個忍者首領,立刻表示會派最接近的手下前來取物,透過手機畫面,半藏與三谷夫婦當面交談,期間亮出於尊重,皆迴避。
  於是,當與三谷夫婦吃完簡單的晚餐,並且與忍者完成交易,亮禮貌周到地開車將兩位長輩送回三谷家那棟漂亮洋房時,瑪瑙陰錯陽差地出現在飯店前……

  「噢!我的天!」瑪瑙扶額……

  原本一件小事怎麼會搞這麼複雜?想自己可以自由進出美國五角大廈、俄羅斯軍事系統,居然屢屢在這件小事情上吃鱉!我是世界頂級的駭客啊!結果……
  三谷佑輝居住的社區中看不中用,監控系統全部都是擺好看而已,沒有監控系統哪來的監控畫面?自己還善心大發沒檢舉不肖建商只不過去信『善意提醒』,好吧,幸好我留了一手,早在小提琴琴身上貼了薄如蟬翼的微型發信貼紙,幸好沒有被歹徒發現,而且琴似乎回到東京了……

  再然後,往霧隱流的山上去了!我的天……
  不過就是個新婚賀禮,該求婚與該被求婚的人都還沒動作,我幹嘛這麼拼命啊!?
海天 第十章 說好了
  「亮,你回來了?」
  「嗯,我回來了。」

  如同亮自己的估計,深夜回到家裡,光一如既往地等著,不同的只是……

  「噢,你回來了我回來了,要不要這麼甜蜜?都這把年紀了說。」明明在客廳看電視。
  「你家的小裝修要到什麼時候完工?」亮劈頭直接問,趕人的意圖明顯。
  「幹嘛趕我走?」

  對於老婆與塔矢之間的拌嘴,趙石很淡定,知道旅行歸國的兩人都累了,也沒多討論高深的對局,只是坐在長廊邊與阿光聊天,關於桑原老師的身體、關於瑪瑙的棋力、關於身後那對青梅竹馬是自己的另一半。
  或許這就是生活。


  「對了亮,」光轉頭,看向客廳裡正在看近幾期錯過了的棋週刊的亮:「你不在的時候我把所有土產都快遞出去了,然後說閉門謝客,因為我要準備本因坊戰。」
  「嗯。」但即便是這樣,還是會有不少人來吧,在東京想清靜很難。

  趙石聞言,倒是很乾脆:「我是可以回老師家住,真的無所謂,就是明明他……在老師那邊拉琴不太好。」
  「你們不一樣,我到現在還記得你第一次來我們這兒,被我不小心親了一下,」光哈哈一笑:「當時你的表情可有趣了,完全不像現在這麼淡定。」
  娃娃臉無奈,攤手:「怎麼你總記得這種糗事。」

  電視新聞播報著已經發生、嚴格定義起來已經屬於歷史的新聞,明明一邊吃著來自中國的零嘴一邊聽著;亮翻閱棋週刊的書報聲是細微卻又不容忽略的陪襯,光閉上眼,面向庭院,就這麼靜靜地感受生活,感受時光流逝……有很多時候,什麼都不做比做得太多,能得到更多。

  靜默良久,明明關上電視,先回房休息,趙石揀了些棋院近期的趣事說給亮光兩人聽。

  「對了,院生們傳言你們要完婚了,真的嗎?」裝作不經意提起。
  亮光兩人對視一眼,光沒有開口,倒是亮起身,也來到長廊邊與趙石比肩而坐:「好像曾經在這個走廊上,社也關心過這個問題,當時的我確實年少無知,以為婚姻能證明一切,卻為難了光。」

  「這樣啊。」所以我們這夥人準備的禮物還要不要送?
  趙石表面不動聲色,一邊內心盤算著送阿光小提琴,那麼給塔矢什麼比較合適?

  亮繼續說,不知道是說給光聽的,或者純粹是回答趙石的問題,抑或是說給自己聽:「四十二歲,人生已經過了大半,從與光相遇的十二歲算起,已經過了三十年……」翠玉般的眼眸看向愛人:「我現在對婚約這種事真的已經看淡了,結不結婚都不會影響我們同甘共苦的曾經與未來。」

  「耶?亮,不是吧?」光聞言,反應出奇的大,與十六年前完全不同:「你該不會是因為十六年前我拒絕你所以懷恨在心?別這樣啊。」
  眼神透過趙石傳給光一個無奈的眼神:「光,你知道我不是。」現在突然反應這麼大,怎麼回事?
  「喔,這樣啊。那我就放心了。」

  不明白光一個人在那邊患得患失什麼,亮與趙石對視一眼,亮的眼神透著疑惑,而趙石則是與兩位道過晚安後便回房,內心歡喜卻不露聲色。
  ……看樣子瑪瑙的直覺很準,阿光果然是有打算的。



  大宅熄燈後,夜闌人靜,瑪瑙還沒回來,亮光二人不以為意。
  一個七歲就能翻牆跑到棋院探險的傢伙,都這麼大個人了還有鑰匙,自然不用擔心。

  「金子阿姨怎麼了?事情都辦妥了?」光開始鋪床:「呼……還是自己家好。」
  亮也幫忙攤開好一陣子沒使用過的棉被:「好像是無意間得到了不得了的東西,詳細我沒過問,不過介紹了霧隱忍者給他們,我想東西託付給忍者還是安全許多,最後我把他們送回家了。」
  「那就好,有半藏出面的話,事情應該很順利。」
  「嗯,他雖然吵了點,但確實牢靠,也很有人情味。」

  時隔多年,也不知道是不是亮終於放下了什麼,或者該說光終於接納了什麼,兩人現在睡的是從前塔矢行洋與明子的主臥房,原先少年時代相鄰的兩個房間,將紙門拉開後成為更寬敞的棋室,這些年兩人交遊滿天下,交流棋藝時比起過往單純只有塔矢門下弟子更顯熱鬧,空間大些正好,若有外國棋士留宿也正好把紙門再隔起來,法蘭克先生就很喜歡榻榻米的味道與紙門花樣設計。


  「亮,下午我打了一通有點重要的電話。」執手而眠時,光開口。
  「快遞?」
  「當然不是。」

  風很安靜,樹影微微婆娑,又回歸靜止。

  「我致電給多加哈曼先生,順便也與真田女士說了幾句話。」平淡的聲音……說好了,這種比較重要的事情不會彼此隱瞞,我們都要遵守約定。
  這些年,由於光的總是出乎意料,把亮訓練得淡定了:「嗯?是用聲音操控?」
  光轉頭,黑暗中看向亮的雙眼流過光采:「亮早想到這個辦法?」
  「不,是你剛剛說起我才想到,」翻身輕輕摟住戀人的腰:「原本是想從奇犽那裡下手,因為旋律告訴我,你小時候拿到的琴,應該是奇曲夫人贈與的。」

  「原來如此,所以所謂『母親的友人』是奇曲夫人……」光點點頭,表示理解:「嗯,我懂了,以母后的身分不好跟黑暗世界的人有直接聯繫,可能他們過去曾有過友誼,卻因為身分不同而疏遠,而我就不同了,我有奇曲夫人喜歡的天賦,也不是繼承人,適度交往無關緊要。」
  「大概如此吧,奇曲夫人在與你後來的交集中,什麼都沒提過?」
  「沒有,不過我想別問了。」光笑了笑,壓低聲音在亮耳旁細訴:「畢竟夫人的脾氣確實有點怪啊,盡可能少招惹吧。」
  「要說怪,光你也……」
  「亮不可以損我!」
  「我又還沒說……」

  兩人便在黑暗中打了起來,最後躺在掀開的薄被上微喘著氣。
  虎次郎不知何時推門而入,窩在從前明子的梳妝台上休息。

  「呼……我們倆多久沒這樣打鬧了?」
  「不是常常嗎?」
  「哪有,」光撐起身,看向亮:「每次玩沒兩下你就發情了,能這樣打上十分鐘的機會很少。」
  亮歪頭,仰視光的時候嘴角帶上笑,適應黑暗後看著那笑容,好像看不見歲月流逝:「所以你很可惜我這回沒發情?」
  「哪有這麼說……」話未說完,後腦便感受到壓力,身體被帶向戀人,接著是唇齒相碰的聲音,微微有些發疼。

  「光,下午沒有好好休息嗎?」輕輕撫過腰,做出熱情的邀請,話卻說得委屈又深情:「本因坊之後就是音樂會,我會想念你的,即使在身邊,也會不斷想念。」
  「亮,你四十二了不是二十四,怎麼越年長越會耍這種嘴皮?」兩人在一起時間越久,光覺得立場交換了,自己被弄得無語的時刻變多了。
  裝作驚訝的表情,翻身覆在愛侶身上:「你不知道四十到六十歲左右才是念能力者身體各方面機能最完美的時期嗎?我們才、剛、剛、開、始。」
  「夠了亮……真是……唉,讓我說完……」

  光掙扎著脫離亮的控制範圍,而亮知道光沒說完肯定不會就範,反倒是讓他說完了他會乖乖的任由自己索求到天亮……想想往後在國內如同趕集一般的行程,而如今光似乎真的不想等到天亮再說,那麼就聽他的。
  再說了,等天亮或許光也沒力氣說了……確實先說清楚也好。


  感覺到亮確實認真準備聽自己說話,光才安心地又窩回床上:「真田女士確實是石油胖子的保鑣喔,但他愛上石油胖子也是事實。」
  「聽光這麼叫他胖子,突然感覺到這人挺可憐的。」公司被攻擊之外還被人身攻擊。
  「呵,我們說說,他又聽不見。」換成光壞笑了。
  「然後呢,」憐惜的神情溢於言表,手指輕輕按摩著光的腦袋:「真田女士說了什麼?」
  十分享受按摩服務,光趴在床褥上,瞇起眼:「嗯……雖然胖子的公司被駭客攻擊是意外,但當對方提出要求後,是真田女士自願出讓那把琴的,石油胖子並沒有逼他。」

  「喔?」手指頓了頓,亮仔細思量後,無奈:「但這與逼又有何差別?倘若今天我是胖子,你是真田女士,你也會『自願』就範。」終究這行為不夠坦蕩。

  「話是這麼說,但我聽得出真田女士的聲音中,並沒有太多對琴的執著與眷戀,」明白亮的意思,於是解釋得更直白:「經由這次通話我才知道,真田女士的藏品雖然種類繁多,但他最喜歡的還是琉璃工藝,意思是古代的西域寶石,而某次多加哈曼的客戶為了討好石油國王,似乎誤會了,拿了黑市競標得來的玻璃小提琴贈與真田女士。」

  亮按摩的手指來到脊椎與背,力道適中:「原來如此,對於真田女士而言,雖然覺得欣喜,但那畢竟不是最愛。」
  「沒錯,」眼睛已經完全閉上了,舒適地享受:「真田女士很清楚,這個收藏品首先是樂器,其次才是玻璃工藝,而不管是哪一樣都與他喜好的琉璃有很大的差距。」
  「可即便如此,多加哈曼也未必會讓妻子讓出藏品。」有時候是男人的面子問題。
  「重點來了,」光微微睜開眼,隨即又閉上繼續享受:「真田女士本身是念能力者,交易時他也在場,據說在交易的過程中,對方三人其中兩人即興地在他面前演出一曲,真田女士馬上決定出讓,他認為即使沒有丈夫的公司被網路攻擊,自己也該慶幸藏品有更合適的主人出現。」

  「真是個大度的女人。」
  「或說是個真性情的收藏家?」

  虎次郎開始打起呼嚕,光早已完全放鬆趴在床上,亮的雙手在其上遊走,很舒服。
  「睡吧,」良久,亮環抱住戀人,低聲細語:「是我不好,今天才剛下飛機,確實是我不對。」

  而回應亮的是光睜開琥珀色的眼睛,接著翻身覆上心愛的人:「那我自動送上吧,」在亮錯愕的眼神中促狹一笑:「你不知道四十到六十歲才是念能力者身體各方面機能最完美的時期嗎?」區區幾個小時飛機想累我?怎麼可能。

  這回換亮有些靦腆了:「光,確實如你所言,我覺得我們越活越回去,好像毛頭小子。」
  「都是你少年老成憋太久惹的禍。」
  「光,等等。」扶住光跨坐在自己身上的腰,亮覺得還有件事情沒有說完:「光,剛剛跟我說那些,是希望能拿回琴,還是不希望?」
  「……」轉著眼珠子,開始思考,好像在此之前沒認真想過這個問題。

  亮很認真,該說是隨時隨地即使是情話調侃也都很認真:「只要光想,我們就合力把它拿回來,你在本因坊戰期間,我會認真追查此事,正好趙石在這裡你也不愁沒有練棋對象,」令人安心的眼神與聲音,牽引著光:「倘若你不想,那這件事情就此打住,我們都不能各自背著對方私下追查,這麼多年了,我們說好了,這類比較重要的事情,絕不隱瞞彼此。」

  戶外微風輕動,枝椏樹影顫過窗紙。
  良久,光用幾不可聞的聲音低訴……

  「亮……對不起。」明明不想再讓彼此的生活充滿危險:「我……」
  聞言,亮微笑:「我明白了,我會全力追查此事。」
  「我……」耷拉著金髮,歉疚……
  「我明白的,光,」緩緩翻身,將戀人保護在身下,親吻安撫:「乖,我明白的,光只是不希望美好的東西落入奸詐的惡徒手中,哪怕對方擁有不錯的音樂素養,你也不允許,對吧。」
  「嗯……亮,謝謝。」
  「傻瓜,我應該的。」
海天 第十一章 父與子
  夏季,東京市區聽不見蟬鳴,炎熱異常。

  佑輝與仁志站在氣派的大洋房前,靜默。

  「你確定嗎?」黑髮在陽光折射下暖暖地耀眼,仁志詢問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溫和平順。

  「當然,你那邊就等本因坊戰結束吧,但我這裡……下次演出時間逼近了,再耗下去我沒辦法專注於練習這次的克羅采。」佑輝頓了頓,伸手握住仁志的手:「我習慣在工作之前先把私事解決,你呢?在本因坊戰之後真的沒問題嗎?」

  仁志輕輕掙開戀人的手,並立刻解釋:「先別刺激到你父母,」轉頭望向美麗洋房:「我其實什麼時候說都可以,只是希望能在父母開心的時候提起,那樣會好些。」

  看著仁志的側臉,佑輝洩氣:「怎麼你這麼淡定?一點都沒有媳婦見公婆的緊張?」

  聞言,仁志那雙黑眼睛定定地看著佑輝,好似有千言萬語,卻又靜默無聲。

  良久,佑輝投降……

  「好好,對不起,我不該佔你便宜。」雙手做舉白旗狀。

  仁志好笑:「我又沒說什麼。」

  「就是沒說才可怕……」

  「……是你膽小了。」我是棋士,一點點故弄玄虛當然沒問題。

  兩人走過寬闊的庭院,栽種的花草與兩旁綠蔭讓周圍的溫度暫時降了不少,仿新古典主義大師安格爾畫作而雕成的《泉》,女人舉著水甕站在池塘中央,甕中流出的水在陽光下閃爍著七彩光斑。

  「你家挺漂亮的,規劃不錯。」仁志雖然目不斜視,倒是看得清清楚楚,便輕聲交談。

  「早年還請園丁打理,現在都是我爸自己動手。」佑輝畢竟是回到自己家,雖然心情七上八下,但倒也沒拘束,四下張望了起來:「你家呢?長什麼樣?」

  聽到佑輝這麼問,仁志才想起,兩人交往以來一直都窩在佑輝在京都的小套房裡,當真對彼此的家族瞭解太少。

  「我家警衛大約十個左右,一般門前會有兩個,建築的話一樣是獨棟,不過是現代風格,沒有這麼多花花草草,很不浪漫。」畢竟這裡的女主人是音樂家,男主人製作樂器……而且是能把樂器當藝術品的家族,確實很浪漫。

  「……這樣啊,連盆栽都沒有?」

  「有昂貴的插花,每週都有池坊流或者草月流的花道老師前來布置。」

  「哼,浪費納稅人的錢。」

  說話間,佑輝帶仁志拐過庭園一側,來到主屋側門,這兒有一整面落地窗,整整六扇大窗面對著《泉》小池塘,庭園草地上還有雕飾繁複的白色小圓桌,看得出來時常使用。

  此時日正當中,自然沒有人會在此地曬太陽,但不難想像在這裡喝下午茶的浪漫情懷。

  兩人往室內看去,正好與三谷康平四目交對。

  於是佑輝拉著仁志推開落地窗,涼爽的空調瞬間襲面而來:「爸,我回來了。」

  三谷康平在餐桌上放下今日午餐的奶油蘑菇濃湯,將隔熱手套脫去,居家好男人的視線轉眼銳利了起來,目光帶著審視的意味,赤裸裸地上下掃著兒子帶回來的友伴。

  「叔叔好。」仁志欠身。

  「怎麼吃飯時間回來也不先說一聲?」三谷爸爸沒好氣……但同時也捫心自問,若帶回的是個女子,現在自己肯定不是這種語氣:「上禮拜怎麼回事?都沒回電話。」

  「唉?我有傳訊息給老媽啊,說了今天回來吃飯……我是那麼沒分寸的人嘛?」至少帶老婆回家見家長是大事啊。

  「難說。」想到那個在碗櫥裡面的琴,三谷爸爸沒好氣。

  父子倆的談話有越演越烈的趨勢,仁志已經默默地走入廚房。這個廚房比起京都小窩,自然大得多,德國原裝進口的整套廚具看得出來經常使用,想想剛才叔叔的模樣,又想到佑輝平時給自己做飯……頓時領會:原來佑輝不是像亮老師,而是像自己的爸爸。

  思及此處,嘴角微微勾起一丁點弧度,沒讓人身後正拌嘴的父子倆看見。

  「唉?你是……」餐廳裡三谷父子還在唇槍舌劍,女主人的聲音響起了:「啊,佑輝有說今天會帶朋友回來。」這些天被琴給弄煩了,處理完後一時將這回事忘了:「康平,你怎麼讓人家第一次到家裡就做這些?」我們大戶人家,犯得著這樣刁難小輩?搞什麼?實在有失身分。

  三谷康平這時才從與兒子的鬥嘴中回過神,注意到餐桌上已經擺滿了午餐,以四個人用餐而言,分量正好……剛剛自己應該沒弄出這麼多菜吧?

  「擅自動用了冰箱的幾道涼菜,天熱正好。」仁志平靜委婉地解釋:「若有需要,稍晚再將食材補上,如有逾越,萬望海涵。」

  餐廳裡三人頓時無言以對,全都傻了。

  金子正子是因為剛睡醒,加上記錯孩子帶伴侶回來的日子,不知道要說啥,於是直接坐下來準備開飯……剛睡醒正餓著,先填飽肚子比較實際。

  而三谷康平是聽了眼前這與兒子年齡相仿的青年說話語氣、用字遣詞,不知為何竟沒了脾氣。

  雖說是帶『朋友』回來,但在這種時期想也明白所謂朋友,意味何如,對於自己的獨子很可能被人包養,感到無奈又憤怒。自己的兒子自然是當寶,傳統觀念使然,實在不太能接受兒子帶男人回來這回事,更沒想到對方突然出現,令自己措手不及。

  但另一方面,身為一個跨國企業的老闆,閱人無數,事實上在第一眼見到兒子的伴侶,便知道此人配自己那容易炸毛又彆扭的兒子,絕對綽綽有餘。溫文儒雅的氣質、寧靜平和的態度,連端個盤子都能端出隱約的貴族儀態……真是……

  發現自己的老爸老媽陷入沉默,佑輝趕緊幫忙拉開椅子,非常紳士地示意仁志入座,內心驚歎:我看上的人果然沉穩大氣,表現太好了!

  而仁志與佑輝沒發覺的是,如此小小的一個拉椅子入座的互動,竟讓三谷夫婦安心不少。

  夫妻兩人交換眼神,畢竟都是留過洋的社會成功人士,觀察到的東西很明顯……自家兒子是用對待女士的態度,溫柔呵護著眼前這溫雅的年輕人,而對方也習以為常般的接受了……這意味著什麼?

  只一瞬,三谷康平看仁志的眼神緩和了不少……畢竟就是愛面子,包養一說,有待觀察。

  「咳,」金子輕咳一聲,將三位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姓名、來歷、與佑輝的關係,從實招來。」非常直接,一向是雷厲風飛的辦事手法。

  「媽!」佑輝不滿……萬一仁志結巴怎麼辦?雖然他已經很久沒犯這毛病了……

  「怎麼,你敢帶人回來還不敢讓你媽問?」三谷爸爸端起湯,品了起來。

  「我是小池仁志,」平和自然的聲音響起,按照日式禮儀又欠了一次身:「圍棋職業棋士,藤原光本因坊門下,因此與佑輝結識,現在是佑輝的男朋友。」

  對於仁志的直接,佑輝一愣,三谷爸爸也是愕然。

  倒是金子投以一個讚賞的眼神:真不錯,看上去斯文柔和,倒是不卑不亢,我兒子有眼光。

  「原來你就是阿光的弟子,以前知道有這個人但從沒見過,」金子看向自家臭小子,一邊喝湯一邊笑著調侃:「難怪啊,原來有老師先幫你篩選了,嘖嘖,我還以為你自己眼光好。」這麼說,算是對仁志的認可了。

  「哼,我追求仁志的時候,老師還不知道!」知道老媽這關過了,越說越得意:「仁志可搶手了,我可是霸王硬上弓才把人拿下,你們別扯我後腿。」

  三谷夫婦留意到對於兒子『霸王硬上弓』這句用詞,小池仁志反應淡漠,既沒有生氣嗔怪,也沒有靦腆羞惱,坦蕩得讓人詫異……甚至疑惑。

  查覺到對面疑惑的視線,仁志瞬間會意,用同樣平和優雅的語調,訴說事實:「佑輝說的是真的,前年年底,是他硬把我按在床上,把我拿下了。」

  金子很淡定:「前年年底……原來交往這麼久了。」

  「佑輝!『硬把人按床上』是什麼意思!」三谷爸爸怒了:「雖然我不希望你被人包養,但你也不能把人家……我讓你去學些功夫防身不是讓你欺負人!」

  「反正我追到手了啊,他對這情況又沒抱怨,我會好好對他的。」一臉『我會負責』的神氣,末了還補充一句:「人是我的,你緊張什麼?再說了,我也就他一個,現在不就是怕自己對他有所忽略或者虧欠,才把人帶回來嗎?這樣萬一我又欺負他了,你們也能為他做主。」

  三谷爸爸傻眼,仁志總算是瞧了個空檔判斷現在能喝口湯果腹,倒是金子爆笑出聲!

  「哇哈哈!佑輝,這招該不會是阿光教你的吧?居然讓我們主持公道……」吃飯吃飯!

  「叔叔息怒,」仁志看了佑輝一眼,僅僅只是一眼佑輝便安分了:「佑輝平時還不至於太欺負我,但我打不過他卻是事實。」言下之意是確實有需要兩位主持公道的時候。

  「『不至於太』是怎麼回事!」三谷爸爸已經完全忘記立場了:「雖然我平時不大管你,可是基本做人道理該教的一樣沒忽略過!你看看你現在是怎麼對人家的?」

  世界上有一種人,情願自己被搶劫也不願搶劫別人、情願自己吃虧也不願占別人便宜、情願別人傷害自己卻不會去傷害別人、情願天下人負我而我不負天下人。

  或許是因樂器工藝的長期陶冶,三谷一族是商界中難得的老實人,腳踏實地做生意,貫徹信義為立業之本的信念,從不多占別人便宜,但小心管理讓利幅度,總歸誠信至上,認為這才是真正的商道,也因為如此正派,周身正氣使然,商場上多半是良性互動,歷經幾代人的經營,紮根深厚,到了這幾代更加蓬勃發展。

  「就是我沒有太常欺負他,只是偶爾。」佑輝不見棺材不掉淚。

  「你!你強搶人家,然後還繼續欺負……你怎麼這麼對待自己老婆!」

  「我這不是就回來讓你管管我嘛……」

  「你這麼大個人了自己照顧不好老婆關我什麼事!還有你對人家怎麼……」

  「佑輝對我很好。」仁志見這對父子沒完沒了,弱弱地插了一句,可惜沒人聽見。

  金子正子笑著看戲:「仁志快吃吧,他們倆一開始吵就是這樣,我們別浪費時間,吃完陪阿姨去採購,我記錯日期沒採買什麼東西……」

  聽了女主人解釋,仁志便也淡定了,欠身:「阿姨不用麻煩。」

  「不用多禮,我喜歡你剛才那樣的直接坦蕩。」頓了頓,咀嚼著食物還一邊開口,看得出來相當家居,是真的將仁志當自家人:「你剛剛說你姓小池?」阿光的圍棋徒弟啊……

  「是的。」

  「天皇的圍棋老師?」好像有聽說過這麼一回事……本因坊唯一傳人什麼的:「所以你是小池議員的獨子,我有看過報導,倒是沒見過照片。」

  仁志微笑著默認,並篤定輕聲:「我也會在近期找個時機,介紹佑輝與家人見面。」

  「嗯,你家是從政的,父親呼聲很高……你就看情況自己處理吧,反正至少我們這兒……你們照樣有家能回。」自然而然地保證。

  聞言,仁志彎起好看的眉眼,綻放進屋後的第一個笑容,一樣帶著淡淡貴氣的典雅斯文:「謝謝阿姨。」

  「什麼!你居然強佔了人家小池議員的兒子!」三谷爸爸已經炸了。

  「就說了仁志也沒太多反抗啊。」印象中,第一晚還挺溫順的,一直都這樣。

  「那就還是有反抗了!爸爸是怎麼教你的!要體貼、要紳士、要包容……你怎麼你你你!」

  看著佑輝與三谷爸爸吵架,仁志內心斷言:原來不只是入得廚房這一點像爸爸,連炸毛彆扭的性格也很像……只是三谷叔叔道行高,平時肯定藏得很好,今天是徹底被激怒了吧。

  「吃東西,不用管他們。」

  「謝謝阿姨。」

  「嗯?貌似我們倆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還是淡定的語氣。

  「嗯……阿姨讓我想想……」到底是什麼事呢?

  大洋房內,四人在熱鬧的餐廳裡用餐,完全不知道遠方霧隱流忍者山上的家傳小提琴,正面臨一場多方人馬的爭奪之戰。
海天 第十二章 外型
  「光老師好!」

  「本因坊老師好!」

  「什麼時候回來的?」

  「前兩天。」

  光踏入棋院,不得不說,真有種回到家的親切感。

  一路與問候的人聊兩句,順便送出點鑰匙圈之類的紀念品,好不容易等來電梯,迎面見到古瀨村。如今古瀨村已經是頭髮有些花白的年紀,但念能力使然,精神很好,有些口不擇言的老毛病也一如既往……更同樣還是愛幫阿光打抱不平。

  「喔!阿光,我有收到你的禮物,怎麼託快遞送了?搞得我以為你不來棋院。」原本要準備踏出電梯的腳又收回來:「進來吧,我送你上去順便說點話。塔矢呢?」頭探出電梯,左右張望。

  光笑了笑:「也沒規定我們倆必須黏在一起吧?好吧……」走進電梯,確認電梯門關上後,光按下樓層鍵才一邊說著:「他去跟我的保鑣們開會,例行的。」

  聞言,古瀨村放心了:「這麼多年,看來他確實對你不錯……你不知道,當年他結婚時我們倆同樣搭電梯,那時我擔心得要命,幸好趙把那位藤崎小姐給收了,不過好像現在還住你們家……我說阿光你……」

  聽著古瀨村喋喋不休,光突然覺得很欣慰。

  也對,有個人在你沒注意的時候關心著你,雖然這人可能對很多人都很博愛,有些愛管閒事,但還是暖心的。

  「哎?你怎麼到這裡來啊?」電梯門開後,古瀨村注意到阿光直接往棋譜室走去:「雖然你要進去是不必申請啦,但這裡好像……也沒什麼。」

  「對了,你在正好,」想到古瀨村的能力,光靈機一動,摸出口袋裡的迴紋針開始開鎖:「等會兒幫我看看。」

  看著阿光的動作傻眼:「有必要這樣嗎?你是頭銜棋士耶,說一聲我去拿鑰匙,幹嘛用迴紋針?而且看起來不是第一次幹這事。」

  「確實不是第一次,誰讓你們辦公室總是這麼忙,每次進去那忙碌的感覺跟海嘯似的撲面過來……能不去還是不去,反正目的都一樣。」

  「阿尹還說你們倆比我可靠,照我看來都差不多……」這都什麼行為?

  打開棋譜收藏室的門,一陣古風傳來,莊重的氛圍在斗室內繚繞,兩位念能力者立刻禁聲。

  如果一般人都能感覺到莊嚴的氛圍,念能力者更是能體會到全身精孔似乎都被氣壓滲入的執念……這裡,是千百年來歷代棋魂們的居處。

  「那個棋盤呢?」光看了一眼原本放著精次哥與自己最後一次對局時的那個棋盤的桌子,被很多雜物覆蓋了。

  於是只能伸手整理。一旁古瀨村見狀也開始幫忙。

  「還在呢。」找到後,光欣慰地笑笑:「哎,你還記得這個棋盤嗎?」

  「啊?」古瀨村想了想:「好像是當年緒方老師用過……是了,最後用的,因為沾了血,後來大家想來想去,放哪都不妥,就擱這兒了。」

  將棋盤上的灰塵掃乾淨,小心地捧到朋友面前:「能幫我看看嗎?」光很認真,這是請託。

  感受到阿光的認真,古瀨村也沒兒戲:「你自己用凝不也一樣?」

  話是這麼說,但還是邊說邊看了。

  「呃……咦?」揉揉眼,一向有些聒噪的人這回倒是撿重要的說:「其實這裡有執念的東西太多,相對就不是很明顯,不過……確實有些血跡恐怕不是一般人能看見的,阿光,我印象中與緒方老師最後一個對局的是你?」

  有些懷念的眼神,小心用手掌擦拭棋盤:「是啊,他是照顧我的好大哥,一直都是。」

  「其實我已經對緒方老師沒多少印象了,」一般人的記性差不多都是如此:「以前沒跟他有太多交集,你是想把這棋盤拿回去?怎麼了嗎?」

  「嗯……其實是趙最近住我家,然後他跟我說了些事。」

  趙石其實沒對光說什麼,只是讚歎了瑪瑙的棋力,很鄭重的對阿光說明瑪瑙不當職業棋士實在可惜……之類云云,並且覆盤了與瑪瑙的對局。趙石早年是中國棋士,與緒方沒有多少交集,自然不認得碁聖緒方精次,即使研究過對方幾局棋譜,也都是與眾人討論,要能靠兩三局棋想起,確實天方夜譚。

  但光卻不同,與精次哥的感情本就深厚,加上緒方死後才得知對方的情意,更是悵然,年輕時、特別是離家出走前往揍敵客家族避開亮的那一段時間,看棋譜思人,更是常事。

  所以趙石拿出自己與瑪瑙的對局,光只掃了一眼,便看穿了。

  沒跟古瀨村說太多,加上古瀨村現在也是主管階層,原本是要出棋院辦事的,時常忙得腳不沾地,只是正巧見到阿光才擠出點時間聊聊,兩人出了棋譜室,古瀨村也沒往深處想,便趕緊去忙活。

  「果真如此嗎。」如果自己跟亮都能見到佐為或者父親的魂魄,由念而生的瑪瑙能見到確實不奇怪……只是,契機呢?那小子已經好些天沒回來了,或許是該問問小七的時候?

  與此同時,霧隱流山上。

  翠蔭環繞,陽光篩落葉片,讓石板路染上一整片翠洋洋的氛圍。

  瑪瑙的裝束與這自然愜意的景致完全不搭調,墨綠色貼身作戰服、防彈背心、特警靴、一把匕首,就差沒帶槍了。

  手指輕按耳朵,耳道內貼附的藍芽耳機馬上傳來姊姊的聲音:『塔矢叔叔還沒出來,不過那位半藏的老婆好像對小提琴很有興趣。』

  「他們不是只談琥珀的保鑣配置嗎?」瑪瑙低語,黃澄澄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緊遠方的和式主屋:「半藏的老婆我記得是真田流?」

  『絕大多數的女忍者都是真田流……我查一下,嗯……』耳機傳來鍵盤的聲音:『喔,半藏夫人由美,是真田雅美的姊姊。』

  「聽名字就覺得是姊妹了……所以夫人也在場?」瑪瑙頓了頓,微皺眉:「姊,你到底都在哪兒裝了監聽器?我再怎麼樣都還沒動過忍者山。」

  耳機裡傳來小七旋轉電腦椅的聲音:『這不是你有需要嗎?監聽全東北亞是我的權力,你放心,反正沒事我也不可能開啟霧隱流這邊的音源,畢竟我就兩隻耳朵,也會累的。』

  「嗯?他們好像出來了?」瑪瑙沒有用上望遠鏡,微瞇眼,將念集中在眼睛,從樹影葉片中專注遠方。

  半藏將塔矢送出待客用的和室主屋,兩人站在櫸木長廊正中央,放眼望向前庭,古老的青色石板路的縫隙長出潮濕的青苔,配上群山環繞,一片蔥綠,不遠處兩邊架著瞭望塔,塔上皆有初級忍者站崗。

  「這裡也是十年如一日。」亮突然有感而發……與半藏也認識很久了。

  「確實,」此時,半藏看向長廊深處:「塔矢,我夫人你還沒見過吧?是個擁有美麗長髮的女人,在忍者裡面很少見,女忍者為了方便,通常是短髮裝束。」

  亮笑笑,對於半藏的愛說話已經見怪不怪,注意到長廊深處走出一位女子,右眼角下有一顆淚痣,長髮紮在腦後,款款走來,風情萬種,極短的皮褲露出修長的大腿,方便行動,短靴上與腰間配有好幾把飛刀,其他基本裝束與一般忍者無異。

  重點是,半藏夫人的長相與網路上查到的真田雅美如出一轍,只有痣的位置不同,雅美是在左眼角下方,想來是姊妹,或至少是親戚。

  「這位就是塔矢先生?」由美彎起眉眼,來到丈夫身旁:「其實正好有點事情想請教,是關於三谷夫婦託付的那把琴。」

  「由美!你知道規矩。」半藏少有的嚴肅。

  「琴?」亮有些摸不著頭緒,見了半藏的態度,立刻坦言:「三谷夫婦託付的物品為何,事實上我不知情,若長輩不說,我也不便過問。」

  由美似乎沒料到塔矢的態度,有些愕然:「……是這樣嗎?」還想幫妹妹問問,看來不能在丈夫眼皮下行動,總也不能讓老公難做人。

  半藏挑起眉,看了妻子一眼,意味不明,接著送塔矢下山。

  由美則是盯著塔矢的背影,若有所思……

  隱藏在樹上的瑪瑙透過凝功讀唇,加上姊姊小七的分析,決定跟上由美。於是在半藏與塔矢叔叔走過石板路下山時,正好錯身而過……

  「剛才那邊樹上好像……」亮很敏銳地回首,枝椏顫動,卻空無一物。

  半藏也發覺了:「這幾天有人一直在這附近鬼鬼祟祟,所以我才想親自送你下山。也不知道這年頭怎麼回事,居然有人上忍者山打我們的主意……我們這裡每年都有政府合法給予的死亡名額,我看這些潛入者都活得不耐煩了,一些二流忍者或許還察覺不了,但這種程度的絕功雖然不錯了,可這裡是我們自己的地盤,幾個首領早就張開天羅地網……」

  將半藏後面無關緊要的話自動消音,亮下山的腳步不停,內心卻思忖……總覺得剛剛的氣息有些熟悉,似乎是認識的人……卻始終想不起來。

  目視前方,把熟悉的感覺放到腦後,亮終於打斷了半藏的自言自語:「半藏,其實我也有件私事想委託你。」

  「好說好說,說吧說吧,什麼事?」一點也不在意自己剛剛的話題被打斷。

  「剛剛你夫人提到了琴,事實上,我也在找一把琴。」

  有些意外:「喔?應該是你家琥珀光的吧?」好似老友的揶揄,配上奇怪的稱呼。

  亮對於琥珀光這稱呼不置可否,其實從前也在不同場合聽見過幾次……光沒有反對,自己也沒多大異議,說起來也算是把光的人生結合統整的一個稱呼,或許這也算是一種外人眼中的完整。

  「光正在找他小時候的一把小提琴,史氏琴,也就是三百年前的義大利製琴師,史特拉第瓦里所製作的其中一把。」糟了,沒有問清楚光,他那把的確切年分。

  半藏想了想,歪了歪光禿禿的腦袋,腳步不停,繼續詢問:「是什麼時候不見的?窟盧塔族滅亡那時?」

  「是的,聽光說那把琴雖然沒有跟他去各國巡迴,但一直很妥當地保存在皇宮裡,原先是現任的揍敵客家女主人贈與的,只是那一夜過後,琴也在混亂中不知所蹤。」

  「就是奇犽的母親?」半藏撫著自己的下巴,另一手抱胸,看著前方下坡的石板路思索:「我想你也不想驚動奇曲夫人,所以就來找我了?如此說來……也是啊,琥珀光以前貴為王子,有好幾把小提琴也不奇怪吧。」

  亮聞言,似乎覺得有哪裡怪怪的,直言:「不,光說過小提琴是伴侶,我想……即使曾擁有過好幾把琴,能讓他心心念念想找到的,應該還是奇曲夫人贈與的那一把。」

  半藏撫了撫自己光禿的腦袋,似乎在想著什麼,亮發覺這麼多年來,半藏不愧也成了忍者首領,至少思考事情的時候感覺上可靠許多,安靜不少。

  而半藏此時想的很簡單:由美不是不懂規矩的人,但剛剛似乎要與塔矢談起三谷家託付的那把琴,現在塔矢也在找琴……只是……就事論事吧,小姨子雅美那把已經讓給瑪瑙他們、三谷家的兒子是這兩人的徒弟,簡單說三谷與瑪瑙算是一夥的,接著就是三谷夫婦把琴託付給我們保管……轉了一圈又回來,可我也不能洩漏客戶的資料,我的天!太複雜了,得想辦法確認一下。

  對了!三谷夫婦託付看管的是祖上製作的玻璃小提琴,堪稱絕美的優良工藝,是藝術品也是樂器,而塔矢說的小提琴,聽起來就是個外國貨。

  「塔矢,所謂的史氏琴,」半藏豎起一根手指,微微旋轉著,很認真地確認:「應該都長得一樣吧?」至少三谷家託付的琴外觀很特別,這樣確認就不會搞混。

  亮眨眨碧玉般的眼:「這……小提琴,不都長那樣子嗎?」

  半藏頭頂光亮,停下步伐:「是吧是吧!即使是三百年前的名琴,也長一樣吧?」

  亮不明所以,但是點頭:「是,光沒有特別提過外型,但小提琴確實都長那樣。」

  「就是啊,小提琴就是長那樣。」所以不是三谷夫婦託付的那把玻璃小提琴。

  「嗯,就是長那樣。」他為何一直跟我確認外型?再說小提琴的外型……還真的,都差不多。

  說話間已經來到忍者山出口,不管小提琴長得那樣到底是『哪樣』,兩人告別後亮便啟程回到市區,半藏則返回山上……而與此同時,山上已經由於外敵入侵,混戰一片。
海天 第十三章 落難的瑪瑙
  「死老外別跑!」

  「從那邊攻過去!」

  「快去報告首領!」

  「……我靠!你們這麼強,我不跑是傻子。」瑪瑙低聲碎碎念,一邊抽臉一邊反擊,貼身作戰服領口的頭套已經將大半張臉遮蔽,只露出黃澄澄的眼珠子,還有幾簇金髮,看得出來果真是『死老外』。

  瑪瑙的想法很簡單,既然小提琴在這裡,那就把它拿回來。按照瑪瑙的邏輯:這琴就是自己用實力交易得來,要送給琥珀叔的禮物,要不是怕放在家裡被發現,怎麼會放到京都去?好好地放在京都原本也沒什麼事,怎麼就被偷走還放到霧隱忍者這裡了?好吧,我打不過你們人多,光明正大不行,嚥下一口氣偷偷拿走就好……我都沒跟你們計較你們還來纏我?

  「保護倉庫!裡面全部都是客戶的東西!」

  「第二組向前!」

  「報告,機房被炸了!」

  「什麼!?」

  「報告,鳥居也被炸了!」

  雖然事前準備工作做得不錯,平面圖、地形圖、各處行政圖加上數日觀察巡邏時間,但畢竟不擅長身體力行的潛入作業,以往都是科技攻擊,還是誤觸了警報。

  瑪瑙在誤觸警報後吃了不少苦頭……負責看守客戶物品的霧隱忍者雖然二流居多,但是人多卻不亂,組織完善,變換隊形迅速,加上瑪瑙知道自己的琥珀叔長年來都是由霧隱忍者護衛,也不願做得太過,導致現在情況變成……保命要緊,快撤!

  正待瑪瑙準備從一片攻擊中撤退,一道凌厲風勢從背後襲來。

  不得已,瑪瑙只得在千鈞一髮間啟動了由琥珀那兒繼承得來的能力,特質系。

  一陣詭異的波動覆蓋住了包圍圈,以瑪瑙為圓心,半徑約十五公尺,張開了圓,在圓的範圍內,一切武力攻擊都不再有效果。

  於是由美挑起狹長的鳳眼,眼睜睜地看著剛剛射出去的飛刀,只不過輕輕碰到了蒙面老外一下便輕巧落地。

  「好身手,」四十出頭的女人,一邊走近一邊鼓掌,平淡中流露出領袖的氣勢:「但我很好奇你的圓能持續多久,你看上去似乎還很年輕。」

  周圍忍群見到首領夫人出現,俱是鬆一口氣,紛紛退到圓的範圍外將兩人包圍。

  由美在瑪瑙的圓之內,不再做出其他攻擊,由長年拼殺的經驗雖然還無法判斷這個年輕人的具體能力,但攻擊無效,卻是肯定的,所以不必白費力氣。

  「你好像聽得懂我說的話,會日語?美國人?」

  「我對女性一向紳士,」瑪瑙舉起雙手,退後半步,示意不會再戰:「但我想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喔?」由美站到瑪瑙面前,露出萬般可惜的表情:「可是客戶託付的東西我們即使拼上性命,也會保護,即便是走私的毒品、槍枝也不例外,更別說裡面還都是合法存在於日本的東西,這是忍者的榮譽。」

  周圍一圈忍者紛紛以聚精會神的攻擊姿態,表示對首領夫人的服從。

  「我明白,」面罩下,瑪瑙笑了,雖然看不見嘴型但是能看清眉梢眼角:「所以我準備下次再來,畢竟讓女士為難的罪是不可饒恕的。」依舊是招蜂引蝶的語氣,死性不改。

  「年輕人,別說下次再來,今日你能否活著回去都成問題,」任何女性被如此有禮對待都很受用,況且對方應該是個小帥哥:「單憑你今天炸了我們神聖的鳥居,我們就不可能放你走。」

  話音剛落,由美已經出手!

  先是張開自己的圓與對方重疊,企圖憑藉多年的修行壓制對方的念,手中飛刀、苦無同時欺到瑪瑙四肢與面門。瑪瑙自然不笨,可是缺乏臨敵經驗,由美身為首領夫人自然是高手中的高手……瑪瑙只能縮小圓的半徑範圍來增加防禦強度。

  只見所有的飛刀在即將觸及瑪瑙身體的瞬間,轉化為螢光數據,所有的刀鋒都化為阿拉伯數字與數學程式……隨即消失在空氣中。

  「看樣子你是真不願意對我動手。」由美倒是有些驚訝:看樣子在這年輕人的圓內,一切攻擊將化為難懂的數學。

  「炸彈不是我安裝的,我沒有毀損物品的意思,那些另有其人。」瑪瑙依舊舉著雙手:「不論過去或是現在,霧隱忍者幫了我的家人許多忙,我一是真不願對女士動手,二是不願與霧隱流結怨,」接著瑪瑙用上對待阿姨嬸嬸們百試百靈的語氣:「由美阿姨原諒我這一回吧。」

  這一聲『由美阿姨』瑪瑙叫得理所當然,情真意切,周圍忍群卻是不明所以,面面相覷。

  按照瑪瑙的想法,不管是出賣色相也好靠實力殺出去也好,反正暴露了趕緊離開便是,能用三言兩語哄走眼前的強敵自然最好,再說了,半藏叔叔與琥珀及亮叔叔交好,跟父親還是獵人同期,這女人是半藏夫人,自己叫聲由美阿姨也是理所當然。

  而另一邊,由美瞇眼,美麗的瞳仁閃過紫光……那是同時動用圓又將凝聚集在視力上的反應,由美正認真盯著眼前年輕人,以便判斷其身分來歷。

  自己娘家真田流多半是女人,男子屈指可數,更沒有外國人。

  姊姊那邊也沒什麼金髮的傢伙,中東人一般都是深髮色,更何況眼前人日語流利。

  夫家這邊……看這包圍的陣仗想也知道沒人認識他了。

  「我確信不認識。」由美說完,又向前逼近兩步,引得瑪瑙連連後退。

  緊接著不遠處再度傳來爆炸聲響,包圍的忍者中有半數在這一瞬間轉移視線,瑪瑙趁機落跑……卻沒成功。

  當自己回過神來時飛刀已經在腳邊釘了一圈……只要不傷皮肉,自己的能力確實沒作用。

  緊接著由美挑起美麗的鳳眼,探手打了個響指,瑪瑙還不明所以的當口便感到瞬間失重,墜落地平面以下……一片黑暗。

  「出什麼事了?」半藏這時送完塔矢,回到夫人身邊:「剛剛啟動了陷阱?」

  「嗯,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跑來偷東西,還叫我阿姨,哼。」竊賊還攀親帶故,無恥!

  爆炸聲響越演越烈,半藏見這裡人已捉住鎖在地底,也沒敢耽擱:「分一組人守住倉庫,由美帶三組人封鎖各個下山路徑,其他人跟我去看看現場,現在,行動。」

  「唉……」

  「內田老師,你怎麼啦?」

  「該不是戀愛中的煩惱吧?哈哈哈!」

  車站前的圍棋會所,客人又換過一批。

  以塔矢亮及藤原光目前的行程,已經很難再擠出閒暇到各自的圍棋會所指導了,如今只是幕後老闆而已,會所活動都是由自己的弟子接替,仁志在偶爾會與已是院生的椿宇美對局,而夏目與內田自然在有空的時候會來到站前的圍棋會所。

  「確實是感情煩惱呢……」內田撤下剛剛擺出的棋譜,語帶憂傷。

  「啊?」

  「哇不會吧!」

  「大新聞!」

  內田抬頭,啞然……但隨即回過神,微紅著臉,笑著解釋:「這有什麼呢?我……也是適婚年齡,有一兩個心儀的對象,不奇怪吧。」

  見到女孩這麼坦白,反倒是周圍這些想藉故調侃的客人沒了捉弄興致,不過八卦還是不肯放過的:「喔喔?這是最近沒辦法下指導棋的原因?」這是九米先生(九米二代)。

  「你這樣不行啦!大白天在這裡窩著下棋做什麼?」北島先生(還是原來的)。

  「就是就是,女孩子趕緊去逛街打扮打扮!」

  廣瀨先生(也是原來的)倒是細心,對年輕的老師察言觀色,保持以往不隨便起鬨的立場發言:「我看內田老師像是有心事,倒不是外表問題,像內田老師這樣的棋士,交往的對象應該不會太過講究外在,再說了,內田老師不但氣質好也長相可人,相貌確實不是什麼大問題。」

  「……廣瀨先生。」內田微笑,依舊憂愁。

  「是這樣嗎?那說說吧?」北島起鬨快進入狀況也快:「我們這些老人棋力是需要你指導沒錯,但是其他方面,人生嘛……幫你解惑倒是綽綽有餘的。」

  「北島先生……謝謝。」

  整間棋會所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內田身上,注意到這情況,內田窘了……好像不說出點什麼還真不行,或許……自己真的需要跟人討論一下?

  「就是……」

  「是?」周圍一群八卦眼閃亮亮的……

  內田見狀,後腦滴下隱形的汗,苦笑著訴說:「其實他每天晚上都會傳訊息給我,但……已經三天沒有音訊了。」

  「哎?」

  「失蹤?」

  「要報警!」

  「不,」眼看有老人家已經掏出手機要準備報案,內田立刻阻止:「他……也沒義務要每天傳訊息給我,我們……也不算有在交往……」越說越小聲。

  幾位老人家聞言,各自若有所思……有的轉著老花眼的眼珠子,有的雙手抱胸,眾人思來想去……想棋路都沒這麼認真。

  「年輕人,有沒有交往不是說開始才開始的啊,談戀愛不是這樣的,」九米二代拿起手邊的罐裝綠茶,吞了口:「先說說你們訊息上都聊些什麼?」

  大家洗耳恭聽,內田只能據實以告:「也沒什麼,挺瑣碎的……我們是透過長輩認識的,本來也沒什麼交集,偶然有一次機會交換了帳號,方便聯繫些事情,可事情辦完後……怎麼說呢,兩邊都是不願意失禮的人,回來回去……就沒斷過。」

  「噢!透過長輩認識,人品有保障。」

  「私下連繫,那是表面裝作沒事然後瞞著大人交往了?幹得不錯啊內田老師!」

  「不願意失禮,那就是懂事的年輕人了……嗯,不錯……」

  「那他家是做什麼的啊?有兄弟姊妹嗎?他自己又是在哪兒高就啊?」

  內田後腦繼續滴汗,但這畢竟是第一次對旁人說出與瑪瑙的交往情形,多少有些想訴說的念頭,便也繼續:「他……很少提自己的事,但我知道他的父母、姊姊都是職業獵人。」

  「嘶……」

  「厲害。」

  「那他自己呢?對你怎麼樣啊?這才是重點!」

  「他……」無奈地笑,憂傷滿面:「他對我很溫柔,可我知道他對誰都這樣吧……應該是個性使然,所以即便與我通訊,也不代表什麼,但……失去連繫我還是會忍不住擔心。」

  北島頻頻點頭,嘴裡嘟囔:「你還沒失去判斷力就好……家裡都是職業獵人啊……」

  內田眼眶有些紅了,擔憂之情溢於言表:「去他家知道他不在,手機也沒聯絡……家裡又是獵人,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獵人執照,但應該也是從事差不多同樣危險的工作……所以……真的很擔心。」

  「內田老師……」

  「家裡沒別人了嗎?問不出來?」

  「這樣即使報警也沒用啊?」九米先生也很苦惱:「他家人不報警的話,內田老師也只能乾著急,再說……獵人的事情警察應該管不上吧?」

  「是啊……」

  與此同時,霧隱流山上的某個地下空間,瑪瑙無奈地望了望距離自己估計有兩百米的天花板,隨後只能一屁股坐在地上,小心揉揉腿……從兩百米的地面掉下來,全身痠痛。

  放眼看向四周,相當潮濕,整個空間都只是開鑿出來未經打理,有些地方有鋪上石板,更多的是土壤,不排除有蛇虫蚊蚋出沒……重點是,這裡沒有水源。

  按按耳機,試圖聯繫自己的姊姊……未果。

  「虧我還叫你聲阿姨,第一次見到這麼暴力的女人……」瑪瑙不免有些生氣:「我的小茜比你可愛多了。」頓了頓,出聲:「喂,我這幾天是沒辦法下棋了,你自便吧。」

  東京的和式大宅內,緒方精次的魂魄看著光剛剛提進門的那方棋盤:【你失蹤的這一週我一直都沒下棋,你好自為之吧。】
海天 第十四章 霧隱流
  「新聞快報、新聞快報……」

  「已經銷聲匿跡長達六年之久的幻影旅團這次傾巢而出,記者現在所在的位置是東京郊區霧隱流小鎮上……畫面中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山頭的火勢……」

  「目前消防局局長已經下令所有消防人員配合忍群加入救災,現場傳來的消息顯示多人輕傷、兩人重傷,目前沒有人員死亡……傷員人數持續……」

  光提著棋盤進門,聽到電視機裡面傳來的新聞快報……變成微藍的眼珠子一轉,才想大約三十年前也有一次,幻影旅團來到日本,當時的自己與佐為連夜逃往京都,認識椿大哥。如今椿大哥與市河小姐兒女成群,定居東京,生活安定,而佐為早已不在身旁,倒是手中紙袋裡面提著的棋盤……

  「阿光,旅團來了。」明明聽見阿光進門,沒有回頭,眼睛用力盯著新聞看。

  「我聽到了。」繞過客廳,先把棋盤放入棋室後又站到長廊上,看向庭院:「過一會兒我就要被更多保鑣包圍了吧。」掏出手機,開始撥號……

  明明還是認真聽著新聞,深怕這可怕的旅團有任何動靜,想了想似乎又覺得不大妥當,張口就問:「要不我現在訂飛巴黎的機票,我們一起去?躲躲吧……」

  光還拿著手機,沒有接通,轉身看向明明:「躲得過一輩子嗎?」亮,快接電話!

  「可是……」

  明明看向站在廊上的王子,從小到現在,琥珀一直都是心目中的王子,名符其實。

  即便不是自己的真命天子,但在內心的份量自是不同……

  「亮!」電話接通後,光呼出一口氣:「你在哪裡?」

  也是這樣急切的語氣,明明才發覺……原來阿光剛剛有緊張啊?該不是小亮人在那附近?

  「光,別急。」

  郊區小鎮,亮正準備進入車站,察覺周圍的觀光客氣氛有些異常,一抬眼看到遠方霧隱流山上已經濃煙密布,天上兩架直升機盤旋著,看這陣仗肯定出事了。

  滑開手機上網,初步瞭解了狀況,內心擔憂,正要打電話連繫光時,手機響了起來……

  「半藏親自送我下山,剛到車站,發覺小鎮上氣氛不對,才發覺山上出事……你待在家裡別出門。」一邊回答光的問題,一邊讓對方安心……歲月洗禮下,亮越顯體貼。

  客廳裡,光安心一笑:「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等我回來。」

  「嗯,我等你。」

  正在客廳扳著指頭算要買幾張機票的明明,看到身旁的阿光講電話的表情……再度覺得自己被閃瞎了眼,只是隨後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站在庭院裡的保鑣們,讓明明轉移了注意力……

  「呼,看樣子不用擔心你,都安排得很妥當。」明明說。

  光苦笑,收起手機:「這麼多保鑣現身,其實挺麻煩的,什麼都不能做。」這麼多年了,日本政府還是怕我出事啊。

  「但是保命要緊,」明明關上電視機,有些擔憂地看向樓上瑪瑙研究室的方位:「那孩子已經好幾天沒回家了,不要緊嗎?」

  「確實是該問問他姊姊了……先等亮回來吧,」苦笑搖頭,手指揉著太陽穴,坐到茶几邊:「霧隱流那種情況,他還沒回到我身邊,我會很擔心……基本什麼事都做不了。」

  一個四十多的男人在自己面前如此示弱,同時對方還是從小到大自以為還算瞭解的對象……明明還真不知如何寬慰,美目望向四周,見保鑣們各自據守崗位……想了想……

  「不如我們合奏吧?」明明輕聲出主意:「用樓上的鋼琴,還是說……對了!就用當年小亮送你的那把小提琴也可以?說起來我們還沒合奏過!」反正看樣子是別想出門了,小石頭不在光也沒人可以下棋,看棋譜什麼的……應該無法集中精神:「反正就我們倆,誰還不知道誰啊?這種情況水準程度什麼的……都不重要。」

  ……再說了,阿光這麼久沒拉小提琴,萬一那把琴回來了,還不是得再練習一陣?先幫忙熱身也好。

  領會了明明的善意,光打起精神,笑笑:「知道你想幫我轉移注意力,」拿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滿上一杯:「亮送我的琴……嗯,其實我打算再收一個弟子,然後贈予。」

  「嗯?」明明眨眨眼:「那把琴……也對啦,我也看過,配你這樣的高手確實有些……但是就這麼送人,你捨得?」

  一口喝光進門的第一杯茶,坐在桌邊解釋:「就是因為捨不得,所以只好為此再收一個徒弟,不然……音樂有佑輝、圍棋有仁志,已經足夠了。」

  明明聳聳肩,攤手:「換個角度想,你跟小亮沒有自己的孩子,多收徒也不錯,更是將才能延續,也是造福社會,我覺得這樣挺好。」

  「我也多少有點這樣的心態……不說這個了,」放下茶杯,起身:「來吧,我好像真沒用鋼琴與你合奏過?」

  聞言,明明也把滿院子的保鑣拋諸腦後,起身跟上阿光上樓的步伐:「嘻嘻,有喔,只是阿光你忘記了。」

  「嗯?」我還有忘記的事?可能是因為一直擔心亮吧。

  「《花木蘭》啊,你忘了?明日香?」

  「啊……還真是。」

  亮便是在一片鋼琴與小提琴交織的樂章中,踏著薄暮餘暉回到家的。

  靈動的、雀躍的,帶點神祕,好像貓咪高傲地踮著腳繞過庭園……

  亮看看分散在庭院四周的保鑣,朝認識的幾個點頭致意,視線落到玄關門口那隻趴伏在地上的肥貓,虎次郎……

  「如果他們要來,我們一起保護光。」亮蹲下身,對著貓咪說。

  似乎是聽到了變身許可,隱藏版的巨大劍齒虎眼睛閃過明亮的光澤,坐直了身。

  「不,我是說,萬一蜘蛛來了的話。」重申前提。

  也不知道虎次郎是不是真的有聽明白,亮用手指撫了撫貓咪的眉骨……起身,踏入家門。

  沒有著急著想要上樓,聽到琴聲便知道光與明明安好,音樂聲中……似乎幻影旅團帶來的衝擊減輕許多,如果一直提心吊膽,確實無法好好過日子。

  想著,便決定放鬆自己的心情,若連自己都緊張兮兮,那敏感的光肯定會更加神經質。

  換過家居服,逕自來到廚房,看著櫥櫃上的茶葉,又考慮到戶外炎炎夏日……於是泡了一大桶花茶,冰鎮過後分送給戶外的忍者,此時距離霧隱流出事已經將近兩小時,估計蜘蛛若打火紅眼的主意,早已經殺過來了,確實不需要太過緊張。

  聽著樓上的樂聲還在繼續,亮拿著茶杯,來到庭院……品著音樂,慢慢喝完一杯茶,解了剛從外頭回來的勞頓後,注意到落日漸漸隱沒,該是開始著手準備晚餐的時候……

  打電話給趙石,原本盤算著問問要不要算上他一份,沒想到人也到附近車站了,正好打算帶些外食回來,省去了自己做飯的功夫。

  解決完這些瑣碎卻重要的事情,亮才上樓。

  記憶中,許多年前也有這麼一天……是了,這架鋼琴剛送來的那一天,光很開心地彈琴給永夏聽,我也是在那一年開始指導夏目。

  沉浸在音樂中的兩人全然沒有注意到自己接近,光穿著上午去棋院前換上的外出服,但是打著赤腳,很可能是剛到家卻由於擔心自己,連衣服都沒換,就把自己投入樂曲中。

  將視線投到青梅竹馬的明明身上,也是一副居家模樣,不同於光的音色平和安寧,明明的琴音積極進取,熱情澎湃……

  是了,若按照光跟我提過的,明明肯定擅長貝多芬。

  「明明,」樂曲正好告一段落,亮就順著思路問出口:「能拉貝多芬嗎?」

  「喔,你回來了呢,」明明將琴從肩上放下,回頭調侃坐在鋼琴前發怔的人:「某人一直擔心你,直到剛剛才進入狀況,現在終於回來了,我可要去休息了。」兩個小時,累死我。

  眼看明明沒打算繼續拉琴,亮也無所謂:「你的小石頭大約再半小時會帶晚餐回來。」

  「謝啦。」去找點喝的,還有我肩膀脖子都累……

  待樓梯間已經聽不見明明的腳步聲,光才有所動作。

  來到亮面前,微微笑了笑,邊繞著亮轉了兩圈……仔細打量……

  「怎麼了?」光怎麼突然這麼看我?

  「擔心,所以想看仔細……」停在亮身前,牽起下棋的手,蹭到頰邊:「沒事就好。」

  「光擔心過頭了。」多虧明明在。

  似乎能聽見亮沒說出口的話,光彎眉,也有些靦腆:「是啊,幸好明明幫我轉移注意力,不然我都不知道怎麼辦……其實他們偶爾來住挺好的。」

  亮搖頭:「那是因為我知道趙石跟明明確實感情穩定,所以才會讓明明住進來……」頓了頓,低聲卻肯定:「不然我確實會趕人。」

  「亮……」

  「我不會再讓我的光受到半點委屈。」

  聞言,光回身,笑著走到鋼琴邊:「知道了,我的蘑菇,怎麼今天突然想聽貝多芬?」貝多芬啊,彈些什麼給亮聽呢……

  翠綠色的眼睛滿是愕然:「為什麼是磨菇?」

  「喔,因為亮是我的保護傘。」我想世界上只有亮會這麼一直一直一直為我著想了吧……

  「那跟蘑菇……還是,沒多大關係。」是根本沒關係吧?

  認真解釋:「因為是傘狀的。」所以現在庭院裡站著很多蘑菇。

  認真反駁:「光,那是不一樣的,雖然我承認外型上……」對了,外型!

  既然想到了,亮便趕忙詢問:「光,你的那把史氏琴製作年分是?還有……外型有什麼特點?」

  光眨眨眼,一臉不解:「我從沒說我的是史氏琴啊。」

  「可是當時在中國,你說……」

  兩人目光焦對,一坐一站,都回想起當時在中國旅遊的情況……光先解釋了如何辨識一把琴的價值,然後就認識的人中舉例介紹明明與佑輝的琴……然後……

  「呵,」亮無奈一笑:「我對半藏說錯了,本想著今天要去霧隱流,所以順便委託半藏,結果……真是誤會。」

  光扳了扳手指,也笑了:「是我解釋一半,沒說清楚,不過看今天的新聞,想來接下來有好一段日子忍者們自顧不暇了。」

  「是啊,」亮來到鋼琴坐椅旁,席地而坐,背倚著坐椅:「光,放心,我會繼續找的。」

  無奈一笑:「傻瓜,竟想著把情敵找回來。」

  「因為是光要的。」

  「那你的光現在彈你想聽的貝多芬,要聽什麼?」

  「《皇帝》。」閉目養神。

  「嘶……那亮就別要求太高喔。」這傢伙……最近點的曲越來越恐怖,果然是完全沒概念吧。

  「不行……」瑪瑙在一片黑暗中,站起身:「不能坐以待斃。」

  萬幸的是自己算得上配備齊全,軍錶上除了濕度儀與指南針外,還有照明工具,看看周圍地面還算乾淨,至少沒有白骨出現,想來此處即便沒有出口,上頭的人也會把自己撈出去……只是撈出去後是嚴刑拷打還是什麼……就很難說了。

  還是沒有連繫上姊姊,不過我突然斷了音訊,他也會幫我求援,在援手或者上面那些忍者把我弄出去前,我得讓自己保留體力,千萬別渴死餓死。

  但瑪瑙不知道的是,整個獵人協會東北亞中心已經為了幻影旅團火燒霧隱流盜取寶物,而陷入兵荒馬亂,小七雖然知道弟弟陷落忍者山,但畢竟只有兩隻耳朵,加上心想先幫前線作戰的獵人把蜘蛛弄出霧隱流才是救弟弟的上策……

  於是瑪瑙在完全不知道外界情報的狀況下,只能自求多福了。
海天 第十五章 小池仁志
  「哈哈哈,你從這一手開始就把我給難倒了!」

  「伯父謬讚了。」

  「讓我兒子好好跟我殺一局,他就是不肯……哼,」老人看向一旁觀棋的同僚:「還是你兒子好。」

  小池義治笑而不語,在外人面前,永遠都是一副淡定從容,略帶疏離的表情,幾十年的官場生涯將此人歷練得讓人捉摸不透……於是身為獨子的仁志只得接口。

  「越智前輩是怕關心則亂,家父平常也不曾與我對局。」

  越智通雄擺擺手,一副『我比你瞭解』的神氣:「你爸他是根本沒那棋力跟你下完整局。」瞄向身邊的人,挑釁:「怎麼?我說得不對?」

  「對極了。」終於出了聲。

  「越智先生,別欺負我丈夫。」一把女聲響起,雖是有點抱怨的話語,卻又是溫婉和氣的命令語調,一聽便知是從小家風嚴謹的名媛淑女,如今是高高在上的貴婦。

  越智與小池,兩大家族都是從政多年,傳到小輩這一代後又都出了職業棋士,共同話題便多了,一來二去兩家人愈加熟悉。越智家自祖輩開始便是圍棋愛好者,但愛好終究是愛好,為了權力延續,依舊希望子孫從政,到了越智康介成為職業棋士……雖然當時健在的爺爺很支持,但做父親的始終無法釋懷。

  所幸越智康介對於婚姻一事沒什麼自己的主張,早早與家裡決定的對象完婚,早早生下幾個孩子,眼看幾個孫子也沒特別喜愛圍棋,雖然都還是學生,似乎也不排斥接觸政治,越智這才安心……兩個越智都是。

  一個為有繼承人而安心,一個為能繼續鑽研神乎其技而安心。

  女傭推著餐車,隨著小池夫人身後踏入客廳,在茶几上擺起糕點茶水,末了鞠躬退下。

  「夫人發威,我投降。」雖然是開玩笑的語氣,倒是很認真地與對面的『老師』收完棋子後,才離座,準備用點下午茶。

  小池義治也來到茶几邊,身體深陷在沙發裡,似乎暫時沒有用點心的打算,倒是聽著幾人說話。

  「說起來你也不小了,怎麼?還沒有對象?」看著仁志,離開棋盤,越智通雄以長輩的語氣隨口提及:「應該不少人跟你提過吧。」後面這句是對著同僚說的。

  「他的老婆,為何要我幫他選?」這是這段時間以來,小池父親的第二句話。

  「也不怕越智先生看笑話,」女傭退下了,小池夫人便自己提起茶壺,為幾人滿上冰鎮過的檸檬紅茶:「仁志,把那個水果派分了。」

  「是……銀座的quil-fait-bon?」仁志動手,銀製的刀穩妥地切過,摩擦瓷盤表面時,沒有洩漏任何一點不悅耳的聲響,隨後將水果派分裝到精緻的骨瓷盤上。

  看似隨意的動作,行雲流水,但一切的舉止又是這麼合乎禮儀規範,合度溫潤。

  「知道你喜歡,就讓司機經過的時候停了一下。」明顯疼兒子。

  「謝謝媽。」乖小孩的表情。

  「你這樣賴在家裡不行,怎麼?還真沒人介紹?」越智不解……在他的觀念裡,政治世家都必須早早生下繼承人,康介走偏了些,那也是因為後繼有人所以才沒再強求,難道小池家不是這樣?

  仁志聞言,微微一笑,將美麗的骨瓷盤端正地放到長輩面前:「請用。」對於自己的婚姻大事,目前不作任何表態。

  夫人看父子倆都沒有接話的意思,怕冷落了客人,於禮不周,便笑答:「越智先生可知道外子與我如何相識?」

  「喔?這倒沒聽說過。」顯然來了興趣……難道不是相親之類?

  手邊分配食物的動作結束了,小池夫人挪動了位置,端坐到沙發上,在丈夫身邊端莊嫻雅地坐著,抿了口紅茶潤過喉,又緩緩將描金骨瓷杯放回茶几上,才娓娓道來。

  說是娓娓道來,也不過一句話。

  「我們是指腹為婚,青梅竹馬。」

  這事仁志早已知曉,自然不驚訝,倒是越智通雄驚訝了。老一輩人說笑著指腹為婚不奇怪,但到了近代多半也沒什麼指望真能實現,很多是懷孕的婦人們一同開開玩笑。再說青梅竹馬,大家都不是少年情懷了,自然明白世事變遷、人世無常,即便是尋常人家,許多孩子時期玩在一起的夥伴,長大後各奔前程,最後漸行漸遠甚至形同陌路,更別說在政界、商界……這些所謂社會名流中瞬息萬變的利益糾紛、立場衝突,青梅竹馬最後成為死敵的大有人在……

  指腹為婚,到青梅竹馬,再到共結連理,經營婚姻,再到經營家庭……直到如今兒子成年,說來輕巧,箇中難處卻只有歷練過的人才能體會。

  「看越智先生的樣子,似乎明白了。」小池夫人笑看不愛說話的丈夫:「人生不管從事哪一行業都有其辛酸,半吊子的功夫總歸無用,事業已經如此,我們不想再在孩子的婚姻上多做限制。」

  「媽媽……」仁志有些懵了,看向自己的父親……

  只見父親似笑非笑的眼神繞了自己一圈,隨後懶散又不失優雅地坐直身,吃起下午茶。

  接觸到父親的眼神,仁志才恍然明白過來……

  ……原來早被發現了啊?

  也對,保鑣是父親的人,我即便讓他們別跟著,但久住京都,還是會讓保鑣介意,就算職責所在稍微探查也是理所當然,接著查到了真實情況,要他們不跟父親報告……那是不可能的。

  「那也不能沒個打算啊。」越智通雄還在狀況外,整個下午茶都沒放過小輩的婚姻大事……

  直到外頭門衛前來報告,說是越智九段親自開車到門外接父親回家,才讓人耳根清靜。

  看著大門外剛和越智九段打完招呼、目送高級轎車離去的兒子,小池義治立在玄關,淡淡地開口:「帶回來吧。」

  「爸爸……」要說緊張也不是,就是有些愣了。

  「三谷家的臭小子。」轉身往屋裡走,語調還是很淡:「怎麼?你還有別人?」

  「沒、沒、沒有。」又結巴了……定神,穩住心緒後重新換上室內拖鞋,跟在父親身後:「可是,爸……你今年的改選……」

  聽聞此言,小池義治才回頭,似乎有些驚訝:「你就為了這個?」為了選舉所以不帶人回來?

  「這……改選是重要因素之一,畢竟民眾接受度上……」到了這個年齡,已經很少詞不達意……仁志抓抓腦袋:「一方面我也想等本因坊戰結束……總之是多方考慮。」

  狀似隨意地擺擺手:「改選不重要。」

  對於自家老爸的任性雖已習慣,但還是自言自語碎碎念:「怎麼能說不重要……」

  「你爸的意思是,沒有你重要,」小池媽媽即使是倚在客廳門邊,明明是不太雅觀的站姿都能斜靠出大家閨秀的氣質:「你看我們都六十好幾了,接下來是你們的時代。」

  「爸、媽……」我……

  「好了,讓女傭過來收拾。」小池義治不再多言,逕自走回書房……只是離去的腳步頓了頓:「退休後,我也得找些事做。」這句卻是對著妻子說的。

  女傭聞聲早已默默地開始收拾客廳,小池夫人溫婉地跟上丈夫的腳步,眼角含笑點點頭。

  仁志看著父母的背影,耳邊聽著傭人收拾瓷器的輕微碰撞聲……一時有些鼻酸。

  ……果然,比起老師,比起很多人,我真的是太幸運了。

  要如何回報這份來自家人、來自另一半的溫情?我想我此生都會為這些珍愛著我的人活著。

  「所以你打算本因坊戰後帶人回去?」夏目在凱蒂貓環伺的詭異氣氛下中下了一手棋:「我說,藤原老師的品味真獨特……」

  仁志落下一子,看了看門外的觀光客……多半是少女,只得苦笑:「老師根本不管這些事,椿先生在店裡的時候也只是下棋,這些分店布置都是兒女的手筆。」還有多拉a夢、大眼蛙……等分店。

  「哎,也是增加收入,不過在這裡下棋真的很考驗定力。」看著棋局,拿起一旁的罐裝飲料:「對了,說起你要帶人回家,最近院生們的傳聞你聽說了嗎?」天氣熱,還是喝冰的好。

  「啊?」

  兩人也不是真的在棋盤上拼殺,夏目便撤下了棋子……職業棋士平時下棋的機會太多了,老同學見面有時真希望多聊聊:「我們倆的老師,真要結婚了嗎?」

  「他們?」仁志眨眨眼……隨即興奮了,立刻站起身:「真的嗎!?」

  「喂喂喂,你也別激動……我知道當年光老師受了很多委屈,你看在眼裡……但兩位老師這麼多年感情了,說真的我不覺得他們還在意這種形式。」

  夏目當年初到棋院,便聽到小池關於『光老師的棋步步血淚』的說法……印象深刻。

  同樣是少年相遇,自己跟小池就僅止於是會見面聊天、會下隨手棋的緣分……步步血淚這種事情實在太難想像,畢竟自己沒經歷過,而與兩位老師相遇的時候,老師們已是細水長流的情誼了。

  沒經歷過,也沒陪他們走過那段刻骨銘心的歲月……但畢竟自己當時也一堆麻煩事啊。

  看老同學還在激動的情緒中,夏目在仁志眼前揮揮手:「哎,回神了,這也都是聽來的,你別在老師面前隨便說,省得原本有這回事結果藤原老師又縮了回去。」

  回神過後,拿起一旁的玻璃杯,冰涼的果汁:「現在的光老師應該不至於了,但還是小心為上……得挑些什麼送禮吧……我入門時沒有送禮,其實按照規矩來說很不應該。」

  「都過去這麼久了,虧你還惦記,說起來我入門也沒送禮,」夏目攤手,作無奈狀:「啊,不對,我不是入門,我是賣身。」

  「呵呵……確實是。」

  想起以前那個堅決要自盡的夏目,仁志細細打量眼前人……雖然穿著樸素,但隱隱能感受到不凡氣質,各方面都往好的方向進展了,如今已是日本王座,能笑談當年。

  「仁志,其實,」放下罐裝飲料,年近不惑的人突然有感而發:「我其實一直欠你一句謝謝。」

  「嗯?」眨眨眼,什麼謝謝?

  夏目王座突然正色,在棋盤前行了十分正式的禮:「謝謝你當年,幾乎付出一切,救我,並扶持我。」

  「呃,怎麼突然說這些……」有些不好意思,也很意外。

  夏目對自己的謝意,這些年來自然感受得到,但誰也沒有提起過,這樣的感情似乎更融於日常相處中,今日突然被提起,仁志當真有些手足無措。

  「救人或許不是最難,但陪我走過最難的那一段,其實,你也很難。」夏目很認真。

  「我們什麼交情?怎麼說這些……」只想著阻止對方說下去……

  夏目搖頭,阻止仁志插嘴的動作,如今已隱隱有些大師風範:「請聽我說完。」也沒等老同學點頭,便繼續:「我羨慕過你、忌妒過你,但是少年時在你身邊很快樂,現在我們是能彼此分享生活的朋友,這些情誼都是真的。」

  看著眼前的夏目,仁志只得微笑聽著對方把話說完了……於是黑眼睛帶上笑意,靜靜凝視。

  「我覺得你是個很珍貴的人,不是因為家世背景,而是你善良、真誠,總願意為身邊的人做些不起眼的事情,」又拿起罐裝飲料,吞了一口,繼續說:「而且你很體貼,這種體貼很難被發現……怎麼說呢,朋友強一些,你就弱一些少與人爭,朋友弱一些你就幫忙引領著……跟你相處必須要長時間,才能體會到你的好。」

  棋會所靜默著,偶爾有其他客人落子的聲響……夏目也沒管別人是否聽見,反正讚美的言語本就該讓人知曉。

  良久……仁志一笑,風輕雲淡。

  「吶,突然很想跟你下一局,」拿過一旁的計時器:「要認真下。」

  夏目看著老同學的動作,也笑:「你在挑戰王座?我的頭銜可不是浪得虛名。」

  「試一試就知道了。」棋士,有很多時候不需要言語。

  「那麼,請多多指教。」

  「請多多指教。」

  得友如此,我怎麼會這麼幸運?
海天 第十六章 孩子們的事
  瑪瑙探手,沿著壁面往前走,事實上已經在這個空間繞過好幾圈了,只是沒有想要的收穫。

  看看手錶上的時間,顯示在這個地下空間裡已經整整過了廿四小時。

  很餓,也很渴。

  ……沒道理,應該會有出路,再不然地面上那位暴力阿姨應該會把我提上去,該不會他忘記了吧?姊姊也還連絡不上……奇怪,這地底也不深,怎麼會沒有任何訊號?

  「哎,這時候那些幾十億的存款都救不了我。」明明很渴還是想出點聲音……實在太安靜了。

  【喂,緒方,你在幹嘛?】一屁股又坐回地上。

  遙遠的住宅區內,魂魄回應:【看著你剛與兩億的訂單失之交臂。】

  【嗯?雇主是?】兩億只請我幹一票?大單子啊。

  【不清楚,】頓了頓,看向身邊的光:【我沒辦法移動滑鼠。】

  【所以你在我房裡了?】想了想……隨即哀嘆:【可你也沒法救我。】有人幫緒方開門嗎?會是誰進去啊?

  【你自求多福。】

  即使是在如此境地,瑪瑙的眼珠子依舊是琥珀色的,漂亮的眼睛轉了轉:【喂,我這次可能會死掉耶,你就不會說點別的?】

  【你死了我去找小七。】

  「我靠!誰跟你說這個!?」死沒良心的執念。

  詭異的交談形式中,雙方都頓了頓……末了,還是瑪瑙打破沉默:【好啦,我再試試,四處都收不到訊號,太奇怪了,明明我的裝備都是自己研發的最先進款……不至於吧。】

  聽著瑪瑙的狀況,緒方想了想:【陷阱或許是障眼法,你根本落入別的念能力者手中了?】這小子有時候會被自己的小聰明蒙蔽:【眼見,未必為憑。】

  半晌,瑪瑙似乎想通了什麼,打起精神拍拍臉:【是啊……我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我再試試。謝你啦大叔!】

  沒對遙遠的那聲大叔做出什麼反應,緒方觀察著剛剛進入研究室的光。

  其實在看到小光拿著棋盤進門的當口,就知道對方已經發現自己的存在了……

  【瑪瑙,】

  【幹嘛?】

  緒方的眼鏡折射出周圍電腦螢幕的光,回答:【你得快些了,我有一局棋,必須下完。】

  【好啦,我在努力啊。】可是真的很餓啊。

  【還有,看你長大是件很有趣的事。謝了。】

  【哈?】

  【快些吧。】

  光沒在瑪瑙房裡看出什麼,幾台電腦傳來低低的運轉聲,看到那封價值兩億的信件,光想了想,沒有點開,只是移動滑鼠將視窗暫時關閉,接著坐到電腦桌前尋找聯絡人。

  ……如果我是瑪瑙,會找誰與我分擔困境?

  小七。

  光正這麼想的同時,螢幕跳出一個對話框>>你出來了?我才想跟兩位叔叔求救。

  光瞇眼,嘴角帶上些許笑意,思索了一下,動手>那裡真不是人待的。

  小七繼續傳出訊息>>我們研發的耳機壞掉了嗎?你都沒回應。還是被念遮蔽了?

  光想了想,不大確定該怎麼回答,所幸小七自顧自地繼續打>>總之能出來就好,以我們倆的身手還是別動霧隱流,當然五角大廈那種地方也不是我們能身體力行潛入的,還是以音波或網路攻擊比較安全。

  光看著畫面上那串字,回想起霧隱流現在的狀況……俊秀的臉抽了。自己少年時代頑皮是一回事,看著孩子輩的搞破壞又是一回事,況且又是霧隱流又是幻影旅團……

  隨後,光起身,也沒打電話給小七確認所有狀況,逕自走出門去。

  只是在開門與關門之際,光頓了頓……

  「精次哥,你在吧?」低低的說了句,想想又無奈:「即便在你也無法有所動作,只能等那小鬼回來,繼續未完的對局了。」

  看著虛掩的門,聽著漸行漸遠的腳步聲,緒方沒有再跟出門:【一定。】

  ……你我的本因坊戰,第四局,一定要完成。

  「今天到此為止吧。」亮收拾棋子。

  「……謝謝老師。」內田低頭……老師應該早就發現我這幾天的失常了。

  「你心思不定。」

  「……嗯。」

  內田默默地收拾棋盤,半晌沒等到老師再度開口,於是行禮後,準備將茶水也收拾整理,剛起身卻聽老師再度開口:「很久以前,在這間棋室……」

  「是?」

  內田規矩地再度正坐,茶水靜靜地放在托盤上,只是棋室裡再度陷入沉默。

  亮轉頭,看著戶外庭院。

  外頭尚留半數的保鑣巡視,鹿威輕響,夏日裡白雲的影子緩緩在草坪上遊歷……亮看著熟悉的景色,似乎回憶起許多往事。

  「很多年前,在這間棋室,我的老師告訴我,」亮轉回頭,面向一個棋盤之隔的弟子:「凡事遇到波折必須先穩住自己的陣腳,行有餘力才能幫助受困的對象。」

  「老師……」是前塔矢五冠王。

  思緒似乎回到現實,亮雙手抱胸,俊逸的臉龐沉穩卻不嚴肅,令人安心彷彿受到引領:「我不清楚你有什麼迷惑,但我也曾少年心性,多少能瞭解一些。」頓了頓,淡淡微笑:「瑪瑙?」

  不過是一個名字,內田茜卻覺得整個人傻了……良久都不知如何反應。

  ……塔矢老師,您揭穿女兒家的心事,也太過直接了……唉。

  「是光老師嗎?」我才不信塔矢老師有這麼細心,他的心思都用在光老師身上了。

  亮似乎發現了什麼,笑著起身,立在長廊上,觀賞牆邊的仙人掌:「你跟仁志都稱呼光老師,看來我當初限制夏目的束縛至今還存在。」雖然光與夏目早已經能好好對話了,但還是習慣性保持距離。

  內田依舊跪坐,身子轉了個向,也面向庭院……心思一轉,知道老師剛剛是默認了自己的推測,便也坦白:「……我……確實很擔心他。」

  沒有替弟子解決憂慮,只是自顧自地說:「三個徒弟裡面,你是資質最好的一個。」不說女流,即便在男子裡面都是萬裡挑一了:「夏目跟仁志差不多,只是夏目的經歷使然,逼迫他早點綻放光芒,仁志跟光一樣……要說選弟子,光確實比我幸運,選了個連心性都相像的。」

  內田思索了數秒:「嗯……我認為棋士本都重視心性,其中本因坊一派最為明顯;君子端方,溫潤如玉,光老師跟小池前輩,都有源於本質的光澤。」

  「那你呢?」亮回首,笑看小徒弟。

  「這……」突然要說自己如何,還真不知道怎麼說。

  「單就聰明伶俐,你甚至與瑪瑙不相上下,以踏上圍棋這條路的決心而言,你超過夏目,或者該說……」亮又笑了:「你有深愛圍棋的才能。」

  「……老師……」第一次知道,原來我在老師心中,有這麼高的評價……

  亮回首,這回是看著巡邏經過的保鑣點頭致意,一邊開口:「你不瞭解自己的長處,不知道光芒在哪裡,要如何喜歡自己?若你不懂得如何喜歡自己,又怎麼能期待別人也以同等的喜歡相待?」

  「老師……」內田瞠目結舌……老師在用圍棋,教我談戀愛?

  「怎麼?我有說錯?」

  「不,沒有。」再度欠身。

  「收拾一下,出發吧。」語末,已經離去。

  驚訝於老師的用詞,內田再次行禮……老師不是說『回去』,但我想自己明白他的意思。

  收拾情緒,再度出發。

  光下樓的時候正好碰上內田收拾杯盤,看看廚房裡的背影,又看看立於長廊的亮……來到亮身邊:「亮,對小茜說了?」

  亮低頭,苦笑卻也甜蜜:「總覺得我們這趟回來後,越來越老夫老妻,忙著為兒女的事情操心。」那邊是仁志與佑輝,這邊又是小茜與瑪瑙:「我都覺得自己老了。」

  「哈,那亮還要更加操心了,現在連小七也不太安分。」

  亮聞言,睜大眼睛看向光:「小七與仁志是最『正常』的兩個了。」

  搖搖頭,光無奈攤手:「你要想,仁志、夏目、佑輝……這三個雖說按師徒而言小我們一輩,但其實比我們小沒幾歲,自然可靠些……佑輝到近幾年也很少炸毛了。」

  「我承認你說的沒錯,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這趟回來他們事情特別多,會不會幾個人聯合起來,正在進行些什麼?」

  光偏頭,想了想:「想太多了吧,他們雖然因我們的關係都照過面,真要說熟識到能共同做些什麼,實在沒有共通點。」

  亮揉揉額角:「也對……說吧,小七怎麼了?」是該考慮讓酷拉皮卡他們把這兩隻領走的時候了。

  「前情省略,總之,瑪瑙似乎陷落在霧隱流了。」

  翠玉色的雙眼看向光,末了又回首看向廚房……兩人停止交談。

  直至內田擦乾雙手,走出廚房,拎起自己的手提包,與兩位老師道別後,方又繼續。

  「讓他自生自滅。」亮有點怒了,不想管……剛從中國回來就一堆事,我還要幫光找琴!

  「其實我也這麼想,說真的,瑪瑙沒經過什麼歷練……網路那種根本不算。」光歪了歪頭,伸展了一下四肢:「我看他獵人執照拿得太順手了,人生實在沒經歷過坎坷,行事才會這麼不經大腦。」

  光說著,語調弱了下去……若自己無憂無慮地持續幼年時期的王子生活,是不是也會跟瑪瑙一樣?也難怪酷拉皮卡把孩子丟給我,畢竟本來也是由我而生的……即便是現在,我只要有心就能感應到瑪瑙的狀態。

  「那小子如何了?感覺得到嗎?」亮也知道這種奇妙的感應。

  「狀態很糟,」閉上眼,細心感應:「似乎相當餓,在很黑的地方,但死不了。」

  「死不了就不用管他了。」亮結論。

  「另外還有件事情,」光的語調未變,亮卻能聽出即將要說的消息很重要:「精次哥回來了。」

  兩人之間靜默了,靜默地凝視彼此的眼睛。

  長廊靜默了,風也靜默地流動。

  庭院的鹿威再度敲響宅邸的靜默。

  良久……亮突然動了,直至光輕叫出聲,保鑣們看過來,又尷尬地把眼光挪往他處。

  亮以極快的速度湊上前,咬住光的唇,輾轉著輕抿、品嘗、啃噬……甚至想吞嚥……

  「他現在在看著嗎?」雖是敬重的師兄,卻也是情敵。

  「亮,」沒理會已經紅腫的唇,輕握住戀人的手……安撫:「我們約好,不隱瞞彼此,所以我才說出來,精次哥應該是只有瑪瑙看得見,小七我就不知道了……當然我也看不見。」

  「……」

  極輕的耳語,萬千真誠:「亮,我的心,你知道的,」亮已經很久沒有這樣不安了,說起來我還真為此感到有點甜蜜……一點點:「要對局嗎?還是我拉琴給亮聽?亮……現在想要什麼,我會陪著你,但我希望亮記得,你才是我深愛的、唯一的人。」

  看著光那擔憂的雙眼,半晌後……亮無奈一笑,探手摸了摸光的眉梢眼角:「真是,這樣真情告白,也不怕他聽見。」

  眼珠子一轉,無辜:「我說的都是實話。」

  「我已經很久沒像孩子時那樣,老想霸著你了吧?」

  溫柔淺笑:「不管亮有沒有霸著我,我都是你的光,不是嗎?」

  「也對……光,我也是屬於你的。」

  相視一笑。

  「難得就我們倆,下棋吧。」

  「好,來一局。」
海天 第十七章 相送
  又是一個廿四小時過去,當瑪瑙逃出霧隱流,在夜色裡躲躲藏藏來到小鎮車站的時候,又餓又累,一身狼狽。

  身上的衣服雖然還完好,但被汗漬與潮氣汙泥浸透,生出一股兒怪味,用自己與小七的能力製造出的一切通訊設備,在逃出那個地下空間時,不明原因的沒有恢復,謹慎起見,瑪瑙選擇當場銷毀,避免自己的念被他人利用跟蹤。

  一向沒有把獵人執照帶在身上的習慣,再說這種情況下拿執照搭電車或者計程車似乎太過招搖,絕非明智之舉……為此,瑪瑙呆立在車站附近的建築物陰影中,切身感受到沒有錢萬萬不能的窘境。

  「哎。」真糟糕,為了怕零錢弄出聲響,行動當下身上只帶了大鈔……現在這副模樣要去換錢實在有礙市容,加上一般商店跟車站都有監控,我實在想要正常點出面……至少也戴頂帽子把頭髮遮一下。

  「嗶。」苦惱期間,手機簡訊居然響了。

  「耶?」瑪瑙愣了!這種自己平時看不起的民用手機,居然在念能力的侵擾過後正常運作?也對,那畢竟不是念的產物,物品有時候結構越單純,越經得起考驗。

  小鎮商店街的巷弄陰影中,聽著街燈下的路人喧鬧而過,瑪瑙盯著手機……突然有些感慨。

  ……或許自己真的太自負了,以前總覺得太陽繞著自己轉,雖然知道人外有人,卻從沒切身體會過,不懂得深刻。

  背倚著牆,一屁股坐到石板地面上,夏夜裡有些涼,瑪瑙看著這些天那些女孩們傳給自己的訊息。當初自信滿滿,一直到隱藏在霧隱流樹叢間時都還有心情看這些女孩們的訊息,覺得即使信息被發現自己也能應付,不料信號沒有被偵測到,卻是自己實力不足而被拿住。

  很多是罐頭訊息就不用看了,原來自己的消失對許多小姐們而言也不是太了不得的事情,有些雖然發覺不對勁,倒也淡然……其中,自己最關心的小茜小姐,訊息不多,這一點讓瑪瑙莫名失落。

  直到手掌上發熱的手機又震了幾震。小茜直接來電了!

  「……喂。」瑪瑙一喜,想也沒想,立刻接通……自己都為自己的行為愣住。原來我有這麼想聽見小茜的聲音嗎?怎麼平時不覺得?

  『……』電話那頭只有呼吸聲,卻沒有回答,似乎有些意外手機被接通了。

  瑪瑙歪頭,抓了抓亂七八糟、黏黏膩膩的金髮:「小茜小姐?」

  『你好嗎?』數秒後,對方似乎回過神,才傳來這麼一句。

  聽了這語氣似乎頗有深意的一句『你好嗎』,瑪瑙突然安心不少,笑道:「不太好。」

  聽出了對方的笑意輕鬆,內田茜也稍稍放心,學著平時瑪瑙的紳士語調,有模有樣:『請問有什麼是我能為您效勞的嗎?』

  「噗!哈哈……有喔,雖然向女士求援很狼狽,但,請您來拯救我吧,我的騎士小姐。」

  確信了瑪瑙很有精神,內田茜更安心了:「要我做什麼?」直接。

  「我在霧隱流小鎮的車站,出站後面向商店街,左邊便利商店的防火巷裡面,我需要衣服、帽子、食物、水。」頓了頓,覺得自己用這樣淡定的語調求救,有些搞笑:「能幫我送來嗎?」其實當然有其他方法脫困,但……就是突然很想麻煩這個人。

  掛斷電話後,瑪瑙就這麼背倚著便利商店的水泥牆,坐在地上……從東京市區到這裡,又得準備一堆東西,少說也要兩個小時吧?手機電力必須省著用,現在……

  仰起頭,賞月吧。今晚竟是一輪明月呢。

  原以為要兩個小時左右,所以當十五分鐘後,看到小茜小姐拎著購物袋站到自己面前時,瑪瑙瞠目結舌,露出前所未有的呆樣。

  「我到了這附近……才打電話給你的。」蹲下身,仔細看著狼狽的心上人,原本還有些靦腆的表情在看清楚情況後,滿是心疼:「你受傷了……」

  「都是小傷。」不在意,確實是小傷:「你先轉過去,我換一下衣服。」

  小茜聞言又紅了臉,萬分慶幸夜色下應該看不真切,將帶來的東西交給瑪瑙後,背向瑪瑙走出幾步,一方面也想幫瑪瑙把風。

  一番折騰過後,瑪瑙趕緊將便利商店買來的茶碗蒸,膠膜撕了,兩三口吞下去。

  「小茜小姐真細心,這時候能吃到熱食,太好了。」接著撕開第二個茶碗蒸,繼續吃,總算緩解口中乾渴……若非自己是念能力者,就算沒掛,也別想開口說話了。

  「今晚我是騎士,要先送你回家嗎?」小茜轉過身笑問,藉著月光,瑪瑙還能看見他微微泛紅的雙頰。

  「先離開這個鎮吧。」吞了兩個茶碗蒸,肚子感覺好多了,拿出袋子中常溫的運動飲料灌了一口,露出陽光燦爛的笑容:「要讓騎士小姐破費了。」

  看著那樣不同於以往紳士做派的笑,小茜突然很開心,也慶幸自己有跑這一趟。

  替瑪瑙準備的是鎮上商店街賣的廉價牛仔褲、戴帽的T-恤,把帽子拉上後進入車站倒是剛好,在車上兩人一直都很安靜,深夜的車廂本就沒幾個人,軌道傳來的震動頻率與寧靜氛圍,好像很暖心。

  或許是因為在彼此身邊的關係?

  「怎麼會到這裡來?」身體狀況好些的瑪瑙,問。

  「白天與老師對局過後,在廚房聽見的。」穩定的女聲:「老師們知道我在,也沒多說……我想了想,就嘗試來了一趟。」似乎想起了有趣的東西,笑顏逐開,提起手邊的提袋,微微炫燿的表情:「還買了苦無當紀念品。」

  「呵,所以拯救我不是重點,觀光才是主要的?」調侃。果然是叔叔進我房間的……也沒辦法,大概是看到小七的留言之類,得知我的下落。

  噘嘴時總算完全放下擔憂,臉龐漫上女子的嬌俏:「你怎麼能這麼說……」

  接著又是一路靜默,瑪瑙中途便睡著了,倚靠小茜瘦削的肩膀其實有些磕人,但是很安心。但小茜卻發現只要有人進入這節車廂,瑪瑙肯定會清醒片刻,判斷對方來歷,之後才會繼續熟睡……內心不禁有些心疼,只希望瑪瑙趕緊回家,好好休息。

  一直到熟悉的和式大宅出現在兩人眼前,已是午夜時分,小茜沒有過問瑪瑙的任何事情,也沒有叨唸,真的像個騎士一樣,靜靜地,只是護衛著心上人。

  兩人站在那盞昏黃的門燈下,一時無話。

  「謝謝你,騎士小姐。」琥珀色的眸子看著小茜……沉靜的女孩,真的什麼都不問。

  小茜一笑,學著電視劇上看過的騎士禮儀欠身:「請您好好休息。」轉了轉眼珠子,好像覺得這麼說話太彆扭了,還是直接告別:「我回去了,拜拜。」說著,揮手轉身。

  晚風掠過社區,空氣透著夏夜裡樹葉的清新……那該是不遠處的神社傳來的草木芬芳。

  瑪瑙在這風動的一瞬失了神,看著小茜的背影,總覺得自己該做些什麼……

  「等等,」靜夜的社區,瑪瑙低喚,並且小跑跟上:「我送你回家。」

  「啊?」小茜愣了。

  「這麼晚了,你一個女孩子,不安全。」不再是從前那種作弄的語氣。

  微笑推辭:「才四站而已,就算沒車了走回去也不太遠,我今天穿布鞋呢。」

  「那更不行!」身為男士,有些懊惱:「剛剛應該一到市區就讓你先回家的……」

  挑眉促狹:「喔?那是我麻煩到你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就算撇除禮儀,妙齡女子走夜路本身就不安全:「不管,我送你回去,要用走的或者叫車?」又想了想:「之後我請客。」

  瑪瑙這麼說,已是表示親暱了……意思是叫車的錢須要對方先墊付,而自己卻不是直接還錢,而是藉機提出一次約會。

  小茜果然聰明,聽得出其中不同,卻是噗哧一笑……

  「那要不要我等等再送你到你家這一站、過一會兒你再送我到我家附近?接著我再送你回你家門前,你再把我送回我家樓下?」小茜的黑眼睛閃閃發光,相貌只稱得上端正的女孩,此時竟美麗得讓人驚豔。

  瑪瑙為這美麗的神韻微微閃神,隨即直直望入小茜眼底,語調認真鄭重:「你願意嗎?」

  「嗯?」

  「若是那樣,你願意嗎?」真誠平靜,深深凝視:「我願意,如此,到天明。」

  「……」

  靜夜的社區,沒有行人。

  晚風掠過,不遠處神社的成片樹林傳來沙沙聲響……風動的聲音,好像與心動聲應和。

  最後瑪瑙還是做了件比較實際的決定,留女士過夜。

  知道這幢屋裡人口不少,兩位老師、老師的前妻、趙石老師都在……小茜便也沒推辭,也因此第二天清晨兩位老師看到自己出現,一位淡定地讓自己去準備早飯、一位突然笑得很開心後……一時間還真有點困窘。

  或許,是該找時間去棋會所,跟老先生們說明,讓他們不用擔心,對象的問題已經解決了。

  至此,三谷家玻璃小提琴在這夥人身邊斷了消息。

  霧隱流被幻影旅團洗劫,損失慘重,半藏與其他幾位首領開會再開會,籌措資金,用以賠償給雇主,三谷家自然也收到一筆巨款,而三谷康平與金子正子自然是高興不起來,但蜘蛛浩劫的新聞歷歷在目,讓人也無法責怪上門賠罪低頭的忍者代表。

  這時候三谷夫婦才想起詢問自家兒子關於祖傳小提琴的事,佑輝才將誤會解開……連同仁志四人在明白一切後,只覺得或許光老師真的與那把『未婚妻』緣分太淺,才會在兒時得到便馬上出國深造,返國沒多久便國破家亡……這回幾人因溝通不良,導致弄巧成拙,所幸光老師絲毫不知情,倒也沒有先有了希望復又失望的失落。

  三谷康平得知原本自家兒子是想把琴送給老師,完全沒有責怪的意思,但事已至此,想來要那把琴再度現世,得等蜘蛛失去興趣……只承諾若有生之年能再遇那把祖傳玻璃小提琴,一定贈與琥珀光,畢竟他確實是心目中比較屬意的擁有者。

  另一方面,幾週過去,亮光兩人見霧隱流如此情況,也不好再去麻煩半藏,加上亮的世界王座戰也已提上賽程,即將前往韓國,光更是立刻得進行本因坊衛冕戰……兩人都是面對自己的愛徒,便自動停下尋找小提琴的動作……

  對此,亮有些無奈……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能隨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

  想要與光兩人出逃,這樣的心情在這次歸國後,愈加強烈。

  光一邊備戰,一邊還要與明明討論聖誕節音樂會事宜,由於本因坊戰的因素,許多前期作業都是讓明明這位首席與相關工作人員接洽,對此光心懷感激之餘,忍不住與亮再度心有靈犀……究竟什麼時候能夠放下一切?

  ……仁志,你究竟什麼時候才能打敗我?

  別讓我等太久啊,雖然我不會放水……

  但是……我已經衛冕本因坊二十年了啊。

  緒方以魂魄的狀態,感受到這幢宅邸因幾件即將展開的重要事項而透出戰慄的氛圍……開始十分期待。

  似乎是與光兩人的默契,光沒有向瑪瑙或小七詢問關於緒方的事,但兩人一魂都知道……二十年前那局遺憾萬千卻又刻骨銘心的棋,即將再續。
海天 第十八章 落葉與幼苗
  「形式上是小池老師比較強,不過番棋嘛……這還是第一天呢。」

  「單就棋力而言這師徒倆已經不相上下很多年了,但是心境上仁志沒有蛻變的話,應該永遠也無法越過光老師吧。」

  「那倒未必,或許小池改變不大,但若光老師自己變了呢?你看……以前的光老師就不會有這種應手。」

  「是嗎……」

  八月盛夏,日本棋院五樓,清風之間。

  本因坊戰第三局,光與仁志師徒二人的對峙由仁志在七月底先下一城,接著光在第二局中盤勝,目前是一勝一負的局面。

  這些年來,仁志也不乏挑戰光的機會,同樣也拿下過其他頭銜的挑戰權,每每因為外界所說的『心境』問題而告負,但仁志很清楚自己的觀念:如果為了改變而改變,反而本末倒置,我們首先是個人,之後才是棋士。

  或許,能夠保持著本心,不論外界物換星移,人世變遷,都能不變,不是不求進取,而該稱為一種堅持……小池仁志意志上還很懵懂的堅持,只是已經在歲月中身體力行。

  「夏目,你比較瞭解他吧?你覺得呢?」

  「還是問問和谷老師吧?」夏目輕聲提議,接著眾人轉頭看向棋室裡的另一桌。

  由於清風之間內的兩人人緣極佳,因此記者室裡有不少人待著,幾位熟識的自家人反倒只能另開一間休息室,由正巧遇上的椿宇美跑腿,來回報棋,幾人在休息室內擺上對局。

  「那確實不是阿光會下的……感覺上是社的應手?」和谷的手指來回搓著自己的下巴思考。

  「社名人的應手還能感覺得到啊?那人跟倉田一樣是怪胎。」這是還閒在一邊的古瀨村。

  大家都是老熟人了,也沒人攔著古瀨村發表他的高見,倒是伊角與秀英在一旁正經地評論……

  「這樣的阿光讓我想到很久以前的……」秀英還在極力從回憶裡思索,伊角已經接過話頭。

  「是塔矢前五冠王。」現任棋聖的聲音,輕而篤定:「確實是阿光自己心境改變,可能是這些年各地遊走,改變了心情,現在的他有一點……怎麼說呢……不安於現況。」

  清風之間內自然沒有如此愜意的聊天氣氛,光緊緊將唇抿成一字型,擔任裁判的岡九段壓力也不比棋盤兩端的棋士小,端坐在衛冕者兼恩師前的仁志,額上滲出細密的薄汗……

  這是第三局,在前兩局中感受還不太深刻的違和,在此時、仁志的眼前,顯露無遺。

  這樣的老師,強悍與過往相似,但好像多了更多的掙扎,幾欲破繭……又好像振翅欲飛的雄鷹被困住了,到底困住他的是我,還是我的棋?或者根本是老師自己?

  其實光老師,只是想去到更遠更遠的地方吧?

  我知道老師總有一天要離開,我知道他即便永遠走在我前面引領我,我也有必須自立的一天。那是不是我再強些、更強些……便能讓老師安心展翅高飛?

  如此,我務必使盡渾身解數,對吧?

  「這反擊漂亮!原來從布局階段就料想到這裡的中盤攻伐……仁志真不賴!」和谷很替阿光高興,有如此弟子。

  「不過這好像不是他以往的風格,不知道能堅持多久。」伊角很中立。

  「呼……十四之十二,光老師也進攻了!」椿小妹妹邊跑邊報棋,也不忘加上自己的觀點,在這一室金字塔頂端的棋士前,半點不扭捏。

  「嗯嗯……看來這一局還是會中盤結束吧,真難為這兩個細水長流的人。」

  「那是你忘了,以前阿光也有過力量戰,倒是仁志開了這手,要小心了!」

  休息室內為了這衛冕者明顯想擺脫現況、而挑戰者一改從前循序漸進溫和作風的一局,討論得熱火朝天,沒有人注意到六樓洗心之間旁的一間小對局室內,老人與壯年兩道身影,同樣端坐在棋盤前。

  「真難得,你居然沒在樓下看阿光對局。」森下茂男已近古稀,蒼蒼白髮,滿面紅光。

  「老師氣色很好,如此我就放心了。」亮欠身一禮。

  「啐,少來這一套,說吧,」和煦中又帶了點不耐煩,森下老師從年輕至今都是如此:「怎麼突然出現在這裡?」

  亮一愣,思索數秒,坦然一笑:「也沒什麼,只是從前聽光提過某一回本因坊戰前,曾與老師在此談心。剛剛見到樓下人滿為患,心血來潮便上來了。」

  寂靜中好像能聽見樓下棋士們的落子聲與討論聲,明明知道這是錯覺,但經年累月在耳旁響起的聲音……有時真難分辨是幻覺抑或是真實。

  真正的棋士,即便離開了棋盤,金石之音依舊縈繞於心,不曾離去。

  「這樣啊,」森下茂男用粗糙的手指,輕撫過眼前光潔的棋罐:「我那幾個不成材的弟子,有重要對局的時候,我常會在這裡坐著。」

  「老師……」這聽起來是件很寂寞的事。

  擺擺手,示意塔矢不要插嘴:「都這把年紀了,研究會現在也都交給白川跟義高,冴木那小子跟你們的蘆原走太近,我怕他會洩密,哼哼!」

  亮苦笑,無奈:「哪有什麼祕密呢。」又不是什麼神秘組織。

  「那些工作人員老以為我坐在這兒耍孤僻,他們才不懂!」抄起腿邊榻榻米上放的可樂,開啟拉環,灌了一口:「啊,好喝,難怪你們這些年輕人喜歡。」

  「……老師還是少喝點。」亮英俊的臉越顯無奈……那是垃圾飲料啊。

  「嘖嘖,你們一個兩個,老愛管我,」森下老師嗤了一聲,繼續自己的話題:「我剛說啊,我坐在這兒,就是給我那些弟子們精神加持。」

  亮微微一笑,似乎心有所感……這確實是森下式的隱藏版體貼。

  「弟子們都是為您的健康著想,逢年過節,老師家堆放的健康食品可不少,都是弟子的孝心。」這幾年也跟阿光一起去拜訪過幾次,每每見識,都很驚人。

  森下茂男如今鰥居,夫人早逝,每天閒在家裡就是跟老一輩的座間、乃木、成澤……等老派棋士喝茶下棋、來來去去幾人府上對局,若遇上了對方的弟子也指導幾句,日子過得輕鬆。加上這些前輩棋士都有不少門下弟子可以使喚,想要出遊只要是在日本國內,倒也容易,雜事都交給年輕一輩打理,自己落得清閒。

  「我那些個徒弟,也就那點能耐了,孝順是不錯,但下棋嘛……哼,我不坐鎮在這兒可不行。」雙手抱胸,穩若泰山的神氣。

  「是,老師確實是很穩當的靠山。」翠玉色的眼眸看著對面,言辭由衷。

  「嗯,雖然你是塔矢門下的,但這句話很中肯,我愛聽。」

  「這……謝謝老師。」其實森下老師很彆扭啊……

  或許人年紀大了,都需要哄吧……森下老師也是如此,明明也提過美津子阿姨有越活越回去的症狀,倘若父親在世,我是否又會如此坐在棋盤對面,閒話家常?

  因為沒有如果,所以現在好好陪森下老師說說話,其實也不錯。

  也不知清風之間的棋局進行得如何,但想必如火如荼,歷屆本因坊戰都在盛夏,如此更助長了熱烈的氣氛,亮突然想起來了……據說當年是棋院的空調出問題,光才會在這個房間與老師相遇。

  在很久以前,這間休息室是森下老師的研究會,據說老師會拍著榻榻米對弟子們喊話,如今雖然依舊掛著森下老師的名字,但斯文的白川九段應該是不會這麼做了,倒是和谷有獅子吼的潛力。

  「我們……過一陣子,可能真要遠行了。」良久,亮突然出聲。

  「喔?跟你家的夏目去韓國吧,王座戰。」

  「不,我是說,想跟光,去更遠的地方。」亮說得很不明白,卻又似乎很明白。

  棋盤對面是森下茂男恍然明白的神色,隨即亮見到老師花白頭髮下,放心的神情。

  「行洋走後,我一直擔心,加上這幾年你一直圍著阿光轉,很多事都交給弟子打理,就怕你的才華被阿光掩蓋了過去,不了了之。」不知道是不是亮的錯覺,好像看到老師的肩膀鬆懈下來了:「對我來說,小亮你很特殊,你在我眼裡首先是朋友的孩子,才是棋士。」

  「老師……」確實,從兩歲起,就是森下老師教我猜子的,同在職業棋壇,老師極少極少叫我小亮,但於他而言,我確實首先是朋友的孩子,才是棋士吧。

  「正因為是朋友的孩子,你父親又走得乾脆,我更擔心你的前途……雖然看到阿光好也很好,你們兩個男人混在一起,生活上沒多大問題我也就算了,但你的圍棋生涯,我是真正掛心,」難得對塔矢派表現出直接關心,半點沒有遮掩:「不過如今看來,你是早有預謀了。」

  「也稱不上預謀,只是從心所欲,最後變成這樣,」亮微微偏頭,隨後一笑:「光以後要走哪條路我不知道,現實上他不可能在職業樂壇與職業棋壇雙頭並進下去,但我們可以走的路還很長、很遠,並且無論他的選擇如何,我們都需要突破現狀。」

  「……到更遠的地方嗎?」森下茂男思索數秒,拿起旁邊的可樂罐,用品茶的姿勢細細抿了一口:「也對啊,行洋撂挑子的時候也差不多你這年紀吧?呵,你要比你爸強些,更提早了。」

  亮聞言,蹙起好看的眉,苦笑:「老師,爸爸當年是任性了些,但也沒給您添麻煩。」

  「哼哼,他給整個棋院添麻煩啦!」擺擺手:「行啦,任性的父子倆,這回外加一個阿光,棋院又要亂囉。」卻是看好戲的語氣,隨即正色:「趁你們還年輕,四處走走也好。」

  「老師有沒有想過……」亮斟酌著措辭:「也這麼四處遊歷?我聽說鄰近的臺灣出了幾個資質不錯的孩子,新加坡圍棋協會最近也聘請師資前往,以老師的資歷只要說一聲……」

  「新加坡嗎……講英語太麻煩。」打斷小亮的話,森下老師明顯不樂意:「其實我也可以去韓國走走,看看彰元那傢伙……」

  「這是個好主意,我想徐老師會很高興。」老師能去國外走走,確實是好事。

  「那就這麼辦吧,」思考沒兩分鐘,已然決定:「你反正要去韓國,我就跟你一道了。」

  「……是。」

  「不過我這年紀其實還是喜歡自己家,不會待太久。」

  「是,機票……等事宜,我會幫老師辦妥。」也要聯繫徐老師……

  「待個兩年就好。」

  「這……是。」亮汗了一下:這要問問徐老師吧。

  森下老師抄起可樂罐,起身,用看小輩的眼神,看了亮一眼:「行啦,我自己會連絡彰元,你幫我弄機票就好。」頓了頓,又笑:「其實是阿光提醒你過來的吧?要記得,不管去到多遠,都能回來,等你們到我這年紀,就明白落葉歸根的心情……趁現在還不容易感傷的年紀去闖闖,是好事。」

  亮起身,目送老師離去的背影微微欠身,耳邊不斷迴盪著森下老師偶有的幾次叫自己小亮的聲音……確實已經很少人會這麼叫了,除了還健在的舅舅、舅媽,但畢竟實在很少連繫。

  但是……說起落葉歸根,光他……倘若在世界各地遊走累了,究竟會想在哪裡度過晚年呢?

  瑪瑙在棋院前的咖啡廳坐著,黑咖啡的純粹香氣,氤氳了手中翻閱的財經雜誌。

  半小時後,身後的玻璃門傳出搖鈴聲……有客人推門入內。

  「瑪瑙。」耳邊響起小茜溫柔略帶清淡的嗓音。

  收起雜誌,並招來服務生:「後來誰勝?」

  「嘿,仁志勝,意外吧?」在對面坐下,點了杯摩卡奇諾。

  「有一點,但其餘的也得看過棋譜才知道。」金髮、琥珀色的雙眼,凝視對面的女子:「現在先跟公主喝咖啡,這是重要使命。」

  「呵,每次聽你這麼說話,其實很有趣……」

  「您覺得快樂是我的榮幸。」

  幾經歲月砥礪出的感情即將飛得更高更遠,而漸漸萌芽的戀愛如小小幼苗,正待茁壯。
海天 第十九章 遠方的朋友
  在亮與夏目前往韓國進行世界王座戰的期間,光也與仁志糾纏著進入初秋,本因坊戰在光的衛冕呼聲極高的狀態下,能進入第七局,確實讓許多人對仁志這回的表現期待了起來。

  『所以你現在?』電話那頭傳來高永夏的聲音,中國話。

  「樂團練習照舊,不可能讓大家配合我一個啊。」光斜坐在玄關旁的地上,國際長途聊得很高興,韓語:「你呢?下一局就對上中國的陸力了吧?」

  『陸力這幾年是很強勢,但我倒是越來越能平和以對……』耳邊聽到永夏走路的聲音,隨即傳來門的開關聲:『我兒子在備考,出來講。』

  「啊,他們也到了有升學壓力的年紀了……你剛想說什麼?」不管平時再怎麼致力於圍棋,當然還是有生活的一面。

  相較於亮光幾經波折、秀英異國邂逅戀情、社的閃電結婚、越智的無所求……永夏在感情、家庭等方面,一直保持著不偏不倚的正常狀態,是一種非常正常,正常到無以復加的狀態。

  年輕時的聚會上認識了朋友的朋友,也就是現在的妻子,交往約會,步入禮堂,一切是如此正常,婚後五年內得一子一女,用光當時祝賀的話來說:正巧是個『好』字。

  人安逸久了,總想要有些改變……

  回憶一下剛才的對話,繼續:『大概是秀英到日本之後吧,我也突然很希望出門走走。總覺得……正式對局雖然仍舊令我熱血沸騰,但,應該有比勝負更玄妙的東西。』

  「哈?」光愣了:「很難想像玄妙這個詞彙會出現在你嘴裡。」

  永夏在自家陽台抽臉:『藤原光你什麼意思,懷疑我的中文程度?』

  「不,我沒那意思……哈哈。」

  越洋電話裡傳來一陣靜默,好像彼此都能嗅到東京與首爾兩處的空氣。

  隨後,還是光打破這份昂貴的寧靜。

  「你老婆孩子都在,又正值考試時期,不可能現在出走吧。」家人畢竟跟弟子不同,未必理解與支援圍棋志業啊。

  『沒錯,所以我想先淡出……退出職業棋壇後,也能繼續留在國內,』很顯然永夏是真的考慮過的:『我想整理一些古代的棋譜、圍棋史料……也當陪孩子挑燈夜戰吧,等他們都上了大學,我就能踏上旅程。』

  光歪頭,手指捲著電話線:「聽起來可行,跟你老婆商量沒有?」

  『還好,他也老嚷嚷著想去歐美玩,到時你若時間可行,當我們的嚮導吧?』

  「哈,好啊,那我跟亮得走在你們前面,把地方都摸熟了,不然帶著你們迷路可不好。」

  『那倒是很有可能。』

  「喂高永夏!」

  兩人都想起了曾經的年少時代,那些藤原光會帶給高永夏厄運的具體事例,好像才是昨天的事……

  值得慶幸的是,兩人至今還維持友誼,從少年至今,暢談的夢想隨著年齡段的不同而改變,但不變的是人,這是人生的一種幸運。

  「喂,幫我照顧亮。」

  『他在徐老師家被兩位老師使喚,我不想去照顧。』撇清關係。

  噘嘴:「真沒義氣。」

  挑眉,火紅的頭髮依舊張揚:『呵,我有沒有義氣你很清楚。』日本先行通過法案,要不然就把人挖來韓國了。

  「那倒是,」光起身,活動活動手腳:「我先去睡了,這回仁志真是來勢洶洶,嘖嘖,有些守不住啊。」加上樂團活動,累死人。

  不只是挑眉,懶得收徒弟的頂尖棋士連嘴都抽了:『你是在炫耀嗎?』

  「哈哈!」

  光看著玄關外頭,初秋微涼的庭院,一盞大門燈火,夜色中溫暖。

  永夏聽著屋內孩子振筆疾書的備考聲、望著首爾夜景車水馬龍,熟悉的畫面。

  『徐老師那邊我會去看看,掛了。』

  「謝了,晚安。」

  雖然藤崎家的裝修已經告一段落,但基於趙石與明明懶得挪窩,光也需要與兩人檢討圍棋與準備音樂會,便還是住在一起。期間,光隨著趙石前往看望桑原老師,老師雖然體力不濟,已經無法時常下床行走,但一張嘴還是……套句精次哥以前的說法,仍舊是老狐狸。

  日子就這麼在忙碌中流逝,雖然本因坊戰在即,但光似乎放下了什麼,除了每日與趙石聊聊近期棋譜,偶爾下幾局,好像把更多的精力放在音樂會上。趙石倒也覺得沒什麼,到了彼此這個程度的棋士,早已不是多練幾局棋就能有所進步的,反倒是明明有些擔心阿光的賽程,小石頭只得耐心解釋給愛妻聽。

  另一方面,亮身為世界王座,本身於韓國的賽程不緊,在徐老師府上盡心盡力扮演晚輩的角色,並時時把兩位老師的情緒告訴光,兩人對這樣的老年棋友關係,都很欣慰。

  也許……森下老師可以在韓國待久一些,比原定的兩年久。

  如此平靜的日子,在某一個趙石、明明、瑪瑙都不在家的秋日,被投下震撼彈。

  特別是對光的保鑣們而言,雖然光很淡定,不覺得保鑣們需要做出任何應對。

  秋日清晨,社區的人行道上落葉飄零。

  為了因應最後一局本因坊戰與聖誕節的演出,光這幾個月一直維持慢跑,雖然這種程度的運動對現在的光而言比較類似活動,但是隨著腳步頻率,將思慮放鬆,是很好的選擇。回程的時候有時便順帶買了早點,畢竟人少事忙,沒勉強自己動手做,高級住宅區附近的商店街,餐飲業的品質確實不錯,且逐年提升。

  手上捧著裝了三明治的紙袋,隨著運動的步伐還能嗅到新鮮全麥土司的味道,穿過落葉飄搖的人行道,向迎面而來熟識的鄰居道早……又是個美好的早晨。

  只是腳步來到某棵熟悉的樹下時,光愣了愣……

  「喲~你居然沒有就這麼跑過去,人家真是太高興了~噢~呵呵呵呵。」

  光看著眼前似乎大不了自己幾歲的男人,歲月彷彿沒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跡,沒有化妝,也沒有奇裝異服,往日常常改變髮色的頭髮今天是接近黑色的暗紅,黑色休閒西服下隱隱是結實的肌肉,整體而言外表不張揚,但倚在那棵樹下的情景卻讓自己駐足。

  ……好吧,到底要不要告訴西索,其實只不過是想起很多年前,自己也曾在這棵樹下等待許久未見的亮經過罷了,壓根兒不是因為認出他,至少在西索開口前完全沒認出來。

  緩步來到對方面前,光微微一笑,隨即像是察覺到了什麼,向身後擺手……示意保鑣們不必靠近戒備。

  「真討厭,你身邊有這麼多小螞蟻……」雖然外在形象很正常,但說話方式依舊:「這樣人家就不能好好說話了~人家這些年來一直很努力學習~要好好說話啊~」

  光一笑,在西索身前約兩步的距離停下,既不顯得疏遠也不過份親暱:「早餐吃過了嗎?」說著,揚揚手中的紙袋:「不知道你要來,不然我就親手做了。」

  「噢~只有來到你這裡,才會有人歡迎我~」直起身,低頭湊近琥珀光身邊。

  「是嗎,這是對待朋友的基本禮儀,」光偏頭示意西索方向:「來我家嗎?還是你想本妙寺舊地重遊?」西索沒有直接在我家門口等,也就是不願意驚動保鑣,這是一種……算是善意了。

  西索著實認真想了片刻,那認真的表情好像在解答困難的數學方程式,光可以感覺到周圍的保鑣們蓄勢待發……身為念能力者,自己確實越來越敏銳了,更何況是西索這種箇中高手?肯定能感受到周遭的敵意。

  「去哪裡,他們都會跟著嗎~」眉頭皺成川字型了,好像受了極大的委屈。

  「是的,」光無奈一笑:「你大約也知道我的伴侶的性格,這樣是為安他的心。」

  「為什麼伊耳謎不會這麼保護我?為什麼?為什麼呢……噢!為什麼?」好像深受打擊。

  「那是因為他相信你的實力足以自保。」

  光說著,幫西索提過行李,只是一個皮革手提袋,不太重,似乎沒多少東西。接著領著像是受了極大委屈的乖乖大狗回家……

  踏入和式大宅,光注意到西索跟三十年前的自己一樣,覺得這樣的傳統日式建築四處透著新奇。而光如同招待法蘭克先生或者其他朋友,光趕緊換下被汗浸透的運動服,急忙開始張羅……

  「奶茶可以嗎?還是要咖啡?前些天正好新買了一台磨豆機……」

  西索沒在客廳裡乖乖坐著,而是來到廚房門外,看著忙碌的琥珀光,不發一語。

  「哎,只有兩個三明治肯定不夠吃,今天有時間,我弄點日式早餐你試試?以前沒吃過吧?」

  西索歪了歪腦袋,盯著琥珀光,好像在打量奇怪的生物。

  「我說,」光被這麼盯著也有點無奈:「你給點意見啊,這可是要吃進肚子裡的東西,不能含糊。」

  西索把頭歪到另一邊,總算開口:「從沒有人站在廚房裡,問我要吃些什麼……為我準備食物……噢!這感覺太陌生了,但是很……讓人興奮……」

  光眨眨眼,馬上表示理解:「你說話果真正常了不少,如此輕鬆多了,那我換個方式問吧,有沒有對什麼食物過敏?現在的飢餓程度?」

  「沒有過敏,但想吃很多、很多、很多~」

  「那你過來幫我,把那邊幾個盤子擦一下……還有就是把烤箱上的鋁箔紙……」

  一屋子的保鑣們密切注意廚房的動靜,在發現西索居然會乖乖聽藤原先生的話後……一個個都覺得不可思議,每人都是一臉晴天霹靂的表情。

  其實光只是對西索報以正常人以禮相待的尊重罷了,西索不明歲數,但年紀肯定不小,這輩子顛沛流離,再怎麼強也還是個人,但過去在飲食上想必不是隨便對付,就是吃些貴得嚇人但沒什麼真材實料的套餐……

  像這樣有個人為他張羅,好好弄一份早餐,哪怕只是白米飯、烤魚、煎蛋外加兩個現成小菜,也能讓他受用,更何況不只是擺盤好看而已,端到客廳後,才發現份量十足,光魚就烤了六條,這邊兩人一邊吃,烤箱繼續烤。

  「……這太特別了~」雖然保持斯文盤坐,但依舊看得出來吃得很急。

  光倒是細嚼慢嚥,依舊是一派貴族形象:「還有很多,放心,夠你吃到中午了。」

  兩人吃飯,一桌子沉默,卻不顯尷尬。戶外保鑣還警戒著,但是已經收斂了敵意。

  良久,鹿威的輕響讓西索的注意力從米飯上撤離……

  「那是鹿威,其實放在庭院裡也可以叫做添水,」光已經吃飽了,眼神順著對方的視線望去:「在田裡安裝這種能發出聲響的東西,驅趕野獸、鳥類,以免影響作物。」

  「噢~真是可愛~即使沒有念能力,這樣也能毫不費力趕走野獸~」

  光笑瞇了眼……其實西索很像小孩子啊:「也不盡然,很多大型動物早就不怕這個了,鳥類也都習慣了這種聲音,真的遇到野狼什麼的,還是武力比較管用。」

  西索繼續扒飯,光給客人添了碗味噌湯……直到對方用餐結束,心滿意足後,光才開口……

  「怎麼突然找來了?」沒有不歡迎,只是詢問。

  「覺得很有趣~有趣的東西,想送給有趣的人~」西索放下餐具,拿起身邊的皮製提袋:「噢,這東西真是太適合你了~美麗的東西~送給美麗的魂魄~」

  光再度笑瞇了眼,打趣:「你這麼稱讚我,是想我繼續做晚餐嗎?」

  光隨口一句話,誰想到西索居然靦腆了起來……沒有化妝的臉上,窘迫的表情毫無遮掩地顯現出來……看得光瞠目結舌。

  「我想~外帶一份~給伊耳謎~我希望他高興~噢~他會高興嘛?會吧?會像我一樣高興~」
海天 第二十章 過去與未來
  光拉開皮革提袋的拉鍊,盯著裡面的白色小提琴盒,隨即看了對面的西索一眼。

  接著眼神掃向庭院的保鑣,沒有將內容物拿出來,但是探手在提袋內將盒子打開一條縫……

  「真是貴重。」片刻後,光將手提袋恢復原狀,看向對面的朋友:「你是知道我與它的過往交集,才特意送來?」

  西索又喝了一碗味噌湯,對光的問話不是很在意:「誒?只是覺得適合你~~~」

  「這樣啊,」琥珀色的眼珠子轉了轉……

  追究西索從哪裡得到這把『我的未婚妻』好像有點不實際,幻影旅團想要什麼都直接搶了,西索就算不是團員,但想來也差不多,當初跟真田女士交易的對象應該就是受害者了吧?不知這琴在期間經歷過什麼,總而言之繞了一圈又到我的手上……

  說起來這琴本就是奇曲夫人送我的,國難過後被盜賊奪去,輾轉到了真田女士那裡,其實一切都是非法手段,現在也不過是物歸原主,我好像也沒必要太在意來龍去脈。

  「你到底跟伊耳謎先生進展如何?」光突然起了個奇怪的話題:「都過去快二十年了。」

  西索皺著眉頭,這位高強的念能力者,對感情真的很貧乏:「他~到處跑,我追著他跑~他也沒阻止我跟著~」雙手抱胸,很認真思考的語氣:「我覺得這樣很好~」

  「嗯……你覺得好就好,自己高興比較重要。」看來這就是這兩人的相處模式了吧,奇犽的哥哥其實也挺彆扭,這方面看得出來是兄弟了。

  確認西索是真的飽了,光稍稍收拾了一下桌面,期間也沒跟這人見人怕的念能力者客氣,估算著對方做家務的能力,盡情使喚……滿屋子保鑣已經雷到不能再雷,反而淡定了。

  直到一切收拾就緒,也時近中午,光想了想最近的行程,決定擠出一整天的時間好好陪這位難得的客人……好歹人家把未婚妻送回來了。

  站在長廊上,一手提著禮物,光朝正在觀望虎次郎的西索勾勾手指:「上樓吧。」

  「噢?」

  「伊耳謎先生畢竟跟奇犽不同,長年住在揍敵客自家大本營,音樂素養應該不差,」聽見身後確實傳來上樓的腳步聲,繼續:「教你彈鋼琴吧,《給愛麗絲》還算合適。」

  「哎~~~」對於彈鋼琴這種事情明顯手足無措。

  而在隨著光進入琴房時,西索才意識到剛剛琥珀光說的話應該是說給保鑣聽的。眼前那架明顯與小提琴同款的鋼琴,訴說了這位在自己眼中很特別的小朋友,有話想說。

  從目光中讀出了對方的瞭然,光帶上紙門,笑笑:「你真要彈當然也可以。」隨即將西索帶來的琴盒小心翼翼地拿了出來。

  捧出自己思念的琴時,光才意識到……或許自己思念的是那一段早已泛黃的溫暖童年,即便現在過得也很好,但失去的,總歸已經失去,那種無奈與悵然,好像只能藉著琴,偶爾懷想。

  「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我的謝意才好,」撫過琴身的時候,抬眼看到西索很認真地坐在鋼琴椅上,看著自己,也看著玻璃鋼琴:「我拉一曲給你吧,當作謝禮,」有點得意的壞笑:「我的獨奏很貴的。」

  隨即分散在屋子四處的保鑣們聽見屋裡傳來悠揚的琴聲,秋季中午,明明都在執行勤務,但好像聽著,就能緬懷過往流逝的年少歲月,並不讓人失去神智,卻又讓人感傷莫名。

  如果從樂曲中幻想到山澗,可能背景已是暮色昏黃。

  如果從音色中聽見森林,可能已是落葉飄搖,如同現在這個季節。

  一曲終了,宅邸寧靜無聲。

  良久後,西索緩緩開口。

  「操作系~」對於琥珀光的音樂,居然只有這點評價。

  「被發現了。」倒也無所謂。

  西索一直對琥珀光充滿疑惑:「你一點都不害怕呢~就這樣請我到屋裡~拉琴~洩露了你的能力~為什麼你都不害怕呢?上次也是啊~人家還想跟你抽鬼牌~」

  這回光真的被問住了,直覺反問:「你希望我怕你嗎?」眨眨眼:「因為我最厲害的不是念能力,所以把底牌攤給你看也無所謂啊。反正我這輩子都不會比你強吧。」

  光一邊說著,一邊仔細看著手上的小提琴……總覺得有種熟悉的感覺,好像是佑輝,又好像是瑪瑙?有什麼熟悉的念能力者在最近使用過這把琴嗎……

  甩甩頭,覺得自己的錯覺當真來得離譜,最後眼神在鋼琴與小提琴之間來回巡梭……

  「鋼琴沒有燙金花紋。」用凝看過,也不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筆……鋼琴明顯比較年輕,有部分是出自工廠生產,這也是本來就從佑輝那兒知道的事情。

  「喔?但我用凝看過~小提琴應該是名家手筆~製造者的執著很深刻~」

  光收回看琴的眼神,笑看西索:「所以你以此斷定是把好琴?才拿來給我。」

  西索攤手,反坐在琴椅上,似乎很努力分析自己的行為舉止:「我只是覺得它漂亮~伊耳謎給我我又用不上~剛好人家一直期待著與你一起玩抽鬼牌的遊戲啊~」

  「等等!你說,這是伊耳謎先生給你的?」光抽臉了,這兩人就算不是戀人,也算戀人未滿的狀態吧?

  「是啊~」西索笑彎了眼睛,通常彎眼過後就會殺人……但是光知道現在不會:「這是他第一次送我的禮物喔~」怪異的語調,越說越高興。

  光扶額,頗有些無奈地把琴收回盒子裡:「戀人送的東西,怎麼能拿來轉送?雖然很可惜,但你還是拿回去吧。」

  「噢!不能這樣~你怎麼可以不要呢~人家很高興地拿來給你啊~噢,不可以這樣~」

  琴房內轉眼間充滿了西索散發出的悲憤氣息,惹得屋內的保鑣馬上警戒……聽腳步聲,已經全部衝上二樓了。

  「我沒事,請先別進來。」光對著紙門外發話。

  「西索,」光來到西索身前,蹲下身,仔細看入那雙變幻莫測的雙眼:「那畢竟是伊耳謎先生的心意,你留著吧。」

  「可是他扔給我,說可以送人~人家第一個想到你~」非常委屈的氣息,毫不掩蓋,鋪天蓋地而來。

  「他說可以轉送?」光眨眨眼,隨即完全瞭然:「看來我又接受了一次揍敵客家族的大禮了。」

  很明顯,伊耳謎知道西索很欣賞我,所以才有此一舉,不管這是夫人的意思,還是他本人的意思……如此說來我可以放心收下了。畢竟即便我認為這本該是我的未婚妻,也不想給這個家帶來麻煩……

  「哎?你願意收下了嗎?人家是真的很想送你的~」

  「這樣啊。嗯……」光轉身,將琴放在壁櫥裡,隨後伸手邀請:「西索,你剛剛不是說要玩抽鬼牌?我們下去玩吧?」

  於是,這個秋日午後,光與西索兩人玩了一下午的抽鬼牌。

  直到趙石回來,光幫兩人介紹後,變成了三個人玩。

  西索覺得跟圍棋職業棋士玩撲克牌遊戲真是非常鬱悶的一件事情,趙石明明一臉好欺負的樣子,但除了剛開始輸,之後就與琥珀光不相上下……直到開始疊撲克牌金字塔,才又開心起來。

  晚上,光確實打包了一份比較容易存放的食物送給西索,步行到早上相遇的那棵樹下,兩人道別,各自離去。

  往後,此生,再沒重逢過。

  韓國,世界王座戰前夕,深夜寧靜,亮用白天替徐老師裝好的視訊軟體,與光通話。

  「跟保鑣連繫了一整天,西索來過?」亮的眼神透出擔憂,語調有些壓抑:「你知不知道我差點就飛回去找你了?」

  夜深人靜,光無奈笑笑,卻也帶著甜蜜:「知道亮會擔心,所以讓他們晚些再說。現在人已經送走了,我也安全了。」

  「你真是……」看到對方完全無所謂的表情,只得苦笑:「聽他們匯報,你居然能讓他聽話做家務?」

  「只是朋友間的互相幫忙,既然我當他是朋友,就不會讓他白吃白喝不動手做事。」光認真糾正亮的觀念:「有些朋友,難得見上一次,但心底的頻率是相通的。」

  美麗的綠眼睛暗了暗,遙遠的疑問:「那,我跟光呢?」

  「嗯?」

  「如果我們很久都沒連繫,杳無音信,多年以後重新出現,光是不是情誼依舊?」

  光看著螢幕上遠在韓國老爹家的伴侶,背景畫面可以看出,亮睡的還是之前自己住過的房間……終究,自己的任性還是讓亮不安了吧?馬上就是亮的衛冕戰,看來自己真的很不體貼啊。

  「如果亮不見了,我會自己去找你。」黃澄澄的眼睛,認真保證:「我不是從前那個輕易就想退出亮的生命的我了,也不見得會在原地乖乖待著,我會去找你的喔。」

  「光……」能說出這樣的話,已經很難得了。

  有些俏皮的聲音:「所以亮的假設不會發生,我會死纏爛打跟著你,你要有心理準備。」

  一句話讓亮樂開了懷,即便這些年光的心緒非常安定,但仍沒奢望過能聽見這樣的保證……亮不由得湊近螢幕:「光,你能再說一遍嗎?」

  亮發出聲音,才察覺自己語調竟顫抖了起來……自己陪著、呵護了大半人生的光,能對自己說這樣窩心的話,讓隻身在外即將面對挑戰的自己,感動萬千。

  安撫的笑容,一如既往溫和:「等亮凱旋歸來,讓我說幾次,我就說幾次。」

  「一言為定,」深深看著螢幕上的人:「你的本因坊戰,也一樣。」

  「放心啦,反正不是我衛冕,就是我徒弟挑戰成功,」笑得很得意:「兩樣結果都不錯啊!晚安,我的亮。」

  端坐在電腦椅上的亮還沒對那聲『我的亮』做出反應,另一頭在東京的光已經吻了下攝影鏡頭,帶著輕輕的聲響,接著關掉視訊。

  「光真是……」怔愣過後,回神……充滿寵溺的語調:「晚安,我的光。」

  時序緊接著進入深秋,落葉早已散盡,西風繾綣,劃過行道樹。

  這些年由於亞洲諸國的政府持續推廣,圍棋活動總算在年輕一輩中復甦,雖然圍棋競賽依然比不上當紅偶像明星的演唱會,但比起二三十年前的式微,已經是很好的成績了。

  與亮光兩人關係深厚的幾間圍棋會所,這段時間人聲鼎沸,討論戰況討論得熱火朝天……亮經營的會所倒是還好,客人的性格收斂些,光與椿名下的幾間會所可就不同了,見了新出爐的本因坊戰與世界王座戰棋譜,好像見了情人似的熱情,有直播畫面的時候,會所內更是擠得人滿為患。

  京都,社名人端坐在自家圍棋會所的位置上,面對自己的兒子……

  「因為這邊的形式可以暫緩,所以高永夏把那一手給省了,直接進攻左上角。」

  「哎?總覺得高老師下棋很不細緻啊。」當年嘲笑老爸的小子,如今也努力朝圍棋發展:「我還是喜歡小池老師的棋風。」

  社有點不爽地撇撇嘴:「也要多接觸其他的,」似乎對指導兒子不是很上心,撤走棋子草草收拾了,起身:「對了,如果小池能拿下本因坊,你明年能入段的話……」

  「可以嗎!?」馬上蹦了起來,年紀不小了但還是很毛躁:「新初段賽?跟小池老師?」

  「呃,」社摸摸自己的頭,留背影給兒子:「那也得你真能考上,他真能拿下頭銜再說。」這小子再不考上要超齡了,沒事突然跟我說要轉行……

  這種突然決定某件人生大事的性格,原來這麼讓周圍的人頭疼……難道是現世報?

  家事在社的腦海裡停留不久,已過不惑之年確實明白自己從前的任性,不過明白是一回事,拉下臉是一回事,這麼多年大家相聚時都不提起當年,自己也懶得想了。

  ……不然多回去探望老爸老媽……算了,多想不是我的專長。

  又再腦子裡過了一回本因坊戰前六局的棋譜,對於小池仁志能否打敗藤原光……

  嗯,很玄。
海天 第廿一章 走在前端的人們
  本因坊戰第七局,在日本熱烈地展開,不只是對局中的兩人,連同與二人相關的圍棋會所都相當熱鬧,甚至下起了賭注,各大媒體也因為本因坊師徒二人的身分使然,佔了不小的篇幅報導。

  天色很早,破曉的晨光還帶著前夜的水氣,光用緩慢散步的姿態優雅地踏著步伐,在經過通往棋院的斜坡路時,心念一動,朝著棋院對面的咖啡廳走去。

  咖啡廳尚未開始營業,由門外也看不清裡頭是否有工作人員在準備,光站在人行道上,呼吸清晨尚未被都市喧囂污染的空氣,伸展了四肢……

  「……光老師。」身邊出現了熟悉的聲音。

  光側過身,看了一眼,笑容漫上臉龐:「仁志。」

  兩人互道早安,便就這麼站在棋院對面看著眼前那棟凝聚了眾多棋士執念的建築物,一時無話,卻不顯尷尬……悠閒寧靜的氛圍完全不像幾個小時後,將展開一場龍爭虎鬥。

  「我欠你一張照片。」光說著,掏出手機,準備開始自拍。

  「啊?」茫然。

  「新初段啊,你是跟伊角拍的吧?」

  想起多年前的往事,仁志笑了:「後來不是補拍過了嗎?」

  光操作手機的手頓了下,看向一旁,攬過徒弟的肩膀,像是寵個孩子似的表情:「那不一樣。」

  雖然兩人實際上差不了幾歲,但仁志確實一直將光老師當作長輩……學習圍棋學的不僅是棋藝本身,既是『藝』,為藝者貴其心性,心性的磨練才是首要的。這些方面仁志一直覺得在光老師身邊,受益匪淺。

  數位相機很快留下了兩人的身影,定格的畫面很清晰。

  收起手機,光又笑了:「回去傳給你。」說完,便要邁步離去,走入棋院。

  「光老師!」出於直覺,仁志開口。

  「嗯?」頓住的腳步回首,卻沒等到隻字片語。

  晨風輕拂,陽光漸漸亮了,驅散空氣中微微的潮氣,難得安靜。

  仁志突然上前,給了光一個很大的擁抱,頭甚至埋在老師頸肩沒有抬起……張嘴欲言,卻是欲言又止……

  「老師,謝謝。」良久,才吐出這麼一句。

  「……知道了。」

  放開摟緊老師的雙臂,退後半步,鄭重的眼神:「我會超越你。」

  微微挑眉,安定的表情下明顯透著淡淡的高興:「我拭目以待。」

  一如歷屆本因坊戰,記者室非常熱,不只是氣氛使然,確實是連空調都讓人懷疑是否運轉。

  有鑑於上回幾人被擠出記者室,伊角與和谷這回到得早,已經隨著螢幕上的轉播畫面擺開棋局,秀英與趙石兩位另擺一桌,越智在一旁皺眉看著盤面,奈瀨在門邊與兩位內田小姐刷著平板。

  「真沒想到!這兩人看起來溫和,也能一開局就如此拼鬥。」秀英落下一子,咋舌。

  「會嗎,我看伊角與和谷都覺得理所當然……」趙石這一陣子與光對局多了,也不意外:「畢竟棋齡這麼長,還跟塔矢在一起,是個人都會有影響。」

  「不,我的意思不是像某個人的棋風,而是秀策流本身……居然還能這樣嗎?哎,果真是我太久沒跟他對上了。」秀英看著盤面:「也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

  伊角看向一旁的好友,這些年由於成澤老師的關係,與秀英兩人已成至交:「當然有,你怎麼會突然說這個?」

  抓抓腦袋,實話實說:「我就是覺得……阿光像是要走去很遠的地方了,還有塔矢。」

  記者室內一陣靜默,轉播畫面上暫時沒有新的棋步,似乎是仁志陷入長考……

  撇除內田姊妹不談,在這間斗室內的棋士都是從少年時代彼此熟悉的,光的棋風在這短短幾個月內轉化,力求改變的心情大家都看得明白,到了彼此這種等級的棋士,已經不是為一局棋輸或贏便能決定去向的了。

  「即便是他越走越遠,總也不可能放下圍棋,」依然是好大哥式的寬慰,輕拍秀英的肩膀:「機會多的是。」

  「他至少得在日本待到聖誕節,」越智推推越來越厚的鏡片:「文化局下了血本宣傳這次在音樂珠寶盒的演出,加上事後訪談,少說會過年。」不太擅長安慰,只是說出事實。

  和谷看螢幕上似乎沒動靜,便轉頭看向門邊:「那傢伙那邊呢?」

  隨著這一聲,眾人的頭齊刷刷地往奈瀨看去……大家都知道,和谷說的是塔矢。

  「一樣戰況激烈,」奈瀨再次刷新畫面,內田姊妹見眾位前輩開始關注這邊,馬上在一旁將棋局擺開:「目前被高永夏咬得死死的,我看這樣脫困有點……」由於專注棋路,奈瀨話沒說完便沒了聲響。

  「哼,他要是敢輸給韓國人,讓他別回來了。」

  秀英在和谷斜對面汗了一下:「和谷,你當我面這麼說,感覺挺差的。」

  「呃……」

  「義高……」伊角也無語了。

  清風之間,或許對於仁志而言只是日本棋院五間頂尖棋戰對局室中的一間,但對光而言自然不是這樣。為了實在不想讓身邊的保鑣太過麻煩,加上自己任教的學校也在東京,許多棋戰都被安排在日本棋院,但在棋院五樓的幽玄、行雲、流水、寂光與清風之間中,只有清風,是自己極少踏入的。

  這是與精次哥下最後一局的地方。

  光看著盤面,又看看長考中的仁志,再轉看向紀錄席上的工作人員,近三十年的時間都在棋院度過,這裡的人和事,都因歲月而染上了一層親切感……很類似家鄉的感覺。

  如果真的再度踏上草原,是不是也會有這樣的感覺?感覺會不會更強烈?

  「…………不知道呢。」細語感嘆。

  「藤原老師?」現在是在對局中呢……

  工作人員看向頭銜衛冕者,已經蟬聯本因坊多年,如今在全球的圍棋愛好者心中,提起本因坊已經絕少想到那悠長的歷史,第一個想到的是這張固守在頭銜上超過二十年的西方面孔。

  然而不管面孔從偽裝的黑髮變成金髮,或者是眼睛也恢復了顏色……人還是同一個人,不管是日本人還是窟盧塔族後裔,舉手投足無一不顯示出貴族氣度。

  這樣的人突然在重要的頭銜戰中喃喃自語了……

  「沒什麼,」光笑著安撫了眾人:「就是突然感到恍如隔世。」

  「啪。」對面的仁志對清風之間內的一切恍若未聞,結束長考,落下一子。

  「哇,仁志還有這一手?直接截斷了老師的去路,果然是很瞭解老師的棋路才能有此動作吧?」內田茜雖然同時關注兩邊的對局,但評價一點也不含糊。

  「嗯,就是因為太熟悉,所以節奏快起來真的很讓人驚訝……」和谷捏著棋子,試圖幫光找出合適的應手,一邊提起:「以本因坊戰來說,這師徒兩人的七番勝負,真的超快的。」

  「是嗎,我倒覺得理所當然。」門口傳來新的聲音。

  社推門而入,雙手插在皮夾克口袋裡,仍舊如少年時期一般,氣勢凌人,但敏銳的幾位好友都知道,這幾年社也開始懂得收斂鋒芒,在思路跳脫之餘也常留有沉厚的後手。

  「哎?你到東京來啊?」

  「啊,」對伊角夫人的問話,淡淡地回答:「來幫自家小子跑腿,他想要在東京棋院發展。」

  「……令公子,不是工程師嗎?」連一向不愛聊天的越智都納悶了,皺眉。

  「哼哼,」自顧自地倒了杯茶,猛灌一口,後又找了把椅子坐下:「我開始覺得突然決定某件事情的性格,真會遺傳。」

  記者室內眾人,所有眼睛都盯著社……怎麼聽這語氣有些狼狽?那個一向讓人感覺高高在上的社啊!

  「哇哈哈哈!太好笑了!」和谷最沒義氣,直接爆笑出聲:「報應啊。」

  「義高!」伊角無奈,只能把重點放對了再接話:「以前都沒聽說過你兒子在圍棋上有花功夫訓練,他……棋力如何?」

  社已經自己看著兩位內田小姐擺出的盤面,又擺開一局遠在韓國的世界王座戰:「考上沒問題,我讓先。」

  「真的假的?你是說你跟你兒子,都是讓先下?不貼目?」

  「那已經有二段左右的棋力了吧?」

  「你之前都不知道?」淡定的趙石也插嘴了,側過身對內田姊妹花,笑瞇瞇:「內田小姐弄不好會被新初段比下去呢。」

  女孩們的抗議聲響起:「趙老師!」

  沒理會女子的抱怨,社繼續:「也不算都沒有訓練過他,畢竟家裡是棋會所,我又是職業棋士,只是沒想到他也會想走這條路。」似乎覺得室內真的太熱,趕忙脫下皮夾克:「熱死,車上空調冷,為啥我們棋院數十年如一日的熱?中部總本部跟關西棋院都挺涼快的啊。」

  沒對社的抱怨多作回答,事實上關於東京這邊的棋院空調,也是長年來眾人心中的疑問。

  穩重的伊角在棋風上與社是最不合的,但是不影響交情,當下總結:「你當年早婚,沒想到轉眼輪到我們的下一代考職業試了,但不管是工程師或者職業棋士……各行各業都要堅持。」突然想起了許多年前,九星會恩師的話:「圍棋的道路不只漫長,而且永無止盡。如今我們都是引領後輩的人,也該對圍棋的未來有更多的展望吧。」

  隨著伊角的話音落下,記者室內沉甸甸的。

  所謂老中青三代,老一輩如已經隱居起來的成澤老師、已經腿腳不便的桑原名譽本因坊……如今在這斗室內的幾人都已踏入中間的年齡層,確實不是僅止於認真思考自我,更該是思考整個職業棋壇的未來的時候了。

  「想太多。」奈瀨微挑嘴角,看向伊角的方向……倒不是否認丈夫的說法,只是打破沉默:「下好眼前的棋,認真思考最完美的應手,圍棋其實很純粹。」看向棋盤的眼神,依舊如少女時代,熱情洋溢。

  「也因此,每一步通往未來的棋,都是至關重要的一步。」趙石下棋,不慌不忙,一板一眼。

  「別人想到一步,我必須想到第二步,別人想到第一百手,我們必須想到一百○二手,這就是過程。」傾盡一生熱情在圍棋上的越智。

  「每個人心中都有追求。」

  「吶,其實從少年時代我就這麼想,或許很久以後,我老了也還是這麼想。」

  「真是一成不變的展望。」

  「哈……是啊。」

  東京,日本棋院,五樓記者室。

  空間很小,悶熱的空調總是讓人懷疑它是否真有運轉……此時聚集其中的頂尖棋士們一同堅定了心中的理想,那是從年少至今,同樣對於神乎其技的理想,在歲月洗禮中,不斷相互扶持著一再堅定,每每更加深沉厚的重量。
海天 第廿二章 心有靈犀
  「塔矢這一局光在布局階段幾乎耗盡時間了。」

  「已經進入讀秒了,這對他很不利……不過高永夏也差不多。」

  楊海與陸力兩人坐在大堂解說會場,由於都是知名棋士,不敢在剛開始講解便踏入,而是在一個多小時後才悄悄坐到最後排的椅子上。

  會場主持人是韓國棋院的職業七段,旁邊另有字幕組在講台上方的跑馬燈輸入中日文翻譯,講台左邊也有手語翻譯大螢幕,會場右側是三台電腦,同步將這一局兩年一度的世界王座戰戰況貼上網路。

  「高永夏目前尚算平穩。」觀察盤面,陸力低聲開口……這是自己觀察的,沒看講台上方晃動的解說字幕。

  「與人生有關吧。」楊海放鬆身體,靠在椅背上,有些慵懶:「他的潛質大家都知道,從少年時期風頭就盛,半點不比塔矢與藤原差……這一路走得雖不說黯然失色,卻也有些委屈他。」

  陸力聳聳肩,攤手:「那是他們韓國棋院的政策問題,還是那位洪秀英跑得快。」頓了頓,掏出手機看看,末了又收回口袋:「若說想出走,高永夏搞不好比塔矢跟藤原還想跑……日本棋院至少還願意讓他們與西方棋士交流,我聽說有一次還實報實銷,韓國棋院把人看得死緊,感覺太差了,能踏出國門,就算只是解解悶也很重要。」

  「哈,他們那哪是解悶,純粹迷路。」楊海明顯放錯重點。

  「你是說他們在東北搭錯車打電話給你求救那次?」想起楊海之前同自己提過的笑料,陸力也笑了:「其實這樣挺好,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怎樣都在一起,挺值得羨慕的啊。」

  「這倒是。」

  兩人雖說是輕聲交談,說的又是中國話,卻也難免影響前排的圍棋愛好者。

  在接收到第二次飛來的視線後,兩人還是選擇起身,走到會場外的長廊上。

  會場設置在首爾世宗飯店第十五層,從窗邊遠眺,可以看到整個首爾,都市的車水馬龍似乎盡在腳下,喧囂聲離得很遠,好像正在落子的金石之音,能響徹心間。

  「你呢?未來有什麼打算?」陸力還看著窗外,問向身邊的人。

  近些年楊海的戰績不佳,倒是外務越來越多,幾乎成為中國棋院的外交第一把手,倒是當年被楊海帶著參與第一屆北斗盃的陸力,已是中國職業棋壇的領袖人物,這回世界王座戰同樣與高永夏纏鬥至讀秒階段,至最終以半目落敗,卻也是發揮正常水平,高永夏雖然贏了,但離座時臉色很難看。

  相較而言,楊海的職業棋士生涯似乎有些隨遇而安了……

  「大概還是這麼過吧?」年近耳順的楊海倒是將頭髮染得黑亮得體:「其實處理那些對外部門的工作沒你想像的難熬,或許我沒有成為頂尖棋士的成就,但我能成就別人,也不錯啊……再說吧,這幾十年來我還少照顧人嘛?各省小兔崽子一波波的選進來,嘖嘖……搞定外國人還得先安內才能攘外,我楊海一個人裡外一把罩了。」

  陸力點點頭,沒再多說……畢竟人各有志,再說楊海的年齡擺在這裡,頂尖棋士的名額不過少數,又能如何?能想開些也好。當年調皮搗蛋的樂平如今已在中國棋壇與自己齊名,其實也多虧了楊海在後面敲打,或許楊海真有這方面的天賦,照顧別人、成就別人。

  「別為我擔心啦,棋院有給我額外津貼,養老啥的沒問題。」拍拍陸力肩,表示自己日子過得挺好:「我最近還想再買輛車呢,到時候給點意見參考啊。」

  陸力汗:「誰跟你擔心這個!」也罷,這人從頭到尾都沒想到棋盤上的競爭去,我擔心他簡直白癡了我!

  每個人,不同的性格,都有不同的路要走,迎接不同的結局。

  但只要沒有違背自己的心意做出選擇,就能增加快樂的機率。

  「啊,認輸了。」

  「誰?誰認輸了?說清楚!」

  東京,日本棋院,依舊是那間小小的記者室。

  奈瀨抱著平板,喊了一聲後沒下文,抬頭見到眾人眼神犀利地瞪著自己,馬上尷尬了起來:「我是說,高永夏認輸了,半目告負。」

  「他畢竟是連戰,已經不錯了……」秀英一邊幫永夏說話,探頭看看社擺出的對局,一邊喃喃自語:「對了,我怎麼覺得塔矢的體能好像很好?看起來也顯得年輕……現在給人的感覺也像是三十出頭而已。」

  「因為有運動?」和谷馬上搶答。

  「因為沒結婚?」不知是不是眾人的錯覺,越智的語氣好像有點怨念。

  「什麼啊,在座的阿慎、社、趙……我們每個都有結婚好不好?」和谷一副『你白癡啊』的表情:「對吼,好像確實有人說結了婚的男女外在形象上會差些,可我覺得我們沒有啊。」越智這傢伙一直都很差,自然不算上他啦。

  斗室內幾位囊括了日本棋壇幾個頭銜的頂尖棋士,在遠方的戰友塔矢亮確定蟬聯世界王座寶座後,居然不是第一時間覆盤,也不是關注近在身邊的本因坊戰,而是繼續八卦。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

  「確實,我們都有些變老,不過這也正常啊。」和谷結論。

  「所以說真的是沒結婚的關係?」趙石還有疑問,畢竟與明明的關係比較接近戀愛。

  「很有可能喔!他們倆不會有小孩,不用經歷那種勞心勞力的過程啊!」奈瀨咬手帕。

  「也不用處理兩邊姻親的問題,畢竟阿光那邊已經……那樣了。」跨國婚姻的秀英。

  「有道理,光是傷神的事情就少一籮筐,看起來年輕很正常。」三個孩子外加有個天然呆老婆的社。

  幾人的討論讓兩位未婚的內田小姐頗為尷尬……姊妹倆四目相對,交換了信息……

  如果這時候有別人進來,聽到幾位日本棋壇的領軍人居然在這種令人興奮且至關重要的時刻,討論這種話題,還真丟臉啊。

  戶外傳來一陣騷動,緊接著是腳步聲響,內田姊妹看向轉播畫面……繼遠在韓國的高永夏之後,小池仁志也投子了。

  至此,光蟬聯日本本因坊寶座,二十二年。

  「你是想我會在這裡沖斷,才有這一手吧。」

  清風之間內,看著對面的弟子,光笑笑,一派輕鬆,好像不過是剛結束了在自家棋室裡的對局似的。

  「嗯,雖然老師最近的心境有轉化,但我以為……不過在看到第一百三十七手的時候,又覺得果然應該是這樣。」仁志倒也沒有喪氣,神情雖然疲憊,卻也如常地檢討對局。

  光聞言,苦笑的神情帶著點欣慰:「你太瞭解我了,坦白說這一手擋,是這七番勝負中最亮眼的一手,犀利得讓我頭疼。」仁志能把我逼到這一步,確實意料之外。

  「這……還是輸了。」微笑嘆息,之後垂下頭。

  看著對面垂頭的的仁志,輕聲開口:「但,現在的你,已經足以逼我下出曠世名局了。」看著盤面,上面是自己心愛的一局,想來將是此生少數的重要名局之一了。

  對局室內突然一陣靜默,針落可聞。

  片刻後,一旁不斷拍照的記者總算會意了過來!

  「藤原老師的意思是……您的弟子小池如今是足以與您匹敵的對手?」

  「老師的意思是認可了小池嗎?」

  「藤原老師您……」

  小池仁志靜默地看著棋局,似乎對媒體不為所動,偶爾凝視著某一手,蹙眉思索,對於周圍的吵鬧似乎絲毫不在意,專心致志的神情一如既往。

  「雖然他是我的弟子,但在對局前,請你們稱呼他為小池老師。」光這話雖然溫和,掛著禮貌的微笑,卻也掩不住嚴肅:「他是小池仁志,優秀的棋士、令我膽顫心驚的挑戰者,與是不是我的弟子無關。」

  「呃……是。」

  「是我們失禮了。」

  這回反倒是仁志受寵若驚地看向棋盤對面的恩師了。

  平靜的目光中,彼此都有千言萬語,彷彿過往情誼歷歷在目……

  光突然別開眼神,看向仁志手邊擺著的摺扇,微微一笑,而仁志隨著老師的視線,也明白了過來……其實自己早就得到老師的認可了,根本不必妄自菲薄。

  「但……」仁志突然露出少年時期常見的靦腆表情:「我確實是您的弟子,也因為有您,所以才能走到今天。」

  沒對仁志的發言多作回應,光十分瞭解這個小不了自己幾歲的弟子,只是寵溺地笑笑:「要繼續檢討嗎?」見記者們拍得差不多了,率先撤下棋子。

  幫忙收拾的手很平穩,多年歷練,仁志依然寧靜溫和,但更穩重安定:「好。」

  光細細打量仁志,那帶著微微靦腆,又有些淡淡貴族式的舉止,眨眨眼,似乎發現了什麼……一笑:「你的體力也變好了,這樣很好。」

  「呃,嗯。」抬頭的時候,留意到老師微顯揶揄的嘴角。

  ……仁志在清風之間裡連耳朵都紅了。

  「要繼續保持,加油。」輕聲叮囑,依舊端坐著。

  「嗯。」對於老師的一語多關,仁志聽得明白……頓了頓,開口:「老師,也一樣。」

  「好,」開始落下第一子:「我們開始吧。」

  眾人不明就裡,只覺是尋常師徒對話,但光與仁志兩人自是明白,對於棋局以及對於至今為止的生命的感動,都充溢心田。

  其後,遠在韓國首爾的世界王座塔矢亮,與在日本東京的名譽本因坊藤原光,兩人彷彿約好了似的,幾乎在同一時間宣布退出職業圍棋界。

  日本職業棋壇一下子失去兩位重量級棋士,震驚的不只是棋院而已,與兩位交好的棋士倒是還很淡定,畢竟早有預感,而贊助商、媒體、甚至文化局……等,都在一分鐘之內致電日本棋院,詢問相關問題。

  更有反應快的記者,於兩人離開棋盤後,在世界王座戰會場外與清風之間外,問出了大同小異的問題,俱是與前塔矢五冠王的引退有關……

  「塔矢老師這回是效法父親嗎?」

  「請問塔矢老師回國後是否會召開記者會?」

  「方才日本棋院方面傳來了消息,藤原老師順利衛冕,也幾乎在同時宣布……」

  亮一愣,看著剛剛發話的韓籍記者,用清楚的韓語詢問:「你剛剛說,藤原本因坊也宣布引退?」這樣嗎?這算是心有靈犀?結果仁志還是沒能勝過光啊……

  「是的,您事前不知情嗎?」

  隨著該名記者提出疑問,全場靜默了……世界王座跟名譽本因坊同時退出職業棋壇,簡直跟海嘯一樣,震動所有人。

  「嗯,我不知道光居然也……」毫不掩飾地直呼小名後,隨即禮貌一笑:「這樣的話記者會可以一起開,省時省力,大家都方便。」結論得乾脆俐落。

  「這……塔矢老師,請不要模糊焦點……」

  「塔矢老師請留步……」

  走在亮身邊的永夏搖搖頭,低聲:「你們真的沒約好?」

  「沒有,」亮認真,看向一旁的永夏:「是真的沒有。」
海天 第廿三章 最後一局
  資訊時代,消息傳遞快速,光在知道亮再次蟬聯世界王座寶座並且宣布退出職業圍棋界,也不過是幾分鐘之後的事。

  緊接著就是閉門謝客。

  深秋時節,虎次郎在院子裡跳動著壯碩的身軀,撲蝴蝶,光端坐在椅子上見到虎次郎好笑的姿態,想笑卻又不敢移動分毫,深怕後面的剪刀不小心失手。

  「別動,現在修鬢角。」亮拿著推刀,很有專業架勢。

  這些年光已經習慣圍著條塑膠斗篷,坐在院子裡感受亮遺傳自母親的手藝,確實越剪越好,當然能享受到亮的手藝的只有光了……不過一旁坐在長廊上翻閱樂團相關資料的明明,也不怎麼羨慕。

  「我一直覺得那隻胖貓看起來怪怪的……這好像不是貓吧。」明明抬頭看了一眼虎次郎,復又低頭看資料:「等等這些文件你也看一下,沒問題我下午就拿去給顧問……啊,要登台的話,我等會兒也順便去修個頭髮吧,現在修,演出前再去做個護髮,這樣正好。」還是找銀座的設計師比較好……不知道能不能預約到。

  「牠其實是冰河時期的劍齒虎。」光說。

  「啐,胡扯。」離開長廊,打電話預約設計師去了。

  晨間青綠,蝴蝶雙飛。

  亮細細地推著光兩邊的髮鬢,瞇著眼睛、專注的好像在思索難解的詰棋;光一直沒有告訴亮,自己其實喜歡的不是亮的手藝,而是看著亮為自己費神在這種小事情上,心中難掩的甜蜜。

  「好了,這次也不錯。」亮收刀,仔細端詳著光的臉龐,對自己這回設計的髮型很滿意。

  「嗯,亮……靠過來點。」塑膠斗篷裡,光勾勾手指。

  當亮靠近光的時候,突然被吻了一下,緊接著是光蹦跳著離開座位,抖落一簇簇被截斷的髮絲:「謝禮。」

  「嗯?嗯。」

  亮看著光收拾理髮用具的身影,有些疑惑……自從中國回來後,總覺得光改變了什麼,比方說前些日子宣布從職業棋壇引退,雖然也是亮意料中的事情,卻沒想到會這麼早;原本自己是因為見到光實在太忙,多少想盡力扶持,加上蟬聯世界王座多年,能在事業輝煌的時候退下總比日後沒落了再退,觀感好些……但光竟在同時宣布引退,這讓自己欣喜之餘,也有疑惑。

  特別是日常生活中的許多細節……雖然許多親暱動作,以往光也主動過,但最近好像更加頻繁,這或許是因為……心情好?但以前光有心情不好嗎?

  「在想什麼呢?」居然在甩頭?

  亮一笑,也幫忙收拾:「沒什麼,你快去洗頭吧,我來收。」

  看著光離去的背影,收拾庭院,接著連同明明留在檜木地板上的那份文件也收拾了……亮瞄了眼演出當日所有曲目,許多都是字母及代號,看不明白,倒是有一些主持人金子阿姨的備註,最後注意到租用場地的時間明顯多出演出曲目時間的總和許多。

  就算有安可曲目,好像也太多了?

  「……不過指揮跟首席應該不管這種事吧?是有其他節目?」手上還拿著理髮刀具,亮喃喃自語……隨後也沒將這回事放在心上。

  光的音樂演出,亮幾乎每場必到,大多數時候是待在後台,偶爾有小型的演出也會直接坐在觀眾席上……亮知道光雖然下棋很淡定,但不知怎麼的,上台前很容易緊張,雖然能很快進入狀況,但還沒上台前確實容易神經質。年輕的時候原本以為是太久沒接觸音樂演出的關係,但後來才發覺……光是真的緊張,至少在還沒上台前都是如此。

  不過幸好,只要勇於跨出一步,就不會怯場了,自己的任務往往都是靜靜陪在光身邊,等他踏出邁向前台的那關鍵性一步。

  「亮,」光已經擦著頭髮出來了:「怎麼早上老發愣?在想昨天的記者會?」

  回神過後,才又繼續收拾東西:「光還真敢說,說什麼不能再音樂與圍棋兩頭燒下去,所以才忍痛抉擇。」亮瞇起翠綠色的眼睛:「根本不是這樣,你還沒到極限,而且還說過可以暫時停止呼吸,但不能沒有心跳……」

  這回換成光愣神了,擦著頭髮的手都停了下來,眼睛看著亮收拾東西的身影轉……

  狐疑地盯著亮,好像在打量外星生物:「你的記憶體到底是什麼構造?」為什麼會記得我說過圍棋是我的心跳這回事?

  亮汗了一下:「這種事情該是我問你吧?要說記憶,光絕對比我異類。」

  「呃,這倒是。不過這對我而言是很好的藉口,」光在茶几邊坐了下來,隨手翻閱明明剛才提起的文件:「亮還能拿『追尋父親的腳步』當擋箭牌,我的話……好像只有這麼說比較合適。」

  亮想了想,還是沒有過問光為何這麼早退出職業圍棋界,有些事情其實也沒有鑽牛角尖的必要,卻直接拋出下一個問題:「但是當你要退出樂壇的時候,肯定又會引起譁然。」

  「哈,那就再說吧。反正我一直都沒有固定簽約,只有接不接演出,倒也沒有非得宣布引退一說。」掃視過手上的資料,又拿起手機撥了幾個電話……聯繫了不少事情。

  亮見光沒有好好擦頭髮的打算,自覺地動手,等到光把事情聯絡完,目送明明拿著文件離去,頭髮已經半乾了。

  「哎,好累啊……昨天開完記者會,問東問西的,明天又要開始加緊訓練了。」倒在榻榻米上滾動:「亮居然還說我有辦法繼續這種生活,真是太狠心了……」居然裝出一副委屈的表情。

  亮看著在地上滾來滾去的光,突然冒出專業話語:「聽大型的音樂演出,很容易聽出指揮對音樂作品的詮釋,或者至少像我這種門外漢,也能感受到光的修養與性情。」

  「……所以?」仍舊賴在地上。

  「就像我們這些熟識的棋士能發覺你想引退一樣,若同為音樂人,應該早就知道你的心態了吧?如你所言,反正沒有跟任何團體簽約,光在音樂演出上是絕對自由的,但覺得很累也是事實……」精密計算的眼神,認真盯住光:「光以前也不曾把時間排得這麼緊,所以只能說,音樂珠寶盒這一場有你必須演出的理由,我說的對吧。」

  光眨眨眼,隨即坐起身,又無奈又開心……很特別的情緒:「亮,這麼多年你的推理能力真是越來越精湛了,」抓抓腦袋,又弄亂了剛剛被整理好的金髮:「怎麼什麼事情都瞞不過亮啊。」

  「嗯,所以你現在有什麼想要交代的嗎?」一副『坦白從寬』的語氣。

  「這……」

  轉轉眼珠子,後又突然靠近戀人……親暱地啄吻了一下,隨即退開。

  秋日早晨的暖陽下,亮居然看見光露出害羞的神情……不只是靦腆,而是真正的害羞了。

  「哎,讓我保有一點秘密嘛。」這是光在求饒了。

  看著那神情,亮只能投降:「光都這麼說了,我哪能說不呢。」起身走向廚房:「中午我想煎漢堡排,可以吧?」

  秋夜蟲鳴,好像想這麼一直喧囂到下一個金黃秋季。

  門外聚集的媒體早已隨著記者會的結束漸漸散去,想起前一小段日子讓明明與趙石頗為困擾,總覺得好笑……不過屋裡都是知名人士,其實應對媒體都有各自的一套,唯一沒應付過媒體的只有瑪瑙,而瑪瑙卻是個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出入的傢伙。

  趙石與明明就寢後,光似乎是有所感應,步向庭院,抬頭看向研究室的方向。

  片刻後,果然見到瑪瑙推門而出,對著站在庭院裡的琥珀,微微一笑。

  「要開始了嗎?」聽見樓上的響動,亮在長廊上問……同樣是某種微妙的感應,使得亮知道即將發生的事。

  「嗯,去棋室吧。」

  換上正式西服,光端坐在棋盤前,早已不再像二十歲時那樣迷惘悲傷,如今正值壯年,手中能掌控的東西更多了,也沒有遺忘最初對圍棋的本心,人生正處於巔峰時期。

  拿過棋子,擺出二十年前的那半局殘棋,光看著過往的棋路,微微搖頭,不發一語。

  「現在再看,好像不會再這麼下了。」亮也端坐一旁,輕聲。

  「那倒是可以商量,」瑪瑙此時入內,穿著隨意,目光也很隨意,由於不是職業棋士,亮光兩人對此倒是要求不多……只見瑪瑙側身看向一旁:「你要重下一局,還是繼續以前那局?」

  亮光兩人聽了瑪瑙對緒方的直白問話,不禁對望一眼,笑著搖頭。

  執念於此,自然是想把棋下完了,瑪瑙有此一問雖顯細心周到,但明顯不是棋士的心境,甚至連業餘都不是,只能說……瑪瑙確實不是這塊料。

  亮光兩人在偌大棋室內,好像能呼吸到精次哥的心情……

  曾經也是這間棋室,據說身為私生子的緒方,從少年時代失去生母後,又與生父不和,便在此黏著塔矢行洋,一直到大了些又到了站前的棋會所去幫忙,並且時時抽空來此參與研究會……從拜師、研習、入段……直到成為頭銜棋士,人生有大半的時間是在這間棋室裡度過的。

  瑪瑙落子的手勢很優雅,迅速而沒有失誤,但看得出來一切置身事外,只是對周圍發生的一切抱持尊重的態度,不過是想要完成那看著自己長大的魂魄的一點點願望,或說是遺願……同樣是念能力者,自己甚至是因念而生,充分感覺到魂魄即將離去的躁動與平穩。

  光倒是落子越發緩慢,不是因為思緒不清,而是眼前有些矇矓……那些雪中送炭的過往、被自己忽略的情意,在這空蕩的棋室內像颶風般呼嘯襲捲,明明是有備而來,卻又措手不及。

  「光,振作。」亮抿緊的唇終於發出輕微聲響:「大哥不會希望你這樣。」

  「……嗯。」

  光的棋路雖走得雖慢,但是思路嚴謹,精密計算下的圈套環環相扣,轉眼黑白二色大龍互相試探,緊接著撕扯,很明顯是如臨深淵的一局,不是截尾斷首的力量之爭。

  瑪瑙不是全然不懂圍棋,雖然置身事外,卻也看得冷汗涔涔,熟悉兩人棋風的亮幾乎把唇抿不見了,皺著的眉頭整整四個小時沒有鬆開……就連幫忙去廚房替換茶水時也一樣,完全陷入兩位棋士深深的思緒裡。

  棋路在凌晨三點左右接近尾聲,勝負已無關緊要,瑪瑙想要為棋盤兩端的一人一魂傳達些話語,但是光與緒方二人,俱未開口。

  ……似乎是那些彼此都很珍惜的過往,一出聲,便會被驚動,破碎。

  蟲鳴不知何時,悄無聲息,露珠凝結在草尖上,深秋寂然,冷得好像空氣成霜。

  同樣不知何時,光捻著棋子,卻已滿面淚痕……

  「他走了。」瑪瑙不再落子,陳述出了其實另外兩人也知道的事實,接著看向前方……這是第一次看到琥珀的眼淚。

  良久沒有任何回應,最後光捏著自己的眉頭,微微哽咽:「他是笑著的嗎?」

  不明白琥珀為何有此一問:「他那人不太常笑啊,不過我可以感受到他不再遺憾,瀟灑離去的情緒。」原本以為他會追問緒方說了些什麼呢……

  「也對,」光凝視棋盤,復又看向瑪瑙:「謝謝你。」不再遺憾嗎……這樣很好。

  「嗯,」指指棋盤:「你們還想檢討吧?那……我先上去了。」任務完成就該走了,而且……

  瑪瑙看向紅著眼圈的琥珀,又看看靜靜陪伴的亮叔叔……現在還是讓他們獨處吧。

  有些傷口,可以彼此舔舐安慰,特別是當你有最親密的伴侶時,會以此而感到慶幸。
海天 第廿四章 為你
  各界相關人士對於亮光兩人退出職業圍棋界一事,熱度還沒減退,亮已經陪著光開始緊鑼密鼓地為音樂會做準備。

  三得利音樂廳,位於日本東京都港區北部的赤坂,當年由於紀念三得利公司生產威士忌六十週年、銷售啤酒二十週年而興建,西元一九八六年十月對外開放,是東京首座音樂會專用館,這在當時算得上是相當新潮的大事。

  據音樂廳表示,歷年來的工作人員都致力於追求世界最美的音響效果,此處共有兩個音樂廳,分別是被指揮家卡拉揚譽為『聲音的珠寶盒』的葡萄園式大廳,以及藍玫瑰小廳,每年自新年起始至年末,除了固定的維護時段外,季節遞嬗,節目不斷。

  即將於年底展開的聖誕節音樂會,便是在這舞台面積約二五○平方公尺、能容納兩千多人的葡萄園式大廳展開。

  「那個……」亮看向正前方。

  「嗯?」

  光雖然知道三得利音樂廳的規模宏大又不失精巧,但向來還是以圍棋為生活重心,加上很少接受演出,多半是人情考量不得不為之,所以只是聽說,從未真的來現場見識。即便是在團員名單確定,各自練習、團體練習、與團員開會、與各樂器組首席開會、音樂廳各層人員開會……也沒仔細看過這個音樂聖殿,但因平時知道得多了,加上明明與金子阿姨也都在此演出過,所以不太在意,一切按照行程走。

  今天便是想著再不來不像話了,趕緊抽了個空來聽韓國美聲團體演出,並不是對這個團體感興趣,只是光只有這個時段有空,亮是聽人唱歌,光是感受音響效果,觀察前台環境。

  只是散場後,亮有所疑問……

  「即便是學了韓語很多年,但還是不知道他們在唱什麼。」光以為自己知道亮的疑惑,出言安慰:「其實我也一樣,聲音是好聲音,音響效果也不愧是卡拉揚大師所幫忙規劃的……但,韓語用唱的,真的很難懂。」

  「不,我是覺得,那個……」亮依舊指著前方。

  散場的人潮掠過仍坐在座位上不動的亮光兩人,如潮水般向出口流去,由於亮光兩人擺明了坐著不動,盡量讓坐姿不影響別人通行,特殊的舉動引起少數人側目。

  此時,光順著亮所指的方向……眨眨眼。

  「好像……有點大。」

  「你說管風琴?」看到心愛的伴侶點頭後,瞭然,隨即低語解釋:「一般我們見到的中型教堂內的管風琴是一千兩百根音管、廿三個音栓。」

  「這裡明顯大很多。」翠綠色的眼眸帶著點擔憂:「光,我是怕你緊張。」

  聞言,光差點爆笑出聲:「呵,不會啦,就算它是有七十四個音栓、近六千根音管的超大管風琴,但那還是管風琴啊。」聳聳肩,攤手:「在我看來它跟我那管紫竹洞簫也是親戚。」

  「這……光,」亮揉揉額角:「即便是我也知道,這完全不一樣,我有些擔心你這兩個月才開始如火如荼的練習,會來不及。」

  聽了亮替自己擔心的心意,光笑容堅定,思索了片刻……偌大音樂廳裡,很安靜。

  好像除了人潮帶動的氣流,還能嗅得到地毯的厚實味道……

  似乎總算下定決心,光才緩緩開口:「其實,應該連明明也不知道,這次在這裡演出,是我要求的。」

  人潮已經散去大半,亮的坐姿也稍稍鬆懈了些,開口:「……你不是受邀嗎?明明也是。」

  光搖頭,輕聲篤定:「我想要在日本最好的音樂廳,演出一次,所以這次地點是我挑的,而企劃從兩年前就展開了。」

  「我知道你很多音樂方面的事沒跟我提,這也沒什麼,但是要出門一定要注意安全,」亮微微偏頭,邊聽邊理解接收到的資訊:「那麼這兩年即使是開會,也有帶保鑣吧?有需要走出東京一定要跟我說,知道嗎?」擔憂之情,溢於言表。

  「我有分寸的,亮。」輕握住伴侶的手,笑著保證:「我每次要踏出東京,其實只要跟亮說了,你也都會安排時間陪我,我明白你只是擔心而已。」頓了頓,認真看向亮:「但是這次很重要,當然以我的知名度,過去也有機會在此演出,只是……」

  「只是你都喜歡接些小團體,不然就是為了以前的同學請託、大學裡的同事拜託、金子阿姨拜託……」無奈的笑容過後,立刻開始期待:「所以,這次是光很認真準備的了?」

  噘嘴,小小不滿:「我每次都很認真好不好?」

  「但所謂『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與自願的不同吧。」瞇眼,一語道破關鍵。

  「哎,亮你不就是怕我緊張嗎?」見人潮走得差不多了,光起身,伸手邀請亮:「這樣一直強調,我還真開始怕了。」

  人潮全數散去後,兩人朝前方舞台走去。

  亮不知道這次的團員班底是從哪兒來的,雖然聽說光是受邀,但具體是哪個團體發出的邀請?能讓光指定地點?亮一無所知,光沒提起,亮也沒想過要問這些細節,以往只是每次有類似演出,都滿懷期待去聆聽現場、也去加油打氣。

  直到開始陪著光練習後,才在與眾人的談話中得知,這次的班底大多數借用了新日本愛樂……幾番接觸之下,亮能感受到這是個朝氣蓬勃的樂團,後來才得知許多遊戲軟體、電影動畫……等的主題音樂,皆由這個樂團演出。

  「其實我真的很喜歡小澤老師帶領的這個樂團,」光來到前方,雙手插在口袋裡,仰頭看著巨大的管風琴:「就是這次班底的原指揮,亮應該也發現了,不過因為人數與接受度問題,所以也從其他地方弄了些人來,但整體而言,這個樂團卸下了古典音樂的光環,但卻有深厚的功底,正是這次倉促成軍所需要的。」

  「不是從兩年前就準備的嗎?」亮不解:「資訊前後不連貫了,光,你還是照順序說吧。」

  「嗯……雖然說兩年,但我大部分都在下棋,很多時候是與小澤老師紙上談兵,真正動員起來確實是今年的事情,但這還只是小部份的動員,不過……嗯,」光轉著眼睛,思考著,最後決定用通俗的話說:「這樣說吧,我做了個短期老闆,雇用了樂手,幫我辦一個音樂會。」

  亮看向身邊光……末了點點頭,表示理解:「但這好像不是一個正常指揮會做的事。」不是應該有財團當出資者?或者教會什麼的?

  「啐,就是有人認為正常,才會有人認為不正常,」雙手抱胸,彎起眼睛得意地笑:「有人規定我不能當老闆嗎?好像沒這回事吧?」

  「這……我突然覺得小澤先生是很好說話的人。」

  「當然也有些利益交換,」光也很坦白:「不過交換的條件其實都是對音樂的進步有貢獻,所以沒什麼,志同道合才能走到一起。」

  音樂廳的工作人員見兩人逗留不去,便欲上前詢問狀況,在看清光的相貌後倒是沒有催趕,只是問了是否需要協助……云云,直到光表示自己不會耽誤維護人員工作,會盡快離去,暫時不需要協助,那人才禮貌地退開。

  「這感覺跟我們上回突然出現在新加坡圍棋協會一樣。」亮頗有種『世界真奇妙』的感觸。

  「亮,」光卻是突然換過話題:「知道為何每次練習,都請你在外面等嗎?」

  搖頭,似乎是看夠了巨大管風琴,慢慢往回走:「不知道。」

  光兩步挨到亮身邊,彎腰探頭,笑得很曖昧:「再想想?」

  看著光那副明顯有鬼點子的表情,又想到這傢伙準備了兩年之久,又是這次音樂會的幕後老闆……突然一個念頭閃過腦海!

  「……光,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

  看到亮明顯臉色都變了,說不出是喜是驚,光笑得很壞:「怎麼?嫌我敗家亂花錢?」

  嚴肅:「你先好好回答我,是不是我想的那樣。」

  嘻皮笑臉,雙手撐在後腦勺慢慢向出口移動:「我哪知道你想的是哪樣。」

  直到發現亮沒有跟上,光回首,馬上被那嚴肅認真的表情鎮住了……

  急急忙忙快步往回走,在亮面前馬上乖了不少:「對不起,好了不鬧你……亮。」

  「……」

  見到亮沒發話,光也斂容認真:「亮想得沒錯,這場音樂會,是我為你辦的。」

  那些過往我們一同擁有的回憶,一起經歷的如歌的從前,都將成為這場音樂會的曲目,這是我想獻給最深愛的人的禮物。

  「那個……因為是給亮的禮物,所以,得用珠寶盒裝著,比較好。」

  亮不大清楚自己是怎麼回到家裡的,只知道光在途中又去了很多地方,有拿東西、有私下拜訪資深團員,自己這位保鑣有點魂不守舍……光說的話,無法讓自己不震撼。

  如果說當年光出走到揍敵客家,帶給自己的是負面的震撼,那麼這回絕對是正面的,只不過從前緊張的是光,現在好像……緊張的是自己了。

  自家庭院裡,明明拉著那一曲《金翅雀》,亮聽過後才驀然想起這些年自己確實常常與光提及,曾經聽過的那些樂章……《金翅雀》自然是其一,只是看著明明練習,加上光日漸深重的黑眼圈,突然理解到要將那些曲目全部重新詮釋,是多麼累人的一件事。

  至少自己是第一次聽見《金翅雀》用小提琴拉……

  光倚著廊柱,閉目聆聽,待明明告一段落立刻上前溝通……雖然只有兩個人卻彷彿有七嘴八舌,最後好不容易達成共識,明明又嘗試了其中一小段兩遍,待兩人都滿意了,光轉頭,才發現亮已經把晚餐都做好了。

  「這段時間幸好有你啊,小亮,」明明放開了吃,這段時間很耗體力:「真是新好男人,說真的,你們倆湊一對,真是讓世間女子又少了兩個好對象。」

  「趙石呢?」光沒對明明的發言有任何評價,轉頭四周探探……卻只看到瑪瑙下樓的身影。

  瑪瑙落座,拿過自己的碗筷添飯:「傍晚的時候出去了,聽你們倆在練習就沒打擾你們。」幫自己裝了滿滿一大尖碗:「說是去九星會道場看看。」

  「這樣啊。」

  提及九星會,亮默默注意了光的神色。

  自緒方那一晚的最後一局後,光沒有再碰圍棋……也不提有關圍棋的事情。正值音樂會的準備期,亮也拿不準光是否有些逃避心態?不過按照兩人的棋齡與經歷,應該不至於邁不過那道坎才對……

  光抬頭,注意到亮微顯愁緒的臉龐,思緒轉了轉,才開口:「我真的只是忙而已。」

  「嗯,那就好。」有此保證,放心了。

  「喂,你們倆說什麼呢?說清楚。」明明疑惑了。

  「唉,兩位叔叔已經到了心心相印的境界了,可憐我孤家寡人……」瑪瑙想捉弄叔叔們。

  「你不是正打得火熱嗎?」想捉弄我?門都沒有。

  「行了,都吃飯。」真是越來越熱鬧了。

  深秋初冬,大宅裡歡聲笑語,漸漸深夜。
海天 第廿五章 失之交臂的曾經
  「什麼?你們不會是騙我的吧?」

  「是真的,實在很抱歉,法蘭克先生。」

  「我們可是遠道而來啊……」

  法蘭克先生頂著花白的髮,與好友離開了日本棋院涉外部。應當年那位光曾經支援過《西貢小姐》的指揮家朋友所託,法蘭克先生暫時關閉經營多年的圍棋會所,與好友二人前來日本東京,就是希望能得到兩張音樂會的入場券。

  距離演出剩下不到兩個月,網路上已經是一票難求,雖然日本當地黃牛票幾乎絕跡,但網路上依舊有不肖販售。只是兩位已經不是未經世事的人了,自然不會上當,於是法蘭克在寫了電子郵件、打了手機……琥珀光都沒有回應時,忐忑地找到日本棋院。

  「你不是之前有去住過他家?怎麼不直接去看看?」桑迪納悶了……幹嘛非得先跑到棋院。

  法蘭克先生皺眉,在涉外部門口踟躕著:「他們日本人似乎不是這麼歡迎突然到訪的客人,那樣不太好,還是要先取得聯絡。」

  桑迪攤手:「但他其實不是日本人,好吧……現實是他連棋院都沒出現了,不然去你說的站前圍棋會所問問?實在不行就先回飯店,再想其他辦法吧。」

  兩個高大的老外站在涉外部前的小走廊上低聲討論,非常顯眼,於是當仁志側身經過準備踏入涉外部的時候,留意了兩人的談話……

  「如果你們是找藤原老師,」黑眼睛帶著斯文的笑,輕聲打斷:「他正為年底音樂會閉門練習,幾乎都在團練室,很少回家。」

  「噢!」桑迪顯然大受打擊,看著眼前文秀的青年,懊惱地抓自己的腦袋:「我怎麼會忽略他一定得加緊團練呢?之前都在下棋,現在肯定瘋狂訓練。」

  仁志微微對兩位年紀明顯比自己大的外國人欠身,觀察認為兩位老外應該沒其他事了,才踏入涉外部,處理自己明年度即將前往中國聯賽的事宜。

  只是沒想到等到辦完所有手續出來後,兩位還在門口,似乎是等著自己。

  「……嗯,您是說,這位桑迪先生,就是當年光老師在音樂界復出時代為演出的《西貢小姐》的原指揮?」就是摔斷腿還是摔斷手的那位?

  三人來到棋院對外開放的大對局室,法蘭克與這位新任的本因坊透過光的關係,互相知道彼此這號人物,只是沒見過面,如今見上了自然在棋盤兩端落座,不過業餘棋士與職業高段的差距使然,加上法蘭克找人心切,兩人也沒有真要對局。

  仁志沉吟片刻,開口:「我的男友也是音樂家,老實說,我不認為緊鑼密鼓練習到這種程度,他們會出來見人。」溫和地說著,偏頭看向一旁的桑迪:「您既然也是音樂人,我想您應該明白,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請直說,但身為弟子,不想打擾老師練習。」

  「也是啊。」懊惱啊……

  法蘭克挪了挪依舊有點大的肚子,看老友有些失望的神情,便看向對面的年輕人:「要不……能不能告訴我們你老師在哪裡練習?我想塔矢應該在附近守著吧?找到他也一樣。」

  「能否請您先告訴我,為什麼一定得見到他們呢?」仁志盯著眼前的十九路棋盤,一邊思考,一邊慢慢詢問。

  「因為……想要兩張音樂會的入場券。」法蘭克眨著豆子般的眼睛,認真回答。

  仁志沒多話,只是抬眼,漆黑的眼睛看著眼前的法蘭克,靜默。

  對局室周圍還有不少人,檢討中的老翁、附近的大學生……只是眾多細微紛亂的聲音似乎無法進入這方棋盤的領域,好像有結界一般。

  直到仁志看著法蘭克先生片刻後,似乎終於確認了什麼,表情清淡地將視線轉向一旁的桑迪先生……又是這麼盯著人看,悄無聲息。而明明是很失禮的舉動,在仁志溫潤卻又不容置疑的眼神下,好像所有秘密都無所遁形。

  「哎,職業棋士都這樣嗎?業餘根本沒法比啊。」桑迪抓抓自己的中分頭,懊惱:「法蘭克,其實我有事情沒告訴你……」

  「啊?」真的愣了,什麼情況?

  桑迪看了眼被自己利用的好友,又看看眼前這位氣場溫和卻又堅定的年輕棋士:「我……其實欠你的老師……一點解釋,只是他自己應該不知道……我眼看著都七十歲了,再坐長途飛機簡直是要我老命,如今見他有想要在音樂領域發展的趨勢……我想,趁自己還走得動的時候來認個錯,好好說清楚。」

  聞言,仁志收回視線,也不知道究竟有沒有聽明白桑迪說的話,思索不過數秒,撥通手機。

  一直等在棋院大門口、在緊鑼密鼓練習中偷溜出來想要跟戀人約會的佑輝,一踏入二樓便四處張望,最後進入偌大的一般對局室,來到戀人身邊……

  「怎麼這麼久?這兩位是?」不是就是拿份文件簽幾個名嗎?

  「皮夾。」仁志依舊坐著,手掌攤到佑輝胸前,一本正經地討要東西。

  「嗯?喔。」乖乖奉上。

  最後仁志翻開佑輝皮夾,抽出裡面的音樂會入場券,連同自己的那張一起,整平後沿著桌面推到法蘭克先生身前。

  「這是……那你自己呢?」雖然很感謝,但……這是人家隨身攜帶的吧?可見很重視。

  「我自己能進去,」看了已經自動自發搬了張椅子坐過來的佑輝一眼:「這位是三谷,在這次演出中負責大提琴,見到光老師的機會很多。」

  「這……您的意思是?」旁邊的桑迪先生已經不自覺用上敬稱。

  仁志看了兩位長者一眼,隨即指尖輕輕撫過桌面上的棋盤:「……將近二十年前,在這裡,這張棋桌,光老師收我為徒。」平和溫潤的聲音,同時帶著幾分剛才沒有的嚴肅:「我是藤原名譽本因坊在圍棋界唯一的弟子,我以此而感到幸運,與至今都無法抑制的自豪。」

  認真看向眼前兩位遠道而來、真實目的不明的客人:「我知道,在世人眼中光老師是天才,擁有過人才華,甚至是窟盧塔族僅剩的純種後裔……他的一切在世人面前被切割成好幾份,不純粹也只能無奈地走下去。」輕輕撫過多年前的這張棋桌,小池本因坊向對面的業餘棋士欠身一禮:「所以,在你們對老師提起任何事情,或者委託他動用他的關係處理事務時,請務必站在光老師的立場,為他設想一二,我在此非常誠懇地拜託你們。」

  「這……小池老師請您別這樣。」法蘭克先生本就是比較不受拘束的性格,這回被這多禮的日本人嚇到了:「我跟你老師是朋友,雖說不是很親近那種,但也算是合得來的……當然會替他多想想。」手肘用力頂了頂桑迪:「喂!都你惹出來的……有啥事先說清楚我們再斟酌一下。」

  「是、對……」顯然也被動不動鞠躬的日本人嚇到了……

  「好啦,親愛的,別這種表情。」一小時後,佑輝回到團練室附近。

  平靜中帶有淡淡的不滿,剛才的氣勢在兩人獨處時,完全沒了:「幸好我們好好把關了,不然光老師知道,豈不是很鬱悶?」

  團練室位於東京郊區,附近的行道樹栽種得很壯觀,儼然有小樹林的規模,日本政府對都市綠化用上了十二萬分心思,即便已經進入冬季,也有不少植物仍舊彰顯著生命力。

  「那把琴就這麼下落不明,唉。」佑輝想到桑迪先生,也是很鬱悶:「那好歹是我家製造的,不過若我跟我媽一開始溝通好,現在其實讓桑迪先生去道歉,也沒什麼。」

  仁志雙手插在毛呢大衣口袋裡,腳步踏在落葉上,傳來沙沙聲響:「他雖然當年是好意,但做事還是有失分寸,而且我不喜歡他只想著自己解釋完就能安心的態度……根本就是把煩惱丟還給老師。」

  「啊……」佑輝打了個大哈欠,仰頭望向藍天:「我都要吃醋了,看你在那什麼法蘭克前面低頭……搞什麼啊!要是換成我,你會這樣嗎?」

  聽到戀人酸溜溜的話,仁志才鬆口,卻又說出實話:「沒發生的事情我無法打包票。」

  「啐。」

  幾片落葉隨著北風呼嘯而過,佑輝趕忙幫仁志把圍巾圍攏些。

  長年練習弦樂器的指尖,帶著粗糙的厚繭,掠過柔軟的瀏海。

  一吻過後,輕輕蹭了蹭額頭……又將剛剛才整理過的瀏海蹭亂,親暱地交流。

  佑輝想了想,低語著:「但門票已經給他們了,你想他們會不會趁那天表演……」說著又自己否定說出的假設:「應該不至於,一般人沒辦法到後台去,話說,你那天要怎麼進去?我沒票了。」關切的眼神……非常希望愛人能到場。

  「我父母與我,是天皇一家的作陪。」

  「啊!?」震驚!

  「不行嗎?」疑惑……有必要這麼驚訝嗎?

  「所以我當天就要見到你父母?」一向有點壞的佑輝慌了:「天啊!你幹嘛現在告訴我?」

  「難道要我不告訴你嗎?」完全不明白,有點傻的視線:「其實是他們見到你,你不是說一般人沒辦法進入後台?而且舞台上看下去應該黑漆漆的吧?」一副安慰的神情,撫了撫愛侶的背:「放心,你看不到他們的。」

  佑輝耷拉了頭髮,垂頭:「仁志,你這是在裝糊塗嗎……」同樣是見家長,為啥他到我家就這麼氣定神閒?

  桑迪先生的往事很簡單,也很巧合。

  由於長期資助的孤兒團體,有錢的時候出錢,有力的時候出力,也曾經幫忙代為整理捐贈物,在某一次的捐贈物中,桑迪先生見到了那把玻璃小提琴。

  手中拿著琴的當下,自己覺得不太敢相信,認為或許只是一把相似的琴。直到自己查了許多相關資訊,種種情報都在告訴他,琥珀王子的那把小提琴已經不在皇宮博物館裡,確實在國難時期不翼而飛……桑迪先生才遲疑起來。

  後來桑迪先生發現了,在自己把琴帶回家後,變得災難連連,不但投資失利,甚至經常出意外,被流氓打劫、被人跟蹤……再後來甚至摔斷了腿……而且這些厄運基本都找不到肇事源頭,桑提先生深感懷璧其罪。

  這樣的情況,在透過好友法蘭克認識了琥珀光後,完全停止,似乎是肇事方在觀察?又或者等待什麼……

  桑迪先生的直覺是:現在把琴還給琥珀王子,肯定害了他。

  這種直覺是沒來由的,但也很實際,一個年輕人,頂著末代王子與年輕指揮家的光環,在全球鬧出這麼大動靜,然後拿著一把價值連城的小提琴……怎麼想怎麼可怕。但桑迪先生又不想自己繼續拿著那把琴了……於是,幹了一件很窩囊的事。

  桑迪先生在與琥珀光道別的前一晚,將小提琴連同琴盒,放在自己家門前,自己則裝作酒後鬧事,住到警察局去,讓員警招待了一晚上。

  就這樣,次日回到家門前,小提琴不見了。

  而麻煩再也沒有來找上門,當然,也沒有找上琥珀光……

  桑迪先生開始有意無意地密切注意這把琴在哪出沒,直到琴高調地出現在石油國王的四夫人,真田女士的收藏館中,才鬆了口氣,卻又有些無可奈何……
海天 第廿六章 圓圈
  「原來如此,」亮坐在小樹林邊的長椅上,手上是溫熱的一開罐綠茶:「原來剛剛佑輝是溜去棋院了。」

  仁志坐在亮身旁,有些懊惱與無奈的語氣:「我沒想到他那不是正規休息時間,對不起。」

  「沒事,樂團的事情他們團員沒意見就好。」

  午後的風好像帶著秋末殘餘的金輝,少了暖意多了悵然。

  兩人坐在長椅上慢慢品嘗手中的飲料,綠茶與研磨咖啡。

  亮看著仁志手中的黑咖啡,好像突然聯想到什麼,笑問:「佑輝平時喝些什麼?最喜歡的飲料?」

  「奶茶,或者其他甜滋滋的東西。」

  「嗯,很像。」果然人的性格在日常細節中表露無遺:「不管日後成長得如何茁壯,許多細節已經深入骨髓,無法改變。」

  仁志點頭,回憶研究會的日常狀況:「上回伊角老師來的時候,我才知道他喜歡的是熟茶,跟他的為人很像……呃,我們是不是又在討論詭異的話題?」

  「好像就是從你開始,」亮似乎掉入回憶裡:「嗯,就是你,當年陪我去掃墓,然後我們這一夥棋士才開始了森林、山脈……之類的詭異話題。」

  「這……」用便利商店的紙咖啡杯遮住臉:「不好意思。」

  「你跟佑輝……兩個人性格真難懂。」

  亮在最後下了一個令仁志難以理解的結論,然後又自顧自地喝起了溫暖的綠茶。

  其實亮只是在聽完仁志對於法蘭克先生與桑迪先生的敘述後,對照現在在自己面前依舊有些靦腆的青年……覺得有趣。推測很可能是對外人與對自己人的差異,佑輝與仁志在這一點上是共通的,對自己人展露出真性情,對外人就一個沉默穩重,一個彬彬有禮。

  「家裡的事情……」亮微微偏頭,斟酌措辭:「同意了嗎?」不太擅長詢問別人的感情問題,但不問又有些不放心。

  「這……嗯,」理解了亮老師意指何如:「佑輝那邊已經沒問題了,本因坊戰結束後,三谷叔叔還打電話來安慰我……讓我有些意外。」

  「那很好。」

  繼續老實交待:「我這邊……其實父母早就知道了,雖然還沒正式見過,不過我媽已經在跟金子阿姨討論,明年隨著我到中國進行聯賽,他們也要兩家一起去旅遊……」

  「這樣很好,但……佑輝的行程也在中國嗎?」年輕人可不比半退休狀態的老人。

  黑眼睛露出尷尬的苦笑:「這……長輩們的說法是,我比較招人喜歡……於是……他似乎就被……排除在外了。」

  「……呵呵。」亮聞言,搖頭笑開:「你得要有聯賽不得安寧的心理準備了,佑輝那傢伙絕對會想盡辦法跟上去的。」

  「我想也是……」一大家子,這要怎麼聯賽?

  兩人放眼望去,萬里無雲下,周圍的建築物在午後伸展出修長的影子,氣溫正好,一位遛狗的貴婦人從兩人面前走過,小型犬踏著高傲的步伐,鈴鐺聲漸行漸遠,直至僅存風聲。

  「我想光即使知道了,也會反過來安慰桑迪先生。」

  提起這回事,仁志也無可奈何:「我也這麼覺得,事情過去便過去了,他現在來說這些,說完他自己是舒坦了,可是老師怎麼辦?被提起了一點希望,然後又失去琴的去向。」

  亮一邊啜飲著罐裝綠茶,一邊回憶著仁志的說法……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所以……你知道琴已經不在真田女士那裡了?」不然不會認定光會覺得琴『不知去向』。

  「嗯?不知道。」我剛剛有說錯什麼嗎?

  亮微瞇起翠綠色的雙眼,看向身邊的仁志……

  暖風滑過、行人流逝、時間靜默……

  「仁志,」亮微微一笑:「你的反應錯了。」

  「呃……」僵住,在兩位老師面前怎麼這麼容易無所遁形?

  亮也沒再繼續步步進逼,仁志雖然是光的弟子,但與自己學棋也有些歲月了……小池仁志、內田茜,兩人都是主要師從自己的導師,但到了後期也常與老師的伴侶對弈檢討,除了夏目由於早期亮的嚴格控制,與光比較疏遠,對小茜與仁志而言,亮光兩位老師都很容易接近。

  亮深深明白現在在一旁的仁志約莫腦子打結,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麼?為何被識破?以他的性格來看,大概等他想通後就會從實招來,也不會再做多餘掩飾……於是便繼續慢慢啜飲綠茶,一邊拿出一本音樂雜誌慢慢翻看。

  幾隻烏鴉緩緩掠過天際,仁志總算想明白了。

  「我……確實知道琴已經不在真田女士那裡,並且也不知去向了。」

  「嗯。」亮闔上雜誌,笑看身邊的仁志:「繼續。」

  開始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剛剛不該說『失去琴的去向』,因為明明是上午的事情,我沒道理這麼快得知琴已經不在真田女士那裡了,就算得知,可最後又說了自己不知道……哎。」抓著自己的黑髮,實在丟臉……想隱瞞結果被抓現行。

  深信仁志的為人品行,亮只是笑笑,開口:「然後?」

  「其實就是……趙石前輩住到老師家後沒兩天,瑪瑙與藤崎小姐……連帶算上了佑輝與我,還有那位韓籍的尹老師………………」

  一段不久前才發生的事情,在仁志的娓娓道來中,聽得亮瞠目結舌。

  這群人裡面也就瑪瑙點子多,加上幾個『不畏艱難』的傢伙……然後現在想來,自己去車站接金子阿姨時那個行李的體積大小確實剛好能放下一把小提琴……

  亮的臉色很精彩,期間變了幾變……從對這幫人的行動力驚訝,到金子阿姨誤會兒子被包養的無語,接著惋惜自己與琴失之交臂,再到瑪瑙淪陷霧隱流的無可奈何……最後竟然氣笑了。

  「我說你們……」纖長的手指揉了揉眉心,亮此刻的心情豈止是懊惱與無奈可以形容:「居然連尹老師都有份!?」

  仁志眼神看向路邊野花,好像想把野花上的紋路都看清楚:「就……總要拉個長輩下水……」

  「這主意誰出的!?」繼續揉眉心。

  「……大家都有份。」越說越小聲。

  「不,我是說要『拖個長輩下水』這件事,誰說的!?」這什麼心態?

  「呃,」認真回想那段商談的日子,老實交待:「瑪瑙說他沒什麼在人前進行交易的經驗,所以要有個比較資深的念能力者坐鎮……」

  手指總算放下了,亮有些機械的語氣:「尹老師護航、佑輝是去試琴、瑪瑙去接洽……瑪瑙正好也會拉琴……你們這幾個……」想罵什麼也罵不出口,畢竟尹老師在裡面:「也真虧你們想到拖個長輩下水!」確實有個長輩,不能說什麼!哼!

  「老師……我……」仁志起身,有些不知所措:「我再去買一罐綠茶?要冰鎮的嗎?」退火。

  「不用。」斷然拒絕:「你坐下。」

  「是。」

  建築物一樓,團練室的大門依舊緊閉,通常簡短的午休過後不到晚餐時間團員們是不會出來的,師徒二人在各自的棋戰過後,趁著最近幾日天氣好,常常帶本書就待在團練室外頭,亮是保鑣兼男友,仁志只是覺得既然沒有其他工作,光老師與佑輝又都在這裡,自己也就待在這裡。

  「這件事就不用讓光知道了,」亮已經很久沒這麼無奈了,但又覺得好笑:「居然被蜘蛛佔去了便宜……」似乎又想到了什麼,惋惜地叮囑:「千萬別讓光知道,就連他的小提琴都被幻影旅團奪走。你應該也聽佑輝提過,琴對於他們這樣的提琴家而言,意味著什麼。」

  有些拘謹地用力點頭:「嗯,伴侶的意思。」

  「沒錯,我不想讓他再煩惱這些……趁他最近都沒提起,便算了。」看著不遠處的練習室大門,只能輕聲嘆息:「光的一切,幾乎因蜘蛛而失去。」或許可以想想辦法,旅團的人拿著琴沒有用處,很可能流到黑市,想辦法探聽消息,不管多少錢……把它標下來。

  「但……光老師的一切,也因蜘蛛而生……不是嗎?」做錯事的青年語調有點怯怯的。

  亮撐大翠綠色的雙眼:「……因蜘蛛而生?」

  「這……我是說……當然沒人願意國破家亡,但是……能遇上亮老師,或者說……」有點手足無措了起來:「我覺得你們是天生註定的伴侶,雖然很不願意這麼想,但能讓你們相遇,也是……」

  「夠了,我知道你的意思。」

  雖然仁志說的沒錯,但亮聽了還是微怒。

  而仁志本身也知道自己這種說法很不應該,卻……真心這麼想:沒有人能知道琥珀王子的一生是否會如同童話故事一般順風順水,美麗結局,但至少現在,兩位老師歷經萬難之後,總算能安心過自己想過的日子。

  「不該衝你發脾氣。」這幾年已經很少動怒,亮再度嘆息:「琴的事情我會密切注意動向,有把握了才會告訴光,一年不行,就是兩年……幻影旅團我惹不起,但只要流出市面就肯定有辦法。」或許……有沒有辦法設計旅團盡快把琴流出市面?硬碰硬不行,軟的呢?想個計謀……

  「嗯。」

  「至於你說的,已經發生的事情沒有如果,或許像你這麼想……心情會好些。」

  「……抱歉。」垂頭……即使是事實,也別當著老師的面說啊。

  「總之這回事別驚動光了,」拍拍仁志的肩膀,示意自己沒生氣了:「不然我們就都犯了與那位桑迪先生一樣的錯誤。」

  長空難得沒有被都市喧囂汙染,碧藍清澈,偶有白雲滑過……

  仁志看向小樹林樹梢上,停駐的烏鴉……

  「我們,繞了一大圈,到底都是為了什麼呢……」無功而返的悵然若失。

  亮聽了這低迷的情緒……想來是剛才自己發脾氣嚇到光的徒弟了,微笑著把手掌輕放在仁志肩上:「你們都是為了同一個人,想讓他高興不是嗎?」只不過在許多的陰錯陽差下,沒能成功罷了。

  緩緩點頭,若有所思:「……也對,我們為了同一個人,想讓他高興……」感受到亮老師確實不氣了,迎向目光:「嗯,說的也是,不管是送什麼樣的禮,或者做什麼,其實只要光老師高興,才是最重要的,這才是真正的目的。」

  聞言,亮似乎又聽出了哪裡不妥:「……我想問一下,你們為什麼非得送禮?有什麼理由嗎?」光的生日已經過了,接下來是我生日,我生日通常是光弄一桌菜我們一起吃一頓。

  「這……」又心虛了……怎麼辦?我怎麼今天老出錯?明明面對法蘭克很有氣勢啊!

  「嗯?」亮一邊盯著仁志,一邊內心盤算……聖誕節?光沒有特別愛過這個節日啊。

  有鑑於剛才亮老師的精明,小池仁志決定先舉白旗,鬥不過就投降才是上策。

  「老師,相信我們,一定是讓光老師開心的事,」想了想,又覺得只說這樣不妥,雙手合十低頭請託:「拜託,我保證亮老師也有一份禮物,兩位老師都有。」

  「喔?」越來越有意思,他們到底在瞞著我們什麼:「意思是不會虧待我?」

  「是的!」

  繼續攤開手邊的音樂雜誌,亮決定寬心以對:「都好,先把你的聯賽準備好,中國棋士近兩年的棋譜收集了吧?」

  「是。」

  「那明天就帶來這裡檢討吧。我跟你。」打發時間。

  「是!」
海天 第廿七章 洪流
  光很忙。

  但是忙歸忙,陪伴亮的時間一定特別空出來,在特定時間內全心全意屬於他,因為光覺得不能因為忙碌而忘記生活,而且音樂會既然是為了亮辦的,沒道理在準備期間讓亮受到冷落……就像亮全心全意地等待自己練習結束一樣。

  有個人願意全心全意為自己等待,是很幸福的事情。

  金秋已逝,時序慢慢地進入十二月,隆冬時節。

  樂團的練習已經進入最後的緩和期,混亂的爭吵與磨合早已結束,美津子阿姨趕在聖誕節訂機票的高峰期前帶著小音回日本,打算住上一段時間,並且將老家打理好,綜合以上兩點因素,明明與趙石搬出了塔矢藤原宅,回到藤崎家。

  亮光兩人偶爾得空,也隨趙石去探望過桑原老師,老人家依舊如此,天氣寒冷,即便是暖氣開放依舊無法阻擋軀體逐漸衰弱的現實,但是腦子一樣精明……一隻老狐狸與三隻小狐狸坐在室內聊天,讓看護與傭人躲得遠遠的。

  「我前些日子……好像看到小狐狸來看我,嘎。」三人臨走前,桑原老師突然這麼說。

  「嗯?」眾人不明所以。

  桑原老師頭髮已所剩無幾,門牙也只剩下一顆,瞪著微凸的雙眼衝著光笑笑……頗有深意。

  直到三人離開桑原宅,光才驀然意會過來……桑原老師指的是何人。

  「趙石,」社區人行道上,光頓住腳步:「我覺得……近期可能連絡一下桑原老師的家人來一趟比較好。」

  趙石似乎也有所感應:「你是說……」

  「嗯,就是種強烈直覺。」

  「也好,而且也快過年了,聯繫幾個親近的提早過來探望,也不是壞事。」說著,趙石便馬上掏出手機聯絡。

  由於趙石還必須回棋院,亮光二人則是去郊區租用的團練室,三人不同路,趙石知道自己這一打起電話沒完沒了,便向兩人無聲地揮揮手道別,亮光兩人也沒跟趙石客套,直接前往附近的地鐵站。

  「桑原老師多大歲數了?」光一邊自語,一邊回憶著。

  「不知道,但是爸爸剛入段那一陣桑原老師已經是我們這個年紀了……算算少說九十了。」亮的語調裡多少有些感嘆,生老病死,人世常態……其實桑原老師算得上保養得宜了。

  電車上,光抬頭看著自己的音樂會的車廂廣告:「……該幫舅舅舅媽弄幾張票。」

  亮聞言,笑笑:「我倒覺得讓他們來東京聽音樂會,不如陪他們去採茶。」

  琥珀色的眸子投以不信任的視線:「讓亮去採茶……嗯,今川家的產業可能要面臨危機了。」好吧,我承認這傢伙這些年來茶已經泡得不錯,但分辨種類上……

  「光,你又取笑我。」佯裝不滿。

  「哈,那為了補償你,午餐我請客。」

  「你不跟團員一起訂便當?」

  「不了,最近練習順利許多,都是常態練習,仁志也在的話就一起吃吧。」轉著眼珠子,在車門開啟時拉著伴侶下車:「附近那間家庭餐廳好像不錯?我們一直訂便當都沒機會吃,以往也很少到那一帶啊。」

  亮看著光拉住自己下車的手,掌心相貼,牽著彼此。

  ……總覺得,光這一陣子真的改變很多,很細微的地方……怎麼說呢?開始漸進式、滲透式地宣告所有權?一點一滴,慢慢改變的同時又刻意讓我發覺。

  不過……感覺不壞,該說是我對這樣的轉變期待已久了。

  自此之後,亮光兩人常與仁志、佑輝一同用餐,有時候明明也會加入,金子阿姨則是預定在團練的最後一週才會出現。雖然只是在家庭餐廳用餐,用不了多少時間,但光總覺得另外三個人之間流淌著奇怪的默契……應該不是錯覺,只是想不明白。

  而越是接近聖誕節,日本棋院的院生隱隱越是躁動……

  「最近的小孩子到底都在想啥?」倉田厚雙手抱胸,在大對局室洗心之間外,喃喃自語。

  「小孩子?」身邊傳來一把女聲。

  轉頭:「喔,是天野小姐。」認人已畢,接著轉頭繼續盯著院生們,依舊想著剛剛的問題。

  對於倉田這種對沒興趣的人心不在焉的態度也不奇怪,天野順著倉田的視線,看著對局中的院生們。

  「怎麼,你不知道嗎?」畢竟是個記者,消息敏銳度高……無論消息來源是否正確。

  「你知道!?」驚訝之餘,終於正眼看人。

  天野小姐至今未婚,雖然周圍催促的聲音不少,但好像一直埋首工作,用他的說法解釋:世間真正的愛情不會在同一個地方出現兩次,那樣的機率太低了,既然自己已經見證過,那麼便已足夠。

  基本上辦公室同仁沒有人知道天野小姐意旨何如,但反正樂得有沒家累的同事幫忙加班,也無所謂,天野小姐熱衷工作,棋院皆知,至於是否出於自願,可能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根據我所掌握的情報顯示,老一輩存活下來的窟盧塔族人多半在這幾年間死光了,」話說得直接,繼續詳細解釋:「有人是到新環境水土不服,長期抑鬱,也有人是當年傷重落下病根……總之剩下的多半是當時還是小孩子,被長輩保護逃出,現在一般是青壯年人士,這些青壯年中,已經歸化他國的佔七成八。」

  倉田點點頭:「所以?」

  「所以時機成熟了,因為七成八的比例,往後只會增加,不會減少。」隨著與當地人結婚生子、在當地求學工作……時間慢慢地將民族的傷口癒合,但也讓這個民族消失在洪流中。

  「什麼時機成熟?」倉田愈發不解了:「棋戰賽程不都是那樣,每年都是……就那樣,哪有什麼時機成熟不成熟?」

  「……呃……」天野小姐看了看真心提問的倉田老師,又看了看認真研修棋藝的院生們……接著轉身,踩著低跟鞋噠噠地離去,背影留給倉田一句話:「倉田老師有時候也該對棋盤之外的東西上心,像和谷老師那樣。」

  「啊?」手指搓搓自己的三層下巴,思考……恍然大悟:「噢!他應該是想提醒我泉拉麵創業百年的優惠到本週截止,我是該去把優惠卷用一用。」天野小姐其實挺好心的,院生們肯定也是想吃拉麵吧?所以才這麼躁動。

  深夜,虎次郎在庭院的邊邊角角,努力尋找蜘蛛的蹤影,浴室傳來淙淙水聲,光在瑪瑙的研究室裡。

  「在今天達到八成了……剛剛達到,但是這種數據不會輕易更動。」瑪瑙側著身操作滑鼠,讓身後的琥珀能夠看清楚表格:「需要我幫你調出剩下兩成的名單嗎?」

  「嗯?」光彎身,盯著超大螢幕:「你既然這麼說了,肯定早有準備吧?」我們叔侄倆,真是彼此一清二楚啊。

  「嘿嘿,」獻寶似的調出許多個人資料:「其實人數不多,你慢慢看……其中包括不少為了避當地稅務,或者其他利己因素所以才沒有歸化的……當然,」瑪瑙頓了頓:「琥珀,你一直沒有歸化日本,也是重點。」

  光與瑪瑙二人,四目交對……彼此眼中都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瑪瑙有時候會很想探究這位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叔叔的內心,雖然已能感應,但仍想更深層探究……看著從前自己的國人、族人,一個個歸化他國,一點點血脈逐漸消散在人海茫茫中……身為末代王子,到底是什麼心情?

  琥珀不願找老爸商量這種事,是因為怕他難受吧。

  「我去倒杯水,你慢慢看。」每當感應到一點點情緒,瑪瑙便難受的想逃……完全不明白為何琥珀能將這樣的心情當作是常態淡然處之。

  「瑪瑙,」光落座在瑪瑙的電腦椅上:「你爸爸與我,我們總要經歷這些的,不是我們,也會有別人,但往後這些族人與他族人的後代,漸漸的,能夠因為沒有火紅眼而平安,我想這是時代給我的答案。」

  即將開門的手頓了頓,瑪瑙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乾澀:「但,做出選擇的卻是你。」

  「嗯,」光頓了頓,回頭看向瑪瑙的背影,微笑:「能以這樣的身分,見證一切湮沒,我想我是幸運的。」

  「……啐。」眼圈微紅地推門而出:「真不知道亮叔叔怎麼受得了你這種人。」

  對瑪瑙的『想不開』無法評價,畢竟自己都很難說出些什麼道理,只是照顧自己的心情的同時也順應大勢,說真的……除此之外又能如何?還想如何?

  「光,」亮一邊擦著頭髮,一邊敲門,語氣疑惑:「瑪瑙怎麼了?好像氣息混亂,正在吞開水。」確實是用吞的沒錯。

  「喔,一點小事他想不開,也沒什麼,」光起身,隨手將螢幕關閉,對亮笑了笑:「年輕人總是容易躁動。等等換我洗……最近生活作息總算正常了,」轉了轉肩頸:「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年過四十的關係,好像作息一亂,還真有點吃不消。」

  「別轉移話題。」亮瞇起眼,擦頭髮的毛巾掩住雙眼:「……光剛剛說『沒什麼』。」

  「呃……我沒轉移話題啊。」邊下樓梯,邊思考:「瑪瑙在煩的事情確實於我而言已經沒什麼了,就是那些族人的事情……」

  「光?」以往,很少提到這些。

  光站在一樓平面,抬頭看階梯上仍蓋著毛巾的亮……一邊整理自己的思路,一邊開口:「人總是必須慢慢適應周圍的環境啊,很多族人已經歸化他國,與當地人共組家庭……怎麼說呢,有一種……『小孩終於長大成人』的感覺,應該是類似這樣。」

  亮兩步下樓,微微側頭看向廚房的方位……裡面那位明顯有些鬱鬱:「原來如此,當然這之中還帶著些失落吧?光……我……」我也只能陪在身邊吧。

  似乎有所感應,與伴侶輕輕擁抱:「亮只要一直陪著我就好,這樣,就很夠了。」

  「我說你們兩個要抱在一起也不用擋在路中間。」瑪瑙還拿著馬克杯,周身帶著不爽的氣息:「要秀恩愛不要在我面前。」

  光聞言,笑了:「你跟小茜進展不好嗎?」將亮抱得更緊些,名符其實成了八爪章魚。

  「這跟那沒關係,別扯到我身上。」

  「是嘛……亮,」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戀人:「我們要給瑪瑙製造機會,約小茜過來吧?你是老師應該很容易開口。」

  「光,我想這不太合適……」

  「你們不要自作主張!」

  「呵,我去洗澡囉。」

  時間,在歡聲笑語的屋子裡流逝著,也向前邁進著。
海天 第廿八章 狐狸與老虎
  桑原名譽本因坊離世的時候,走得很安詳。

  透過趙石的聯繫,最後的幾日家裡都有子孫出入,某一日趙石聽見一位師兄問老師:「是不是客廳太吵了?要不要把房門關上?」

  臥室內幾個兒孫與弟子看向外頭,五個年紀小的曾孫正在沙發上蹦蹦跳跳,三個玄孫被哥哥姊姊鬧得快哭了,女眷制止也不能立即奏效,一屋子雞飛狗跳。

  「不用,人多點好,熱鬧。」桑原的笑容難得沒透出狡猾,看著那幾個其實跟自己代溝甚深,不大親近的曾孫與玄孫,笑容滿足:「現在幾點了?」

  「一點四十。」么子也已經是七十多的老人了,躬身回答。

  「那我睡一會兒吧。」

  於是,這位叱吒棋壇半個世紀之久的頂尖棋士,沒有再醒來過。

  由於桑原老師的子嗣眾多,家族規模龐大,棋院方面便也沒多插手,只要了套過去頭銜戰時老師常穿的正式和服,在本妙寺依規矩立了碑,算是衣冠塚。

  趙石是桑原老師相當寵愛的關門弟子,其實以當年趙石的棋力,桑原老師沒有教他什麼……反倒是日常陪伴較多,或許正因如此,趙石在某些方面上盡得桑原真傳,比方說給相中的某位棋士的頭銜戰下注好讓自己增加外快,或者對低段棋士露出娃娃臉笑容,實則趁對方掉以輕心在棋盤上把對方殺得片甲不留……光曾說過,趙石絕對是笑裡藏刀的最佳典範。

  相處融洽的長輩離世,趙石多少有些低落,與門下的其他師兄們將老師的棋譜按照年代彙整,仔細收藏,正好棋院編輯部也有意將桑原老師跨時代的傳奇棋士生涯做個特輯,也有將棋譜整理出版的打算,這讓幾位失落的弟子有些事情忙碌、緬懷。

  北風刺骨的冷天,走在路上,空氣如刀刃般好像要把人凌遲……

  光緊了緊圍巾,把毛帽壓得很低,又緊了緊大衣……反覆幾個動作讓身旁的亮哭笑不得。

  「今天正好寒流,怎麼非得挑今天呢?」

  「後天就是演出了,今天不來看看根本來不及。」光在圍巾後頭露出一雙琥珀色的大眼睛:「別跟我說演出結束再來也一樣,對我而言那是不同的。」

  亮只得寵溺一笑,遞過手中的熱紅茶讓光暖手:「這不是陪你來了嗎?」

  踏入本妙寺,並沒有因為周圍有點低矮的圍牆而讓冷風少些……光看著嶄新的石碑,又看看周圍幾乎不曾改變過的環境,一瞬間,過往回憶席捲而來……曾經以為自己被亮與明明排除在外,連新初段賽都無法振作的誤會、曾經自己千方百計為佐為立碑的過往、與西索在此遇見年輕的天野小姐……還有仁志失蹤,在此遇上等待自己的永夏……

  本妙寺,於己而言不再只是莊重的地方,在這些年的歲月洗禮下,似乎也貼近了生活。

  「葬禮的時候,我突然想起桑原老師在爸媽的喪禮時,也坐在我們常坐的那個長廊上……那時候的老師不知道在想什麼。」光看向新立的石碑,回憶如潮水,但很平靜。

  「我對當年那一陣……」亮揉揉太陽穴,萬分懊惱:「如今回憶起來,依然只有你忙裡忙外的身影……我……」

  光舉手投降:「得了,那時候的事別提,是我起了奇怪的話頭。」

  「……這不是奇怪的話頭吧。」

  「但是很難搞。」亮一陷入那時的情緒就要愧疚好幾天……至今如此。

  兩人仰頭,天空彷彿被罩一層灰濛濛的薄灰,幾隻不知名的的燕雀橫空而過,冷風掠過枯樹枝時好像也帶動了寺廟裡的氛圍,光突然想起……

  「啊,我還曾在這裡跟亮提分手。」

  亮看著那幾隻燕雀在低矮的雲層下,逐漸縮小成幾個小點,最後消失在視線裡:「或許……光能這麼無所謂的提及,也是好事。」代表那些過往,已經真正放下。

  「對吧對吧!」

  光原地蹦跳了兩下,不知道是因為莫名的心情好,抑或是想增加熱能,最後拉過亮的衣袖,面向桑原老師,真誠一拜:「桑原老師,您在世的時候是老狐狸,大哥看起來也是差不多的物種,你們就在另一個世界慢慢下棋吧,爾虞我詐的世界其實挺逗人開心的。」

  對光雙手合十(還拿著紅茶),卻說出這一段莫名的話……亮表現得很淡定:「桑原老師,我從小打您的譜長大,偶爾能與您對局也受益匪淺,所以即便您沒有收我為徒,您依舊是我尊敬的老師。直至今天,晚輩能在圍棋上小有所成,也有您的教誨在其中,」鄭重行禮,謙卑真誠:「感謝您為圍棋付出畢生的心力,我們……都會延續您的腳步,繼續走下去。」

  「對了,老師,您與精次哥在那邊請多多照顧佐為,雖說日本是他的祖國,但實際上那傢伙人生地不熟,時代差異太大,個性又過於天真……你們可是萬萬不能欺負他,不然我以後都不來看你們了。」說著,光也鄭重一禮。

  「這……光,佐為的性格我雖然不是很瞭解,但我想還有虎次郎在,應該不要緊。」不對,好像不是秀策在不在的問題……為什麼我的智商到了光面前好像變成負值?

  「對了,說到虎次郎,」光轉過身,啜飲了一口紅茶後,認真問:「他最近都在努力翻找什麼?院子邊邊角角的地方,都被他踏遍了。」

  「是嗎?」亮緊了緊自己的大衣,思索:「沒有吧?我沒特別注意他在做什麼。」是隻好養的念獸。

  將漸漸冷卻的紅茶塞還給亮,光在寺院裡來回踏了幾步,伸展手腳:「是說他一直維持這種大小也挺可憐的,這些年養尊處優,我看之後回草原帶上他吧。」

  亮皺眉回憶少年時期回草原的光景:「但那裡好像也沒什麼空間能讓他變身……」

  攤手:「以前那個湖那邊可以,但也無法大範圍移動……畢竟之前在奇犽家那是私人領土,不怕被人看見,草原畢竟還是觀光區,就算變身也……」

  「嗯……確實委屈他了。」

  兩人又在冷風颼颼下的本妙寺逛了一圈,接著在附近吃了一碗熱呼呼的拉麵才打道回府。

  接著是樂團裡的調整期,每個團員都趁著最後兩天好好調整自己的狀態,光反倒清閒了下來,在家裡滾來滾去……這麼大一個人了彷彿沒過過童年似的,最近似乎幼稚了不少。

  ……或許只是心情放鬆了,亮光兩人都是。

  「亮,這回你放心地坐在聽眾席,位置超好,不用可惜了。」夜闌人靜時,光說。

  「光確定不需要我陪著?」肩並著肩,被褥很溫暖。

  「不用,因為這次沒有任何人託付我任何任務,是我自己要辦的,所以不會緊張。」清澈的聲音很認真,但亮知道,光其實想睡了。

  「快休息吧。」屆時先看看狀況,再決定要不要去後台?不過如果光鐵了心不讓我過去,應該也過不去吧?

  「亮,」光其實真的快要睡著了,語調有些迷糊:「你還記不記得,曾經說要送繁子小姐潔牙組?」

  亮著實認真思考了一會兒:「繁子小姐?是誰?」

  「……就是和谷夫人。」

  「喔,有這回事?」認真翻閱腦中的記憶,未果:「完全沒印象了。」

  黑暗中,光幽幽地嘆息,往身邊的暖源拱了拱:「這樣啊……那真可惜了,我原本想問亮……在差不多的情形下,會希望收些什麼禮物。」

  「禮物?」

  寒風在戶外呼嘯,虎次郎不知道上哪兒取暖去了,很可能還在瓦斯爐邊,樓上瑪瑙持續他的網路攻擊與交易,但這一切近在咫尺的事情,似乎與這一小小的一方榻榻米上的兩人,無關。

  頸邊傳來光平穩的呼吸聲,亮知道光已經幾乎睡著了……

  「我們兩個,真的有需要送彼此什麼禮物嗎?」亮輕聲低語,望著天花板……總覺得這回自己比光還緊張,感覺上好像要發生些什麼事似的,有種……與棋戰不同的興奮與期待。

  ……畢竟是光為我辦的音樂會呢,真的很期待。

  「在一起太久了,送什麼都無法更加貼切地表達心意的話……」亮很認真思考:「送花吧,雖然很快就凋零,但這樣……才能常常送給對方,時時表達自己的心意……我覺得挺好的。」

  「……花嗎?」光閉著眼,皺了皺鼻子:「我知道了。」

  「……」這傢伙,到底知道什麼了?

  「晚安,我的亮。」

  「晚安,我的光。」光說,我的亮……雖然以前不是沒這麼說過,但好像……哪裡不同了。

  黑夜中,時間靜靜流淌而過,亮正瞪著天花板胡思亂想,想光這段時日的異常……隨即被光擁入懷中,頭顱靠緊胸膛的感覺很暖心。

  「睡覺,」不滿的語氣,顯然是被亮的腦波(?)吵醒了:「晚安。」

  只是光這個覺還是沒能睡多久,至少沒有預期中久……

  因為清晨時分,天還濛濛亮,虎次郎在廚房裡,逮到了一隻貨真價實的蜘蛛。

  虎次郎見到蜘蛛的時候,轉著美麗的琥珀色眼珠,明確清晰地想起主人之一說過的話。

  似乎,好像……不,明明確實是這麼說的:蜘蛛來了,要保護光。

  於是大清早,瑪瑙正準備上床小睡片刻時,在發現屋內警報器響起的同時,房子也塌了大半,並且坍方範圍有快速擴張的趨勢。

  瑪瑙衝到廚房,眼看大事不妙,目測估計在腦中換算成無數數據,以自家廚房為圓心,算上附近各戶鄰居圍牆高度、屋齡、坐向方位、庭院水塘、私家菜園、車庫、燃料存放……判斷是否有引起火災的可能,同時張開自己的圓。

  這一切都在電光石火間發生,亮光兩人披衣趕來的時候,只見瑪瑙泛著熬夜的黑眼圈,搖搖欲墜,而若非瑪瑙將自己的圓擴張到極限,虎次郎變身的勢頭很可能把方圓一公里內夷為平地。這一點在看到視野所及都是結構力學、數字滿天飛的狀態,非常明顯。

  「虎次郎!」今天即將登台的知名指揮家咆嘯了:「你給我縮小!」

  「瑪瑙!瑪瑙你振作……」亮也慌了,這些年兩人捨不得封印虎次郎,心想念獸聽話,便也這麼過著……怎麼今天……

  附近的保鑣們即便不明白念獸的成因,來龍去脈,但也努力向念獸靠攏,企圖讓虎次郎恢復原狀,不能大清早的在首都東京露出這副模樣……

  「他好像叼著什麼?」

  「望遠鏡!」

  「好像是某種……有很多腳的生物?耀武揚威?」

  十二月廿五日,聖誕節的清晨,琥珀光大發雷霆,差點取消了聖誕節音樂會。

  若非瑪瑙及時的發揮潛能,在保護生命之餘,竟能用圓保護鄰人的建築,怕是音樂珠寶盒必須開天窗了。

  至最終,瑪瑙上樓休養,確認床還沒塌後倒頭就睡,亮光兩人一再確認鄰居的屋子沒有遭到破壞,有些人甚至還睡得很熟,不小心看到的早起的路人也被趕來的忍者修改了記憶,或者再三保證不會多嘴……

  直到亮光兩人都平撫了情緒,讓虎次郎面壁思過時,依然沒有人知道為何他突然大變身了,就連亮這個始作俑者也不明所以,只忙碌的聯繫水電、木匠……等工人來修繕房屋,光也忙著打掃碎石木屑……

  虎次郎委屈地面壁,偶爾抬頭看看兩位主人……隨即下定決心,認為自己不該蜷縮在小小東京住宅區,當隻讓人飼養的家貓,必須開始為自己的自由人生打拼。

  至少要能自由自在地變大變小吧?
海天 第廿九章 下臺
  悠揚的長笛音色帶著溫暖的安撫,光靠在休息室裡,閉幕仰頭。

  一曲過後,旋律放下手中長笛,低頭看看坐在厚實地毯上的琥珀光。

  睜開眼睛:「旋律,謝謝你。」之前在倫敦的時候,好像也有類似的場景。

  「比當年在倫敦的情況好多了,琥珀只是被早上的騷動擾亂而已,其他方面的狀態都不錯。」

  「呵,我們想到同一件往事了啊。」拍拍休閒褲,起身:「虎次郎那個不叫做騷動了,簡直是暴動,若不是瑪瑙及時,後果不堪設想。」即便如此,也把自己家毀了三分之一。

  旋律依舊是溫婉的個性,彎起眼微笑:「沒想到那孩子還有幫得上忙的時候。」

  光伸展了手腳,笑看旋律:「他比你想的好,真的。」

  旋律與琥珀光,同為操作系念能力者,也擁有差不多的能力,光剛開始學習駕馭自己的新能力時,時常與旋律交流。若要區分,旋律是用音樂操縱他人的情緒,附帶了順風耳能分辨他人狀態,而光是只要能發出聲音就能辦到,但是沒有神奇的順風耳。

  酷拉皮卡與旋律回到東京,原本是想與兩個孩子一起聽音樂會,也全家一起過年,但沒想到才踏入社區便嗅到了動亂氣氛,在得知事件來龍去脈之後,簡直無語了……最後,酷拉皮卡讓發動了強大的圓的兒子趕緊去睡,自己則跟塔矢張羅修繕房屋事宜,而旋律與光先到會場。瑪瑙回自己屋裡補眠時,還一心盤算著研究室的損失,等睡醒後要找虎次郎算帳。

  「我……準備向亮求婚,今晚。」休息室裡,光突然就這麼冒出一句。

  「嗯?」旋律將視線從工作檯上的皮革手提袋移開,看向琥珀。

  不明原因的,光突然不敢看旋律的眼睛:「……酷拉皮卡他……會不會……生氣?」跟那些固執的族人一樣,生氣。

  旋律眨眨豆子般的眼睛,最後噗哧一笑:「呵,琥珀想太多了。」兩步上前,輕輕擁抱……雖然身高只到琥珀的胸腔以下,但是傳來令人安心的聲音:「你們是最好的朋友,是朋友,都會希望彼此幸福,你要相信自己的朋友,同時也就是相信自己交友的眼光。」

  「……是嗎。」應該是吧。

  「怎麼突然沒自信了?」旋律笑笑,鬆手後退後兩步,真誠開心:「預先恭喜你。」塔矢一定會非常高興。

  突然臉紅了,一邊傻笑:「……謝謝。」

  「那你好好準備吧,」看了一眼牆上掛著的禮服,準備出門:「放心,我不會事先透露的。」

  有了旋律的打氣,光突然安心不少,笛聲也消除了早上動亂帶來的影響……畢竟若指揮狀態不佳,那將會是非常悽慘的事情,況且還是為了一隻貓。

  看看手腕上那帶了多年的錶,確認時間……花束應該快送到了,一切正好。

  另一方面。

  「……唉。」

  「你打算怎麼辦?」酷拉皮卡看看時間:「現在去弄一套其實也來得及,當然訂做不可能,但你的身材也都適中,沒有哪裡比例不正常,應該相差無幾。」

  兩人盯著那因為被虎次郎帶來的動亂而弄髒的小燕尾服,有點鬱悶。

  這套小燕尾服,是亮有回心血來潮換上光的那套後,讓光感到驚艷……便嚷嚷著一定要給亮做一套,按照光的邏輯,總覺得如此美好形象一定要趁年輕展現在別人面前,也不管亮根本沒太多機會穿上,便花了大錢請日本的重量級服裝設計師為亮量身訂做。

  反倒是光自己還是那兩套替換,雖然每年都有演出,但十幾年來就真的只有兩套,也沒趁給亮訂做時自己也做一件的意思……光對此的說法是,自己可能會比較合適西方設計師的作品,即便都是燕尾服,但還是有細緻的差別。

  亮本想著既然音樂會是光為自己辦的,那麼趁機穿一次吧,自己是沒什麼,但……能與光換上相似的服裝,即使只是在臺下看著,聽那些為自己精心準備的曲目,應該是很美好的一件事。

  ……不過,人生有時不盡如人意,犯不著為了隻正在面壁思過的貓不開心。

  「不用花錢了。」思考僅僅數秒,亮便下了決定,往倉庫走去:「幸好光的那套前兩天洗衣店直接送過去了。」語聲最後,已消失在長廊深處。

  「這倒是,不過他的好像只是很一般的國民品牌……算了,不重要,」酷拉皮卡環視周圍:「今天也只能收拾到這樣,其他明天繼續。」一下飛機就遇上這種事,累死人。

  「你們好了嗎?」瑪瑙白天睡飽後,黑眼圈消失了……從外面回來,用力想把歪掉的玄關門帶上,卻未果,只能放棄:「我買了三個飯盒,幸好跟附近主婦都熟,不然這個時間去超市搶購,簡直要人命。」

  看著那張酷似琥珀的臉,酷拉皮卡嘆氣:「該不會附近的嬸嬸們都還幫你搶購吧……」

  「是啊,我不能拒絕女士們的好意,對吧?」悠哉悠哉的語氣。

  「……」

  由於廚房被毀,暫時不能開伙,客廳看起來也不怎麼安全,只能將暖簾放下,在長廊上把飯盒擺開。此時深深感受到暖氣系統故障的悲哀,幸好三人都是念能力者,一點點風寒倒是不影響,雖然也不會舒適就是了,特別是擔心飯盒冷卻的時候更是。

  「哇,第一次見到耶。」瑪瑙瞪大眼睛,看到亮叔叔從倉庫出來,蹦跳著湊近前:「以前也見過叔叔穿和服,只有這次……很不一樣。」

  「紋付羽織袴,在日本是與燕尾服是同等級的禮裝。」幸好沒壞,真的已經很久沒穿了。

  「耶?真的很……」努力轉著眼珠找形容詞:「古典。」

  「謝謝。」

  於是,被瑪瑙評價為很古典的亮,端正地跪坐在長廊上吃起飯盒,不禁想起許久以前,光也曾這麼說過,說自己像是水墨畫裡走出來的人。

  「我剛剛在飯店訂了三間房,」一邊吃著,一邊對剛回來的酷拉皮卡感到抱歉:「沒有暖氣,你跟光可能很不習慣吧?你跟旋律、我跟光,小七說他會回獵人辦公室,不過我還是幫瑪瑙也訂了一間Twin,這樣小七若改變主意還是可以睡。」

  「謝了,我還好,」酷拉皮卡吃得很快,但用筷子的手勢很優雅:「這幾年常常到處跑,也習慣了,琥珀還是很怕冷?」

  「可能是體質如此,也可能是都在下棋居多,手腳不運動其實很容易覺得冷。」

  「我聽附近的太太們說,乖乖在家念書的孩子總是常常感冒,反倒是那些在外面瘋跑的小孩身體都很好。」瑪瑙用身邊的例子總結分析:「老爸就是在外面瘋跑的小孩,琥珀就是乖乖在家念書那種。」

  「……瑪瑙。」酷拉皮卡英俊的臉上浮起青筋。

  「所謂促進血液循環與新陳代謝……唉呦!爸!幹嘛打我啦!」

  於是,在亮盤算著之後悠閒下來必須讓光多接觸戶外活動的同時,身邊父子大戰,不過由於動靜比起虎次郎實在是小巫見大巫,亮便繼續端坐著吃飯盒。

  「萬一短期內修不好,也只能去尹老師家暫住了……附近也只有老師那邊能容納這麼多人。」亮低語著,兀自思考未來幾天的食宿問題,對於旁邊的父子不做任何介入。

  龐大的樂團每人都拿著自己負責的樂器,神情或認真或莊重的就定位,也有少數自信如首席明明,噙著明朗的笑意,端莊優雅。主持人金子正子沒有完全按照臺詞照背,臨場發揮沉穩不失風趣,加上團員中好幾位重量級人物,將聽眾們的情緒調到了高點,一切顯得十分順利。

  現場某一角落,神情侷促的和谷瞬間放鬆了:「呼……還好沒我想像中嚴肅。」

  「那是因為藤原自己也不想搞得太正經八百,」越智被拖來坐在這人身邊,沒好氣:「你到底硬是要坐我旁邊幹什麼!?」

  「嘿……這……」和谷尷尬……總不好說自己覺得太少機會來這種場合,好像跟著越智好些。

  「你們好吵。」「安靜!」奈瀨與繁子出聲了。伊角在另一端扶額無奈。

  聚光燈投射下,光向聽眾席深深一禮,在聽眾席的燈光尚未完全暗去前見到亮時,光微微驚訝,隨即心滿意足。只見最好的幾個貴賓席上,今天身著隆重和服的亮,神情中掩不住期待,膝上放著一束金盞花。

  那是亮在看到自己的位置時,便已經放在座位上的。

  花束上放著一張精緻小卡:我把自己送給你了,請你千千萬萬別拒絕啊。

  亮的神情也因這束花,在目光與光交會的那短短一瞬,似是傳遞了千言萬語。

  隨後,似是意料之外,卻又好像理所當然地,從莫札特的《小星星變奏曲》開始,巧妙地將這三十年來兩人經歷過的點點滴滴,串聯而成大型交響樂,幻化成風,對不起,一個海洋的距離……直到是時候說再見。

  時間就是這樣,每分每秒流逝,凝結成彼此心目中最動人的曾經。

  亮看著光微微晃動的背影,幾乎能想像到光現在的表情……當自己意識到的時候,早已潸然淚下。

  金翅雀好像在周圍環繞,絕佳的音響效果讓亮徹底感動……或說,光一直都有讓人感動的特質,隨即,古老的回憶響起,yesterday once more 讓另一側的酷拉皮卡會心一笑。

  聽覺有了短暫的休息過後,是振奮雀躍的《飛鼠溪》,這倒是此次沒有幫忙規劃演出的旋律沒有意料到的,得知與自己的相遇也成為琥珀重要的一部份,旋律感到窩心與溫暖。

  音符移動,有時緩緩漸漸,有時疾風驟雨,亮只覺得黑暗中,自己的臉冰涼了,都是眼淚惹的禍,好像從沒有像這一刻,僅僅是流淚,卻不是哭泣,而指尖,乃至於全身血脈,卻溫暖沸騰。

  「……老師。」身邊的仁志遞過手帕。

  「……」

  兩人不敢多做交談,也不願多做交談,即便是仁志這樣對音樂完全一知半解的人,也能感受到排山倒海而來,或溫柔、或振奮、或流暢、或悲涼的種種情緒,在目光遙遙地看到很後排的佑輝時,這樣瞬息萬變的情感讓自己倍感安心,很快穩定了心緒。

  時間又過了一個小時,但現場沒有人知道已經確實經歷了這麼長的時間,卻又人人都明白了些什麼……好像,我們都走過了一個人的一生。

  當會場的燈光由黑暗轉為昏黃,不全然明亮……千萬雙眼適應良久,才在寂靜中如夢初醒。

  主持人金子正子適時地用最平和的嗓音發話:「……或許在座聽眾朋友們已經有所感應,這是造物主賜予人類的神奇感知,讓我們知道,今晚,似乎有什麼,即將發生。」非常盡職地賣了一個關子,平穩莊重的嗓音好像沒把自己不把話說完的惡趣味當一回事。

  臺上沒有動靜,指揮也沒有轉過身致禮,倒是小提琴首席動了,起身來到指揮身側。

  交談不過兩三句話,沒有人知道臺上兩人的交談內容,隨即,在整座音樂廳上千雙眼睛的注目下,世界首屈一指的指揮家琥珀光,被這回的樂團首席藤崎明從長裙下伸出的玉腳,踹下指揮臺。

  亮瞠目結舌,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將手中金盞花花束一瞬間握得死緊……竟冒出了冷汗。
海天 第三十章 甩手指揮
  「你愣什麼?金子阿姨都說完了!」發現指揮的表情不對,明明擱下自己的寶貝琴,撩起長裙,盡可能維持端莊形象,壓低聲音仰頭,對著指揮臺上的琥珀光低語。

  「我,突然緊張了,亮今天穿得很隆重……萬一……」居然怯場。

  明明高雅的盤髮下,是張憤恨的臉:「都這種時候了!嘖!」先前才跟我說那樣!現在又這樣!吼!

  隨即明明一咬牙,把童年至交踢下指揮臺,一抄手搶走光的指揮棒,美目一瞪:「我都做到這樣了你還敢窩囊?全球現場直播耶!別讓我混不下去啊!」不成功便成仁!萬一沒成功,以後誰還敢用會把指揮踹下臺的首席?

  聞言,光總算在明明的刺激下定了神,眼神清明了起來:「明明,我欠你一次。」

  「哼哼。」

  光轉身,面向聽眾席深深一禮,燈光師很專業地馬上跟進,現場靜默而沸騰,都為即將發生的未知事件而興奮期待。

  不知道是不是亮的錯覺,光雖然情緒平穩了,但好像臉很紅,然後朝自己看了一眼。

  隨即光給了候在垂幕後的工作人員一個眼神。

  就這樣……令在場許多人忙了大半年,一個個差點吐血的那把玻璃小提琴,隨著工作人員的腳步,完整美好地展現在眾人眼前,享受聽眾們的驚艷低呼。

  旋律與酷拉皮卡愕然、瑪瑙英俊的臉則是完全抽搐、守備在演奏廳四周的半藏看到監視畫面也石化了、桑迪先生輕撫胸口表示欣慰、主持人金子正子與臺下的三谷康平,表面淡定內心疑惑。

  仁志緊張地看向臺上的佑輝……臉色果然很精彩。

  明明向團員們掃了一眼,確認大家雖然因先前的小小變動驚訝,但除了指揮與首席互換、指揮用他自己專用的琴之外,曲目基本還是照舊,沒有受到過多影響……其實想來如此也好,原先的安排是光繼續指揮,但背向著人求婚不是很怪嗎?

  ……只是那把琴?嗯……哎?算了!

  明明定神,用眼神向各部首席確認狀態後,馬上側頭對光轉轉手指,意思是:照舊?

  光頷首,對準其中一支麥克風,低聲而清晰的說了一句:「亮。」

  燈光師立刻切換光源,全場驟暗,接著聚光燈柔柔地將光線灑在其中一個聽眾席上。

  紋付羽織袴的古典男子在微光中現身……亮在一瞬間成為全球焦點。

  「……」不可否認,亮雖然表面淡定,但確實被光的大膽驚到了。

  雖然坐在音樂廳裡沒有感覺,但亮知道由於光的演出極少,又夙負盛名,所以每場都是全球直播,若非自己是從兩歲起研習棋藝多年的棋士,沉穩已經融入骨髓,現在肯定出醜。

  但轉念一想:光又怎可能安排會讓我出醜的環節?所以,光所安排的一切一定都是我能應對的……如此想來,也沒什麼好震驚,以前也不是沒有被直播過,但直播無關圍棋,倒是第一次。

  思緒剛過,亮注意到耳邊響起悠揚的樂聲,《給愛麗絲》,竟是光的小提琴獨奏版。

  音響效果確實很好,即便是單一小提琴獨奏,旋律卻好像一直在整座廳堂回響,亮注意到,光一直用灼熱且深情款款的視線凝視自己,那樣的眼神,即便是相識三十年,依然讓人臉紅心跳。

  交響樂團的陪襯在明明的引導下緩緩加入,原本的鋼琴小品,沒了鋼琴,卻有了新生命。

  亮在聚光燈下泰然自若,微笑看著臺上專為自己演出的光。

  ……《給愛麗絲》,市河小姐家的旋轉木馬……好像是求婚用的?對照今天的所有曲目、金盞花花束、讓我千千萬萬別拒絕……不會吧!?

  光的視線一直黏在亮的表情上,見到亮的神情剎那微動,便明白亮已經意會到自己的意圖,隨即,在拉琴的動作中,光的眼神變得更加期待與討好……好像一隻幼虎,小心翼翼地試探主人的喜好。

  相處多年,亮怎麼會看不清光的眼神?當下微微一笑,致使全球驚艷。

  電視台、廣播台、報章雜誌社。

  「快查!那位棋士保鑣的背景資料!」以往不是很起眼的角色啊!

  「那是塔矢亮,世界王座棋士……他們倆先前一起宣布退出職業棋壇!」

  「這太露骨了!很明顯在求婚!」哇哇,好浪漫!

  「那個臨時指揮好像是塔矢亮的前妻耶!」肯定有八卦!

  「快點把這幾個人的背景都挖出來!把明天銀行那則頭條換下來!」

  外界人仰馬翻,各界傳媒已經因為一曲簡單的《給愛麗絲》而陷入動員戡亂時期,職業戰火綿延,估計又是個不眠不休拼命趕次日早晨頭條新聞的夜晚。而演奏廳內已經由可愛的小品《給愛麗絲》,來到《夢中的婚禮》。

  期間,光一直一直,只這麼深情凝視著亮。

  亮突然覺得這樣的光很陌生,但又帶著彷彿從出生便已註定的熟悉感……

  有憂傷,有淡淡的歡愉,《夢中的婚禮》緩緩消逝在光毫不掩飾的傾慕眼神中。

  明明凌空劃出了休止的手勢,全場靜默,但氛圍更加炙熱躁動了。

  光將琴收回白色琴盒中,舉手投足一如既往透著淡淡的貴族式優雅,接著拿起自己的老太太未婚妻,在燈光師的牽引下,緩緩步下臺階,來到亮的身前。

  單膝跪地,雙手奉上。

  兩人眼神交會的時候,亮明白光想說的話:因為伴侶是你,所以把琴交到你的手上。

  現場終於有人憋不住驚呼了,和谷那一角落已經爆出了掌聲,替光加油打氣,隨著第一聲驚呼響起,現場徹底瘋狂……聲浪不斷,倒是沒有任何人離座,聽眾水準還是相當高的。

  金子阿姨再度適時地打破兩人之間的沉默:「現場有些出乎我這主持人意料的活動,但無論如何求婚總得說句話,就這樣含情脈脈對看下去,場地費可耗不起。」

  主持人發話,坐實了兩位男主角確實是在上演求婚戲碼,喜事人人歡迎,詼諧幽默的說話方式更讓大家笑聲一片,機靈的工作人員立刻遞過麥克風給光,還不忘將聲量調至最佳化。

  光接過麥克風,依然跪著:「……亮。」

  「嗯。」等著聽解釋,身旁的仁志突然覺得亮老師很有女王的特質。

  工作人員再度機靈地也給亮遞了支麥克風,亮有禮地接過,接著用眼神示意光:說下去。

  「……十六年前,我拒絕了你三次求婚……對不起。」討好而無奈的語調盡顯,在愛情面前,時間的歷程好像也變得卑微。

  「我知道,那是因為你愛慘了我,不願將背負的民族枷鎖加諸在我身上。」對於亮如此坦然直白地拿著麥克風說出口,光有些驚訝……雖然明白十六年過去,亮再傻也該明白一點人情世故,但真正會如此大庭廣眾脫口而出,確實讓光受寵若驚……笨蛋突然開竅了。

  「那……愛慘了你的我,能否反悔了?」光的笑容很勉強,畢竟任何人被拒絕三次、拖了十六年,都會不爽吧?

  「理由。」依舊是女王氣勢。

  「因為……十六年了,我想應該比較安全了。」不會再有族人來找你麻煩了。

  「所以?」翠綠的眼神柔和不少……看來這些年,光真的一直都把彼此的婚約放在心上,搞不好還時時注意民意調查。

  知道亮是希望自己說明白些,光斟酌著措辭,依舊單膝跪地,維持獻琴的姿態:「即使是現在,我仍然必須把心愛的你放在族人後面,」想了想,看看身邊與亮同排的小池議員、日本天皇一家方向,坦然的同時,也愧疚:「這樣的次序,我想今生都無法改變,我不可能歸化日本,也不會與你登記伴侶而成為『日本人的同居人』。」

  控制室內,酷拉皮卡與瑪瑙密切注意幾位客觀判斷上比較激進的族人舉動,半藏也率領忍者繼續監視著演奏廳四周……

  「很好,在琥珀說出『不會歸化日本』後,這些人的表情看上去好多了。」

  「繼續監視,密切注意這些人的動向。」

  「然後?」亮的聲音依舊平緩,並沒有因為光說的話,有任何不快的神色。

  「我……很抱歉,但比起甜蜜的謊言,我只願說出自己能做到的。」光突然有種自己都快哭出來的衝動,有點拿捏不準亮會怎麼想,只能硬著頭皮說下去:「我沒辦法給予你任何法定上的保障,也無法在律法之前履行任何義務,最多,只能如同今日,在全球直播的現場,讓世界上所有的人類都明白,我的心裡只有塔矢亮……如此,可以嗎?」

  電視螢幕前、收音機線上……乃至於現場,都寂靜無聲。

  亮坐得穩若泰山,翠玉般的眸子瞇起,拿起麥克風:「說清楚。」

  光咬牙,豁出去了,鄭重認真:「塔矢亮,你願意成為窟盧塔族的末代王妃嗎?」

  隨著光這句話說完,旁邊的日本天皇震了、三國棋院傻了、散居各地的窟盧塔族人樂了。

  是啊,我們的王子就算是同性戀,也不會歸化他國,反倒挖了個人過來……多有面子?

  金盞花花束還擱在大腿上,亮手指輕點扶手,就在光以為亮會陷入長考的時候,亮開口了。

  「光,我們一路相互扶持三十年,給予彼此的保障一直都不是建立在法律前提上,這一點,特別是在少年時期,我還不知道你的身分時便已如此。」頓了頓,指尖繼續輕點,亮的邏輯非常清晰:「我們彼此都沒辦法在法律之前為對方履行任何義務,但現實上義務卻已經持續了三十年,所以伴侶登記於我們倆的情況而言,不過是錦上添花,甚至可能成為負累。」亮仰頭,環顧燈光溫暖的演奏廳,復又低頭看向眼前的光:「能為我做到這個地步,我已經很滿足了。」原先想著就是要昭告天下,如此便已達成願望。

  「亮?」期待的眼神,閃閃發光。

  「還有一點,光,你說錯了。」認真溫和,又有無盡寵溺的視線……讓光瞬間安定不少:「如同你的立場,我同樣無法放棄國籍,因為我的國家孕育我成長,才擁有今天的塔矢亮,但,從當下起始,我願意為你,不會再動用任何日本國民的身分所帶來的方便,而是用獵人委外的身分存在。」

  亮起身,終於接過光捧了很久的琴,把愛侶扶起:「還有,我不是末代王妃,而是與你一樣,成為末代王子,即便只是虛名,也不能混淆。」

  也不知道是哪一幕太過震撼,抑或是全部的過程都很讓人震驚……現場依舊安靜無聲。

  這時候,一直隱形的、同樣身著紋付羽織袴的日本天皇輕咳一聲,在共鳴與傳聲的影響下立刻成為全場焦點……而隨著天皇開始以鼓掌的形式表示祝福,現場又沸騰了!歡呼聲在環繞音響下不絕於耳!整座堅固的演奏廳彷彿都在巨震。

  明明轉身,一片明朗歡騰的音樂廳中,在指揮臺上再度打出休止手勢……副指揮的優秀氣場讓現場再度靜了下來,等待未知的後續。

  光滿臉掩飾不住的欣喜,眼神明亮地伸手,凌空打了個響指……明明的指揮棒落下。

  孟德爾頌的《結婚進行曲》在大堂中響起,同時透過各種傳媒,將這個聖誕節最獨一無二的婚禮儀式,展現在世人眼前。

  光在含蓄而鄭重地牽起亮的手,吻過亮的指節時,亮想起了曾經年少的那個吻手禮。

  那個在斗室內,十七歲的兩人,僅僅只有彼此知道的儀式,對照今時今日千萬雙眼睛的見證……遙想這些年兩人共同走過的曾經,不禁感慨萬千,同時亮能明確感覺到有些什麼……不同於以往,這似乎是光第一次在他身上留下烙印,不同於年少時代的安撫意味居多,而是雖然不著痕跡,卻比制約與誓約更加牢不可破,真正的印記。

  「……」亮順著彼此交握的手,看向隱約藏在衣袖下手腕上的『時間』。

  「……」光顯然注意到彼此的思路一致,在樂聲中,拉緊亮的手,即時離開現場:「走吧愛妃,這裡讓明明去收拾。」
海天 第卅一章 前所未有
  對於光的那聲『愛妃』不置可否,亮雖然嘴唇依舊抿著,但知道自己真的非常開心,穿著隆重的和服就這麼任由光拉走,雀躍的腳步好像讓整個人年輕十歲,當然兩人手拉手落跑的背影立刻被無限放大加清晰,同步出現在各大網站。

  這些兩人都料到了,但既然都能膽大妄為到設計出這樣的婚禮,其他又有何不可?

  跳上計程車後,光還沒開口說話,亮便搶先報了先前訂的飯店位置。

  「亮?」

  亮眨眨眼,看向身旁,神情淡然中透著欣喜:「因為家裡暖氣壞了,怎麼?你還有別的計畫?」

  光搖頭:「只是剛求完婚就被拉去開房間,感覺很微妙。」這洞房也太快了些。

  白色琴盒擱在腿上,亮完全傻眼:「不是那樣,光也知道早上虎次郎他……」

  「知道,只是巧合。」光真的是太開心了,完全不顧司機的眼光,握著亮的手直接貼在臉龐蹭,笑容溫暖:「我本來也想家裡不能住就只能先訂房了……對了,我還訂了下個月的飛行船。」

  「去哪?」或許不必問了吧?

  「草原。」

  窗外車水馬龍,流光溢彩,街景多半是聖誕節的紅配綠色調,鬧區巨型聖誕樹有霓虹斑斕的豔麗,那些以往覺得有些俗氣的玩偶裝飾,這回因為心情緣故,好像都變得可愛了起來。

  兩人踏入飯店客房後,亮才真正體會到光有多開心……或說終於放下多少包袱。

  對剛關上門便異常主動吻住自己的人……亮突然心疼了。

  原來長久以來,你過得如此壓抑……而我卻從無所覺。

  「亮……」細碎的親吻,頻繁不絕,光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將人壓在門上的行為很像隻大型獸類,一方面唇舌討好,一方面用爪牙守護領地的神情,讓亮感到很新鮮。

  「嗯?」顯然不介意的亮。

  繼續親吻,好像親吻是件很有趣的遊戲,不斷地試探、不斷地輕抿、溫柔地啃咬:「……只是很想……一直叫著你的名字。」

  「嗯,那我會一直回答你,放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亮的這句回答觸動了光什麼……光突然緊緊抱著,不再動作,亦不再言語。

  亮也就這麼任由時光流逝……美好的時光就是要拿來浪費的。

  直到門外傳來一組客人三兩經過的腳步聲……光才放開亮。

  「很累了吧?被我鬧這麼一齣?」光將自己的領結扯開,準備脫下一身繃緊的燕尾服。都說西裝是男人的戰甲,戰甲又哪有舒適的?

  「怎麼能說是鬧?我很高興。」想起來都好笑……這麼多年都在一起,突然搞起浪漫,實在很有新鮮感:「我還好,光應該比較累,台上站了這麼久又讓你跪著……我幫你。」

  光確實很累,或說長期積壓的心理壓力在這一天突然卸下,好像完成了一項重要使命……那種,很像是把心愛的公主護送回城堡的感覺?類似是如此。

  兩人洗過暖洋洋的熱水後,叫了不少食物,亮原本以為飽暖思淫慾……在這一陣子光的轉變,與這一整天光的特意安排下,早已心有所感。

  但光很規矩的倒頭就睡,只是從身後一直緊緊摟著亮的腰不放,這也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不管到了任何年紀,光似乎都有辦法讓自己的認知更新,驚喜連連。

  這個聖誕節,亮帶著欣喜,期待日後光一切前所未有的面貌。

  亮不用期待太久,數小時後的早晨,亮是被光的細吻喚醒的……這同樣是前所未有的經歷。

  知道亮醒了,光沒有道早,而是對上自己琥珀色的眸子,額頭貼上額頭,蹭了蹭……帶著無限親暱,輕輕啄吻唇角時又帶著無盡討好與窩心。

  就這麼挨蹭了好一陣子,亮都被光的熱情弄得興奮異常,滿臉通紅了,光卻突然離開了。

  「早安,亮。」光笑得很真誠,好像剛才的親暱完全沒有情慾色彩……親吻雖然虔誠,但僅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份,是如同呼吸氧氣一般的常態。

  「早。」光又在搞什麼?應該不是我的錯覺才對。

  在亮疑惑的視線中,光拿起床邊的話機,笑了笑:「先吃東西吧?」

  只是光還沒撥號,就被亮伸出修長的手指,切斷通話。

  清晨的空氣帶著些慵懶,亮瞇起翠玉般的雙眼,斜倚在床上,盯著光:「我沒這麼嬌貴。」

  「……」光只是低頭,抓抓自己的金色腦袋,有點不知所措……果然還是被發現了。

  亮輕輕踹了站在床邊的光一腳,瞇眼,不悅的語氣:「昨晚一次,這是第二次,居然讓我等?」雖然剛剛那樣也很美好,但光其實……

  「這……我……」尷尬了……我這兩天都被踹啊。

  「還是你不滿意我?」見到光馬上想否認表情,勾起嘴角:「過來。」

  豈知光突然就這麼怔怔地看著愛人,彷彿有些騎虎難下的表情……

  空氣中帶著微妙的氛圍,亮這回是真的不明白光是怎麼想的了……難道真的是我的錯覺?

  ……相處多年,雖然光時常想些奇怪的事情,但自己多半都能猜到七八分,畢竟時間是最好的老師,昨晚的感覺很明顯,明明就是體力尚可,一進門就想撲倒自己了,卻硬生生剎車,當然也可以說是忙了一天累了,但現在又是怎麼回事?剛才的感覺雖然天真美好,但綜合這一陣子光所有洩露出的細節與改變……其實很想要吧。

  正在亮開啟偵探模式,想著揣測光的思路時,光卻突然動了。

  很輕,似乎又很緊……光牽起自己的手,亮突然發現,比起許多更加親暱的表現或煽情的動作,光特別喜歡牽自己的手,彷彿不管是任何形式的手牽手,都能讓他很安心。

  「亮,我珍惜你,所以有時候覺得,就維持以往那樣就好。」

  「光,」其實不是很瞭解光的邏輯,問得犀利:「難道你覺得我不珍惜你?」

  原以為光會立刻否認,沒想到光卻半跪在床邊,認真斟酌著措辭,隔了好一會兒才回答:「……我知道亮是慢慢學會珍惜我的,我也不好,小時候總覺得反正我們早晚得分開,也沒有真正思索如何長久經營感情,明明應該做得到的,卻沒有去認真思考未來,呵……」回憶起過往,搖頭輕笑:「與其說亮一開始是珍惜我,不如說是執著吧。」

  「……看來我的年少無知,卻傷你太深。」這麼無所謂地說出來,果然當年……如此難過。

  「亮……我是真的放下了,才會說出來,你懂我的。」最喜歡牽著你的手,蹭臉頰。

  「嗯,」突然對眼前人更心疼了:「我知道,光對我太溫柔,剛剛那樣說,已經是從相識至今最重的話了……是光對我太好,也是我太笨。」

  見亮說得認真,光突然笑著湊近前,輕咬了咬亮的鼻尖……

  細細的抿吻過後,又是溫暖的挨蹭……光真的很喜歡蹭自己。

  勾起水墨畫似的雙眼,亮笑著搆過光的脖子:「還不上來?你是要我邀請幾次?」

  「真的可以?」還是小心翼翼的語氣,同時輕手輕腳爬回床上。

  「光!我說你……」

  正當亮已經有點惱火被點燃時,光排山倒海的熱情瞬時將一點點火苗澆滅。

  面對身上如此瞭解自己身體,加上細緻溫柔,卻又同時充滿控制慾望的光……亮覺得此一認知比交出自己的身體更加震撼……畢竟這樣的光同樣是自己前所未見的。

  ……跟自己一開始只顧著占有、發洩、根本不會做不同,能感覺到光的溫柔體貼,連散落在枕上的髮梢都被珍惜地捧著親吻,整個過程都把自己捧在手心裡疼惜愛護,一切舉動哪怕只是指尖與指尖輕觸相對,靜默中彼此交換眼神,都能從中看到無與倫比、滿溢的幸福。

  沒有曖昧旖旎的氛圍,很奇妙的,似乎光的占有只是想讓雙方都開心,帶著小孩子式的天真,偏偏又穩妥地拿捏分寸,讓彼此都對等的享受整個過程……這一切簡直讓亮想就此沉淪,只想依順著愛侶引導的動作,真心認為自己能與光結合,是這輩子最幸福的一刻。

  愛著與被愛著,珍惜與被珍惜。接納與占有其實是雙方都能感受到心滿意足的事情。

  直至時近中午,亮抬手,輕輕撫過身上人汗濕的髮梢……

  「……以後,還是光在上面好了。」我沒想到,原來這麼疼,光是如此溫柔、小心翼翼,卻還是這麼疼……那麼像我總是比較粗魯又不太會克制慾望的方式,肯定沒這麼舒服……也難怪光覺得我不珍惜了,果然我太霸道。

  「啊?」完全不明白。

  亮笑了笑,眼神中是無限寵溺:「也沒什麼,誰想誰就在上面吧,只是覺得光的風格比較適合我們的年紀。」以後,真的要更加愛護他……各方面都是。

  「這種事情還講究風格嗎?」光轉轉美麗的眼珠子,十分疑惑……末了直接趴在亮身上笑開:「意思是……亮對我的表現還滿意。」

  「嗯哼。」確實挺舒服的,至少比我對光好吧……說起來滿打擊的,但也沒什麼好不敢承認。

  用力抱緊,也不顧汗濕的彼此,繼續蹭:「我好高興。」

  愛惜地繼續撫著金髮,輕吻嘴角:「光,請你也要珍惜我,讓我們彼此珍惜。」

  「嗯嗯。」笑得眼睛都不見了。

  看到光如此高興,亮也非常開心:「珍惜我那快去張羅吃的,我有點累了。」

  「嗯嗯!」

  時間拉回到聖誕節夜晚,散場的音樂廳前。

  奇曲夫人一身便裝。

  所謂的一身便裝指的只是沒有裙撐而已,蕾絲綴花的摺扇與宮裝隨著年齡換成暗紅色調,奢華依舊,加長型禮車前後五輛,自認相當低調地出現在新宿區。

  「喵。」這是虎次郎。

  奇曲夫人側身,看向腳邊的胖貓……正準備上車的身影略一停頓:「……喔呵呵,有意思。」

  「夫人?」隨從不明所以,立刻上前請示。

  「噢,我親愛的孩子,你總算想通了呵呵……」在隨從們驚愕的目光中,帶著詭異護目鏡的美婦人親自彎腰,待虎次郎躍上自己的手臂。

  虎次郎雖然很重,但奇曲夫人本身是高手,自然不介意這一點重量,繼續笑著表示:「我們那兒的庭院少了三毛,太安靜了,噢!我已經能想像出劍齒虎在庭院裡奔跑的可愛畫面了!噢呵呵呵!老公……哎啊,我得趕緊告訴老公!噢,真是的!這麼可愛的小貓咪,我們一定要準備準備才是!呵呵呵呵呵!」

  隨從訓練有素,不敢多言,為夫人關上車門,直奔機場,低調的加長型禮車就這麼駛出新宿區,解除了附近一帶的交通堵塞。

  目送詭異車隊離去的行人中,法蘭克先生皺著眉頭:「那貓好像是塔矢藤原宅裡養的。」

  「啊?」桑迪先生站在一旁,有些錯愕:「你確定嗎?」

  「是啊,牠剛剛看了我一眼,而且肥到那種程度的貓不多見。」想了想,隨即將這件事情放下:「那女人可能是認識的朋友吧?貓也是有靈性的動物,應該是認識的人才會跟著走。」

  「但是聽那位夫人的說話方式,我覺得不是那樣啊。」桑迪先生著實思考了一下:「不然我們幫琥珀把貓要回來吧?以前的事情不好提及,至少讓我幫他做件事。」

  身後疲勞了一整天、在奇曲離開後才稍微鬆懈的忍者半藏,聽了兩位老外的對話,也不管對方是否認識,馬上插嘴:「我不管你們為什麼想幫忙把貓要回來,但為了安全起見,你們還是不要插手,就連我們霧隱忍者面對這個女人都必須……所以不管你們因何緣故想要……我想你們應該是塔矢與琥珀光的朋友……所以……………………」

  在努力維持良好紳士禮儀的前提下,桑迪先生被迫聽了半藏長達四十分鐘的聒噪演說,徹底消除了對琥珀的愧疚心理,甚至完全不想見琥珀一面了。而一旁的好友法蘭克先生,早已被幾位認出自己、自掏腰包前來聽音樂會的日本棋院院生們拉去一旁交流……
海天 第卅二章 薪火
  「……這隻貓是?」

  「冒牌貨。」

  半個月後,塔矢藤原宅總算修復完畢,順便也修繕了一些老舊部分。紙門的花色特地換上了金盞花的花紋,檜木地板保養得光滑明亮,庭院裡的冬季景致優雅沉靜。

  明明在音樂會過後,與趙石雙雙休假,前往中國,準備在趙石的家鄉過完中國年才繼續下一年度的事業,美津子與十分不和的丈夫也吵吵鬧鬧地跟上,小音已經見怪不怪。

  玻璃鋼琴依舊完好如初地待在琴房,隔音間內的其他樂器也都保養得當,亮想了想後……在逛屋子時將白色琴盒放在琴房的矮櫃上,總覺得這兩者應該放在一起比較合適。

  這段期間,幾人將房子扔給瑪瑙張羅,如今看來確實井井有條。

  「那是棋院的院生送來的啦。」瑪瑙早從監控系統見到進屋的人,所以慢騰騰地走出房間,拎起貓的後脖子:「你們不覺得比虎次郎可愛多了嗎?」

  「還好,取名了嗎?」

  「桃太郎。」

  對於這個名稱,剛踏入屋內的四人面面相覷……決定不發表任何評價。

  最後還是光發言:「所以也是隻公的?」

  「母的。」

  對於母貓為什麼要叫桃太郎,瑪瑙的父親母親已經懶得過問,各自散開來看看房子……雖然瑪瑙取名不行,但至少裝修房子的美感還是不錯,看起來煥然一新,又不失原本的古雅大氣。

  「要不然新婚賀禮難道退回去?琥珀也曾經是院生師範,他們也不知道哪裡聽說了那隻肥貓落跑,所以就送了貓過來……退回去不好吧。」瑪瑙似乎很喜歡這隻體態正常的虎斑貓,一直抱在手裡。

  「是該謝謝院生,師範一職交給倉田後,我就很少與他們交流……想來裡面已經沒多少我認識的孩子了,難得他們想到。」光一邊說,一邊欣賞著廚房裡嶄新的現代化廚具,非常開心。

  「還有其他禮物,我都堆在那邊了。」瑪瑙伸手指指擱在客廳前堆得跟人一樣高的禮品:「都檢查過了,沒問題,今川商行的茶葉我已經自己泡來喝了,其他都沒動。」

  對於瑪瑙的自動自發,四個大人也沒理會,隨後瑪瑙手機鈴聲響起……看那雀躍的表情,很明顯是要去約會。

  「晚些帶小茜回來吧,一起吃飯,」光看著風風火火準備出門約會的瑪瑙,開口:「我也很久沒下棋了,正好跟他下一局。」

  「誒?你怎麼不跟亮叔叔下啊?我們要去逛西區的廟會耶。」

  「那是因為光很久沒下了,想藉由小茜調整狀況,」亮檢查完新的空氣清淨系統,開始翻看禮品:「不如過幾天吧,也約仁志還有夏目一起,出國前幾個弟子聚一下,我也正好有話要說,晚上,光,」回頭看向愛侶:「我幫你調整狀況不是一兩回了,就跟我下吧。」

  「是嗎……」光也無所謂,倒是轉頭看向瑪瑙:「逛廟會的話,亮有冬季和服,你要試試嗎?」

  「要!」熱戀中的人正在煩惱穿什麼才好。

  「瑪瑙,穿塔矢的衣服麻煩你把冒牌貨放下。」這是剛逛完房子的酷拉皮卡。

  「他不是冒牌貨,他是桃太郎。」帶桃太郎逛廟會,小茜以前喜歡虎次郎,現在應該也會喜歡他的:「我要帶他一起去啦。」

  「啊,是天野先生送的硬玉棋子,真漂亮。」

  「哇,楊海是不是很有錢啊?送這麼貴重的東西……」

  「得給他回個電話,不要失禮。」

  亮光兩人翻著眼前的禮品,一面盤算著如何回禮,一面微笑搖頭……對於這些年累積下來的友誼,感動萬千。畢竟……無論法令如何推動,傳統觀念經歷了相當長的歲月,仍舊在這個大環境占優勢,因此兩人從沒想過能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祝福,原本只想著這些過往有交情的朋友們能不表態,已是萬幸。

  或許我們真的備受眷顧,直到這一刻,才發現……等待的時間是值得的。

  屋子因為有了人氣,重新開始了歡聲笑語。

  三天後,塔矢門下的兩位弟子與蘆原都聚在棋室裡,光與仁志坐在一旁。

  「這可是你們師父的手筆,好好收藏。」年過半百的蘆原一臉神祕地從公事包中拿出個大信封,從中抽出了裱褙好的書法作品。

  比八開小了些,又比A4略大,淺色無框裝裱,只有背板讓字體顯得無拘束,好像精神氣韻能延展到任何想前往的地方,如同正要展翅高飛的雛鷹,正合適眼前的弟子。

  「師伯,這是……」小茜有些不明白。

  「讀起來應該是這樣,」夏目似乎感覺到今日的意義不同於以往,正襟危坐:「『昨夜江邊春水生,艨艟巨艦一毛輕。向來枉費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

  光與仁志在一旁聽著,塔矢門下正在進行重要儀式。

  「夏目這些年中國話越學越好了,」亮表示嘉許,又與光交換了眼神……兩人都想起了許多年前的往事:「很多年前,我父親在過世前,留了這首詩給我。」

  「耶?是東果陀的螞蟻……那時候?」

  「是的,以當時的情況看來,是父親在出發前就寫好的。」亮的眼神中有些釋然,也有無盡懷想:「先前你們倆各自在新初段賽前,都給你們解釋過《觀書有感之一》,這就是之二了。」

  「喔!」

  夏目似乎早就查詢過相關詩句,所以並不驚訝,倒是小茜真的很高興。

  「但是爸爸當年寫得倉促,信箋夾在棋譜裡等待我們發現,」光也想起往事,補充說明:「可不像你們倆現在這麼走運,亮還專門用書法字體寫了裱褙好。」

  夏目聞言,眼睛都快黏到宣紙上了:「這是老師寫的?」好厲害……這年頭還有人在練書道?

  這回換成小茜不驚訝了:「再怎麼說,老師也是書法家塔矢隆先生的孫子啊。」

  「誒?可是這跟血緣沒關係吧?」對師妹不太認同。

  「多少會有影響,當然我想小茜指的不是血緣,而是家風。」亮見到話題跑偏了,也不介意,輕鬆點也好:「從小我被要求寫字前必須洗手,更必須清理桌面,小學時代寫字都必須寫在格子正中央,佔八分,不能多不能少……當然,學校有書道課也不能隨意應付。」

  一小段話聽得連仁志都瞠目結舌,即便是自己這種世家,重視習字,也沒這麼要求。

  「夏目,你能解釋嗎?」亮的眼神看向弟子手中的詩句。

  「是,我先前因為聽老師說過了之一,所以也上網查詢了之二……當時有記起來,朱熹先生的意思是這樣的…………」

  隆冬的室內有暖氣與朗朗閱讀聲,內田茜仔細地把這廿八字的發音牢牢記在腦中,立志要學好中韓語言,仁志倒是不緊張,雖然語言方面沒有非常流利,但是與中韓棋士溝通,連帶上一點英語,一般研討會與生活對話都過得去,光也不對弟子特別強求這方面。

  等到小茜總算能一字不差地發音,亮滿意地笑了笑:「讓你們帶來的東西帶了吧?」

  「嗯,五圓。」

  蘆原又從自己的包裡摸出了紅繩,把兩名弟子的五圓硬幣各自結起,最後互相交換,還給對方:「好啦,五圓加上繩結,象徵結緣,我當年跟緒方也有一個。」

  亮這時苦笑了一下:「我倒是沒有。」

  「你介意的話可以現在弄一個。」蘆原攤手。

  「哈哈!」

  天色已晚,旋律與酷拉皮卡另有應酬,留下看起來最閒的瑪瑙,於是毫無懸念的由瑪瑙掌廚,用全新的廚房配備在小茜面前展現了新好男人的一面,眾人圍在客廳暖被桌邊,隆冬時節,火鍋配上幾樣小菜,正好合適。

  飯中,亮細心叮囑夏目與內田,過些日子自己與光將啟程,遊歷各地,若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無論是否與棋相關,都可以問問蘆原……當然,仁志也一樣。

  小輩們自然點頭答應,加上蘆原平易近人,幾人也沒有心理壓力,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喝了點小酒,小茜臉泛紅暈,光讓瑪瑙先把人送回去了,不用拘泥非得女孩子留下來收拾的繁瑣規矩,蘆原與夏目幫忙略作收拾後,也相繼離去。

  「仁志,」在仁志收拾完最後一個盤子,走出廚房的時候,被亮叫住了:「收好。」隨即將與剛才夏目和內田相同的書法作品,交到仁志手中:「你也有。」

  對於亮老師沒在剛才於棋室內把東西給自己,其中意義不言而喻……這與自己擁有的摺扇一樣,是各自門下的傳統……由此可見亮老師實在愛屋及烏,心意可見一斑。

  「老師,這個不太……」話未說完,便被亮接了過去。

  「一幅小字而已,想什麼呢。」說完便轉身朝屋內去:「出去時把門鎖好。」

  看著亮老師隱沒在迴廊深處的背影,仁志突然覺得那個在手上很沒真實感的本因坊頭銜,突然有了切實的重量……

  既然受到眾人的愛護,就算是為了別人又何妨?回饋人生,絕不能裹足不前。

  況且,深愛著圍棋的才能,我也有,不是嗎。

  深夜裡,從塔矢藤原宅出來的蘆原,一改剛才在室內的溫和笑意,徒步慢行,往當年與緒方交換五圓的附近那座神社走去,踏著月光,悵然若失……

  「多少年前的事了?三十年?嗯……不到四十年吧……」

  蘆原苦笑著站在石階上,仰頭,樹影在深夜裡搖曳出風聲,火鍋溫暖的溫度早已逝去,半百之年,孤身一人,頓顯淒涼。

  「喂,弘幸嗎?」石階上方,神社的方位:「是的話吱個聲啊。」

  斑駁的月色下看不清人臉,但聽得清聲音……蘆原循聲望去,睜大眼睛:「光二?你怎麼在這裡?」

  「我幹嘛不能在這裡?」沒好氣,快步踏下石階,來到失落的人面前:「阿光傳簡訊給我,說你似乎心情不好,我就猜到你會來這裡。」這傢伙心情不好就往廟裡跑,跟個和尚似的。

  「這……哎,在那傢伙面前真是裝不得。」更加無奈了。

  「走吧,車站那邊有間新開的居酒屋,去試試?」拉過弘幸的手:「嗯?你身上有火鍋的味道?太不夠意思了,是只有你們塔矢門下嗎?怎麼阿光也有我就沒有?」

  「喂,你牽我手幹嘛?」五十多的人,抽著臉炸了。

  「你彆扭什麼?我在問你話耶,重點是火鍋。」

  「那你也別動手……」

  「為啥?」冴木光二突然很認真:「喂,這麼多年了,你給個準話啊!」

  完全不明所以:「什麼準話?」

  冴木見到牽著的人呆愣的表情,沒有鬆開手,繼續拉著人前往居酒屋:「你可是被你大師兄託付給我的啊。」雖然我跟塔矢門下也沒有很對盤,但對這個託付欣然接受。

  「啊?」一頭霧水。

  「你師兄緒方可是親手將他的五圓拋給我的,說是你也有個一樣的。」

  「什麼!?」蘆原臉抽了:「那是塔矢門下的東西!」

  「啊?我做生意的妹妹也有啊,哪是塔矢門下專屬?」已經拖離神社範圍,來到平地:「反正緒方十段啊、阿光啊……都把你託付給我了,我自然要照顧。」繼續手牽手。

  「什麼跟什麼!」還掙扎:「哪時候的事情!?」

  「一直都是啊!奇怪了,連緒方都認可了,你還不認啊?」繼續朝居酒屋邁進:「就是某年十段賽上吧?那時候我們已經走得很近了,反正我跟緒方對上,對局後他突然把五圓拋給我,我本來莫名其妙,結果他說你也有一個,所以我就收下了。」

  「你讓我認什麼!?什麼叫做因為我也有所以你才收下?喂……」

  好脾氣的哄:「行了行了,不認就不認,我們去喝酒。」反正都磨蹭到這個歲數了,以後也就這樣了吧。

  「放開我的手!」

  「冬天這樣溫暖。」

  「你!」
海天 第卅三章 如果沒有重逢
  又是一個聖誕節。

  十二月在高緯度的日本正是大冷天,窟盧塔族草原上卻是觀光客絡繹不絕,艷陽高照,接近赤道的地區總是怕冷的人們在冬季的良好去處。

  光乘在馬上,信步晃著前進:「唉,三谷叔叔還是那樣,總讓我過意不去……每次通電話都這麼客氣,跟金子阿姨的性格完全不同……」

  亮側過頭,看向身邊的人:「叔叔說過送你了,再說當時光拿著小提琴求婚,全球都看到了,還回去也不太合適。」控制韁繩,跟在光身邊,十分熟練的架式。

  今年初,兩人出國遊歷前夕,光才從仁志與佑輝口中得知玻璃小提琴的來龍去脈,又詳細問過了半藏、桑迪……相關人等,接二連三的陰錯陽差使光十分驚訝,同時也有些懊惱……怎麼當時西索來過後,自己也就這麼不求甚解?實在是有愧。

  但三谷先生卻認為,這倘若不是命定,那就是小提琴自己的選擇,讓光拿著很合適。

  「話是這麼說沒錯……」騎著白馬,名符其實的白馬王子,但表情遲疑:「雖然我多少也知道,即便一開始我就問清楚了,三谷叔叔也還是會把琴放我這……或許我介意的是自己做事不周全。」

  黑色的高頭大馬,豐神異彩,亮微笑著跟上:「那是那一陣光太忙了,再說,只是光的有生之年鋼琴與小提琴都由你保管使用,以後還是會還給三谷家。」幫身邊的人開解。

  「嗯……但是我們會活很久吧。」

  「不好嗎?」亮一笑,知道光還想著佑輝也不會有子嗣了,安慰:「叔叔都說會把家族事業傳給佑輝的弟子或者能者居之了,光,別再勞心。」

  動了動韁繩,轉轉脖子也轉換心情:「也對,就是覺得一切都太順利,有點不真實……亮說的沒錯,真沒必要在好日子裡勞心傷神。」

  聞言,亮仰頭望天,感歎:「確實……那是因為我們之前,太多波折吧。」面對如意的新生活竟有點不知所措了。

  這十來個月,兩人先去了中國,感謝中國棋院友人贈送的禮物,也參與了私人企業辦的幾場友誼賽,雖然戰況不能與正式比賽相提並論,但也遇見幾位特別的棋士、經歷了有趣的應手。其後,光又跑到徐老爹那兒白吃白喝了幾週,最後被森下老師轟走……總之想到哪兒就往哪兒去。

  接著避開旅遊旺季,遊歷歐洲幾個古堡,直到深秋氣候變冷,兩人慢慢開始接近赤道。

  這兩週回到草原,兩人策馬信步在藍天下閒晃,由於獵人委外與末代王子的身分,可以逛的範圍自然不同於一般的觀光客,這些天光帶著亮騎馬代替步行,也向亮提起很多童年往事……很多事情,光以為早已不復記憶,卻在看到景物時想起,倍感懷念。

  另一方面,琥珀王子在求婚後,首次帶著『愛妃』回到草原,自然又是媒體矚目的焦點,兩人雖然沒有高調聲張,但也不再需要低調掩飾,途經觀光區時總會遇到觀光客探頭探腦,想看看『王妃』的模樣,亮原本就守禮隨和,少數唐突的觀光客要求合照,倒也淡笑答應。

  當然王妃一詞,熟識的朋友說出來是調侃居多,旁人也沒當回事,殘餘族人也只認為『塔矢亮是琥珀王子的伴侶』……人性是自私的,窟盧塔族人絕對不承認自己的王子成為別人的附屬,光的那句『是否願意成為末代王妃』成功保存了族人剩餘不多的自尊,而亮在音樂廳裡的發言,願意『不再使用日本國民的身份所帶來的方便』確實也讓為數不多的窟盧塔族人都能接受了。

  因為使用獵人委外的身分,亮光兩人得到不少方便,想飛哪裡就飛哪裡、簽證沒有限制,對如今的生活而言,非常合適,這倒是意料之外的收穫。

  「對了,你以前的學生……福井嗎?」

  「嗯,怎麼了?」是我的第一個工讀生。

  「三谷叔叔說他每年都為公司創造高收益,其實也不是只有我們在接受三谷叔叔的照顧。」

  光想了想……確實自己也先後推薦了不少人才進入三谷家,其中成為企業頂樑柱的比例頗高,如此一想,也就釋然了:「反正我們好好保存那把琴就是了……說到這個,亮,你今晚別彈鋼琴了。」

  由於光回憶過往,便帶著亮使用國王的鋼琴。

  在獵人協會的妥善保存下,雖然琴多年來無人使用,寂默地佇立在皇宮裡,但光輕輕觸動時欣喜地發現它依舊音色優美。光喜歡躺皇宮至高處的穹頂下、古老石磚上,聽著亮伸出手指,一個一個琴鍵接續著彈下去,好像同時能聽見遙遠星空的歌聲。

  亮當然有自知之明,但無奈光的評價總說:神曲!

  「為什麼?」輕夾馬腹,略微超前,側頭看光:「我覺得自己有進步。」程度不好,代表進步空間大。

  光聞言,無奈苦笑:「但是今晚永夏到了,我們可以下棋到很晚,不然也能多聊聊。」

  「……好像比長笛有趣,繼《小蜜蜂》之後,我會《桃太郎》了。」音癡很認真,全然沒理會永夏要到草原會合的消息。

  「嗯……亮,」光察顏觀色,也拍馬上前:「相信我,在我面前彈就好,在我說可以之前,別在別人面前演奏。」

  看著光緊張的表情,亮促狹一笑:「誰讓光總說我彈的是天籟、神曲,也就你會聽得下去。」瞇眼湊近:「是不是怕永夏耳朵受不了,又認為是你帶給他厄運?」

  「這……亮,你確實有進步,但離出師還有段路。」很遙遠的路。

  「呵,放心,我只是看光常常就這麼躺著很愜意,便拿國王的鋼琴打發時間,」笑容少了往日的沉穩,多了分明朗,在藍天下馬背上展現:「看吧,當光的王妃不錯,能拿國王的鋼琴打發時間,一般人無法享有的奢侈。」

  光驚奇地睜大眼睛:「怎麼突然用上那個詞?」先前只是調侃說說,連自己都沒當真。

  「光沒發現嗎?」亮的眼神看向後方……果然有媒體探頭探腦,控制韁繩貼近光耳邊:「給媒體一些福利罷了。」

  光此時才注意到遙遠後方有記者跟著,想來其中不乏有類似古瀨村那樣能力的念能力者……馬上明白亮只是想偶爾也該在族人面前表示安分,才刻意自稱王妃……光頓時心疼了。

  「想什麼呢?」眼神示意:甩掉他們吧。

  接收到訊息:「那賽馬吧,到巨神木,輸的人今晚讓先。」說完,白馬一陣風已經躍出了。

  「光!小心腳下!」

  「亮注意自己吧!」

  由於接連幾日的熟悉,光已經不擔心亮獨自騎馬,兩人在草原上飛馳,接著穿過森林,光稍稍放慢了速度,怕亮不熟練如何閃避樹根或者其他障礙物而造成意外,但觀察一陣……顯然是自己多慮了。

  從藍天白雲下的草原,飛馳進入綠蔭微光斑駁的森林,大自然中的蟲鳥鳴唱是最佳旅伴。

  光在如風的飛掠中緩緩閉上眼,感受清澈的空氣,令人心神安寧的熟悉,又好像前所未見的奇蹟……這就是遊子歸鄉的心情,故鄉的定義。

  「呼……」

  「吁……」

  安全抵達巨神木,光回頭,正巧見到亮也停在身邊,旋起韁繩,令馬緩緩停住。

  「騎馬比較有天賦。」光調侃,相較於音樂而言。

  亮笑得很開懷:「其實熟悉之後,不困難,我真的很喜歡這樣騎馬……這是以前完全無法想像的事。」仰頭深呼吸,林蔭篩落的光斑落在臉上,笑問:「永夏會合後,想去哪?」

  「說是想去逛美國大都會,」欣賞著愛人的側臉,光語調輕鬆:「我想反正我們也都沒去過,就答應了。」

  翠玉色的眼睛,驚訝:「紐約,光沒去過?」

  「是沒去過大都會博物館,再說就算去過,也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翻身下馬,牽起亮的手:「況且陪伴的人不同了,心情又怎能同日而語。」

  知道光曾經去過許多地方,但多半只為工作,少年時代時常是練習室與音樂廳兩點一線的跑,哪有閒情逸致逛博物館?而當時陪伴在身邊的想必是佐為,如今……

  「光,其實,有個問題我一直……」扶著光的手,下馬,站在青綠上。

  「嗯?」握緊彼此,認真傾聽。

  眨了眨翠綠色的眼睛,滿眼疼惜:「……」突然有些問不出口……是根本不該問。

  「怎麼了?」一陣疑惑。

  光察言觀色,略作思索……

  隨後在林蔭下、和風中,突然吻上亮的眉心。

  「這……」

  「亮想的問題,我也曾想過。」心有靈犀,掌心交握,笑意溫暖:「吶,國破家亡,與,現在的生活,如何選擇。對吧?」

  亮皺眉……愧疚了,緊緊擁抱心愛的人:「不必回答我這種殘忍的問題,也不必去想。」我居然受到仁志影響,這段日子真是太鬆懈了,這麼粗心大意,說話不經大腦!

  「嗯,確實想也沒用,套句最老套的話『已經發生的事情,沒有如果』,但,亮,你還記得嗎?」回應擁抱後,稍稍拉開距離,輕吻唇角。

  「嗯?」不解,這種問題,是不可能有答案的。

  光彎起眉眼,深情凝視,同時鄭重認真:「這樣的疑問或許永遠都會存在我的人生中,或許我窮盡一生依然無法參悟解答,但,亮,別忘了,你我相遇在重逢之前,不是嗎?」

  法國南部,亞爾,梵谷廣場……我們相遇的地方。

  亮必須承認,在光溫柔的眼神中,有震撼人心的豐沛感情。

  牽起愛侶的手,輕蹭臉頰,光最愛的小動作:「亮,沒有人能改變歷史,但我內心明白,即使我仍是童話中的王子,人生一帆風順,我可能會迎娶某國的公主、王女為新娘,永遠無法與你重逢,」認真地親吻指尖,鄭重的眼神:「但即便如此,我仍不會忘記自己鍾情的那位,戴著藍色碎花髮圈的馬尾巴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