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沙发上喝了一杯热水，南安就接受了自己好像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身上的设定。或者说她这时还不明白自己正在经历的是一件普通的小事，还是某个宏观来看不得了的标志性事件。正如某部著名的电影所讲述的，你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直到你在书里读到。在她读到这本小说之前，也不知道这一刻会作为第一章出现。

  “那么，我们来确定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客厅说——这只是看起来。事实上，她的心里有一个别人听不到的声音，两个，其实。虽然另一个从没承认过。

  通常，在她原来的世界，这种对话只发生在心里，但几分钟前，当她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她们进行了一次探讨。

  既然这里已经没有别人了，为什么不说出声呢？就像我坐在你身边一样。那个声音说。

  因为被人看到会很傻。她回答。

  我刚说什么来着？

  好吧。

  来吧，试试，也许我也会出声。那个声音忽然畅想。

  南安不确定她说的“出声”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她深呼吸，双手一拍：“好吧。那么，我们来确定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接着，很自然地，她的嘴唇没有闭着去等那个声音说话，而是令她自己也有点意外地用和自己相近的语调说：“首先，我们有一个计划。”

  南安在这句话结束时微微愣了愣神，这一幕太熟悉了，就像是发生过无数次。在一些久远的时刻。可以追溯到——

  她突然回过神：“对，计划，我们有一个计划。”

  南安的心里有一个计划。具体何时兴起已经无从考据，只知道她怀着这个念头熬过青春期、高考，拖到了大学把她踹出校门，在有一天没一天的混吃等死中陷入无尽的等待。终于，在这一个平凡的日子，她做出为数不多主动的决定，准备动手了。

  我想好了，九点，是个好时间。那个声音说。

  南安点头。手下难得勤快地准备着。安眠药，手术刀，一盆热水——放在高度适宜的地方，定时发送的邮件和给房东善后的银行卡。

  她坐在沙发上检查十几年来列进遗愿清单的事项是否完尽，合上电脑，一口气喝下半瓶烈酒，半瘫在沙发上。酒精顺着喉咙流进胃里，融入血液爬上大脑，南安惬意地拿过身旁的抱枕，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酒精让她头疼、迟钝、鼓起一腔蛮勇。正如她平日不知缘由的沮丧，在这个生命终于要终结的夜晚，她心下也没来由地轻松。

  要留个遗言吗？南安问。

  随便吧，不重要。那个声音轻轻柔柔的，也像喝醉了一样。

  南安撑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拿过桌上用过的便利贴，翻到背面，写下一行字。

  好了，第一步，完成。那个声音说。

  南安点头。她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她吐出一口气，试了试水温，不会太烫。南安擦干手，打开安眠药的盖子，仰躺着把药一股脑倒进嘴里。

  在她能反应过来之前，意识就陷入沉睡。她想到的最后一件事是，她想到了，今天没有吵架。

  最先发觉不对劲的是那个声音。

  醒醒。那个声音说。

  半晌，南安才睁开眼，坐起来。陌生的一居室，陌生的沙发，熟悉的背痛。南安揉揉腰，心里疑惑，怎么又在沙发睡着了。

  这不是我们的沙发。那个声音说，你也没在沙发睡着。

  南安木着脸打量房间和自己的衣服，跑进卫生间时磕到了兀然突出的横梁。

  嗷。她在心里喊，捂着脑袋向上看，横梁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小心碰头”。

  照完镜子，坐回沙发，手上还拿着那张仿佛出自自己笔下的显然没起到作用的便利贴。

  那个声音说，既然——

  这就是目前为止发生的事情。

  “这是某个我应该感到惊慌失措的时刻吗？”南安问。

  “随便吧，还死吗？”那个声音说，听起来不以为意。

  南安略显烦闷地把便利贴揉成一团，扔在茶几上。她不太喜欢变化。不是说她不能应付，只是她不太喜欢这种远超出考虑范围的事情。

  “你觉得我们还继续吗？”南安低落地说。她当然知道答案，但还是想从另一个声音里确认。

  “不。”干脆利落。

  南安叹了口气，认命地躺回沙发。

  自杀这回事是人能做出的最重大的决定，一旦过了那个时间和心情，很难毫无芥蒂地继续。

  逆来顺受。南安习得不久的处世态度。

  来到一个新的世界，并不像以往故事中的穿越那么激动人心——这对于南安来说意味着一段新的责任，尤其在她好不容易才消磨掉自己原本的责任心时。它就像下班前一分钟老板分配的大项目，而你没有加班费。

  做好心理建设，南安扶着腰从沙发上爬起来。

  “说起来，跟你吵架的那个呢？”南安打着哈欠，随口问道。

  走了吧，谁管他啊？因为在打哈欠，那个声音转而在心里说道，但征用了眼睛做了个翻白眼的动作，来表达自己的不屑。

  南安敷衍地“哦”了一生，走向卧室，心想走就走了吧，还能回来不成？

  “咚咚咚。”大门被敲响。南安太阳穴突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