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狐》个志试阅
作者:天娜
正文
正文 序
  嘉隆十一年。

  寂静的宫殿里灯火通明,房门外站着当今嘉隆帝的贴身太监小雀子,还有立在黑暗中一动不动的影卫血影。

  小雀子身体前倾,试着隔门喊了声:“皇上?”

  房里的人依旧没有声响,正当小雀子踌躇着不知如何是好时,门却被从里面打开,轩辕靳只着一身明黄色里衣站在门口问:“皇弟去了几日?”

  “三日。”

  “恩。”轩辕靳点了点头。

  “皇上身子可好些?要不要进膳?”

  “没胃口。”轩辕靳挥了挥手,却在看到小雀子焦急的表情时叹了口气:“罢了,上点清粥吧。”

  “燕窝粥可好?皇上要补点血气才行。”小雀子执拗道。

  “随便。”

  不多时,小雀子端着用雕龙花纹的金碗盛的燕窝粥进了屋,屋里仍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是摆放在床边的那张狐狸皮散发出来的。

  轩辕靳却像是闻不到这股让人作呕的气味,只愣愣用手指抚摩着被血红沾染的皮毛,一下下,温柔而轻绵。

  “小雀子,你猜皇弟来得及救下那只小蛇妖么?”轩辕靳像是在自问自答,“但愿他来得及,别跟朕一样,到头来只得一张狐狸皮,什么都没了。”

  “皇上。”小雀子红了眼,声音也变得哽咽:“让奴才替皇上收好这狐狸皮吧。”

  “我还想多看他一会儿。”轩辕靳的声音缓慢地如雨后屋檐上沾落的雨水,一声两声,极其细微:“这可是朕的小惑呢!”

  “皇上这是何苦,云公子已经死了。”

  “是啊,死了,是朕亲自下的旨!”

  轩辕靳忽然不再说话,直勾勾得看着手心里的皮毛,柔顺在手心里的狐狸毛像极了云小惑那头火红柔顺的长发,那时候,每每夜里醒来,他都能看到散落在自己头颈间的束束散发,还有那张依偎在自己怀里、浅浅呼吸着的脸。

  那是他的小惑,是他爱到骨子里的云小惑。
正文 第一回 (上)
  嘉庆四十五年,又是一个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好年份。

  西湖边的断桥上正站着一个人,虽没下雨,却见他打着一把绛红色的油纸伞、望着一面湖水伫立不动,呆呆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少爷,您瞧那人傻不傻,大晴天的还打伞呢!”一青衣小厮凑到自己主子耳边哧哧笑着。

  小厮口中的少爷是个俊朗神气的年轻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上刻着两道深深的箭眉,眉下一对黑闪闪的眼睛,随着每一次眨眼跟能放出电一般闪得人头晕。只听他呵呵一笑,原本有些严肃的神情忽地就温和起来:“走,咱去问问他干什么要打伞。”

  说罢,他抬起脚就朝着桥上那人冲去,身后的小厮想拉都拉不住他。

  “我说少爷,您管人家做什么呐?我们还要赶路的。”话没说完,他家主子已经冲到人家伞边儿了。

  “这位公子,在下有个问题请教,不知方便么?”那年轻人问得到客气,只是语气里多多少少有着点非要得到回答的架势。

  “你是谁?”伞下的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到是先问起他来。

  “在下轩……王靳”叫王靳的年轻人话音一转,差点没急坏了他身边的小厮。

  “我叫云小惑。”伞下的人撑高伞骨,转过头露出一张脸来。这是张小巧白皙的脸,点缀着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右眼角边是一颗淡淡的泪痣,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下点着浅浅的酒窝,最不可意思的是,他有一头火红色的长发,艳丽地几乎让人不敢直视。

  “你是姑娘家?女扮男装?”王靳其实就是当朝太子轩辕靳,算起来在后宫也是见过无数美女的,但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岁上下男子扮相的人,竟然顶着张比姑娘还要分外漂亮的脸蛋,一时连他也看傻了眼。

  “你瞎了狗眼?哪只眼睛看到我是姑娘了?你才姑娘呢!”云小惑喜欢别人夸他漂亮,可最讨厌人家说他像姑娘。

  “啊?不是姑娘?对不住,是在下眼拙,认错了。还望云公子莫要介意。”轩辕靳心下一阵哀叹,这么漂亮张脸居然是个男的,真是浪费呀浪费。要是姑娘他一定立刻娶回太子府,也不枉下一次江南。

  “你嘴上虽说对不起,心里却在骂我吧。而且一定是在想:可惜怎么不是个姑娘,不然就好带回家给你做妾了,是不是?”云小惑将伞一收,猛得冲轩辕靳一指,一副不屑的模样。

  “没想到云公子不仅有张漂亮脸蛋,还有颗七窍玲珑心!”

  “什么是七窍玲珑心?”

  云小惑这一问可把轩辕靳给问住了,他摸了摸脑袋,才道:“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什么大晴天的却打着伞呢?”

  “我问你,这是哪?”

  “西湖”

  “这是什么桥?”

  “断桥”

  “听没听过白蛇传的故事?”

  “你在扮许仙啊?”

  “错,我在等白蛇。”

  “有差么?”

  “有!”

  “噗,啊哈哈哈”轩辕靳乐地捧腹大笑:“你是真傻还是假傻?那种传说你也信?居然还跑这来打伞找白蛇妖?”

  “说了你也不明白的。”云小惑抬头看了眼天色,又道:“看来今天是等不到了,明儿再来吧。”

  “你明天还要来?”

  “我来不来与你何干?”云小惑不乐地瞥了他一眼,然后自顾自地朝桥的另一边走去。

  “喂,你住哪的?晚上我来找你喝酒?”轩辕靳见云小惑像没听到般,只得有冲他喊道:“我住在西湖南面的鹿源客栈,你可以来找我啊!”

  “少爷少爷,你怎么能随便把自己落脚的地方说出来?这要是碰到不安好心的人可是要出事的!”那小厮早就急得一头汗,扯着轩辕靳的衣袖拽了好几下。

  “小雀子,你胆子真跟麻雀一样,就那么一丁点!”轩辕靳朝他比了个小拇指的指尖儿,再一回头,哪还见得到云小惑的身影了?

  第二日一早,轩辕靳急匆匆赶到断桥边,一看,乐了,果然那云小惑正站在桥上,还是打着那把伞儿,还是一样傻呼呼地站着不动。

  “我说云公子,你还在等啊?”轩辕靳三步并两步走上前,一个矮身,钻到了伞下。

  “去去去,凑什么热闹!”云小惑手一推,就把轩辕靳挤出了伞下。

  “那么小气?帮我打打伞又不会少块肉!”轩辕靳详装生气,哀叹着瞪向云小惑。

  “你懂什么?这一张伞下站了两个人就不对了!”话音刚落,只听桥下水面上扑嗵一声,好象有什么翻滚上来又扎进水底似的。云小惑赶忙朝桥下望去,惊呼一声“不好!”,然后一收伞,嗖一下就朝着桥下奔去。

  留下个莫名其妙的轩辕靳,望着云小惑消失的背影失望着出神。

  弯月,风紧,树叶儿沙沙作响。

  茂密的林子里,一条巨大的白蛇扭曲着身子,一副痛苦的模样。两个时辰后,地上只剩下一摊白鳞鳞的蛇皮,蛇皮边,一身白衣的男子正靠着大树喘着粗气儿休息。

  “白素凌,可让我逮到你了吧?”树枝上,云小惑正晃着双腿探着脑袋看着树根边那个被称作白素凌的男子。

  “切,要不是我正值蜕皮之期,你这狐狸能逮到我?作梦吧你!”白素凌白了云小惑一眼。

  “你二千多年道行,我也两千多年道行,我怎么逮不到你了?”

  “成了吧,这都上千年了,还老跟我比,你累不累啊?”

  “你以为老子不累啊?从小跟你斗到大,要不是担心你,我会大老远跑过来追你?还跟个傻子一样大晴天在断桥上撑把伞等你上钩?”云小惑哗啦一下从树上跳了下来,一身火红的衣服鲜艳耀眼,跟白素凌的一身净白成了强烈的对比,“你说,你还要在这断桥等几年?他不会出现就是不会出现了,你再等也没用。做妖的做到你这痴情的份上,简直就是丢脸!”

  “哼,云小惑我告诉你,等你爱上一个人,你才有资格跟我说这个词儿!”

  “少说笑了,我可是堂堂九尾狐妖,只有狐妖媚人的,还没有凡人能让狐妖神魂颠倒的说法!”

  “笨狐狸,等你沾上七情六欲了,就知道我的苦了!”

  “那是你自己不好。都说了百无一用是书生,你说你要追你姑姑的路,你爱谁不好,跟你姑姑一样爱上个没心没肺的臭书生!这下好了吧?人家那是陈世美弃糟糠,你还天天在这西湖边儿等着他!他呢?在京城里头逍遥快活着呢!”

  “他说过只是权宜之计,一定会回来接我的。”

  “我说你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呢?你这一等就是三年,三年啊?你还信他?我要是你,早就去京城灭他满门了!”

  “少乱讲,京城里都是通天山的道士,想活不想活了?”

  “你就傻等吧。叫我说,他根本是利用你,用完了就躲去京城!反正知道你一个蛇妖也没这胆去京城寻他!”云小惑哼一声,一屁股坐在白素凌身边。

  “他不会的。”白素凌眼里闪过一丝担忧,但很快就被自己安慰下去,“他是第一个知道我是妖却没有怕我的人,还对我那么好那么好!我信他!”

  “我说白白啊,你真是我认识了两千多年的那条白蛇吗?”

  云小惑说完,看着白素凌突然黯淡下去的神情,不仅叹了口气,凑上前拍着他肩膀又说:“我本是担心你蜕皮的时候遭遇到不测,所以就来找你。现在你皮也蜕了,我这心呢也安下了。反正除了那个没良心的,也没人能伤到你,我还是先回去吧,不然那帮小兔崽子又要造反了!”

  “难得来见一次,好歹陪我个一两日再走嘛!”白素凌拉了拉云小惑,“明儿就是七夕,西湖边儿可热闹着呢!”

  “真的?”云小惑一听有热闹凑,眼睛都发光了。

  “假不了!你一定喜欢!还有酒喝呢!”

  “别是雄黄就行,我怕你一露原形,吓死一圈人,我还得帮你擦屁股!”

  “是清甜可口的梅子酒,你这狐狸的最爱!”

  云小惑一听,谗得咽了口口水,恨不得立刻就醉死在酒缸子里了。

  七夕的夜,西湖边儿给各式灯笼照得仿如白昼般。

  各种粗长的裹头香(以纸包着的线香)被装上了西湖各处桥梁的栏杆上,又扎上五色线制成的花装饰,来往行人纷纷在桥上祭祀祈福。

  岸边儿,零星有几家船舫停驻着,也都是挂着高高的大红灯笼,贴着手巧的姑娘们的鹊桥图案花的剪纸儿,湖中来来往往穿梭着好几艘同样的船肪,船廊里歌妓盛装打扮,为包船的公子们一曲曲情歌高唱,伴着涓涓水声与悠扬的琴瑟声,又是另番人间仙境。

  轩辕靳与这两日在酒楼茶坊里相识的那些江南才子们也包了条船,正荡在湖面上,听着曲喝着酒,看看身边歌舞声平的景致,到也是逍遥得乐。只是漂着漂着,他便出了神,一手撑在栏杆边,一边侧脸望着岸边的石街、桥梁、小亭。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错身而过的别家船舫上有姑娘正唱着这首词儿,歌声落,船身正好错开,随着最后一个悠扬的尾音划下,轩辕靳的双眼忽然定在了岸边的一座凉亭里。

  微风袭过,掀起凉亭边围挂着的桃红色纱帘的一角,散着一头火红色长发的男子也正撑着脑袋朝湖上看来。

  相视而过,美人儿先是抿嘴一笑,随后庸懒地抬起另只手挥了挥,算是打了个招呼,而后就别过头去,再也不看他。

  “船家,靠岸靠岸!”轩辕靳猛地一回头朝船夫大叫。

  “王公子这是怎么了?我们才刚游了一半的西湖呢!”一边的张公子问他。

  “我……要上茅厕!”总不能说他急急地上岸是为了找一个男人?再美他也是个男人,怎比得过船舫里露着香肩儿和大白腿的风情姑娘?可他轩辕靳一见着云小惑,就跟猫见了游水的鱼似的,捞不着心里难受。

  “那我们靠岸了等你?”另一边的苏公子好心道。

  “别别,我这好象是吃坏肚子了,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不想扫了各位雅兴,就别等我了。咱们改天儿再约过。”

  轩辕靳一看到了岸,拉着小雀子头也不回地冲了上去,搞的一船的人傻了眼。

  “王公子这是怎么了?”张公子不解。

  “呵呵,叫奴家说,怕是看上哪家姑娘了吧!”船里的歌妓咯咯笑着,像是见怪不怪。不过这一句话到是点醒了所有人,这才心领神会,又重新朝湖中心而去。

  却说此时,那云小惑正跟白素凌喝着梅子酒吃着巧果儿,顺手剥着红菱和莲蓬子。

  白素凌向来没酒量,别说雄黄了,就是梅子酒,三杯一下肚,他便倒在桌上呼呼大睡,嘴里还一直念叨着心里的人,听得云小惑心烦。

  他正无聊得紧,刚好轩辕靳就冲了过来,手里还拎着一串烧鹅和一坛西域进供来的果子酒。云小惑眼前一亮,一改想要踹他出去的念头,忙招呼着让轩辕靳坐下来。

  “这是西域产的果子酒,我想你一定喜欢。”轩辕靳忙不矢地讨好美人。

  “哦?为什么?”云小惑闻着酒香正开心。

  “因为你的头发是红色的,我想你应该来自西域,或者有西域人的血统。那这果子酒你必定喜欢。”

  西域?云小惑将这地名在脑袋里转了三圈,才意识到他说的是那一大片沙漠之地,小时候他也的确去过一次,在那撒野了一段时间才跑回来,她记得那里当地人家酿的酒的确好喝。

  云小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将自己酒杯推到轩辕靳面前,意思是,你可以少说话多倒酒了。

  小雀子一瞧,赶紧想帮忙倒酒,却被轩辕靳一个喝住,“去去去,我要跟云公子好生聊聊,你自己去玩吧,别在这碍手碍脚!”

  “可是少爷,老爷命我不能离开你半步的!”别看小雀子小小一只又瘦了吧唧的,可他从小就是陪着轩辕靳的小太监,跟着轩辕靳一起习武围猎,身手跟大内高手有得一拼。

  “啧,你是拿老爷来压我?谁是你主子了?”轩辕靳一个白眼,小雀子顿时委屈地瘪瘪嘴。

  也罢,他家太子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更何况他相信皇上一定派了影卫在周围保护,既然主子让他走他就走,省得跟个蜡烛一样插一边,白晃晃地让主子看着碍眼。

  “好,那我回客栈等少爷,少爷您别太晚回来啊。”小雀子一步一回首地走出凉亭。

  小雀子一走,轩辕靳赶紧替云小惑倒满一杯果子酒,又亲手扯下一块鹅腿肉递上,讨好道:“趁热吃,我过来的时候在楼外楼买的,这家烧鹅可是有名的。”

  “你才见了我第三面,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云小惑一直记得,凡人有句话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因为你长得好看。”轩辕靳回答起来到是直接,“我喜欢和赏心悦目的人交朋友。”

  云小惑在人间游荡次数虽不多,但也不是没见过油嘴滑舌或者对他有非分之想的人,可是像轩辕靳这么坦白的到是真没见过,反而也多了几分好感,以及好奇。

  “因为我好看你就要跟我交朋友?可是我也不是姑娘家,也没有龙阳之好,你跟我做朋友能有什么好处呢?”云小惑哗啦一口肉撕进肚,咬得正香,不过吐字到也清楚。

  “好处?我一不缺钱二不缺女人,我干吗要从你身上要好处?我只是想认识你,跟你说几句话。再说了,我虽未成亲,可妾室也有几房,就从未好过龙阳这一口!你再好看,对我来说,也就是个男人”轩辕靳说得恳切,他的确也是这么想的。云小惑是吸引他,但还没让他为一个男人动心的地步,但想要亲近他的念头却又是怎么也压不下去,说起来,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你想啊,就像我如若喜欢上一件漂亮的瓷器儿,是非要拿近身好好鉴赏下才能罢休的,但是瓷器儿再好看,我也不能娶了它,不是?”

  “哈哈哈,你把我比作瓷器?我该不该生气呢?”云小惑哈哈大笑,对轩辕靳却无端冒出几分亲近之感,想想这男人虽然奇怪,但的确没有恶意,难得来人间走一遭,和他聊个天打发打发时间,未尝也不是件有趣的事。

  “我瞧着你都笑了,应该没生气。”

  “不生气,只要你陪我喝酒。你看看,我朋友都倒下了,真没劲。”

  听云小惑这么一说,轩辕靳才注意到原来桌子的另一边正倒着个脸蛋红彤彤的男人,看侧面,也是个清秀的男人,和云小惑一样好看。

  果然是鱼找鱼,虾找虾,乌龟配王八。美人的朋友,那也是个美人啊!

  轩辕靳不仅心里暗暗叹气,怎么这年头,美人都是男人呢?回头,他一定要好好搜搜江南的美女带过去才行!

  等到一坛子果子酒喝到底朝天了,轩辕靳和云小惑已经坐到了凉亭的栏杆边儿,荡着一双腿在湖面上撩拨着凉凉的水面。

  一盏盏河灯从他们脚边漂过,星星点点着亮衬着天上的繁星,也道不明究竟这银河是在天上,还是在人间了。

  “河灯是做什么用的?”云小惑问轩辕靳。

  “许愿啊。”

  “能灵验么?我看过好多人爱放河灯,可都能心想事成?”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你要不要去放一只?我陪你。”

  “不要,我没想到我的愿望。”

  “没愿望?”轩辕靳愣了一下。

  “是啊,等我想到了再说吧。”云小惑耸耸肩,是啊,他修炼了上千年,日子过得滋润着呢,又不想成仙,还能有什么愿望?难道让那些老道士统统死光?这个愿望到可以考虑下。

  “王靳,你能跟我讲讲七夕的故事么?”

  “七夕啊,就是讲一个平凡的牛郎,爱上了王母娘娘身边的七仙女中最小的一个,于是那仙女下凡和他结成夫妻,人们就管那仙女叫‘织女’。可是仙女私自下凡是违反天规的,不久后,玉皇大帝派天兵天将把那仙女抓回天庭,牛郎一急也跟着追了上去,王母娘娘就拔下金簪向银河一划,昔日清浅的银河一霎间变得浊浪滔天,牛郎再也过不去了。从此,牛郎织女只能泪眼盈盈,隔河相望,天长地久。后来王母娘娘感动与他们的真情,就准许他们每年七月七日相会一次。所以,每逢七月初七,人间的喜鹊就要飞上天去,在银河为牛郎织女搭鹊桥相会。”

  “所以,现在这个时候,牛郎和织女在鹊桥相会?”云小惑一脸不屑,想说你们凡人真蠢,天庭上哪来的鹊桥,牛郎一个凡人又怎么能追得到天上去?他云小惑一个两千多年的狐妖,还上不了天呢!再说了,天庭里那些仙女,个个又自傲又难看!谁看上她们谁眼瞎!

  当然,轩辕靳又怎会知道云小惑心里早把那七仙女骂了个遍,他到是颇为神话感动似的,抬起手指着不远处扎着花装饰点着红灯笼的断桥对云小惑说:“你看,那像不像鹊桥?”

  云小惑跟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桥还是老样子,也就是华丽了点鲜艳了点,没它名字来得那么凄惨。

  “不像。”他老实说。

  “啧啧,你这人怎么这般没趣。”轩辕靳一把抓起云小惑的手,拖着他就往断桥的方向跑去,“走,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轩辕靳拉着云小惑拨开人群,兴冲冲地朝着断桥而去,到了桥上,看着眼前被灯笼和各色扎花装点得亮丽耀眼的桥面儿,云小惑也是新奇,东看看西瞧瞧,摸摸这碰碰那,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

  终于站到了桥中心,眺望一湖水面,欢歌笑语随着清风从四面八方传来,云小惑垫起脚尖儿,探着脑袋瞅向那一艘艘划过的船舫,轩辕靳怕他摔下去,很自然地伸出手臂搂住他腰,将两人紧紧贴在了一起。

  “热闹吧?”

  轩辕靳的声音在云小惑耳边响起,像极了情人间的耳鬓厮磨,一瞬间让云小惑打了个寒颤,说不出的诡异感,可惜他还没推开轩辕靳,对岸湖边有人放起了烟花,砰砰砰地挨个在黑暮上炸响,开出一个又一个漂亮的花朵来。

  “烟花?好漂亮!”云小惑的眼睛里也照进了烟花的光彩,衬着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更加明亮。

  轩辕靳低下头,看着挨着自己身边的云小惑,一时迷了神,想要凑上去亲他一口,但眼神一溜看到他平坦的胸部,又立刻回过神来。

  再好看也是个男的,难不成他还真好上龙阳之癖不成?虽说好男风一事已是见怪不怪了,但作为当朝的太子,未来的皇帝,难不成真娶个男妃进宫么?

  一想到这,他清醒了下自己混乱的思想,迅速把手从云小惑身上挪开,可那双眼却怎么也不愿意移动,只瞧着看着,心里也是开心的。
正文 第一回 (下)
  夜深了,街灯一盏接一盏地熄灭,路上的人群也逐渐散去,只剩下冷清的街道和一层淡淡的香火味。

  云小惑和轩辕靳道别后又回到了凉亭,白素凌已经醒了,喝着不知哪儿买来的酸梅汤正等着他。

  “那家伙不是妖。”白素凌未免有些纳罕,以云小惑的性子,并不太爱与凡人结交,不得以说个一两句已实属不易,更不要说呆上一晚上那么久的时间了。

  “我知道,我昨儿刚认识他的。”云小惑不以为然。

  “你不是不喜欢凡人么?”

  “这个还不错。”云小惑想了想,又补充道:“他够坦白,不像有的凡人那么虚伪。”

  “你是妖,不是人,你懂什么叫人心难测么?”

  “怎么?你有资格说我?”云小惑伸出手指用力戳了下白素凌的额头,又道:“那王公子来自京城,说家里父亲在朝为官,人脉也比较广,我托了他帮你打听你家那个负心郎的消息。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么?等他回音吧。”

  “真的?”白素凌原本还留有的三分酒意顿时也都清醒了,“他真的来自京城的官宦之家?那能帮我带信到京城么?我每回找人捎信可都没消息,也不知道信是送到了没送到。”

  “哼,叫我说那铁定是收到了,只不过你家负心郎不想回来而已。”

  “不会的,他答应我一定会回来找我的。”白素凌说着说着,声音却变小了,只垂着头转着手里的瓷碗,紧皱着的眉再也松不开。

  “好了好了,你当我什么都没说。总之呢,我陪你一起等消息,要是这个王靳真找到他,你再托他帮你送信,可好?”

  “恩!”

  看着白素凌心事重重的样子,云小惑心里别提多心疼,可他知道自己这个从小玩到大的白蛇就是这股子拗劲,一旦决定的事,就是玉帝老子亲自下凡也没用。特别是一碰到“情”这个字,更是痴痴傻傻,枉费了二千多年的修行。

  再说回轩辕靳,回了客栈,一头躺在床上,可翻来覆去总睡不着,脑袋里头就只有个云小惑,好不容易到了天明前终于睡着了,可梦里云小惑又跑了出来,还着了一身大红色的新娘装,他梦见自己牵起了他的手,然后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最后送进洞房,他一扯那新娘的喜服,看见的又是一副平坦坦白花花的男人的胸膛。

  这一惊,他又从梦里醒过来,不仅郁闷着,要是云小惑是姑娘,那该多好呀?!

  就这么半睡半醒着,终于熬到了天大亮,小雀子伺候着他洗漱完,他便急急招来人飞鸽传书回去帮云小惑查去年的新科状元。

  而后,用了早膳,他便开始处理公务,并计划着寻访路线。毕竟,他这次下江南一是为了在做皇帝前再好好的逍遥一回,这二呢也是以未来皇帝的身份好好巡视下民间百姓的生活,就像他父皇说的,天天在金銮殿上高坐的皇帝不是好皇帝,唯有深入民间了解百姓真正的疾苦与需要,才能做一代为国为民的明君。轩辕靳从出生起就被立为太子,帝王之术那是打小儿就深记于心的,就跟他的二弟轩辕澈精通谋略,而三弟轩辕北精通战术一样,那是他们天生被赋予的责任。

  料理完公事,他出门在集市里探访了一圈,然后依旧是在茶馆里听着百姓们余饭后的闲聊,夜里头又应邀去了满月楼。其实,许多文人骚客都爱在这种青楼里摆上一桌酒宴相聚,一边听着清妓们谈琴唱曲儿,一边喝着酒大谈国事政论,满腹的不得志与鸿图之愿,轩辕靳正好可以在这倾听他们的说法,顺便看看是不是真的能遇到一两个有才之人带回朝廷重用。

  就这么隔了两日,再遇到云小惑竟是在满月楼的门口。

  且说云小惑这两日闲来无事,天天抱着梅子酒喝,就差跌进酿酒的大缸里睡过去了。

  可惜梅子酒再好,还是比不上轩辕靳带来的果子酒,他想啊想啊的就嘴谗,又懒得去找轩辕靳,只得拖着白素凌到处打听哪里有西域的果子酒卖。

  这一日,听说满月楼里有,他便高兴得拉着白素凌偷偷溜了进去,好在满月楼的人白日里在睡大觉,谁能晓得两个妖孽跑进了他们的酒窖里把珍贵的果子酒喝了个底朝天。

  果子酒虽然醇而不烈,清香又不腻人,可喝多了那还是会醉的。到了夜里,喝饱了的云小惑酒劲上了头,拉着同样醉熏熏的白素凌一起化成原形跑进了满月楼里,一会大厅转转,一会房间里绕绕,好在他俩至少还知道自己是妖,总是一嗖,一道红光加白光就消失无踪,看到他们的人也当是自己眼花罢了。

  到了深夜,满城寂静无声,只有满月楼这一条街上依旧喧闹着灯火通明。

  不知几时起,外头下起了雨。先是闪电划过天际,将黑夜扯成两片,接着一声轰隆隆的雷声,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哗啦哗啦地砸向地面和屋檐。

  云小惑一看下雨更是来了劲,和白素凌跳上满月楼的屋顶,一个顶着人头蛇身盘在瓦砾间,一个虽是人模人样,可屁股后正左右摇晃着一条火红的大绒尾巴,甚至连他的眼睛也是如头发和衣服般红得热烈而明亮。

  雨水打在他们脸上身上,轰隆隆的雷声就在头顶炸响,他们到美滋滋的互相磨蹭,笑地无比开心。

  “你不是最怕天雷的么?”白素凌问他。

  “你当我这二千多年是白活的么?天雷哪是这个样子?”云小惑咯咯笑了起来,一身红光把自己包围,“你说这做人有什么好?下了雨就只会往屋子里躲,哪有我们这般开心自在。”

  “做妖是随性自由,可是,一年复一年地过,不觉得无聊么?”

  “无聊?怎么会?我山里那帮小兔崽子天天不给我停歇,我头都要大死了!”

  “我记得你山里也有只小蛇妖?”

  “恩,是条小青蛇,跟你不是一个种的!”

  “那孩子也不小了吧。”

  “是啊,当年捡到他的时候才那么点儿大,连人身都变不出来呢!现在可好了,性子又傲又无趣,也不知道像谁。”

  “你家那只小狐狸呢?也该成人形了。”

  “那只白狐可奸着呢!他要是下山入了凡间,非得搞个天翻地覆不可。所以我向来不许他们随便下山。哎,我这一走几日,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乖乖听话着。”

  “还有个花妖和老虎精,我还怪想他们的。”

  “尘和樊是最让人省心的,不过樊每天都板着张脸,凶得要死,连我都不敢随便逗他。”

  “这孩子虽然才一千五百年不到,可是打小儿就稳重。还记不记得我们那回被个道士追,要不是樊突然出现咬伤那道士身边的小道童,我俩还不一定跑得掉呢!”

  “哎,你说一这晃,怎么又是几百年过去了呢?”

  “可我这心里只有这几年的记忆了。”白素凌喃喃着。

  “当年师傅说过,人间的七情六欲沾不得!你偏不信,非一头扎进去。现在人不人妖不妖的,何苦?”

  “云云,你不会懂的。”白素凌索性将脑袋也恢复成了蛇样,蜷进身体里缩成一团。

  云小惑见他难过,心里也不好受,于是拍拍他冰冷滑腻的蛇身,说:“既然我不懂,那我就去看就去学,成么?你不是说这里是青楼?多的是男男女女。那我们就去看看这人间情爱究竟是怎么个模样!”

  他俩凌幻化回人形,来到满月楼二楼厢房处的屋顶上,随便掀开一片瓦砾,探看房间里的情形。好巧不巧,那屋里坐着的一桌里正有轩辕靳。

  “这不是那天的人么?”白素凌转头看向云小惑。

  “好啊,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原来也是个色胚!真是看错他了!”云小惑不屑道。

  “可是你看他,并不像其他几人般轻薄,连姑娘的手都不摸呢!”白素凌仔细看道。

  “真的么?”

  云小惑凑过脑袋瞧着下方,果见一屋五六个男人,喝酒的喝酒对诗的对诗,也有互相大声讨论着什么的,但个个身边都是俩姑娘,左拥右抱好不开心。只有轩辕靳一人坐得端正,虽然右手边也坐着个美人,可那美人递上的酒都被他推了,身后的小雀子更是担当起倒酒的大任,完全不给那些姑娘近他主子身的机会。

  “既然都来了青楼,还装什么君子?”云小惑哼了一声,忽然灵机一动,对白素凌道:“你等等,瞧我的。”

  话音刚落,他嗖一下化成一道红光就不见了,而屋里却突然多了一个红衣姑娘,抹着酥胸露着香肩,裙叉直开到腰际,一双光滑白嫩的细腿忽隐忽现。屋里的男人们只当是楼里的姑娘,一个个眼睛都冒了火紧紧盯着她。可那姑娘却蒙着脸,随着琴弦声扭动腰枝,带起腰带上的铃铛叮当作响,而她一双勾人的眼睛将在场男人一一瞟过,最后落在了轩辕靳身上。

  “公子,让奴家先敬你一杯,可好?”她随着音乐跳跃进轩辕靳怀里,倾身坐在他大腿上,纤纤玉手在他面颊上撩拨,甚是妖娆妩媚。

  “喝!喝!喝!”在场的人都起哄着。

  轩辕靳抿嘴一笑,接过酒杯一口而尽,随后却拉起那姑娘的手将她推到边上人的怀里道:“此等美女怎可王某独享?姑娘是不是要先敬敬各位公子?”

  屋顶上的白素凌看到这,忍不住笑了出来,正瞅着那红衣女子一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出一会儿,那红衣女子便借机出了房间,一转头,白素凌就看到云小惑愤恨着表情回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个不识好歹的王靳!送个美人给他还不要,居然还让给别人!”边说,他边擦着自己刚被亲到的面颊,几乎恨不得撕下那几个男人的皮肉。

  “你是在气他不为所动呢?还是气他将你推给别人?”白素凌问得巧妙。云小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冷哼道:“你瞧着,我还有招呢!”

  终于散了场,轩辕靳和众人一一道别,带着小雀子迈出了满月楼。这前脚刚跨出门槛,忽然他一怔,看到跟前站着的人竟然是云小惑。

  云小惑的面颊绯红,一身酒气,走路也是摇摇晃晃的,显然是喝多了。见到轩辕靳后,他乐呵呵地咧开嘴,才一挥手,却听噗嗵一声,人就醉倒在地上。

  “云公子,云公子?”轩辕靳赶紧跑上前扶起他,“你这是在哪喝的酒?怎么醉成这样?”他叹了口气,让小雀子问楼里的人要了杯清水,沾了点洒在云小惑脸上。

  云小惑眯起眼瞅了眼轩辕靳,迷迷糊糊着说:“是你啊……”,话还没说完,又闭上了眼,还把脑袋往轩辕靳怀里蹭了蹭,双手也攀上了对方的头颈。

  “云公子,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轩辕靳不死心地问他。

  “住在湖西面……西面……的……西面的……”云小惑嘟囔着,话却怎么也说不全。

  “公子,我看云公子是醉得不行了。不如我们在满月楼给他开间房,让他睡上一觉,等他明儿醒了自己就能回去。”

  轩辕靳白了眼小雀子,怒声道:“就云公子这长相,放他在满月楼?我能放心么?你别尽出叟主意!”

  “那可怎么办?”小雀子一委屈,瘪着嘴看向自家主子。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带回去拉,总不能放大街上不管。”轩辕靳一边说,一边把云小惑抱起来。

  “呦,公子这……这要累着你的。”小雀子左看看右看看,就想找个人来帮忙扛人。

  “别看了,我就要自己抱!哼!”轩辕靳又弩弩嘴,让小雀子将他身上披着的披风拿了下来,盖在云小惑身上,再紧了紧自己的双臂,好让云小惑更加稳当地靠在自己怀里,这才满意地拉开大步,朝客栈走去。

  云小惑是狐狸,自然不是挺尸装醉就行的。一到了房里,他便开始大吐特吐,搞的自己和轩辕靳一身的脏物。

  轩辕靳也不怕脏,亲手帮他擦脸擦身,还替他换了衣服。话说,这都剥得坦诚相见了,云小惑自认以轩辕靳对他的好感,怎么也得趁他酒醉趁点便宜。谁知,他到好,替他盖上被子后,就没动静了。

  “女的没用,男的也没用。他轩辕靳难道真是柳下惠不成?”

  云小惑心里纳闷,却不知那头轩辕靳早已天人相战了一番,但好在作为太子,他从小就有定力,云小惑又是个男人,他怎么也不想跨出那道坎,做些出格之事来。何况他是真心欣赏喜爱着云小惑,当然更不想趁人之危,不然等云小惑酒醒后,岂不是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云小惑酒醉是假,但累了到是真,喝了一天的酒,又折腾了一晚上,沾着软呼呼的被褥,闻着一室幽香,再加上对轩辕靳已经放下一百二十个心,自然也就真的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天都亮了,太阳照进屋里,暖洋洋的舒坦。

  他坐起身伸了个懒腰,一扭头,看到轩辕靳正趴在一边的木桌上睡觉。

  “王公子?王公子?”

  “恩?哎,你醒拉,有没有不舒服?”轩辕靳撑起脑袋,一看到云小惑醒了立刻也跟着清醒。

  “我怎么会在你这?”云小惑继续装傻。

  “你昨儿夜里喝醉了,我在大街上碰到你,可又不知道你住哪,只好先带你回我住的客栈将就一晚上。你现在好些没?头疼么?还想吐么?”

  “没事,好多了。”云小惑一拉被子站起身,眼睛在地上扫了一圈又问:“我的衣裳呢?”

  “昨儿你吐了,衣服都弄脏了。我今早让小雀子去给你买新衣服了,你等下,他马上就回来。”

  “给你添麻烦了。”云小惑这话说得到是发自肺腑。

  “没事。对了,你饿了吧?我去给你叫点吃的。这刚酒醉也不宜进太油腻的东西,就吃点清粥小菜吧。你等等,我去叫小二准备。”

  轩辕靳一走,屋里忽然就多出个人来,不是白素凌又是谁?

  “这王公子对你可真不是一般的好。”

  “你一夜都跟着?难怪我老闻到蛇腥味。”云小惑问他。

  “我还闻到狐狸骚味呢!”

  “当心我撕了你嘴!”

  “哼,你少与我横!不怕告诉你,这王公子可是看了你一夜,那一双眼的情意啊,啧啧,不得了呢!”

  “去去去,一边呆着去。他快回来了。”

  用了早膳,云小惑道了谢便离去。

  又过了一日,收到了轩辕靳送来的信,说是让他查的去年的新科状元已经查到,并将他的官职及这一年来的情况都一一描述清楚,还留了他的具体住址。

  云小惑将信递给了白素凌。

  白素凌看着信上那一句“去年娶妻,今获一子”,默默地再是不作声。云小惑看着心里一酸,问他:“还要带信过去么?”

  “不用了。”白素凌将那信折成几折收进衣袖,才说:“你好歹也得去谢谢人家王公子,查得如此详细,难为他帮忙了。”

  “恩,那我去去就回。”云小惑知道骄傲如白素凌,需要时间平覆自己的伤口,于是很识趣地走开,向着鹿源客栈而去。

  “掌柜的,住天字号房的王公子呢?”云小惑敲了半天门也不见人来开,只得又跑下楼问掌柜的。

  “这位公子,天字号的客人已经退房离开了。”

  “离开?”

  “是啊,听他家下人说,是家里出了急事,王公子走的时候可匆忙了。对了,公子您可是姓云?”

  “正是。”

  “那就好,王公子走时,把这一坛果子酒留在我这,说您要是来找他,就把这酒给您。”

  接过一坛沉甸甸的果子酒,云小惑的耳边突然回响起那夜轩辕靳清朗明亮的声音:

  [因为你的头发是红色的,我想你应该来自西域,或者有西域人的血统。那这果子酒你必定喜欢。]

  笨蛋,你才是西域人!

  “掌柜的,我这护身的红结绳留在你这,要是那位王公子下回再回来,你帮我交给他。这一锭银子当我谢你的。”

  放下红结绳,抱着酒坛子的云小惑一仰头,开开心心地踏出了客栈。
正文 第二回 (上)
  从夏到秋,从秋跨过冬,日子马不停蹄地在过着,一年复一年。

  嘉庆四十六年初,嘉庆帝去世,太子轩辕靳继位,改年号嘉隆,封侧室吕小婉为淑妃,妾王凤灵为良妃。

  嘉隆一年春,选秀女入宫备阔充后宫。只是这皇后一位,却迟迟悬空待定,一时成了后宫明争暗斗的目标。

  嘉隆四年,秋。

  风习习,吹乱一地金灿灿的银杏叶,有人嘎吱嘎吱地踩在叶子上,双手抱臂眉头紧锁,明黄的衣角忽然被假山转角的石头给钩着了,不悦的神情立刻爬上脸容。

  “小雀子!”

  “奴才在。”

  “把这石头给朕磨平了,要是下回再勾着朕的衣服,小心你的脑袋!”

  “奴才遵旨!”

  小雀子肩膀一抖,静悄悄地退了下去,另一边有人徐徐走来,朝着他道:“是谁惹皇上生气了?臣弟帮您宰了他。”来人正是当今皇上的同胞二弟——二王爷轩辕澈。

  “你来的正好,走,陪朕去马场转转,这皇宫呆地朕都快腻味了。”

  “又是哪宫的妃子惹到你了?”无人的时候,他们兄弟几还是像小时候那样随便的呼来唤去,可见兄弟间确实亲厚。

  “还说呢!一个个斗得你死我活,也不给朕消停下,我朝上忙完了回来还要听她们唧唧喳喳个没完没了,比麻雀还烦!”

  “这后宫不都是淑妃掌管么?让她去折腾就好了。”

  “还说呢,前阵子一个淑仪得了朕几次恩宠,回头她就找了个错把人家给贬了,气量这么小,你说朕怎么敢立她为后?”

  “可是,这后位悬着也不是个事啊,朝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也不可一日无主。”

  “哎,这不就是找不到一个省心的么?真想立刻娶个贤良淑德的皇后,然后把她们全撵出宫得了!”

  “你可舍不得,淑妃再闹,那也是跟着皇上最久的;至于其他几个嫔妃,也都是你喜欢的,我就不信你能‘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皇弟的意思,朕是自做孽不可活?”

  “哈哈,这可不是臣弟说的,皇上自己掂量吧。”

  “你!不帮朕想办法解决问题,到是来气朕的?”

  “臣弟不敢!”轩辕澈忍着笑一作鞠,这才好声道:“让臣弟说呢,皇上不如趁着最近边境安稳,去民间探访一圈,一当作游历散心,二可了解百姓生活,三呢说不定可以带个美人儿回来,是也不是?”

  “朕也想啊,可这一堆奏折谁批?”

  “惟有臣弟代劳了。”轩辕澈摇着头故做叹气。

  “嘿嘿,朕等的就是你这一句话。”

  “您是皇上,臣弟起敢不遵圣意?”

  “所以说,朕最疼你这个弟弟了。”

  “少来,碰到三弟,你还不是同样一句话。”

  “三弟这不是驻守在外么。”轩辕靳大言不惭地揽住轩辕澈的肩膀,“贤弟啊,朕离开的这段时间,你乖乖给朕看着那帮大臣们,等朕回来带个美人儿赐你!”

  于是,轩辕靳带着小雀子和影卫一路下到江南。

  途经杭州,他便又想起了五年前初识的云小惑,只可惜这世间太大,他就算想找也无从找起。

  没想到的是,当他又住进了鹿源客栈,那掌柜的居然认出了他,并将当年云小惑留下的红结绳给了他。

  “当年公子走后,那云公子果然来找您,还留下了这个,让小的若再见到您就交给您。这一等就是许多年,没想到公子居然真的又来了。”掌柜胖胖的圆脸笑呵呵着,有点儿像弥勒佛的福相,难怪隔了那么多年,生意越做越大,还开了分号,“还是天字号房么?”

  “是。”轩辕靳接过那红结绳,心里实在高兴,随手就赏了那掌柜的一锭金子。

  金子啊!不仅掌柜的傻了眼,连边上的小雀子也青了脸,一边拉着自己主子衣脚,一边嘟囔着:“财不外露!财不外露!”

  把云小惑送的红结绳带在手腕上,轩辕靳左看右看那是越看越顺眼,什么翡翠夜明珠的都比不上这根朴素且不值钱的红绳。

  “少爷,不就是根红绳么,有什么好的?”小雀子边整理衣服边说着。

  “你懂什么?这是云公子的心意,千金难买!”

  “再有心意又怎么样?他又不是姑娘家,少爷也没法带他进宫啊!何况,说到心意,多少嫔妃送您她们亲手绣的香包,您不是都正眼也没瞧一眼么?”

  “啧,这能比么?她们都是为了得到宠幸和权势,可这个就不同了。”

  “少爷你就是偏心云公子!”

  “你以为我是你二主子啊?再罗嗦就滚回京城去!”二主子自然说的是那个打小就男女通吃的轩辕澈。

  小雀子吐了吐舌头,默不作声得继续收拾东西。

  “听掌柜的说,当年他是往南面去了,我们也继续往南面走。”轩辕靳当即决定了行程。

  “是是是,都听少爷的。”

  南面,那只是个方向,可南面到底有多大多广,怎么可能找得到一个人?轩辕靳明知无望,却还是乐呵呵地上了船,一路顺河南下,渐渐得也就将找云小惑的事给淡忘了。只是,那根红结绳却一直牢牢系在了手腕上,偶尔深夜醒来,摸着它,想到与云小惑相处的景象,很快便能重新踏实入梦。

  这一日,天空阴沉沉的,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轩辕靳站在船头看着不再平静的河面,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小雀子,发暗号,叫影卫跟上来。”

  影卫的船一直跟在轩辕靳所在的船的身后,大概五十多米远的样子。等小雀子将一束黄色的烟雾射上天空,那船很快就靠近过来。

  就在这一刹那的时间里,忽得从水里跳出一行黑衣人上船,直冲着轩辕靳就砍了过去。影卫们赶紧也跳上船,迅速地将轩辕靳保卫在中间。

  影卫之首叫血影,从小就贴身保护着轩辕靳,此刻他一手握剑,一手将轩辕靳护在身后,狠狠瞪着不知从哪蹿出来的几个黑衣杀手。

  “不容易啊不容易,这水面悄无声息见不着一艘船,你们都还能找上来,果然不一般。”轩辕靳到是老神哉哉的模样,并不把那几个杀手搁在眼里。

  “狗皇帝,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带头的杀手喝道。

  “这也是我要说的。”向来沉默寡言的血影低沉着声音,字字冰冷。

  一场恶战在眼皮子底下展开,轩辕靳却连眉头都不抬一下。这次出门会遭袭是他意料中的事,他和轩辕澈都知道,先皇的叔父当年想谋朝篡位,带着大军逼宫,不想却被早闻得风声的先皇拿下,先皇仁慈,免了他家人死罪,只不过贬为庶民,却不想他家侄子这些年来却一直在暗里蠢蠢欲动。

  之前先皇忽然身亡也是与之有关,为安民心对外宣布染病身亡,而事实是中的慢性毒药才会暴毙。所谓斩草除根,这个观念在轩辕靳、轩辕澈、轩辕北三人心里是根深蒂固,杀父之仇必报,为自己,也为了这片先祖开出的河山,哪怕冷酷无情,也一个都不能留。

  这次出游本就报着引蛇出洞的目的,果然这帮叛党不出意料,真的投网自尽。

  轩辕靳看着一个个杀手被影卫击毙,嘴角也跟着一点点上扬,原本总是调侃着的笑容忽得冷上几分,竟有些酷戾之气隐于其中。但听他悠悠地开口,清朗的声音只说了四个字:“朕要活口!”

  影卫杀得尽兴,轩辕靳和小雀子在血影的保护下退出包围圈,慢慢靠近船边,等待着一切尘埃落定。谁知,就在这时,水里忽然跳出一紫色衣裳的男人,只见他稳稳站于水面上,手里赫然是一条长鞭。

  “皇上,你看他脚下。”小雀子急忙喊道。

  轩辕靳朝下一看,也是吓了一跳,原来那紫衣男子的身下竟是一头凶狠的食人鲨。食人鲨本是海里的,怎么能在这江南的河道上出现?

  血影暗道:“不好,那是个妖!”

  轩辕靳顿时也明白过来,能将食人鲨带出海域并操控自如的,只有妖才能做到。只是向来,人妖两立,并不相干,偶尔妖嗜人,也都是出于本性,自有道士去收服。但妖为人所用,实属罕见,其中曲折自不是他能猜测到的。

  那紫衣男子面无表情地一挥长鞭,鞭子就跟有灵性一样,冲着轩辕靳扑过来,血影挡在他前头,刚与一条鞭纠缠上,却不想那紫衣男子另只手上又多出一条长鞭来猛得勒住了轩辕靳的大腿。

  鞭子一抽,轩辕靳眼看就要被拖下去,小雀子赶紧跳上来一刀砍断鞭子,将轩辕靳又拉了回来。可虚惊未定,那被砍了一刀的鞭子如藤蔓一般疯狂增长,并伸出无数条须杆缠住了轩辕靳的四肢和身体。轩辕靳被绑得无法挣扎,小雀子又被一鞭抽倒在地,另一边血影也无法抽手,而身后一群和杀手恶斗的影卫,也难以迅速冲上来。眼看着轩辕靳就被哗啦一下拖进水李,而那紫衣男子也慢慢得沉进水中。

  “皇上!”小雀子嘶叫着,就连血影也惊红了眼,疯狂撕扯着还缠绕在手上的鞭条,好不容易挣脱开,再往河水中看去,哪还有轩辕靳半点人影?

  轩辕靳被拖进水中的时候,有一丝惊慌,很快,他镇定下来,试图在水中寻找一线生机。但拖住他的长鞭不仅没有松开,反而一点点把他往深里拽,他眼睁睁看着那头食人鲨从远处一点点朝他游来,呲着一口白森森的尖牙,血盆大口眼看就要将他吞下。

  忽然扑哧一声,食人鲨的嘴被人从下至上用一根树枝贯穿,一股浓烈的血腥顿时在水里蔓延开,而原本缠在他身上的紫色鞭绳,也在一瞬间被分裂成四五段,跌落下去。

  在一片红色与紫色混淆的水域里,他看见一条红绸般轻盈的丝带一点点缠上他的腰身,他正想看清来人,却因为憋气太久,终是忍不住松了口气,顿时河水灌入,失去了知觉。

  杭州郊外,有一座人烟稀少的凤凰山。山脚下住着一户奇怪的人家,这是连经常来山里狩猎的猎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建造起的房屋,在冷清的山脚边靠着溪水而立,虽小,却有门落有庭院有外房内屋,和这一片的猎户比,倒是显得异常素雅。

  轩辕靳正是在这户人家的内屋里醒来,一睁眼,先看见垂挂着各式绸缎与悬梁的屋顶,再转头,看见墙上挂着的山水画,和一边摆着荷花花纹的青花瓷茶具的茶几椅凳。

  他回想了下昏过去前的景象,明白自己是被人救了。可救他的人是谁?怎么能在妖的手上救下他?又到底是好意还是带着坏心?

  怀揣着种种疑虑,他下了床,推开屋门朝外探去,却见不着一个活人的身影。于是他又穿过长长的房廊,走到前厅,再迈出庭院推开大门,入眼的是一片清澈的溪水,水面上点缀了一排列大大的鹅卵石,通向溪流的对岸。

  有一个红衣人正背着箩筐,踩着鹅卵石一步一步地穿过溪水走来。

  没多久,只见他双脚落地,站在了轩辕靳三步之遥的地方,挽起的长发在他后脑勺不规矩得散乱,落于两颊的红色碎发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还有那双乌黑的大眼睛,正眯着笑意看着他。

  “王公子,你醒了?”

  轩辕靳眨了眨眼,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怎么?给吓傻了?”那人又走近两步,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云小惑?”轩辕靳脱口而出。

  “噢,还记得我,看来没傻。”

  是了,那一头红发的漂亮男子,不是云小惑还能是谁呢?

  轩辕靳没想到真得还能见到云小惑,这般突如其来的重逢,让他傻地竟有些不知所措。

  “喂,你怎么了?到是说话呀。”云小惑推推他的肩膀。

  “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轩辕靳忽地裂开嘴角笑开了颜。

  “你不是应该问‘我怎么会在这里?’比较合适么?”

  “啊,对!我怎么会在这里?”他跟着云小惑跨进门槛,几小步就进了庭院。

  “当然是我救了你啊!”云小惑放下身后背着的竹箩筐,捏了捏自己的肩膀。

  “你救我?可那是个妖啊,你对付得了他?”

  “不就是个妖么,那么大惊小怪干吗?”云小惑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又道:“我曾经在西域学过一点收妖之术,那种小妖可不在我眼里。”

  “原来如此。”

  轩辕靳连连点头,见到云小惑开始忙活着分拣起箩筐里的草药,于是问他:“你这是在做什么?”

  “还不是为了你?那是只鲤鱼精,他鞭子是用带毒的水草炼成的,你被他鞭子伤到,还能不中毒?看看你自己的手臂。”

  轩辕靳一听,赶紧撩起手臂看去,果然靠近肩膀处一大圈黑紫色肿痕,虽感觉不到疼痛,但看起来却是吓人。

  “初中此毒,会一直昏迷。要用薄荷叶搅成汁,加入檀木一并给中毒的人熏闻,才能清醒。但若之后毒不得解,一时半会没事,可中毒的地方会一天天失去知觉,到最后完全废掉。”

  “我也昏迷了?”

  “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要不是这薄荷叶,你还不知道要睡到几时呢!”云小惑一亮手里抓着的一把薄荷叶,一股清香直冲轩辕靳脑门。

  “三天三夜?我还以为不过只昏迷了半日。”

  三日了,小雀子和影卫都找不到他,眼下该是急疯了!轩辕靳心里正飞速的盘恒着,又听云小惑继续道:“你身边有两个仆人也中了毒,不过被通天山赶来的道士救了去,应该不出几日就能醒来。我向来不爱跟那些道士打交道,你若要找他们,等毒清了你自己上通天山找人吧。”

  轩辕靳点点头,一边想着要如何与小雀子联系上。

  到了夜里,轩辕靳才算真正领教了鲤鱼精毒素厉害。

  他只觉得手臂肿涨地快要暴烈,又犹如被万蚁啃食,钻心地疼,这是连带着皮骨经络的痛楚,恨不得一刀将手臂斩断,但他又怕在云小惑跟前丢脸,只得咬着被角忍着,悄悄得呻吟着。

  云小惑原本在一边的贵妃榻上睡着,可这微弱的声响又怎能逃过他的耳朵?听到轩辕靳实在疼得难受,他只好爬起身点上灯火,走近他身边。

  “疼得紧么?”云小惑问他。

  “还……还好……”轩辕靳想硬撑,可憋得通红的脸和脖颈暴露的青筋显示出他已快要忍耐到极致。

  “还逞强?那可是只一千多年的家伙,他的毒厉害着呢!”云小惑坐在床边儿,冰凉的手掌忽得覆盖在轩辕靳的额头上,“这样会不会好点儿?”

  一阵凉意顺着额头通向四肢,原本肿胀手臂像是终于消腾停了,虽然还在痛着,但至少没有要炸开的感觉。

  “你怎么这么厉害?”轩辕靳疼得迷迷糊糊的,可仍然能感觉到云小惑身上散发出的药香,使得他原本躁乱的心也跟着安宁下来。

  “是你太没用!”云小惑笑着道,顺势又向里坐了坐,另只手搭在轩辕靳的被子上,轻轻拍着,“睡吧,明天醒了就不疼了。”

  “恩。”轩辕靳的一只手伸出被子,抱住云小惑的腰,将脸靠近他身边嗅着他身上的草药味儿,踏踏实实地进入了梦乡。
正文 第二回 (下)
  轩辕靳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的胳膊还勾在云小惑的腰上,大有死不松手的架势。

  而云小惑呢?正靠在床边儿睡着,一手仍然搭在他额头上,另一只手捂进了被窝里。

  秋日的天气,总是日里头暖活早晚微凉,轩辕靳不知道云小惑这样会不会感冒,赶紧又朝上拉了拉被子,盖到云小惑胸口的位置。

  然后,他就这么呆呆地观察着云小惑精致的五官,见他秀气的小鼻子有规律的一张一吸,深而沉稳的呼吸显示着他一时半会也醒不来,轩辕靳胆子一大,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戳了戳云小惑白嫩嫩的脸蛋。

  可是这手指还没触到人家肌肤上呢,就见云小惑霍地张开双目瞅着他道:“你要干吗?”

  “有蚊子。”轩辕靳怏怏地收手。

  “秋天哪来的蚊子?”云小惑瞪了他一眼,站起身拉了拉衣服,说:“看你现在来了劲,到晚上,还得苦着呢!”

  “怎么说?”

  “没彻底解毒前,你天天晚上都得跟昨儿夜里一样难受。”

  “那你天天帮我捂额头么?”轩辕靳问得认真。

  “看在你那一坛子酒的份上,我会考虑。”

  “那就好,疼上个一年半载的我也不怕。”轩辕靳咧嘴一笑,到是把云小惑给笑傻了。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有难?”轩辕靳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还记得我给你的红结绳么?”

  “记得,瞧,我带着呢!”轩辕靳露出手腕给云小惑看。

  “这个绳子是施了法的,若你遇到危险,它会告诉我,正巧我就在附近,所以才赶得上救你。”

  云小惑只说了一半真话,这红结绳的确是施了法,不过是妖法。那是用他的红头发编结成的妖绳,带着他的法力,尚若带着红绳的人周围有妖魔出现,云小惑就能立即感应到。所以,当他感应轩辕靳身边有妖魔跟着后,便施法从玉隐山赶了过来,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让轩辕靳着了那鲤鱼精的道。

  轩辕靳一听到是高兴起来,乐道:“难怪你送我这个红结绳,原来你心里是关心我的。”

  云小惑红了脸,立刻啐一口道:“呸,少往脸上贴金。我是不爱欠人的债,你既然送我酒我自然要有回礼。这次救了你,我俩可就扯平了。等你身体好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少来烦我。”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烦你?难道不会是你来烦我?”

  云小惑一听,脸又红了几分,瞪圆着眼一脚将轩辕靳踹倒在床上,然后气呼呼地跑出了房。

  “小惑,你踢伤为夫的了!”听到门外哗啦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轩辕靳倒在床上哈哈大笑着,只觉得这云小惑害羞地有趣。

  从此,轩辕靳就跟着云小惑在这凤凰山脚住下,云小惑白天不是去采草药就是拿着草药去卖给镇里的药铺换银子,而轩辕靳呢就到山里砍些柴火然后做饭,隔三差五地也会在门口的小溪里捉鱼当加菜。

  别看他从小在皇宫里长大,可是年少时也跟着父皇征讨过大江南北,并不似一般帝王娇贵无能,烧起饭菜来也甚是得手。

  这一日,云小惑又要去采草药,轩辕靳早一天就把柴火都弄好了,于是厚着脸皮一定要跟着去。云小惑说不过他,便随了他跟在身后。

  到了深山里,遮天的树木将阳光抵挡在繁茂的枝叶之外,林子里冷飕飕得刮着阴风,不太明亮的光亮度加深了危险的讯息。

  轩辕靳从走进树林就皱起眉,取下绑在脚边的手匕走在云小惑身边。

  “怎么?怕了?怕就回去。”云小惑不以为意道。

  “你天天在这种地方采草药?”轩辕靳的肩头挨着云小惑的,声音一过,那气息便顺着吹到了云小惑的耳根子边,说不出的暧昧。

  云小惑一怔,不着痕迹地加快脚步,拉开两人的距离,“是啊,怎么了?”

  “以后我天天跟你来。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云小惑刚想调侃他,可一偏头,看着轩辕靳异常认真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儿也说不出了。

  “这树林很不对。”

  轩辕靳这话不错,凤凰山也就半山下还有猎人出没,半山以上多的是妖魔走兽,这也是这座山上荒芜人烟的原因。可云小惑本就是个二千多年的九尾狐妖,而这山里的不过都是些几百年的小妖,他自是不放在眼里,只听他冷哼道,“我不怕。”

  “虽然你本事大,但有个万一,你让我怎么办?”轩辕靳这话一出,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唐突

  云小惑眨了眨眼,很努力地消化他刚才听到的,才问:“我死了,你会难过?”

  “当然!”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朋友!”

  “朋友?”

  “对啊,你看,我们一起喝酒,一起过七夕,你救过我,现在我们还住一起。”

  “这样就是朋友了?”云小惑不解,他对凡人的感情向来不爱明白,这也是他一直不能懂白素凌怎么会爱上一个没心没肺的酸秀才的原因。而现在,轩辕靳一点点走进他的认知中,甚至在他的记忆里留下了不轻不重的一道痕迹。

  “不,我们比朋友更好!”轩辕靳一拍胸脯,振振有辞。

  “你是第一个说我死了,你会难过的‘人’”

  云小惑这话不假。他始终记得小时侯被凡人抓到,一群孩子围着被关在笼子里的他,一阵阵尖叫。

  [ 是个狐狸!]

  [ 不,我爹爹说这是个妖!]

  [ 要烧死他么?]

  [ 爹爹说先要剥皮,再点火烧死他。]

  后来,要不是白素凌带着师傅出现救了他,估计他现在只剩张狐狸皮了。云小惑一想到这,便浑身不舒服。可当视线碰触到轩辕靳的眼神,又是一阵温暖涌进心头。

  这是第一个说不想他死的凡人,也是第一个说他死了他会难过的凡人。

  好象有什么东西钻进了心里,不疼,反而是欢喜的。

  “对了,小惑,既然我们是朋友了,你能不能叫我一声‘靳’?你成天喂来喂去的,多生分啊!”

  轩辕靳以为云小惑会照例踹他一脚,不想那头却传来一声低柔的声音:“靳”。

  这回,终于轮到轩辕靳脸红了。

  轩辕靳跟着云小惑越走越深,草药是采着不少,眼见天也快暗了,他从后头拉住云小惑的袖子提醒着:“我们该回去了。”

  “还差一味药,再前面就有,昨儿答应了陈大夫给他送去的。”

  云小惑指了指前方,果然就只有几十米左右的距离,“你走不惯这树林子,走得还慢,不如就在这等我,我去去就回来。”他又指了指跟前一棵大树下长满青苔的石头,说:“你就坐这等我。”

  轩辕靳看着那地方在自己视力所及范围内,再想着自己的确没云小惑走起来轻盈迅速,也就答应了,只是那石头太脏,他实在坐不下去,只好抱着双臂靠在树杆边等云小惑。

  云小惑火红的长发在树木间乍隐乍现,一点点地向前方远去,轩辕靳抬着脖子仔细盯着,就怕有个风吹草动,却不知道云小惑这只二千多年的妖又有谁敢动他?到是他自己一界凡人,早成了众妖眼中的美餐。

  一只蜈蚣精正一点点朝着轩辕靳靠近,可刚沾着他裤脚,就被一阵强劲的红光给抛了出去。原来云小惑离去前早就悄悄划下结界保护轩辕靳安全,几百年的蜈蚣精得不偿失,只能灰溜溜地跑走。

  远处,一双绿色的眼睛正隐藏在草丛里瞧着这一切,等到云小惑走远了,他四只脚爪一点点朝轩辕靳迈近。看到蜈蚣精被弹了出来,他又却步了,原地思驻了一下,改了方向朝着云小惑的位置而去。

  等轩辕靳看见一只灰狼正悄手悄脚地朝云小惑的方向跟去时,顿时浑身一个激灵,赶忙握紧手匕站直身体,等到那狼走到自己前方的时候,他突然一跃而起,朝着灰狼背部一刀猛扎而下,谁知,那灰狼却忽然掉转身体,迎着他冲了过来,一头撞向他拿着手匕的胳膊。轩辕靳只觉半边身体一麻,手匕掉在了地上,他也顺势被灰狼撞倒,足足在地上冲拖了三四米。

  灰狼见轩辕靳被撞出了结界,顿时一抹嘴,双眼闪着凶狠的光芒疾扑而上,正当轩辕靳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却见一道红光而过,一匹红绸缠住了灰狼的身体将他甩了出去。

  云小惑气定神闲地立在轩辕靳跟前,看着他趴在地上的姿势,笑呵呵道:“我又救了你一次,你说吧,怎么还我?”

  “以身相许!”轩辕靳撑起身子,半坐在地上,同样笑咪咪地回看着云小惑。

  云小惑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你又不是姑娘家,我才不要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男人跟男人也是可以成亲的!”轩辕靳摇头晃脑地说着,心里却盘算着等回了朝,定要下道允许男男通婚的旨意。

  “就算行,你这么没用,我也不要你!”

  云小惑朝着轩辕靳伸出手,想要拉他起来,没想到轩辕靳握住他的手掌使劲一用力,云小惑便一头载进他怀里。

  “你干吗拉我!”云小惑杏眼儿一瞪,风情更胜往日。

  轩辕靳瞧着近在咫尺的美色,哪有不吃豆腐之理?吧唧一口就亲上了云小惑的脸蛋,笑得更贼了。

  “这是落定,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轩辕靳原本只是闹着玩儿,可看着云小惑清透的双眼和微微红润的面颊,心思跟着一颤,竟鬼迷心窍地自问:云小惑是个男人又怎样?这么漂亮的男人, 哪点比不上他宫里那些嫔妃了?

  正当轩辕靳出神之际,云小惑却已一巴掌呼到轩辕靳脸前,只是真碰上了又减轻了几分力道。只听啪啦一声不轻不响的声音,轩辕靳捂着自己的左脸故意大声呻吟着叫:“呦,这还没过门呢就这么凶悍,要过了门我可就惨了!”

  “哼,我当是谁在这大呼小叫的,原来是你们两个东西。”树林深处走出一个人来,旁边伴着一只有点儿瘸脚的灰狼,正是刚才被云小惑一袖子甩飞的那只。

  “你是谁?”轩辕靳和云小惑同时起身,云小惑声音冷冷的,刚才嬉笑怒骂的俏皮神情立刻消失个无影无踪。

  “这是我山头,你说我是谁?”那人一身黑么么的,一头金亮的发色,苍白的脸衬着鲜红的嘴,妖异地吓人,“你闯进我地盘、打伤我的人,还想活着出去?”

  轩辕靳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妖,虽然云小惑说过他学过捉妖之术,但无论如何他还是担心,于是也管不着自己先前被妖魔所伤,到是先一侧身抢站在了云小惑前头。

  云小惑看到轩辕靳的小动作,嘴角儿情不自禁地上扬起来,不过很快他就把笑意藏进了冰冷的表情里,透过轩辕靳的肩膀直视着那一身黑的家伙。

  “你是千年老山妖?”云小惑说道。

  黑衣老妖咧咧一笑,亮出一口森白的牙:“你是什么东西?”

  云小惑没有回答,只在心里暗暗盘算。

  要说这凤凰山离玉隐山并不远,常听说这里的山深处有只千年老妖无恶不做,通天山老道士也来收过几次,但因山林深处尤如迷宫,且山里聚集了过多妖物,而迟迟未能将他降服,只好禁止当地百姓踏足半山上的深林,并设下结界,逼得老山妖下不得山。

  上山途中,云小惑有注意到结界的位置,但不管是这结界还是这山上的妖他都未曾放在眼里。不想今日因为轩辕靳跟在身边,有了凡人的阳气,才招得这些妖儿纷纷前来。

  才不过一千五百年的老山妖,云小惑自不在意,冷哼一声道:“你管我是什么东西?识相就赶紧滚!”

  “好狂的口气!”老山妖黑利的手爪抹过自己的嘴唇,阴阴干笑两声,说;“通天山的老道士把我封在山里太久,我都好长时间没闻过这么香的人味儿了。”说罢,他又吸了吸鼻子,忽然发觉云小惑身上沾着的人味并不是他自己的。

  他双眼一瞪,看着云小惑刚喊出一个“你”,下头的话便被云小惑的袭击推回了肚子里。

  只见云小惑纵身一跃,红色绸缎直击老山妖正面。那老山妖也不是吃素的,侧身一躲,张开的黑色利爪就朝着云小惑的漂亮脸蛋抓去。两个身影很快交缠在一起,红光贴着黑影,如鬼魅般幽动,几乎无法让人看清他们的动作,更不要说预测他们的起跃的和落地的方向。

  轩辕靳在一边看得是目瞪口呆,他当然知道云小惑法力很高,不然当初也不可能救他一命,但真亲眼见到了又是另一番感慨了,不仅忽地觉得自己作为一国之君竟是如此窝囊,早知道当年应该跟三弟一样勤练武学。

  刚这么想着,却不知一边的瘸腿狼已一点点向他身后靠近,就在那狼呲着一口白森森的尖牙朝他头顶扑来之即,却见那团红光火速朝着轩辕靳冲来,红纱先一步到达他头顶心处,只听噗一声,灰狼被卷进红纱中,几个翻滚后,又被狠狠扔出三丈之远。

  云小惑一分心,黑山老妖趁机闪至他身后,眼看黑爪就要碰到他肩头。云小惑没有回头,只是唇角挂起一丝冷笑,左手手指间的一颗珍珠眼看就要朝着黑山老妖的眉心射去。

  可轩辕靳怎知道云小惑留了一手?眼看着云小惑陷入危险,他一个挺身冲到他身前,那黑爪的爪刺已划破衣服,即刻就要侵入他胸口的肌肤,云小惑猛力向后一扯,将轩辕靳拽了回来,但因为冲力的关系,自己的身体不得不向前凑了几分。虽然他机警地立刻跃身而起,但那黑爪还是不容分说地擦过他的左腿的皮肉,留下清晰的五道指痕。

  漂亮的起身回落,云小惑半蹲在地,一滴滴红色血珠顺着大腿滴到地面,沾染上几片枯黄的落叶。风停,山林间忽然没了任何声音,只听得到滴答滴答的血声。云小惑缓缓站起身,双手一张,一道红光向后而去,顿时将轩辕靳包入其中。他冷冷的眼神就在那一刻忽得发出火焰般明亮的色彩,红得人如嗜血的恶魔。

  “你是妖王九尾狐?”黑山老妖不仅后退两步。

  “你知道的太晚了。”云小惑全身散发的杀气足以让方圆百里的妖魔鬼怪不敢接近。

  “你为了保护一个凡人要杀我?”黑山老妖尖叫。

  “本来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我是准备留你一命的。但你伤了我,你就该死!”云小惑的声音不带一点儿温度,仿佛他话音落下的一刻,面前的这个一千五百年的老妖就已经是一具枯败的尸体了。
正文 第三回 (上)
  轩辕靳不知道云小惑是怎么杀死那黑山老妖的,他只能看到一面红色的半透明状气墙,隐约见到一团火红的亮光从那一面透射出来,然后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响起。他正担心着,突见天空蓦然晴朗,眼前遮挡视线的红墙已褪去颜色,云小惑一身红衣,面无表情地站在对面,瞪着一双眼看着他。而他脚边儿,一堆黑色的灰烬还燃着余烟,隐隐散发着恶臭。

  “他死了?”轩辕靳吃惊得盯着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死了。”云小惑答他。

  “你的腿还在流血!”轩辕靳猛然想起来,疾步闪到云小惑跟前,脱了外套,从干净的白色里衣上扯下一段布,蹲下身帮云小惑包扎,“疼么?你忍一忍,回去我给你上药。”

  “恩。”云小惑低下头,看着焦急的轩辕靳,竟是不知所措。

  其实他原本可以用法力让收口即刻愈合,但一想到这样会引起轩辕靳怀疑,只得作罢。只是没想到,轩辕靳竟会显得那么担心。

  “来,我背你。”轩辕靳在云小惑跟前半蹲下身,脑袋还尽量朝后半侧着,似是一定要看着他才放心。

  “我能走。”云小惑淡淡道。

  “我背你!”轩辕靳坚持。

  “哎。”云小惑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妥协地爬上了轩辕靳的背。

  “勾紧我脖子,可别掉下去了。”轩辕靳呵呵笑着,同时双手紧紧拖住云小惑的身体,并小心让自己别碰到他腿上的伤。

  云小惑双臂交叉环抱着轩辕靳的脖子,几乎是脸贴脸得靠在他肩上,呼出的气都能吹着轩辕靳脸侧散乱的发丝。

  “云小惑!”

  在一段悄然无声的路程后,轩辕靳开了口。

  “恩?”云小惑的声音贴着轩辕靳的耳朵,不过简单的一声,却能把轩辕靳的心给撩拨地如雷鼓咚咚。

  “你知不知道,成亲的时候啊,相公都是这么背着自家媳妇的。”

  “恩?”

  云小惑眨眼,还没明白过来,就听轩辕靳又说:“小惑,你做我媳妇好不好?”

  “疯子!”云小惑终于明白了轩辕靳的话,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我大概是疯了。”轩辕靳也叹了口气。一想到前会儿自己居然不顾一切地护着云小惑,他就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堂堂一代轩辕王朝的皇帝,要江山有江山,要美女有美女,却偏偏为了个云小惑,差点连命都豁出去。虽然,最后却是云小惑为救他而受了伤。

  一想到这,他心里又是甜滋滋的,从与云小惑初识时他的冷冰冰,到如今竟肯让自己背他,这么些改变虽细微如尘埃,但他明白其中的感情已在默默地起了变化。

  轩辕靳想到这,故意叹了口气,把声音拉得长长的,仿佛是怕背上的人听不到他的声音一样。

  “干吗?”云小惑闷闷的声音从后方传进耳朵里。

  “我在想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无聊!”

  “我也觉得我无聊,反正我是要娶你做媳妇的,想那么多干吗,对不对?”

  “谁是你媳妇?”

  “当然是你——云——小——惑!”轩辕靳哇啦哇啦得在树林间吼了起来,回声一波波地传递着,生生不息。

  “啦啦啦,背媳妇回家!”轩辕靳干脆扯着喉咙自编起了山歌,唱得正开心,背上忽然一轻,是云小惑从轩辕靳背上跳回地面。不想他双脚刚着地,轩辕靳因没有准备突然失重,竟也跟着倒了下来。

  砰一声,轩辕靳搂着云小惑摔倒在草地上,鼻尖儿对着鼻尖儿,眼对着眼,但见云小惑的一双眼怒气冲冲地瞪着。

  轩辕靳那可是经历后宫无数佳丽磨练出来的一枚情种,这么好的时机怎会放过?对着不知人间情为何物的云小惑,那就跟捏小鸡似的,一捏一个准。

  两张唇碰到的时候,云小惑只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而后,一个软软湿湿的东西跟灵蛇一样钻进了他的口中,纠缠着他的舌头没完没了。

  “小惑,呼吸!”不知道什么时候,轩辕靳的唇已经离开了他的唇,保持着几分距离正笑吟吟地瞧着他,右手的大拇指还在他的脸颊来回抚摩。

  云小惑猛然推开轩辕靳,站起身擦了擦嘴,一声不响地朝前头走去。

  “小惑!”轩辕靳追上前喊他。

  云小惑却是越走越快,轩辕靳也急了,三步并一步地跑上前,一把拉住云小惑:“我是认真的,我喜欢你!”

  他看着他,眼里已没了先前的嬉闹,黑不见底的眼睛里倒映着云小惑迷茫的神情。

  “我喜欢你!”他重复道。

  “我是男的。”云小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儿,心里不知怎么忽然想到白霖素。

  “我喜欢你!”轩辕靳固执起来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你。”云小惑第一次觉得自己枉活了两千多年,情字,他不懂,也从来没想要懂过。特别是看到白霖素的伤心后,他更是不愿踏错一步。

  “没关系,我知道我喜欢你就好!”轩辕靳拉起云小惑的手,“回家吧。”

  “恩。”素来嚣张伶俐的云小惑在轩辕靳面前成了乖巧的小猫,只可惜,轩辕靳并不知道自己的幸运。

  之后的几日,这两个人从表面上看依旧还是老样子般,一个采药卖药,一个砍柴生火烧饭。每个夜里轩辕靳毒发的时候云小惑便一声不吭地陪在他身边,一边儿用法力帮他降温驱痛,一边儿被他紧紧握着另一只空闲的手。而云小惑的姿势也从坐着慢慢变成了半躺着,俩人睡一个床盖一条被子,身体贴着身体,隔着衣服料子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体的温暖。

  轩辕靳说:“我到是希望自己的毒一直解不开的好。”

  云小惑只是笑笑,并未回答。

  轩辕靳也不在意,只是手捏地更紧了,人靠得更近了。

  清晨,当轩辕靳被旭日的阳光照醒后,习惯性地一侧身想去抱一抱云小惑,可入怀的却是一阵虚空,习惯的柔软身体已经不见了。

  他坐起身叫了两声“小惑”,等了又等,还是听不到一点儿声响。直到他下了床才看到房间的茶案上用茶壶压着一张纸条:三日后回。

  简单的四个字,既没交代云小惑要去哪,也没交代他去干吗,更没交代他不在的这三日里,夜里毒发的轩辕靳该怎么办?

  苦涩涌入喉间,轩辕靳说不出的失落。从小到大他何尝被如此冷落过?只有他搁着别人,却从未被人如此丢着不闻不问。这一念之间,苦涩顿时化为怒气,一蹿就蹿上老高,他再是没多想,穿了衣就往镇里而去。

  轩辕靳走进一家当铺,当了随身的玉配换了银子,而后考虑着买马上路。离开京城许久,又是这样生死未卜的情况,再不回去怕朝上要闹翻天了。

  他拿着银子先去酒楼里吃了顿好的,正在二楼喝着酒啃着鸭腿,忽地瞄到楼下街道上,正有个红衣男子背对着他的方向而去,那身形仿佛是云小惑。

  一见着云小惑,轩辕靳就跟七魂不见了六魄似的,一个弹跳起身,慌忙下了楼朝那男子追去,口中还一直喊着:“小惑!”

  小惑,小惑,小惑。

  他连喊带跑终于追上了那男子,抓住他肩膀往回一拉,那红衣男子回头喝道:“你干吗?”

  这人又哪里会是云小惑?不过是身型略像些罢了。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轩辕靳放开那人,道了歉,转身回到酒楼二楼的原位,却连一滴酒都喝不下了。

  “云小惑啊云小惑,算你狠!”轩辕靳认命,还是决定回去等着云小惑。他既然说了三天,那就等三天吧,轩辕靳这么安慰着自己。

  那一边,云小惑却是赶到了杭州。

  “白白,出来,我知道你在湖里。”

  深沉的夜幕下,月光照在湖面上泛起柔软的白鳞之光,云小惑站在断桥上看着湖面,发出的声音并不响,但他知道白素凌一定听得到。

  果然,湖面荡漾开几层波痕,圆点中心忽得冒出一个白蛇的脑袋。

  “白白,你闯祸了!”云小惑叹气。

  “我杀了他。”白蛇开了口,耷拉的脑袋仿佛随时准备沉入湖底,“通天山的老道士已经追过来了。”

  “你……”云小惑像是受大极大的震撼,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你一定是想不明白我为什么尧杀了他?是不是?”白素凌的身体也从水面腾起,一条白蛇刹时变成一个裸着上身的男子,腰下部位还在水中,隐约可见肌肤上覆盖着的片片白鳞,“我冒着被道士发现的危险进了京,好不容易隐藏起气味,才找到他府上。他好生地安慰我,说也甚念我,只是苦于抽不出身回杭州来寻我,见我上京便决定抛弃功名与我私奔。我从来都是信他的,按着约好的时间到郊外山上的亭里等他,没想到,他却叫道士来收我。我侥幸逃了,但咽不下这口气,所以又返回到他府上,一剑戳进他心窝。”

  白素凌说这些话时,语气是四平八稳的,不带一点儿起伏,却听得云小惑心惊肉跳。

  “我只是想挖出他的心来看看,究竟是什么做的!”白素凌的眼中逐渐浑浊化为血色,一滴红色的泪顺着眼角滴落进湖中,与湖水融为一体,顿时将整个西湖也染成了红色,“人间有句话是‘一夜夫妻百日恩’,我与他那么多个日夜伴在一起,就算他不是真心,也不该忍心如此待我。

  “白白,跟我回山里躲一躲吧。”云小惑说。

  白素凌摇了摇头,“我已经无路可去了。我不仅杀了他,还灭了他满门,那些道士又怎能放过我?”

  “你先与我回去再说,山里有我有众妖,通天山的道士一时半会也是闯不进来的。”

  “何苦连累你们?我本也就不想再活下去了,二千多个日日夜夜,无止尽地活下去痛苦下去,有什么好?我到宁愿做回一条小蛇,没有七情六欲!”

  白素凌转过身,腰下的水忽然被撇成两道明路,将他的的双腿呈现在云小惑眼前。那又哪还是人腿的形状?遍布的白鳞密密麻麻覆盖在原本白皙的皮肤上,鳞片下透着点点血迹。

  “你我缘分已尽。你走吧。”白素凌抬头看着眼前越来越靠近的金光,那是岸边某处道士做法下的收妖符所形成的符咒之光。

  “白白!”云小惑知道白素凌已一心求死,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天际一道闪电划破云层,随即轰隆一声雷鸣,那金光整个将白素凌包围在其中,缓缓升起,随后朝着岸那头飞去。

  云小惑一跃起身,红色长袖刚要出手,金光里的白素凌却看着他摇了摇头。

  举起的右手在瞬间失去了力量,云小惑眼睁睁看着白素凌一点点消失。

  哗哗的大雨倾盆而下,砸在湖面上,是一阵阵碎裂的声音。

  云小惑的妖气在雨中稀薄难辨,他知道,这是白素凌死前最后的法力而致,只为掩盖他的妖气,好让那道士无法发觉他的存在。

  他僵硬着身体一点点后退,想哭,却流不出泪,只有无可描述的那份伤心与怒意,在天地间久久回荡。

  他记得小时候他问白素凌,[你姑姑为了个书生被压雷峰塔下,是真的还是假的?]

  [ 当然是真的!那法海虽已圆寂归天,但我姑姑却一直被关在塔底,说是直到雷峰塔倒西湖水干,才能出来。]

  [ 你姑姑好傻。]

  [ 换做是我,也是愿意的。做妖有什么好?几千年如一日,无聊死了。等我能成人形了,一定要去人间走一遭。]

  [ 当心也给你碰上个许仙!]

  [ 我可没那么笨,定要他喜欢我我喜欢他,才能在一起的。]

  白素凌,你真是条笨蛇!

  云小惑抹了抹脸上沾着的雨水,几个跳跃,红光一闪,消失在了西湖岸边。

  轩辕靳本以为云小惑能不能三天内回来都是问题,谁知道在经历了一场水生火热的毒发后,一清早睁眼,他看到云小惑正合衣躺在他身边。

  不知道怎么,他总觉得被子有些发潮,再看看云小惑身上的衣服也是半干的模样,他便知道他一定是浑身湿漉漉的就躺下了。可是,昨晚有下雨么?

  轩辕靳坐起身,低着头细细打量着云小惑的睡颜,只是那深皱的双眉让他看着难过,他伸出手指替他揉松了眉间,想了想,决定顺便帮他除了外衣。

  “做什么?”云小惑忽然睁开眼,而左手也飞快地掐住了轩辕靳的喉咙,尖尖的指甲顿时插进肌肤中,几乎勒出痕迹。

  “我……帮你……湿……外……衣……脱……!”轩辕靳好不容易憋出一句不完整的话来,好在云小惑听懂了。

  犹豫了片刻,云小惑的手还是放了下来。

  “你要谋杀亲夫啊!”轩辕靳揉着自己脖子生气,“好意帮你脱衣服,结果你到要杀人了。”

  “哼”,云小惑转过身,仍旧躺着,却不睬他了。

  “你不是说去三天么?怎么那么快回来了?发生什么事了?”轩辕靳觉得今天的云小惑跟平日有点不一样。

  “我最好的朋友死了。”云小惑闭着眼,口气平淡,身体却隐约开始发抖。

  轩辕靳也是一愣,摸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他是被他最爱的人害死的!”

  轩辕靳听到这,忽得俯下身,紧紧抱住云小惑道:“我不会害你的!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绝不会让你有半点差池。”

  “真的么?”云小惑问。

  “当然是真的!”轩辕靳恨不得只天发誓。

  云小惑又是沉默半天。他想着,这情情爱爱的居然要了白素凌的命,真的值得么?

  [ 哼,云小惑我告诉你,等你爱上一个人,你才有资格跟我说这个词儿!]

  [ 笨狐狸,等你沾上七情六欲了,就知道我的苦了!]

  他想起当日白素凌的话,心里又是一阵翻绞,再想到平日里轩辕靳的种种,却又是另一种情愫在不甘心地喧叫着。

  “好,我答应你。”

  云小惑突地开口,仿佛是要赌上命的决绝。他想知道,一个妖爱上一个人,真的就不能有好的结果么?

  “什么?”这回轮到轩辕靳反应不过来了。

  “我是说,我答应跟你在一起。”云小惑坐起身,认认真真的瞅着轩辕靳满脸欣喜到不可置信的傻样,心里顿时一暖,仿佛之前因着白凌素的死而带来的哀伤终于能被一点点抚平。

  看着轩辕靳仍是一副回不过神的表情,云小惑慢慢的在他面前脱下了外衣,再解开里衣。

  衣裳一点点被褪去,垂落在他腰边儿,细滑白嫩的肌肤胜过轩辕靳后宫任何一个妃嫔。

  “笨蛋,现在可是白天!哪有那么急的!”轩辕靳扑哧一笑,到是拿起衣服来又替他披好,然后一揽手将云小惑抱进自己怀里,“我真觉得自己在做梦呢!”

  云小惑不说话,只感受着轩辕靳的怀抱,暖暖的,不似他身体的冰冷。是不是白素凌在被那人抱着的时候,也是这般心动,所以从此万劫不复?想到这,他忽得浑身一个冷颤。

  轩辕靳自然也感觉到了,却以为他是给冷到了,赶紧又拿起被子来围着云小惑,而后道:“我是要认真跟你过一辈子的,所以有些事马虎不得。等会儿我们就去镇上添置点家里的东西,再让算命的给批个好日子,而后我们要好好的拜堂成亲才算!”

  “男人跟男人也能拜堂?”云小惑纳闷。

  “我说能就能。”轩辕靳美人在怀,自是满脸笑意,“必要天地为证才算数的!不然你以后耍赖不愿跟我了,我找谁哭去呢?”

  且说这俩人起身后,轩辕靳便催着云小惑急急赶往镇里,做新衣买红烛又添置了好些新碗新碟的,把云小惑累了个半死。

  等到批了日子,算命的说今夜正是吉日,宜喜事,轩辕靳当下拍板就把成亲之日定在了今夜。

  好不容易俩人终于买齐了东西,找了个酒铺歇下,轩辕靳又道:“你先坐着吃些东西,我去问问掌柜的有没有好酒卖,我们好买回去存着,等我俩过个十年八载的再来开坛畅饮,起不快哉?”

  话是这么说的,其实轩辕靳却是寻那云小惑最爱的果子酒去了,想着新婚夜里头拿出来给他个惊喜,好让他喝个够。

  不想他才被掌柜的带进酒铺后方,忽然从里面冒出几个黑衣打扮的人,而当中唯一一个着蓝色锦服的人,不是小雀子又是谁?

  “皇上,总算找着您了!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小雀子扑通一声跪在了轩辕靳跟前,只差抱着他大腿哭了。

  “你怎么找着朕的?”轩辕靳到是意外。

  “自那天出事后奴才和几位影卫大人被通天山的道士救去,奴才一醒没见着皇上,吓得魂都没了,赶紧着人联络了二王爷,二王爷立刻派了所有影卫赶来。好在奴才眼尖,昨个儿看到街上有个人正拿着一块通体晶莹的玉佩,像是宫里的东西,便留了个心眼,想着办法找上那人仔细瞧了瞧,这一看吓一跳,可不就是皇上随身佩带的那只么。于是奴才赶紧打听了买处,方知皇上去过街口那家当铺,可一时也不知去哪找您,只得派了人守在镇里。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不过才一日,就看到皇上进镇来了,所以奴才一路派人尾随,只等着皇上方便说话时上来相认。”

  “你到算精明!”轩辕靳笑着拉起小雀子,又问他:“朝中可好?”

  “幸得二王爷代理朝政,一切都好!”

  “你回去传朕旨意,让皇弟再替朕担着些日子。”

  “皇上不回朝?”

  “不回!朕还有大事要办呢!”

  “这……”小雀子打小就跟着轩辕靳,自是知道他向来的脾性,做了决定的事肯定是劝不回的,但堂堂一国之君身边无人伺候也无人守卫,若是出了事,谁又能担当地起?

  “这什么这的,朕说了过些日子再回去,你是听不懂么?”轩辕靳道。

  “皇上先前遇刺的事,二王爷已派人追查到些眉目,怕那些叛党依旧会对皇上不利,不如将影卫留下埋伏在四周保护皇上?”小雀子想了想,又道:“也让奴才留下来伺候皇上吧。”

  轩辕靳低头一想,依云小惑的本事,若在四周安插影卫必被他发现,于是摇首道:“不用了,反正小惑有收妖的本事,能护我周全,你让影卫都留在镇里待命,千万不可打扰到朕和小惑。至于你嘛……也留在镇上,记得随时和皇弟保持联系,若朝中有他无法决策之事,可着影卫来通报。”

  “奴才遵旨!”

  “对了,小雀子,朕问你,这民间里成亲可要准备些什么?”轩辕靳突然转了话题。

  “成亲?”小雀子张大嘴巴,“谁要成亲?”

  “自然是朕!”

  小雀子彻底傻了眼,赶紧凑近轩辕靳跟前道:“皇上要跟谁成亲?”

  “除了小惑还能有谁?”轩辕靳乐滋滋道。

  “皇上,云公子可是个男人!”

  “朕知道!”

  “皇上是认真的?”

  “不认真成亲作什么?”

  “但是宫里向来没有立男妃的规矩。”

  “朕有说要立他为妃了?”轩辕靳瞥了眼长嘘了口气的小雀子,忽然嘴角一扬,乐道:“朕是要立他为后!”

  小雀子顿时一阵天旋地转,结结巴巴道:“皇上要立男后?”

  “有何不可?”轩辕靳一抬眉,甚是骄傲的口吻,“历代祖宗虽从未立过男后,但也从未说过不许不准,朕就来开这个先河!”

  “云公子可知?”

  “当然要先瞒着他。”轩辕靳忽然泄了气,道:“所以朕才不能回宫,先得成亲,等过段日子确定他不会反悔了,朕才敢与他说,不然按他脾气,一个不欢喜说不定就不嫁了,那还了得!”

  “怎么会不欢喜,这天下谁不愿做皇后的!”

  “天下之大,你以为就那红墙里才是好的吗?更何况他还是个男人!”轩辕靳苦笑着,一拍小雀子脑袋说:“算了,成亲的事问你也白问,反正小惑也不会在意这些规矩,只要拜了天地算是把他这人给定下来就好!不过这事你可得先替朕保密,若有半点泄露朕可饶不了你。还有,去帮朕弄几坛果子酒来,越快越好!”

  “是给云公子的么?”

  “小雀子,从明儿起他可就是你主子了!”

  轩辕靳咧嘴一笑,高高兴兴地走出后堂,到了前堂跑上楼,云小惑还坐在位置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街上的行人。

  轩辕靳不管不顾地挤到云小惑身侧坐下,一张臂将他揽进怀里,大声道:“小惑,晚上可有好酒喝了!”

  “噢?”云小惑一挑眉,到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只是懒洋洋道:“能打道回府了么?我可走不动了!”

  “可是要为夫的背你?”轩辕靳几近之能的挤眉弄眼,学着市井流痞的神情,逗得云小惑哈哈大笑。

  “你以为我不敢?”云小惑岂是好惹的?只见他轻轻一跃身,朝着轩辕靳背上跳去,而后扒着他肩膀,细长的双腿圈上轩辕靳腰间,一扯他耳垂道:“还不快走?!”

  从酒坊到沿街,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看着个大男人背着个美姑娘似的男人,指指点点在所难免。

  “他们做什么要看我们?”云小惑不解。

  “因为他们没见过男人背男人。”轩辕靳哈哈大笑,然后用尽力气大喊道:“背媳妇回家喽!”

  “看吧,我说那被背上的肯定是个女扮男妆的姑娘!”路边有个大婶说道,声音不算大,却钻进了云小惑的耳朵里,可他还没辩驳,却听轩辕靳回过头朝那大婶叫道:“大婶,你错拉,我媳妇是个男人!”

  一街坊又是一阵鸦雀无声,那大婶僵着表情目送他们离开,直到见不着那俩怪人了,才一跺脚道:“怪哉怪哉!男人娶男人,这世道可真是奇了!”

  到了夜里,原本粗糙的木房子已经被轩辕靳给打扮得红红火火,屋里头原本用的白蜡烛也都换成了贴着喜花的红蜡烛,粗粗的几根插在烛台上,映得满室红光。

  床上也早就换上了红色的被褥,被面上绣着鸳鸯戏水和大红牡丹图腾,到是喜庆得很。

  几坛果子酒也被酒坊的伙计亲自送上门,云小惑一闻着味道眼睛便发直了,一副当场就要开封喝酒的架势,好在被轩辕靳拦住,许诺他拜完堂便可喝个够本,他才算勉强作罢。

  戌时一过,轩辕靳便拉着云小惑跪在窗口的桌案前,算是当着月亮对着红烛,以天地为证,一拜天二拜地三是夫妻对拜。

  礼成,却见云小惑还是跪在地上不起。

  “怎么了?”

  轩辕靳也不敢起来,只见云小惑从桌上拿起一个空杯子,倒了点酒进去,而后不知从哪儿变戏法似得掏出一个小匕首,飞快地在左手的中指指尖割下道伤口。

  “你干吗?”

  轩辕靳见着急了,刚想拦他,却见云小惑将手指对着杯子挤了几滴血进去,而后把匕首递到他跟前,道:“轮到你了。”

  “成亲里还有这么个滴血为盟的一步么?我怎么没听说过?”轩辕靳没想到云小惑还有这出,到是有点惊讶。

  “这不是你们的规矩,是我们的规矩。若你真心娶我,就得照我的样子去做,然后我们分喝下这杯酒。”云小惑自然只说了一半,其实这是他们九尾狐族的规矩。他们狐族的妖狐一生只有一个伴侣,所以结为伴侣的仪式虽然简单却极其慎重,将彼此的血液溶在一起然后分别喝下,表示从次后血肉相连,生死共存。

  “好!我听你的!”轩辕靳二话不说,接过匕首学着云小惑一样,将锋利的刀刃对着左手中指的指尖轻轻一割,然后朝杯子了里挤下三滴血。

  只见两种血液在淡白色的酒水中逐渐纠缠,化不开却也融不起,浮浮腾腾得仿佛要在酒中燃烧。

  云小惑用小指调了调杯中的酒,举起喝下一半,又交到了轩辕靳手上。

  轩辕靳一手接过杯子,一手却忽然拉住了云小惑想要放回去的右手,只见他一仰头将剩下的血酒喝了下去,而后拉着云小惑的右手覆盖在自己左胸口的位置上。

  “小惑,从此后我的心就是你的了。”

  “若你背叛我,我会将他挖出来!”

  “随你处置!”

  诺言一下,便是永生永世。

  轩辕靳用的真心,云小惑又何尝不是真意。

  可世间万变的又岂是春花秋月那么简单?
正文 第三回 (下)
  芙蓉帐暖,春宵里度风流。

  云小惑醒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身子骨都要散架了,而那罪魁祸首却依旧睡的香甜。他恨恨地一抬脚,扑通一声,轩辕靳便被踢下了床,顺势翻了两圈,停在了桌脚儿边。

  “怎么了?”轩辕靳猛得跳起身,赤裸着上身左右张望。

  “打洗澡水去!”云小惑没好气地瞅着他,只觉得腰酸难耐,恨不得咬碎了轩辕靳才能出气。

  轩辕靳总算清醒过来,愣愣看着床上的云小惑,一想到昨夜里的风流婉转顿是心都快软化了,他一个跃身扑到床上,压在云小惑身上磨蹭着:“娘子怎么一大早就踢为夫的呀!”

  说着说着,那手便跟灵蛇似地钻进了被子里,绕着云小惑的腰又揉又捏,嘴里还不停道:“让夫君好生替你揉揉。”

  “我呸,把你的爪子拿开!”云小惑瞪圆眼,一抬膝盖顶上轩辕靳的肚子,将他翻了下来:“王靳,你再敢碰我试看看!”

  云小惑是真的来气了,他堂堂妖王,被个凡夫俗子压在身下也就罢了,还被一连做了三次,真真是老虎不发威,给当成病猫了!

  轩辕靳一见云小惑气红了脸,知道他是真恼了,赶忙举起双手以示无辜:“谨遵娘子之命!” 

  这一人一妖就这么太太平平地在凤凰山脚下过起了寻常夫妻的日子,到也算是逍遥美满。

  小雀子为照应轩辕靳,也带着影卫在镇里头开了间不起眼的玉器铺,一面私下接应着轩辕靳的生活,一面作为京城与皇上的联系。轩辕靳为防被云小惑发现,并不让小雀子和影卫来自己住的小屋,只说好了每三日在铺子里碰头,有事上奏、无事就顺手牵点银两,滋润滋润当今天子的民间生活。

  只可怜了轩辕澈,做惯了风流倜傥的王爷,偏因为天子借着体察民情的名头不肯回朝,不得不暂时扛下朝政。

  时光一晃、如驹过隙,眼看着又到了一季开春,才惊觉山中岁月已不知不觉扳过去了两个指头。

  这一日正是个大晴天,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舍不得挪开半寸。

  云小惑和轩辕靳坐在家门口的小溪边钓鱼,许是犯了春困,他不知不觉就枕在轩辕靳的肩头打起瞌睡。

  轩辕靳只觉得肩上一重,低头看了眼云小惑的脑袋,忍不住亲了亲,才又继续将眼神移到鱼杆上。

  没多久,鱼杆忽得被朝下一拉,眼见是有鱼上钩,可轩辕靳一看睡的正甜的云小惑,只能摇头苦笑,眼睁睁看着鱼儿挣扎了几下后没了动静。

  云小惑醒来后,就看到轩辕靳一边揉着僵硬的肩膀,一边提溜着深黑的眼珠子盯着他。

  “云小惑,你赔我的鱼!”

  “你自己钓不到,怎么到叫我赔你鱼了?”云小惑哼哼着一扭身,从轩辕靳怀里跳起身。

  “谁说我钓不到,要不是怕吵你睡觉,我都钓了七八条了!”轩辕靳将鱼杆往边上一扔,伸手扯过云小惑,“说,你要怎么肉偿我的损失?”

  这话里带着三分调戏的流气,只可惜配上轩辕靳俊挺的面容,怎么看都还是大富大贵家的公子哥在与情人胡闹耍性。

  “自己笨!”云小惑笑眯眯地用指头戳着轩辕靳的心窝子,而后眼一横流波一转,刚把轩辕靳的心给勾了起来,却听砰地一声,推地轩辕靳仰面朝天倒地。

  “你等着!”他站起身三两下除下外衣,一个跃身跳进小溪中,瞬间没了影。

  轩辕靳一惊,连忙爬起来冲到溪边,谁知正被一条活蹦乱跳的鱼砸中脑袋。

  一条、两条、三条……一直到第八条鱼被抛上岸边,才看到浑身湿淋淋的云小惑跟个落水鬼似地爬上岸。

  “娘子,为夫的不知你还有这等本事!”轩辕靳哈哈大笑着拉起云小惑,脱下自己的外衣将他裹住,又提醒道“当心生病。”

  “浑身都是鱼腥气,我去洗身换件衣服。”云小惑皱了皱秀挺的鼻子,眼睛落在岸边道:“鱼是我抓的,之后的事可就是你的了!”

  “是是是,为夫一定包你吃得满意!”轩辕靳一挽袖子就要动手拣鱼,谁知刚迈开一步才发觉自己腰间的衣服正被人拽着。

  “先去屋里加件外衣,这件湿了。”云小惑脸上明明是平静如常,可话语的关心之意又真切万分。

  轩辕靳一弯眼角,直起身亲了下云小惑,蹭到他耳边道:“为夫全听娘子的。”

  轩辕靳贵为天子,却身不娇肉不贵,砍柴烧火煮饭竟样样干得顺手,连他自己都得意起来。

  噼啪作响的火堆架上,正烤着几串香喷喷的鱼,眼看着天色已近黄昏,这肚子自然也开始咕噜咕噜地抗议。

  轩辕靳心不在焉地一撇头,正看到云小惑款款朝他走来,火红的外衣披在白色的里衣外头,腰带也不系,身后的长发随意散开,带着点潮湿的粘意。

  见他走近,轩辕靳伸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用腻死人的温柔声音道:“马上就能吃了。”

  云小惑一手撑着下巴,定定看着面前烧地正旺的火堆,闻着鼻息间的鱼香气,忽然发起了呆。

  “想什么呢?”轩辕靳腾出一只手揽住他。

  “今儿听药铺的人说,陈大夫要娶小妾了。”

  “噢?”轩辕靳眉目一挑。

  “因为陈大夫的娘子入门几年生不出孩子,所以他就娶了小妾,说是要传宗接代。”云小惑再不懂人情世故,可什么叫“传宗接代”他还是懂的,凡人求的子嗣绵长家族生旺他也明白,只是平日里这些与他无关,自不用多想,可现在身边多了一个轩辕靳,由不得他不去懂。

  似是知道云小惑要说什么,轩辕靳心头一跳,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

  “靳,你也要传宗接代吗?”云小惑问地直白,到让轩辕靳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也会让别的女子生下你的孩子,是不是?”

  轩辕靳想回答“不是”,可是一想到后宫里那一堆数也数不清的女人,他心里直速沉到了底。

  他曾一度有个执念,便是要娶一个最爱的女人为后,让他为自己为皇族开枝散叶,正因为这个念头,他才会在每次临幸后宫嫔妃后,让那些女人喝下无法怀孕的药,所以,直至今日他都尚未有子嗣。

  可如今他一心要立云小惑为男后,而身为男子的云小惑怎么可能生下皇子?宠幸其他女子让他们诞下龙种已是必然的事。

  云小惑见轩辕靳沉默,心头猛得一阵收缩,密密麻麻地痛楚顺着血液流淌进身体的每一处,眼光一红,杀戮之意刚起,可身边人惆怅的叹息声擦过他的耳边,立刻又将他眼底涌出的杀意扑灭。

  “我怎么舍得让你难过?”轩辕靳喃喃地说着,像是说给云小惑听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你喜欢孩子吗?”云小惑掰正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问这个干吗?”

  “只要你不负我,我可以替你生。”

  云小惑说得认真,可听在轩辕靳的耳朵里,荒谬之余又觉得可爱致极,到再回味却是阵阵心疼,他伸出双臂抱着云小惑,细细亲着他耳边的发丝,轻柔着声音说:“小惑小惑,我怎么能负你!我断不会负你!你是我的妻啊!”

  “好!”云小惑扬起嘴角,终于放心地靠进轩辕靳的怀中。

  隔日,轩辕靳醒来的时候,云小惑又没了影,依旧留了张纸条,写着:三日后回。

  轩辕靳脸一垮,只能认命。

  百无聊赖地下了床,换了衣,直奔着镇上的玉器铺而去。

  看了京城里送来的信笺,轩辕靳满意地点着头,心思一动,忽然抬首问向候在一边的小雀子说:“小雀子,朕若是禅位给皇弟,你觉得可好?”

  “皇上说什么?”小雀子拧了拧自己的耳朵,以为听错了。

  “朕不想做皇帝,朕瞧着二弟做皇帝也挺好。”

  “皇上,这个玩笑可开不得!”小雀子吓地趴在地上,头磕着冰凉的地砖发出闷响。

  “瞧把你吓的!”轩辕靳摇着头,长叹道:“朕只是想和小惑好好过日子。”

  “皇上,别怪奴才多嘴,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可皇上借着微服私访的名义已经在民间呆了一年,一开始说是为了引刺杀皇上的叛党现身,现在叛党已除,皇上就算是要体察民情,也不该在外头停留那么久的日子。更何况……”

  见小雀子吞吞吐吐,轩辕靳不禁有些不悦,声音低沉着道,“说下去。”

  “以二王爷的性子,要是知道皇上要禅位,怕他早就溜没影了!而且就算他肯,朝中重臣也不会答应。何况,皇上别忘了还有守在边疆的三王爷!他要是知道皇上为了一个男人起了退位之意,非冲回来杀了云公子、再亲自抓您回宫不可。”

  “也是啊。”想到自己的两个弟弟,一个风流文儒,生来就是文谋大臣之料;一个坚毅刚烈,是不可多得的大将之才,他们从小就认定了要辅佐自己这个君王,怎么可能容许他退位让贤?轩辕靳苦笑着,不得不认清现实,早知如此,还不如顺了那几个逆贼的心,将皇位让出去。

  “皇上,怎么了?”小雀子见轩辕靳一副苦愁哀怨的表情,心里也在叹气。

  “没什么。”收回心思,轩辕靳想到刚才的谬想又有些惭愧,虽然爱江山更爱美人,但也不能为了美人将黎民百姓置于水生火热之中,他毕竟还是一国之君。

  打消了禅位的念头,他又不得不仔细想着回宫的事,拖一日是拖,拖一月也是拖,可再拖下去,还是要回去的。

  离京一年,朝中的文武百官怕是早就被气晕了吧!是该好好打算下带小惑回宫的事了。

  黑鬼林的深处,一只全身火红、额间燃着一簇金色火焰的狐狸若隐若现地疾奔向前,最后停在了一棵闪着金芒却在叶脉间流动着猩红血液的巨大树木前。

  与林间的黑暗阴森相比,这棵诡异的繁茂古树耀眼地不似人间所有,而其周围涌动的暗香能在一个呼吸间渗透进肌肤,如饮酒三日般酣香痴醉。

  “老鬼,出来!”狐狸抬起前爪蹬了下粗壮地树干,一副满脸嫌弃的样子。

  “吵什么吵,没见到本妖在睡觉嘛!”从繁茂的树枝上方传来一个清亮悦耳的男子声音。

  “老鬼,我有事找你,快滚出来!不然我在你树根底下撒尿了!”狐狸做势一抬后腿,就听一阵树枝摇晃,面前多了一个年轻的黑衣男子。

  “臭狐狸,你还嫌我这狐骚味不够重嘛!”男子拎起狐狸的后头颈,随后往后一抛。

  狐狸在半空中划起一个完美的弧度,再一转身,落地时已是一袭红衣的娇俏美男,这狐狸正是云小惑。

  “说吧,找我什么事?”黑衣男子是有着三千年道行的鬼树,原本到了他这个修行必能成仙,只可惜他犯的杀戮太深,注定成魔。所以一千年前,便被一个老道士以上古神器封禁在了黑鬼林深处,出不得半步。

  “我要结子果。”

  “结子果?”鬼树嬉皮笑脸的面色突得一正,深邃的金眸落在云小惑身上绕了一圈,沉声问道:“你用?”

  “我用。”云小惑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只向前摊开白皙的手掌,“老鬼,送我一颗。”

  “你不后悔?”鬼树身形一飘,移到云小惑跟前,扳起他的下巴,厉声道“人妖相恋本就天理不容,更何况你要以男子之身怀育凡胎。”

  “我不后悔。”

  “你若放弃,等他这一世了结,你尚可以继续修行,有朝一日或许能位列仙班。可若以男子之身生下凡胎,你就是破妖格犯天条之大罪!搞不好要被五雷轰顶灰飞湮灭!”

  “这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云小惑不为所动,依旧固执道:“当年你答应过我陪你五百年,你许我三件事。难道这第一件你就不答应了?”

  “小狐狸,我是为你好!”鬼树皱着眉,但他深知这九尾狐妖的脾气,只得将八百年一结的结子果放到他的掌心,“欢好前吞下,必能结胎。”

  幽蓝色的结子果散发着阵阵温热,云小惑将他牢牢握在掌心,终于一动嘴皮子扯出一个安心的笑容,“谢了。”

  “值得吗?”看着云小惑的笑脸,鬼树实在想不通怎么连这个最讨厌俗尘的小狐狸也动了凡心呢?

  “不知道。”云小惑捏着手里的结子果若有所思,最后还是放弃般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人间的七情六欲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白白会为一个凡人毁了千年道行,我更不知道这么做值不值得,可越呆在他的身边我就越想弄个清楚,所以我就要去做。老鬼,你说人妖相恋,就真的不能有结果吗?”

  “是,没有结果。”鬼树坚决道。

  “为什么?”

  鬼树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云小惑。

  “你不说就算了。”云小惑敛眉垂眼看着自己赤裸的双足,“你放心,我没白白那么傻,他对我好一分我便还他十分,他若敢负我一分,我也同样还他十分。”

  “怎么还?”

  “挖了他的心。”云小惑突然抬起头嫣然一笑,“他答应过的,绝不负我。”

  三日后,尝尽孤枕难眠滋味的轩辕靳终于等回了云小惑。

  其实,天还是一样的蓝,云还是一样的高,就连春风也如同每一年一般和煦,可对于轩辕靳来说,看到扑进他怀里的云小惑,那就是最最最好的一个日子了。

  “想死我了,去哪了?”轩辕靳劈头盖脸地追问。

  “去找一个朋友。”云小惑靠在他身边,奔波三日的劳累顿时化去一半,身子庸懒地一歪,任由自己整个重量都压在轩辕靳身上。

  “谁?男的女的?长得怎么样?你认识他多久了?找他何事?”

  “你问那么多干吗?”云小惑拖着细细的长音问。

  “娘子,为夫的是在吃醋!”轩辕靳大言不惭。

  “哦?那到是让我瞧瞧你的醋意有多大?”云小惑反身骑在轩辕靳身上,一手勾在他头颈后,一手捏着腰间衣带轻轻一拉。

  轩辕靳吞了吞口水,略微迟疑着说:“你刚赶回来,我怕你累着。”

  “可我想你了。”

  云小惑软糯的声音对轩辕靳来说,是世上最好的催情药,更何况三日没看到心爱的人,轩辕靳怎么忍得了?

  轩辕靳二话不说扒下云小惑挂在身上的衣裳扔到床外,一手握着他柔软细嫩的腰枝,一手扣住他脑后,像要将人生吞活剥似的吻上了他的双唇。

  眼见着太阳下了山,一室的呻吟喘息才渐渐平复。

  俩人赤身裸体地抱着一块儿,云小惑觉得满身黏腻,可轩辕靳还是不愿放手。

  他不悦的皱起眉,推了推身边的人,“我要洗身”。

  “好,我去烧水,你再躺会儿。”轩辕靳亲了下他的脸,依依不舍地下了床。

  云小惑见他赤身裸体,微红了脸,“快去!”

  “遵命,娘子!”轩辕靳的大手在云小惑的股间轻轻一掠,沾起一点白色的液体笑道:“果真流出来不少。”

  “王靳!”云小惑再也忍不住,一抬腿,砰得一下将轩辕靳踹下床,抱着被子吼道“去烧水!”
正文 第四回 (上)
  嘉隆五年冬,眼看再过个把月就是各附属国使臣每三年一次进京面圣的日子。

  轩辕靳在玉器铺里头抓着脑袋思忖半天,一拍桌子咬牙道,“准备一下,过几日回京!”

  “皇上圣明!”千拍万拍马屁不穿,这个千年道理小雀子谨记于心,“那云公子?”

  “自然是带回去!记住了,他是你主子!”轩辕靳敲了下小雀子的脑袋,“等回了宫,给朕好好伺候!”

  “奴才遵旨!”小雀子揉了下脑袋,忽然又问:“可是,云公子还不知道您是皇上呐?”

  “这个嘛……”

  轩辕靳苦着张脸,正愁没个好主意,又听小雀子说,“不如让奴才给您准备几坛果子酒,到夜里头主子们花前月下,喝着喝着话里头一松口,就成了!”

  “你以为小惑那么好哄吗?”轩辕靳苦笑着,却又找不到更好的方法:“得了,就去给朕取两坛果子酒,不过最近小惑胃口不好,你再去德兴楼里买些清爽可口的小菜来备着。”

  “得咧,奴才这就去办!” 

  等轩辕靳提着两坛果子酒和一篮子小菜回到家里时,云小惑正趴在桌上睡着,他面前是未被动过的两碟小菜和一碗米饭。

  轩辕靳探出手摸了摸瓷碗,冰凉的菜饭让他皱起眉。

  “小惑,起来了,别在这睡。”轩辕靳半蹲下身,摇着云小惑的肩膀。

  “唔~~你回来了?”云小惑揉着眼睛坐直身,打了个哈欠后迷糊道:“我怎么又睡着了?”

  “吃了睡,睡了吃,再下去就成猪了!”轩辕靳看着睡眼惺忪的云小惑,笑着坐到他身边,将一包蜜饯放到桌上,“给你的。”

  “谢了。”云小惑剥开纸袋,挑了个放进嘴里,顿时酸得五官都凑到了一起,“真酸!”

  “酸点好!最近你吃得太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吃点蜜饯开开胃得好!”轩辕靳的手指挑起云小惑脸侧散乱的发丝,指尖的冰凉触碰到面颊的肌肤,云小惑立刻缩了缩脖子,不过还是乖乖的贴了上去,任由他将那一束长发规整到耳后。

  “要不要请大夫来帮你看看?”轩辕靳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用,冬困罢了。”云小惑懒懒地回答,谁知眼一斜,正看到地上放着的两坛果子酒,顿时来了精神。

  “瞧你那眼神,都快发直了!”轩辕靳捏着他鼻子,满脸宠溺,声音更是柔比三月春风,仿佛是条条柳絮拂过脸庞,“一坛你的,一坛我的。”

  “不,你的也是我的!”云小惑拍开他的手,直冲过去抱紧了两坛子酒,扬声笑道:“不许和我抢!”

  “好,不抢!两坛都是你的!”一双手臂从后搂住云小惑,只听那身后的人调笑着咬起字眼道:“不过,你可是我的!”

  夜晚的风带着泥土的气息,或夹杂着花草的清香,闻起来沁人心脾。

  院子里梅花也开得正艳,伴着阵阵酒气,顺着春风包围住坐在院里的俩人,真正是未喝先醉。

  云小惑半靠在轩辕靳胸口,一手捏着个通体晶莹墨绿的夜光杯,一手直指头顶的月亮,痴痴地问:“靳,你说那上头有嫦娥吗?”

  “有或没有,与我何干?”轩辕靳一口酒入肚,连嘴角边都带着果子酒的甜腻,“我只要知道你在我身边就够了。”

  “油嘴滑舌!”云小惑听着轩辕靳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心里一片宁静安然。

  “小惑!”轩辕靳有些忐忑地清了下喉咙。

  “恩?”被唤的人挑起眼角,湿润的眼里满是风情。

  “其实我不叫王靳。”

  云小惑眨了眨眼,若有私无地“嗯”了一声。

  “我叫轩辕靳。”

  “有点耳熟啊。”云小惑歪着脑袋说。

  “轩辕是王族姓氏。”轩辕靳抓着云小惑的手有点僵硬。

  “轩辕靳?”云小惑重复了一遍,脑海里灵光一闪,脱口道:“当今天子?”

  “小惑,与我回宫吧。”

  轩辕靳终于将绕在心里的话说出了口,可等了半天却不见云小惑回答,沉默的气氛一时让他乱了心绪,急急辩解道:“我不是存心骗你的,我只是怕……”

  “怕什么?”

  “你是个随性淡薄的人,一开始又是我追着你转,我怕告诉你真相后,你会躲得我远远的,所以才继续瞒了下去。”

  “那今天怎么想到说了?”云小惑的声音依旧恬淡平静,无怒无惊无喜无怨,反倒叫轩辕靳不知所措。

  “我出宫一年,已经太久太久,必须回去。”轩辕靳的声音几乎带着哀求,“小惑,和我一起回去,好吗?”

  “一起回去?算什么呢?”云小惑却不是在问轩辕靳,他只是在思考,千百年来他也听过有些帝王喜爱在后宫眷养男宠,他也知道什么叫“佞臣祸乱朝纲”,毕竟苏妲己的故事他还是听师傅说过的,可妲己那只九尾狐的结局可不怎么好。

  “胡思乱想什么呢?”轩辕靳蹭着他脸颊叹了口气,“别忘了我们是拜过天地的,你是我轩辕靳的妻,亦是轩辕朝的皇后!”

  “皇后?”

  “当然,朕要立男后。”

  “男后?”云小惑本就糊涂的脑袋更乱了,千思万绪竟是怎么也理不清楚,“你是说你是当今皇上,让我回去给你做皇后?”

  “是!”

  “我?”云小惑反手指着自己。

  “你!云小惑!”轩辕靳使劲一点头。

  “你让我想想,再想想。”云小惑一扶额头,他一个两千年的九尾狐妖,嫁了个男人不说,还要做当朝的皇后?大概真的是酒喝多了。

  半夜里,云小惑被肚子里的阵阵痛意弄醒,一睁眼,瞪着漆黑的屋子,他的心腾地一跳,刹时惊出一身冷汗。

  身边的人还霸道的搂着他的身体,俩人肌肤贴着肌肤,亲密地一如人间的寻常夫妻。

  云小惑侧着脑袋看着枕边的轩辕靳,心口像被人揪着一样,一下一下地刺痛。

  这人是当今天子,虽然这个消息太过震惊,却也在意料之中,毕竟正龙之身的血气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他与他朝夕相处几百个日日夜夜,怎会不知?

  也知道他的名字是假的,但他从未想过要去探究真相,是逃避?亦或者只是从未真正在意?从一开始点头答应与这个凡人结为夫妻开始,他就只在意着要弄明白人间情爱是什么。他想等弄明白了他就离开,或者等这个凡人背叛他的时候,就一爪挖出他的心让他好看。

  却不想在这短短的一年光阴了,差点忘却了自己是一只千年狐妖的事实。

  可这个人却让他与他回宫,做他的男后?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云小惑发觉自己竟然是开心的,像是在冬季里看到大片大片的花海一样的开心。

  想到这,他低头摸了摸肚子,这里头结着的是他与他的骨肉,曾经执着的要为他生下孩子的心意瞬间明朗,其实他早已动了七情六欲,就与已死的白素凌一样。

  爱上一个凡人,就是这样的吗?

  云小惑抬起手,轻轻按在轩辕靳的心口,扑通扑通的跳动声顺着掌心传递过来,他牵起嘴角微微一笑,而后掌心移到他的额心,一道金光浸入肌肤,立刻消失无影。

  想到这人醒后不见了自己,一定会急得跳脚吧?云小惑咬着下唇看着轩辕靳的睡脸,突然凑上他的颈间,轻轻一咬,留下一道带着血迹的齿痕。

  “若你敢负我,我就咬死你再挖了你的心!”他用指尖抚摸着那道齿痕许久,才收起手下了床。

  红光一闪,原本搭在一边的红衣凌空飞起,云小惑抬起双臂,衣服如长了双眼般自动附上身,还隐隐散发着微光。

  而后,烛光一亮,只见大红的袖口在桌面上如风扫过,空无一物的桌面上倏然出现两样东西:一个红结绳和一张白纸。

  烛火轻跃跳动,白纸上自动出现两行小字: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回宫,等我。

  到最后一个“我”字成了型,烛火又是一晃,噗得熄灭,屋里恢复一片漆黑。

  木门发出嘎吱的老旧声,云小惑站在门口回头看了眼依然安睡的人,又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小惑。”床上睡着的的人翻了个身,嘴里却还在念着他的名字,大概是做了一个绮丽美满的好梦。

  云小惑释然一笑,转身,如火焰般的红芒一闪,就听木门啪嗒一声,将两人的分离轻轻合起。

  嘉隆六年,秋。

  对于妖来说,玉隐山是一个远离俗尘的妖界国度。

  除了山脚下尚有几间猎户木屋外,整座山袅无人烟,过了半山,可见被雾气笼罩着的迷踪林,里头住着许多道行低浅的妖物,再往上便是千枫阵和百血沼,能修炼出人形的妖物都聚集在这里。

  靠近山顶处是一片桃花海,藏在花海深处的便是玉隐山的妖王与其属下的住处。

  可若仔细瞧,便会发现,在山顶悬崖上还有一个天然形成的钟乳石洞,那是妖王闭关修炼的地方,即使是他一手拉把大的左右妖相也不能轻易踏入。

  就在此刻,石洞深处的千年寒冰床上,正躺着一个人。

  只见那人如火般艳丽的长发四散铺开,一身红衣凌乱不堪地散在身侧,露出赤裸的白皙身体,肌肤上的汗水一滴滴坠到冰床上,发出嘶嘶的声响,火烫的红烟一屡一屡腾起。

  他微张着嘴,尖细的呻吟不断从鼻息间溢出,而大张的双腿间可见高高隆起的肚子正在一起一伏的剧烈收缩,薄薄的肌肤下可见急促闪动的焰光在肚子里流动。

  眼看孩子就要出世了,可身为男子之身,以结子果之效仅仅只能结子承孕,却没有产道,根本无法生下孩子,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开膛剖腹,将孩子硬生生取出来。

  床上的人慢慢挪动了下身体,右手缓慢抬起,轻轻一握,金红色的光芒瞬间聚集化成一点银亮,那是一把锋利诡异的冰刃。

  阵痛还在身体里蔓延,像是有人撕扯着他的筋骨,要用锤子连皮带骨地敲碎他的身体,他急喘着气息,用尽最后的力气举起手里的冰刃朝肚子刺去。

  啪嗒一声,冰刃落在了地上,只见一个黑衣男子一脸阴郁地站在千年寒冰床边,满面愤怒道:“云小惑,为什么不来找我?”

  “老鬼?”云小惑此时的力气已快消耗殆尽,可一看到面前的人他眼里忽得一闪,那是喜悦和希望,“你能出黑鬼林了?”

  “谁说我出黑鬼林了?这只是我九个分身里的一个。”来人正是那个被困在黑鬼林的三千年妖魔鬼树,“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关心我能不能出黑鬼林?”

  鬼树摇着头,指了指云小惑的肚子道:“明知独自生凡胎会凶险异常,为什么不来找我?”

  “你是不是来帮我的?”云小惑两眼一翻,痛地脸色煞白,“是就快点动手!”

  “哼!小狐狸,你真是无药可救!”

  鬼树边说边握起刚才掉落的冰刃,另只手团起一束温暖的金光,将云小惑的肚子包围住,冰刃的尖端顺着腹中轻轻划下,血珠立刻四起,一滴滴争涌而出。

  云小惑已疼得不能说话,双手反抓着光滑的床面,尖利的长指甲紧紧抠进冰内。

  “你忍忍,马上就好。”鬼树扔了手里的冰刃,大手朝他腹部内里轻轻一抓,一个连裹着幽蓝色皮囊的小孩被吸进掌中。

  去掉结子果生成的皮囊,白嫩得跟团子似的孩子立刻现身,像是对懵懂的尘世表示不满般嗷嗷大哭起来。

  “长得还算马虎。”鬼树看了眼孩子说着,另只手却不停地散发着冰冷的凉气,金光在伤口处持续了一段时间才慢慢收拢,到光芒完全消散后,原本被剖开的地方已完全恢复,光洁白皙如常,仿佛先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只不过,肌肤上还留着的大滩血迹还提醒着他们,一个孩子刚刚从云小惑的肚子里被取了出来。

  “给我看看。”云小惑坐起身,除了苍白透明的脸色外,几乎已看不出刚才产子时的惨烈模样。

  鬼树将孩子放到云小惑怀里,见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满脸惶恐和新奇交替,只得一撇嘴角,摇着头道:“是个男孩,只有五分像你!”

  “恩,这眼睛和嘴巴像靳。”云小惑眯着眼笑了起来,一只手摸着婴孩娇嫩的脸蛋,留恋着不肯挪开,“这是我和靳的孩子。”

  “小狐狸,你确定你能把这小家伙养活?”

  “当然!他是我生的!”

  “他是人,不是妖!可不比当年刚成妖的小青蛇和小白狐,你打算怎么养?”

  云小惑一怔,是啊,怎么养?他看了看自己平坦的胸部,迷茫起来。

  鬼树连声叹气,摇着头说“你等着”,话音刚落,人就不见了。再一会儿到他重新出现时,身边多了一只母狼,“这母狼已经成妖,可惜刚失去孩子,不过它的奶水可以喂饱你的小家伙,你就暂且留它在身边,一个月后我来带它走。”

  “老鬼,你不是没出过黑鬼林吗?怎么想得到这么多?”云小惑疑惑地看着鬼树问。

  “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吗?”鬼树收敛起无奈的表情,翘起小拇指戳戳婴孩肉嘟嘟的脸蛋,问:“孩子的另一个爹呢?他知不知道?”

  云小惑闻言一怔,摇了摇头答道:“他在京城。”

  “京城?不是个好地方。”

  “恩”云小惑点点头,又补充道:“他在京城的皇宫里等我。”

  “皇宫?”鬼树张大眼睛看着云小惑,一脸匪夷所思,“小狐狸,你可别告诉我这孩子的另一个爹是天子?”

  “若不是他要我与他回宫,我当初怎么可能跑回玉隐山生子?你也知道那宫里头有国师坐阵,本来要在他眼皮子下隐去妖气就不易,更何况我还以男子之身怀上凡胎,妖力只剩下三成,可不敢去冒这个险!只是靳这个人,一碰上我的事就非要刨根问底,生怕我丢了似的,我只好留下字条后偷偷跑出来。”

  云小惑想到轩辕靳,心间一颤,那人的样貌笑容顿时出现在眼里,再看着怀里的孩子,摸着他软软的手指头,只恨不得立刻就带着孩子去找轩辕靳。

  “你疯了!选谁不好,选个一国之君!就连通天山的道士都要听他五分,你居然敢和这么一个凡人搅和在一起?”鬼树忍不住头疼万分。

  “放心,那凡人比我更疯!他居然让我做他的男皇后!”云小惑得意地一笑,对着怀里的孩子道:“乖儿子,你的名字我们留给你爹帮你起,好不好?”

  “小狐狸,你身上凡尘俗事的味越来越重!”鬼树后退三步,故意捏着鼻子,细声细气地嫌弃道:“懒得见你!有事了再来黑鬼林找我吧。”

  话说完,鬼树的身体化作一束金芒腾空朝洞口的方向消匿,刹时便连一点儿金沫都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