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
作者:樂逍遙
番外
番外 兄弟 上
自蘇銀希有記憶起,待在他身旁的,就是銀葉。銀荷是大姊,又是姑娘,所以並沒有常和他們在一塊,但練功,吃飯,玩耍還是一起的,蘇銀希想,這或許就是他們感情總是不會散的原因吧。

老二蘇銀葉有著天生的綠瞳和綠髮,那個時候蘇銀希總是好奇地問他:“哥哥,為什麼你的頭髮和眼睛跟我和姊姊不一樣呢?”每當他這麼問時,那時還很天真的蘇銀葉就會奶聲奶氣地說:“我也不知道,他們說是因為木的關係。”

“木?”才五歲的蘇銀希不知道那是什麼,就是蘇銀葉自己都不知道。當時的他們總會因為這個問題而四處問人,那時還不覺得什麼,可到了後來,蘇銀希不禁想,若是他們永遠不知道木是什麼那就好了。

童年的時光總是美好的,不管是蘇銀荷,蘇銀葉又或者是蘇銀希,但那曾經的快樂已經遠離,如今要面對的,卻是一連串讓人心傷的事。隨著年齡的增長,了解的事情也越來越多,蘇銀葉漸漸失去了那份單純和純粹的笑顏,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和不曾帶有笑意的笑顏。

起初蘇銀希不明白自己的哥哥為何會變得連他都不認得,但後來他知道了。因為木的關係。對關於五行的事情越了解,其中的黑暗和不堪也就越明顯,蘇銀希也是後來才知道,所有木之力的持有者,壽命都不長,不管是男是女,都是一樣。

蘇銀希還記得初得知這件事時的景象,當時的他正在天師正殿後的後山樹林裡修練,而他的舅舅,蘇嬰,就在他身旁督促他修練,因為他實在靜不下心。蘇銀希天性就是比較豪放,愛玩,屬於靜不下心的那種,要他靜下心來修練,除非他腦子不對勁那才有可能。

這一日,再被蘇嬰不知是第幾次敲頭後的某一天,蘇銀希總算靜下自己的心乖乖打坐修練,蘇嬰見他總算靜下心後,自己也閉眼打坐,引領他進入無思無緒的境地裡。要修練他們蘇家所得到的仙魔殘卷,九天普霖的功夫,首先就必須進入至自身為無物,無思無緒,圓融入整座天地的境界中才行,只有這樣,才能真正領悟其中奧妙。

但就在打坐途中,蘇銀葉突然出現,打斷了他們的修練,蘇嬰首先睜開眼看過去,蘇銀希則是在感覺到不對勁睜開眼,看到自己的孿生哥哥突然用一張自己從未見過的神情站在那兒,他心下一愣,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蘇嬰看著蘇銀葉,在他尚未開口時,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換個地方說吧。”說完,他站起身,離開言,他摸摸一臉茫然的蘇銀希,道:“你先回去吧。”

“啊,嗯。”蘇銀希張張口,卻不知開從何問起,只得訥訥應聲。

蘇嬰首先走在前頭,“走吧。”他往樹林裡走去,背上揹著刀劍,銀白刀鞘上的一串串銀鈴噹發出清脆的聲響,蘇銀葉跟在他身後一同進入樹林,而蘇銀希則是一直聽著他舅舅的鈴鐺聲,隨著聲音漸遠,他的心裡也止不住的滿腹好奇,最後他實在按耐不住,偷偷跟了上去。

不知道哥哥要和舅舅說什麼。滿肚子好奇的蘇銀希速度奇快但卻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們身後,蘇嬰的功力不知高他多少,靠太近絕對會被發現,他可不想再聽他長篇大論又一直半路扯到鈴鐺去,永遠唸不完似的。

小心地躲在樹叢中,蘇銀希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在不遠處空地的兩人,側耳仔細聽著他們的對話。而在空地上,蘇銀葉稚嫩的臉上和眼中滿是複雜思緒,最後他用冰冷淡漠的神色看著他的舅舅,緊咬下唇沒有開口。

他問不出口,即使他想要質問眼前的人,即使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但他仍是問不出口,因為,這或許也是他內心的痛,可是………

看著他的模樣,即便他沒說,蘇嬰也早已知道他想說什麼,因為這是件始終瞞不住的事情。他將手中的拂塵甩到肩上,道:“你已經知道真相了。”十分肯定的語氣。

聽到這句話,蘇銀葉冰冷的臉微動,他抬起深綠色的眼瞳,看著蘇嬰平淡且無表情的臉,咬牙道:“…那些可是真的?”

什麼真的假的?什麼真相?躲在樹叢偷聽的蘇銀希一頭霧水,只得繼續聽下去。

“那些記憶是透過木傳遞到你腦海中的,是歷代木之力持有者的記憶,是真是假,你可自行去判斷。”蘇嬰還是那副淡淡的模樣,似乎他們在說的事情是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一樣。

“不要在用那種對什麼都不在乎的神情說話!”蘇銀葉在他說完話後突然如失控般大吼,躲在樹叢裡的蘇銀希嚇了一跳,他從來沒有見過蘇銀葉那模樣,那種既生氣,又無力,卻又不甘心的模樣。

銀葉,究竟看到了什麼?

這是蘇銀希現在最想知道的事。

蘇銀葉握緊雙拳,他怒瞪著蘇嬰,雖然知道那是不敬,但他還是瞪了。緊緊握著的拳頭,指甲鑲入肉中,沁出血絲,但他不在乎,他看著眼前的人,他用著不知是憤怒還是心傷,抑或是悲哀的嘶啞聲音和他說:“……不要再用那樣的神情看待一切,你這樣只會讓我覺得你冷酷無情!”

“那是你的姊姊,是我的母親,為什麼你可以用如此平淡的神情說出這樣的話,難道你不難過嗎?!”像是忍不下去了,蘇銀希驟然怒吼,道:“為什麼你明明知道真相,知道結果卻什麼也不去做,難道你只是用你清冷的目光看待這一切而已嗎?你說話啊!”說到後來,他的聲音越來越小,頭也低了下去,幼小的雙肩隱隱顫抖。

蘇嬰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說,他靜靜地聽著蘇銀葉的怒吼,待他停下來後,才用他如潭水般寧靜而無波瀾的聲音道:“早已知道的結果,你讓我如何去改變呢?”看著蘇銀葉猛然抬起得頭,他緩緩道:“銀葉,你是初次知道有關於木的事情,看到的也只有一部份,真正的真相,你並未看到。”

“你知道為何我不阻止嗎?”蘇銀葉看著蘇嬰那雙和他的聲音一樣,寧靜而無波瀾的眼,緩緩搖頭,蘇嬰見了,緩緩道:“那是因為,我阻止不了。木之力持有者的命運,不,或許說是五行的命運,早已注定。”

“五行是由居住於神域的神祗,任天行所創造。五行分別在五名由五行所創的生靈身上,由他們聯手造下神域如今現有的風貌,也就是你透過木所看到的景象。”蘇嬰緩緩道:“極兮是五行之首,天生擁有約束其他四行的能力,銀葉,就算是你,見到她也不得不臣服。”

“五行降臨在這世間不僅僅是要守護這片天地,同時也要平定足以牽動整個局勢的事端,五行受到的詛咒也是因此而來。”看到蘇銀葉驚訝的神色,蘇嬰不以為意,繼續道:“極兮為五行之首,詛咒對她而言並未造成太大的影響,但對其他四行來說就不一樣了。四行持有者在死後會共同經歷一事,就是靈魂將永生永世被困在無盡的黑暗中無法自拔,無法轉生,只能永世徘徊。”

聽到這句話,蘇銀葉睜大雙眼,躲在樹叢偷聽的蘇銀希也睜大雙眼,心靈相通的他們同時想到一件事,他們創教爺爺的女兒蘇靈月,還有以她為主傳下的分支,其中有許多都是木之力的持有者,包括他們的奶奶,娘親。如果蘇嬰說的都是真的,那他們的靈魂肯定到現在還被束縛在黑暗中無法轉世,那將會是怎樣的折磨啊。

看著愣住的蘇銀葉,蘇嬰在心裡無奈嘆氣,他低聲道:“銀葉,我知道你很吃驚,也無法接受,但事實就是如此,只是這事實只是真相的一部份,剩下的,就是五行自身的問題了。”

“……什麼意思?”回過神的蘇銀葉壓下內心的思緒,沉聲問,那邊躲起來的蘇銀希也是眼巴巴地望著他家舅舅,等他說。

蘇嬰沒有說話,這陣沉默令蘇銀葉感到難受,他忍不住低吼:“說啊!”說什麼都好,就是別用那寧靜無波瀾的眼睛看著自己,那道視線,令他感到難受。

“………好吧。”蘇嬰無聲嘆息,他緩緩道:“五行之中,木的壽命,是最短的,比其他的更短,更不堪。”聽到他說的話,蘇銀葉雙目睜大,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什麼,躲在樹叢的蘇銀希也睜大雙眼,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什麼,木的壽命最短,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蘇銀葉愣然開口,愣愣地問:“你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木之力的持有者壽命都不長,即便成為半神,也比其他神祗壽命更短。而這,就是木總是選有法力在身的人類為寄宿體的原因。我蘇家就是木之力長期以來的棲息地,以擁有木之力的人之血脈傳承下去。”蘇嬰看著蘇銀葉,道:“銀葉,你就是既你母親之後的下一任木之力持有者,是被選中的人。”

“木之力持有者壽命皆不長,男性在生命走到一個階段後,身體會因為木的關係而漸漸衰弱,直至死亡。而女性的壽命則比男性長點,但那是生產前,一旦生下孩子,他們的生命則會衰退的比男性更快。”說著,蘇嬰看著蘇銀葉已經快承受不住的小臉,低嘆道:“銀葉,剩下的,不用我說你大概也想到了。”

不只蘇銀葉想到了,一旁偷聽的蘇銀希也想到了,他的臉色可不比蘇銀葉好看太多。聽到蘇嬰說的話後,蘇銀希從話中聽出了真相,他們的娘親,是木,所以在生下他們後,才會連滿月都撐不到就………

如果蘇嬰說的都是真的,那銀葉他………

蘇銀希不敢再想下去,因為他怕自己承受不了,承受不了,可能失去兄弟的打擊。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全都想通的蘇銀葉渾身顫抖,他用幾乎快崩潰的神情看著蘇嬰,用近乎破碎的聲音嘶喊:“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為什麼你不阻止?為什麼要讓木選中我?難道你們就放任事情這樣發生嗎?回答我啊!”

蘇嬰看著眼前已經快崩潰的孩子,他閉上眼,再睜開,無奈道:“你讓我怎麼阻止呢?”

蘇銀葉聽了一愣,他愣愣看著臉上終於有變化的蘇嬰,看著他淡淡悲涼無奈的容顏,看著他無奈淒涼的笑,聽他說:“若是有辦法阻止,我絕不會讓她犧牲,不會讓你們沒有娘,更不會讓你成為下一個犧牲品。”

“銀葉,我想讓你知道,你的母親不是死於無奈和痛苦中的。她是帶著榮耀,坦然和對你們的愛死去的。即便生命短暫,但她仍舊活得精采,她不愧對自己,更讓自己活得有尊嚴。”

“……不愧對自己,帶著榮耀和坦然……還有對我們的愛……你讓我怎麼相信這些?誰知道這是不是你為了安撫我才說出的謊言?我不信你,我才不相信你!”蘇銀葉終於忍無可忍地大吼出聲:“你們都是自私的人!什麼榮耀,什麼愛,我才不相信!我知道自己將在不久的將來死去,而你們根本不知道我究竟願不願意,擅自決定我的未來,既然都要死,那我幹嘛還活著!!”

說到後面,蘇銀葉不由自主地流下淚水,他緊緊揪著心臟位置的衣襟,把衣裳抓的皺巴巴的,手指泛白。在知道真相後,那近乎撕裂的疼痛充斥在胸口,讓他無法呼吸,這種感覺,也傳遞到蘇銀希身上,讓他難受的緊揪著衣襟,難以呼吸。
番外 兄弟 下
蘇蘇銀希心裡很難受,但難受之餘,他卻十分訝異蘇嬰的反應,在他的印象中,蘇嬰從來就不是個會安慰人的傢伙,更不用說是把人抱在懷中,而現在,他卻這麼做了。

只見蘇嬰在蘇銀葉身前蹲下,將他攬入懷中,讓他靠在自己胸前,握著拂塵的手此刻抱著他幼小的身軀,一手輕摸他的頭,蘇嬰無聲嘆氣,道:“銀葉,每個人活著,都是有價值的。每個人活著,都有屬於他的使命。生死有命,這是早已註定好的,不管是我還是神祗,都不能輕易改變。”

蘇銀葉被蘇嬰抱在懷中,頭靠在他的胸膛前,入耳的,是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聽著蘇嬰說的話,蘇銀葉不由自主地捏住衣襟,咬牙不語。蘇嬰低頭看著他看不清的臉龐,輕輕摸著他的頭,低聲道:

“銀葉,我知道你無法接受,也不甘願屈服於此,也憎恨我們為何不阻止。但是,這就如我之前所說,生死之事是不能輕易改變的,不管是誰,即便是擁有木之力而成為半神的你也不能,這一點,在你了解更多之後就會明白。”

蘇銀希躲在樹叢裡看著自家舅舅抱著自家老哥,然後他不可思議地睜大雙眼,因為他那個老是面無表情,就算笑也是在整你的無良舅舅蘇嬰,現在居然很溫柔地笑了,簡直不可思議!

蘇嬰抱著蘇銀葉,他輕輕一笑,道:“銀葉,這世間有許多事情是無法輕易改變的。現在你痛恨一切,那也是無可厚非的事,但假如你看了你母親透過木留下的記憶後還是這麼想的話,那何不換個角度去想想呢。”

“……換個角度想,你讓我怎麼想?想來想去還不是死路一條。”蘇銀葉眉頭皺的死緊,十分不甘願地說:“今天你要我想開點,可換作是你,知道自己活不久後,你還能這樣嗎?”

“我會。”蘇嬰毫不猶豫的回答,這樣的回答讓蘇銀葉和蘇銀希一愣,同時看著他。蘇嬰微微一笑,道:“我不是說了嗎?生死無法輕易改變,如果我真的快沒命了,那也只能這樣了。說不定,我哪天就離開了。”

“胡說!”

“這怎麼會是胡說呢?說不定哪天真的發生了。”相較於蘇銀葉的激動,蘇嬰卻是冷靜到不能再冷靜了,他摸摸孩子碎髮,閉眼道:“銀葉,活著是件好事,你的母親也是這麼認為,所以才生下你們三個小毛頭。你聽,這份心跳,就是活著的證明,只要一天跳動,就表示你還活著。”

蘇銀葉愣愣地聽他說話,耳裡,是他透過衣服和溫熱的胸膛傳來的心跳聲,而在蘇嬰的耳裡,聽到的也是相同的聲音,稚嫩卻又強而有力的心跳。蘇銀葉在一愣之後回神,他握握拳,最終還是把蘇嬰推開,叫道:“就算你這麼說,也無法改變現實!”說完,他留下被他推的往後倒的蘇嬰,自己轉身跑的沒影。

看著蘇銀葉離開的背影,躲著偷聽的蘇銀希覺得自己的心情變得很不好,很沉重,又很痛,他完全沒想到在五行之力的榮耀下,竟是如此不堪的真實。蘇銀葉透過木得知了真相,而蘇銀希則是偷聽,這一日,改變了許多人,和事。

那之後怎麼了呢?結果當然是他被蘇嬰揪了出來,看著蘇嬰面無表情的臉,蘇銀希知道自己早就被發現了,只是對方一直沒戳破,他就這樣被蘇嬰一路拎回正殿。晚上,大家圍在餐桌前用著晚膳,氣氛十分怪異。

其實覺得氣氛怪的只有蘇銀希一個,但那是因為他下午才剛偷聽到一些事而已,所以心裡覺得怪怪的。蘇銀荷一如往常地吃飯,只要他亂扒飯還是不吃菜,她照樣一筷子抽過來。不過蘇銀希總覺得他這個大姊是知道的,畢竟是同胞而出,即使沒有直接聽到,心靈相通的她總是多少知道的,但她卻一句話也沒提起。

但這不算什麼,最詭異的應該是現場兩位當事人吧。蘇嬰一如往常面無表情的吃飯,蘇銀葉雖然也同樣沒有表情,不像往昔一樣會和他這樣鬧,但卻是一句話都都沒說,對下午的事是隻字不提啊。

一場詭異的晚膳就在同樣詭異十足的氣氛下結束,那天之後,蘇銀葉就變了,變得更冷漠,變得對任何事都抱持著嘲諷的想法,不再發自內心的笑。種種變化,讓蘇銀希覺得曾經在一起玩耍,感情很好的哥哥一下子變得好陌生,好遙遠。

因為這一變化讓蘇銀葉和蘇銀希兩人突然變得都不熟悉,蘇銀希甚至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沒和他哥哥玩過,總覺得心裡不自在。這一日,他終於按耐不住,蹲馬步完後,他叫住了正要離開的蘇銀葉。

“哥。”很平常的叫喚,只是心裡很緊張,怕對方不理自己。

不過這顯然是蘇銀希自己想太多了,蘇銀葉在聽到他的叫喚後雖然沒動靜,但還是回頭了。看著那雙變得冷漠的綠瞳,蘇銀希壓下心裡的緊張,走到他身旁,像平常一樣說話:“哥,你下午陪我玩兒好嗎?去溪邊。”

說完,蘇銀希強自鎮定,保持平常的模樣盯著他哥哥看,心裡既緊張又不安,深怕他會拒絕,如果拒絕了,自己又該怎麼辦?蘇銀希很害怕他們的感情會就此變得冷漠,他不想這樣。

蘇銀葉安靜地看著蘇銀希,看到他頭冒冷汗的時候,他才應聲:“嗯。”

聽到這輕描淡寫的一聲,蘇銀希欣喜若狂,心裡很高興,這一刻他覺得蘇銀葉還是沒有離開的,還是他所熟悉的哥哥。

這一天他很開心,他就這樣和蘇銀葉在溪邊玩了一下午,還抓了幾隻魚。因為抓了太多,所以蘇嬰直接拿去烤了,原因是,這樣比較省時間。

但快樂的日子總是無法持久,那天之後,蘇嬰和蘇銀葉之間有稍稍恢復,不像之前那麼僵了,這一變化讓蘇銀希鬆了口氣,乖了一個多月的他終究還是恢復了愛玩的本性。

蘇銀希是那種很難靜下來的性子,逮到機會就想衝出去玩,練功也總是不認真,蘇嬰和他說過多少次打坐時要靜心,不然很容易走火入魔,但他總是左耳進右耳出,最終,還是造成了讓他愧疚一生的悲劇。

站在祠堂殿外,蘇銀希站在殿外看著他的叔公一雙眼也不眨的看著殿內,跪在地上的蘇嬰的妻子和他的長子。看著他們傷心欲絕地跪在那面遮白布的人身旁。那個人,是蘇嬰,被他蘇銀希親手殺死的人。是他,親手殺了自己的親舅舅。是他,奪走了小表弟的爹。一切都是他,是他的任性自私造成了憾事。

蘇銀葉和蘇銀荷同樣和他站在祠堂殿外,天氣黑壓壓的一片,最後轟隆一聲雷響,下起了大雨。蘇銀希愣愣地看著舅媽挺著大肚子傷心地哭倒在蘇嬰的屍體旁,最後被婢女們一同扶回房休息,而那個年僅三歲的表弟蘇冕似乎感覺到悲傷,也是哇哇哭個不停。

視線被雨水弄的模糊一片,卻不影響他的視力。蘇銀希看著叔公讓天師門人紛紛入內去參拜。蘇銀荷是大姊,必須走在最前面,領著兩個弟弟和眾門人進入祠堂,接過香給最親的親人拜別。

拿過香時,蘇銀希還是呆愣的,而一旁的蘇銀荷早已淚流滿面,蘇銀葉雖然前些日子和蘇嬰鬧得不愉快,但他終究是他的親舅舅,是娘親之後和他們最親近的人,即便他再怎麼逞強,淚水還是流了下來。

而蘇銀希在拜完後,直到眾人將蘇嬰的屍體移到殿外準備燒成灰時,他才突然從夢境中清醒,淚水流下。他哭得很大聲,幾乎是嘶喊出聲的,他將自己的悔恨大聲哭出,將自己的悲傷哭出來,還有那股讓他不明白的情感。蘇銀希哭的撕心掏肺,直到他支撐不住,倒地為止。

在那之後,大家再也沒有提起過蘇嬰,而蘇銀希自己也沒提過,因為他失去了有關蘇嬰的所有記憶。

沒有人和他提起過蘇嬰,不管是蘇銀荷或者是蘇銀葉。蘇銀葉在蘇嬰死後,人也變得不再像之前那樣冰冷淡漠,他似乎開始慢慢接受現實,雖然還是淡淡的,但卻比之前更容易親近了,而他現在就代替蘇嬰在訓練蘇銀希。

多年之後,成年並修為大成之時,已經變得成熟的蘇銀希和蘇銀葉站在天師後山禁地,天池前,看著下方寧靜的池水,蘇銀葉對他說了一些話。

“從前,我總是排斥木,因為我認為那是邪惡的。他奪走了許多人,奶奶,母親,甚至是我自己。我厭惡這股力量,始終不願正視,直到他出事後,我終於明白他當年那番話的意思。生死有命,一切早已注定,要改變,難。”

蘇銀希不明白蘇銀葉口中的他是指誰,蘇銀葉也沒有解釋的打算,自顧自地說著:“我的命運早已被注定,生命短暫,我想我也遇不到能共度一生的人吧。修道人最講求道,我的道,早已迷失,我甚至連接下來要如何走都不知道。但是,你不一樣。”

蘇銀葉深綠的眼看著蘇銀希,蘇銀希也轉頭看他,聽他說:“銀希,你的未來才正要開始。你還年輕,如今正是修為大成之時,該是你離開天師,到外遊歷的時候了。”

“銀希,你和我不一樣,你的命運可由你自己創造,你的命,你的道,都將由你自己開拓。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可以和你相守一生的人,記住,別放手。”

蘇銀葉當時說的話,蘇銀希始終想不明白,直到他離開天師,到另一個人間遇上一個人為止。

那天,是他最後一次和蘇銀葉並肩站在天池邊,當他再度站在那兒時,並肩的人已不再,徒留心傷遍地,和漫天飄零的雪花和符紙。

站在天池的懸崖邊,蘇銀希眉頭蹙起,內心沉重而痛苦。他看著天池上的符紙,低聲輕嘆,拋出手中的符,看著黃色的符紙從半空中緩緩飄落,落在池水上,散出陣陣漣漪。

“銀葉他,是開心的嗎?”看著池水,蘇銀希緩緩開口,對坐在懸崖邊的人說。

“他,最後是開心的,但卻是帶著遺憾走的。”那人緩緩開口,他沉重而自責,連說出的話,每一個字都帶著濃厚的沉重感.蘇銀希安靜地聽他說:“說來,這都是我的錯。當年我認錯人,以為當時救我的人是你,但沒想到是銀葉,我親手打碎銀葉對我的感情。後來,我明明知道自己早已愛上他,卻一而再再而三地錯過,想的太多,跨出去了又退縮,我真是個懦夫。”

“………”蘇銀希沒有說話,而是聽他說:“後來,我和銀葉終於正視彼此的心,終於與銀葉成親,我很高興,也很痛心;我願隨銀葉而去,不求同月同日生,但求同月同日死,但銀葉卻要我活下去,我很痛苦,沒有銀葉的世界,要讓我如何堅持……”說到後來,他已經眼眶紅潤,低垂下頭,沉默不語。

不忍看他這自責傷心的模樣,蘇銀希將手輕輕放在他的肩上,低聲呼喚:“莫清風……”

不是不明白他內心的痛楚,當他在遙遠的另一個世界感受到撕心掏肺的痛楚,就像自己的心被狠狠撕裂成兩半的痛楚時,他已經知道了這裡發生的事。為了家族的責任,他放下了自己最愛的人回到這,因為他知道自己已不能再任性,也不能再逃避。

五十年後,當他一次站在這裡時,心境已然不同。

站在天池邊上,蘇銀希穿著象徵掌門的服飾,在懸崖邊坐下,看著底下平靜無波的池水。

“銀葉,從你離開後,已經過了五十年了。銀荷的孩子已經長大,正努力修練呢,莫清風他,直到最後一刻還守在這。我知道你的靈魂沒有轉世,所以你一定感覺的到他對你的情感,他可是,到死都在這陪你呢。我把他的骨灰撒入池中,你可感覺到了?”

“銀葉,當年你和我說的那番話,我始終不明白,直到我遇到了想廝守一生的人。我和他成為戀人,也把我們最重要的物品彼此交換,成為我們的定情物。但這一次,我自私了。”

低頭看著手中的小銀鈴,這是吳靖在他離開前交給他的,用意,彼此了然於心。他輕搖手中的小鈴鐺,緩緩道:“我為了家族,選擇離開他。我知道他了解我不能捨棄家族責任,所以他才選擇放手,這件事,是我虧欠他了。”

蘇銀希說完,他看著手中鈴鐺,緩緩握起,緊緊握在掌心。他起身,看著天際飄下的白雪緩緩落入池水中。蘇銀希看著水面輕微的漣漪,輕聲一笑,將手中的鈴鐺收入懷中,他說:“銀葉,你所說的話,我會永遠記在心中。你,永遠是我最愛的哥哥。”

阿靖,在我放下掌門位置,將原本的掌門之位交給蘇冕前,請你等我,我一定,會去找你的!

蘇銀希深深一笑,他最後看著天池片刻,拂袖轉身離開。天池水中,白雪飄落,激起漣漪。白雪在片刻時間覆蓋整座後山,但池水,卻是毫無結冰的跡象,寧靜而深不見底的池水成為這片雪白天地唯一的色彩。

唯一的。
番外 蘇嬰 上
對蘇銀希來說,蘇嬰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答案不言而喻。對蘇銀希來說,蘇嬰是惡魔,而且還是個自我感覺良好的惡魔。摧殘小孩純潔的心靈就算了,居然還帶小孩外出去吃喝嫖賭,呃,更正,嫖倒是沒有,畢竟他是修道人,又是有妻兒的,哪幹得出這種事啊。

記得那年他才三歲,正是個初出茅廬的道士學徒,就是蘇銀葉那時也只是個嫩娃娃,力量都還不會控制呢。自他們出生以來,滿一歲後,蘇嬰外出時總有幾次把他們三個小孩都帶出去,但都只是出去一天就回來了,這回,卻是以七天為限。

提著自己的小布包,蘇銀希短手短腳的跟在哥哥後面,他仰起小脖子看著最前面帶頭的,對現在的他來說高大許多的蘇嬰,他的舅舅。其實那時候的他也不知道為何舅舅看起來比他高比他大隻,心裡直納悶呢。

蘇銀希看得很專注,或許是注意到他的視線,蘇嬰回頭,清冷的眼睛直接看到蘇銀希。蘇銀希被嚇了一跳,連忙低下頭,心裡很緊張但又忍不住想看,於是他又偷偷抬起頭,看著又背對著他的蘇嬰,眨眼。

一路下山,來到一處地方時,因為石頭離地面的距離太高,腳步還不太穩的三姐弟可下不去。蘇嬰一個一個把小孩抱下來,蘇銀希是最後的,他低頭看著有著距離的地面,忽然想自己跳下去,只是他還沒行動,蘇嬰就把手伸過來了。

有點掙扎,蘇嬰看著他,了然道:“你想自己下去?”

看著蘇嬰,蘇銀希有點侷促,他扭扭捏捏的點頭,蘇嬰見狀微微一笑,道:“現在可不行,你腳都還站不穩,跳下去會跌倒喔。”把小孩攬入懷,蘇嬰把他抱下來,道:“自己跳下去跌倒,哭了我可不管。”說著不耐煩的話,但手下卻是輕柔的把他放在地上,蘇銀希仰頭看著他,忽然覺得舅舅有點兒不一樣。

下了山後,蘇嬰帶著他們到天蒼山腳下的城鎮去,畢竟是孩子,體力不如大人,該休息的時候還是要休息。把三個孩子帶到城鎮裡後,蘇嬰買了糖葫蘆給他們吃,蘇銀荷吃得很開心,蘇銀葉研究了會兒後才放到嘴哩,蘇銀希則是左右看看糖葫蘆,然後又抬頭看蘇嬰,蘇嬰低頭看他,道:“這是糖葫蘆,快吃吧。”

點頭,蘇銀希把糖葫蘆放到嘴裡,那種入口即化的感覺讓他迷戀,眼睛都瞇起來了。給他們吃零食,蘇嬰帶著他們一路往城鎮中心走。那裡人多,怕小孩走散了,蘇嬰牽起蘇銀荷,她則是去牽蘇銀葉的手,蘇銀葉又去牽弟弟的手,就這樣,一個大人,三個小孩,就像母雞抓小雞似的連成一排,引人注目。

出了城,蘇嬰帶著他們往姜國中心前去,那是比這裡還要熱鬧許多的地方。蘇嬰之所以離開天師是因為他有工作,三個小孩也需要磨練,為此,他把三個小孩帶出來,順便讓他們學習如何運用法術。

走了三天來到目的地,夜晚時分,蘇嬰帶著三孩子來到一處有錢人家的房子。讓三個孩子乖乖跟著,蘇嬰隨房子主人去看看哪兒有問題,聽他說:“家裡最近老發生些怪事,不管是正堂還是房間,但最常出事的卻是後院的庫房。道長,請您幫我看看這是怎麼回事。”

“帶我去。”蘇嬰跟著主人來到後院,蘇銀希三人短手短腳的跟在後面。剛跟著他們來到後院,或許是天生血脈所致,一踏入後院,他們立刻靈敏的感覺到一絲異樣的氣息,他們立刻靠在一起,手握上短刀鞘。

看一眼他們的舉動,蘇嬰慢悠悠開口:“感覺挺靈敏的,不錯。”說著,他來到庫房前,一開門進去,蘇嬰立刻感覺到不善。挑挑眉,蘇嬰退出去,對屋主道:“有點問題,需要起壇。”

“是是……”

連連應聲,蘇嬰等人回到前院,起壇做法。讓屋主和家眷全部躲回屋裡,並交代他們不管聽到什麼都不要出來。準備完畢後,蘇嬰點燃燭火,匯聚自身靈力,開始做法。

蘇銀希三人認真看著,看著蘇嬰憑空畫符,並拿過黃符紙燃火燒了,拿過銅鈴,開始搖。

蘇銀希認真看著他作法,同時也戒備四周,只是過去片刻也沒跑出什麼,這讓他十分疑惑。看看哥哥姊姊,他們面上都沒反應,蘇銀希感覺更怪了,於是他抬頭去看蘇嬰,誰知對方竟然停下搖鈴的動作,還喃喃自語:

“這銅鈴的聲音太不乾脆了,看來需要多改進才行。只有清脆的鈴鐺聲才能提起幹勁啊,嗯……”

舅舅你這是在說什麼啊?!!

蘇銀希傻了,對於蘇嬰的愛鈴成癡實在不敢恭維,而且這種事不能說笑啊!

蘇銀希正要過去叫他認真點,誰知腳都還沒踏出去,頭上就被滴水。蘇銀希奇怪的往頭頂摸,嗯?濕濕的。古怪的抬起頭,入眼的是漂浮在上空和他面對面的女人,嘴巴大張,流口水……

愣了幾秒,蘇銀希突然尖叫:“啊啊啊,出現啦!!”

“銀希!”聽到弟弟的叫聲,蘇銀葉跟著抬頭看去,一看到,他二話不說的抽出刀,跳起來一刀揮過去,並對蘇銀希喊:“快閃開!”

“噢噢!”蘇銀希使出懶驢打滾躲開,蘇銀葉的刀恰好揮過去,沒砍到女人,卻劃傷她的腰側。

“啊!!”女人吃痛怒吼,蘇銀葉沒有理會,他三兩下來到弟弟身旁,問:“沒事吧?”

“沒事…”蘇銀希抓著他哥的手起身,那頭,蘇銀荷已經拔刀和竄出來的魂魄展開大戰。

“喝!”高高躍起,蘇銀荷一刀攔腰斬斷魂魄,對方立刻消失。蘇銀希和蘇銀葉見狀也提刀加入戰局,打的時候看到蘇嬰還在研究鈴鐺,蘇銀希氣急敗壞的用他嫩生嫩氣的聲音吼:“都什麼時候了舅舅你還在研究鈴鐺!!”

“嗯?”聽到聲音,蘇嬰回頭看去,看著三個孩子努力作戰,他感慨的嘆息,道:“你們也長大了啊……”

“別感慨了快幫忙啊!!!”三個小孩同時怒吼。

“誒,這不就是給你們機會磨練嘛。”蘇嬰慢悠悠的走過去,邊走邊說:“你們的刀都刻有符紋,具有斬妖除魔之能,只要刀在手,基本上就不必擔心了。”慢悠悠的來到滿頭大汗的蘇銀希身旁,手中拂塵隨手一揮,準確的揮在鬼魂上,對方一碰到拂塵立刻消散。

從隨身帶著的布袋中取出一個白色寶塔,蘇嬰中指食指併攏,法力一施,在前院中四處亂竄的鬼魂立刻被吸入寶塔中,無一例外。在寶塔上貼上符紙,蘇嬰慎重的把寶塔收起來,看看三個累壞的孩子,道:“大功告成。”

“…………”累得沒力氣說話。

把三個孩子放在那,蘇嬰把屋主叫出來,然後又和對方談了個滿意的價錢後。蘇嬰走到他們面前,彎腰把孩子一個一個拎起讓他們站好,道:“你們表現的很好。現在,我們去吃飯吧。”

一句吃飯,就把方才的事全部帶過。蘇銀希滿頭大汗的看著前方意氣風發的人,擦掉額頭上的汗珠,心裡想:惡魔…這傢伙絕對是惡魔!

對蘇銀希來說,蘇嬰,是他始終搞不清想法的人。說他惡劣嘛,不算太惡劣,但絕對是個自我感覺良好的人,一旦遇上鈴噹的事,他絕對會比驅邪捉妖還要認真。看著蘇嬰的背影,蘇銀希突然覺得,這七天之旅絕對會多災多難吧。
番外 蘇嬰 下
事情結束後,蘇嬰就帶著他們去投宿吃飯,只是讓蘇銀希想不明白的是,為什麼客棧的名字叫天香樓?而且裡面還走好多穿著清涼的姊姊,她們身上飄著一股香味兒,讓他聞著不舒服。

後來長大點後,蘇銀希才知道,原來天香樓就相當於青樓,而且是高級的那種。意識到這件事後,蘇銀希整個快崩了,青樓啊!帶三個年僅三歲的小孩到青樓,舅舅你能不能在無良點?!!!

帶著三個小孩步入天香樓,面對清涼的姑娘,蘇嬰面無表情,只是在媽媽桑來了後,他開口便問:“有沒有會照顧孩子的姑娘?”

“啊?”對方愣住。

“有沒有會照顧孩子的姑娘?”蘇嬰又說了一遍,而被他牽著的蘇銀荷已經和弟弟玩起來了,根本不知道舅舅在講什麼。

“呃…有…有。咱店裡的翡翠就是個當娘的,很會照顧孩子。”對方笑的很彆扭。

“叫她來。”蘇嬰牽著三個孩子走進去,又說:“給我一間大房,四個人住的。”

“呃…是,是。”立刻招來龜公給蘇嬰帶路。蘇嬰帶著三個小孩上樓了,直到他消失前,樓裡的人都在看他,心裡直想:道士上青樓,居然還帶著三個小孩,這是什麼情況?

把小孩帶到房間後,那個叫翡翠的姑娘也來了,蘇嬰在椅子上坐下給自己和三個小孩倒茶,對翡翠道:“聽說妳有孩子?”

“是。”

“那妳一定會照顧小孩。”把蘇銀荷抱起來,蘇嬰走到翡翠面前,道:“這是我姪女,雖然她還小但男女有別,我沒法幫她洗澡,請妳幫她洗洗。”把蘇銀荷交給對方,蘇嬰大手一揮,指著屏風後早已準備好的浴桶和熱水,道:“有勞姑娘。”

“好…好的。”把蘇銀荷抱到屏風後。翡翠在心裡直嘀咕,認為蘇嬰是個怪客人,叫姑娘來居然只是要對方幫小姪女洗澡,這是怎樣?不過這樣也好,與其被他人糟蹋,不如幫這道士這顧孩子,這對她或許是好的。

蘇銀荷去洗澡了,蘇嬰三人就先吃飯。蘇銀葉穩穩坐在椅子上,拿著碗快熟練的吃飯。但相較於他的熟練,蘇銀希就沒那麼順利了,他還不太會拿筷子,而且也沒辦法順利將飯夾起,也吃不了。

蘇銀希是三胞胎中最小的,在胎中時吸收到的養分本就不足,因此他的生長並不快,和哥哥姊姊站在一起,他明顯小了許多。但這是小時候,誰能想到他長大後居然比他們還高還壯。

蘇嬰抬眼就看到了蘇銀希的難處,他放下碗筷,沖他招手:“小希過來,舅舅餵你吃飯。”

眨眨眼睛,蘇銀希實在沒想到蘇嬰居然會這麼說,也很意外。但看他面無表情的模樣,蘇銀希眨眨眼,慢吞吞的過去了。彎腰把小娃娃抱起來放在腿上,蘇嬰拿過他的飯碗在上面淋上湯汁,把飯弄糊,用湯匙勺起:“張嘴。”

蘇銀希聽話的張開嘴,一口不會燙嘴的飯就這樣進到他嘴裡。蘇銀希吃著嘴裡的飯,抬頭看著蘇嬰又勺起一湯匙的飯,放到嘴邊吹吹,然後又餵到他嘴裡。看著這樣的蘇嬰,蘇銀希實在很難想像平日冷淡,又自我感覺良好的蘇嬰居然會這樣餵他吃飯,這讓他很意外。

但或許,這才是真正蘇嬰也說不定。

冷淡的表面下,其實是溫柔的。

吃著蘇嬰餵給他的飯,蘇銀希對他有了不一樣的認知,覺得嘴裡的飯都快要和糖葫蘆一樣,甜的入口即化了,身體也溫暖許多。

用完晚膳後,洗完澡的蘇銀荷也出來了,見她洗好澡了。消化的差不多的蘇嬰站起來,對翡翠道:“辛苦妳了,接下來也要麻煩妳照顧她吃飯了。”說著,他一手牽一個,把蘇銀葉和蘇銀希從椅子上拎下來,道:“現在換我們去洗澡了。”

“我也要去!”剛洗完澡的蘇銀荷一聽也要從椅子上下來,她不想自己在這裡。

把蘇銀荷抱回椅子上,蘇嬰道:“小荷啊,妳剛洗完澡,就乖乖在這吃飯。而且我們都是男兒,妳是姑娘,可不能和我們三個男人去洗澡,不合禮數。”摸摸她的頭,蘇嬰說:“女孩子要矜持點,乖,在這等我們回來。”

蘇銀荷聽了也只好乖乖坐回去,不過她又抬頭,歪著頭問:“舅舅,什麼叫矜持?”

“妳以後就會知道了。”把兩個小孩帶出去。蘇嬰跟著天香樓的帶路小官來到後院的露天溫泉澡堂。這澡堂是獨立一間的,今晚,蘇嬰把這間包下了。不然要他和其他人一起洗澡他可做不到,還是包下自己用比較省事。

舒服的泡在溫泉水中,蘇嬰舒服的嘆氣,靠在邊緣的他頭一轉,就看到了坐在小板凳上努力給自己洗頭抹泡沫的兩個小孩。蘇銀葉認真的給自己抹泡沫,蘇銀希則是努力的給自己洗頭,今天被流了滿頭口水,一定要洗乾淨!

“小希,洗頭時眼睛閉上,不然泡沫會流到眼睛裡喔。”看一眼臉上都快要沾上泡沫的蘇銀希,蘇嬰淡淡的提醒。

“好痛啊!!”剛說完,蘇銀希的眼睛就被泡沫沾到,眼睛頓時睜不開。

“弟弟你怎麼了?”聽到叫聲,看到蘇銀希痛苦的模樣,蘇銀葉急了。

“誒,不是讓你小心了嗎?”聽著蘇嬰冷淡的語氣,蘇銀希以為他生氣了,心裡正緊張著,接著就聽到水聲,似乎是蘇嬰從水裡出來了,這下他是真的急了。

完了,舅舅生氣了!

以為自己要被打了,蘇銀希就要把自己縮起來。這時一雙手伸過來,以為是要打他,但卻是把他抱起,這一舉動讓蘇銀希一愣。

蘇嬰讓蘇銀希坐在自己腿上,拿過濕布巾擦擦他的眼睛,看著他通紅的眼睛,他說:“怎麼樣,還痛嗎?”

愣愣的搖頭,蘇銀希完全愣在蘇嬰出乎意料的舉動。見他頭上都是泡沫,為防他又把自己的眼睛弄的都是泡沫,蘇嬰乾脆幫他洗,讓他趴在己腿上,手在他頭上揉揉幫他洗,接著拿過水瓢接水把他頭上的泡沫沖掉。

洗完後,蘇嬰拿過乾布巾放在他頭上擦擦,也抹掉他臉上的水,然後就放在旁邊:“把身上洗洗。”然後朝蘇銀葉招手:“小葉過來,舅舅給你洗頭。”

蘇銀葉走過去了,蘇銀希在自己身上抹泡沫看著蘇嬰給哥哥洗頭,心裡對蘇嬰的認知又更進一步提升。

兩個小孩都洗好了,換蘇嬰給自己洗頭,兩個小孩在溫泉裡泡著。這時,蘇銀葉的目光無意間看到蘇嬰腿間的‘東西’,而且那東西他自己似乎也有,只是,為什麼舅舅的看起來比較大?

想看清楚,蘇銀葉從水裡爬出來,而感應到哥哥心裡想法的蘇銀希也從水裡爬出來,走過去,心裡很好奇。

直接趴在蘇嬰腿上看,兩兄弟看的很專注,小腦袋裡直糾結。注意到他們怪異的舉動,蘇嬰停下洗頭的手,面無表情的說:“你們這是在幹嘛?”一直盯著他那東西看,若不是他們是小孩又是自己的姪子,換做別人他已經一拳過去了。

“舅舅,為什麼你的這個這麼大,我的這麼小啊?”蘇銀葉研究了會兒說,看看蘇嬰又看看自己的,覺得自己的是真的很小。

“是啊,為什麼舅舅的和我跟哥哥的不一樣?”蘇銀希很疑惑。

不想管他們的想法,蘇嬰繼續洗頭,淡淡道:“羨慕什麼,以後你們的也會長這麼大。”

聽到他這麼說,蘇銀希和蘇銀葉開始研究自己的,不明白舅舅是什麼意思。後來還是蘇嬰看不下去,伸手把兩個小孩撈到水裡才讓他們轉移注意力。

當然,等到蘇銀希長大後在想起來時,只覺得很丟臉,心裡直納悶自己是在幹嘛,居然就這樣直接研究起自家舅舅的‘兄弟’,這這這,這說出去能聽嗎?

泡在水裡時,蘇嬰看著在溫泉水裡游泳玩耍的兩孩子,當他看到蘇銀希腳上的紅繩時,他伸手把小孩拎過來,抓起他的小腳丫,看著他右腳踝上的紅繩,碰了碰,笑道:“這可不得了啊,小希。”

“嗯?”聽不懂。

“小希,你這紅繩上所蘊含的靈力可不弱,好好修練,將來你的天賦將是無可限量。”蘇嬰可不管他有沒有聽懂,直接就說了。

那時候的蘇銀希不明白他的意思,後來年紀大些後他就明白了蘇嬰的意思,雖然明白了,但他卻不用心,白白浪費自己的天賦,最後才會造成那樁悲劇和日後的懊悔。

七天之旅結束的很快,意外的快。或許是因為他們路上都在玩耍的關係吧。蘇嬰總是用玩耍的方式教導他們運用靈力的方法,不知不覺,他們的靈力也比離開前還要強了。

在那之後過去三年,蘇銀希六歲了,而蘇嬰的長子,蘇冕也出生了。

抱著蘇冕,蘇嬰摸摸趴在他身上看弟弟的蘇銀希,道:“小希,這是弟弟,你現在是哥哥了,輩分不一樣了,你可要照顧好弟弟,知道嗎?”說著,他把蘇冕放到蘇銀希懷中,教他怎麼抱孩子。

抱著小小軟軟的弟弟,蘇銀希有了不一樣的感覺,哥哥,他現在是哥哥了。心裡很興奮,蘇銀希抬頭看著溫柔摸著他髮頂的蘇嬰,對方一向冷淡的臉上,此刻帶著淡淡的笑容。

這抹笑,讓蘇銀希覺得很溫暖,或許就是在那時,他發現了蘇嬰不一樣的一面,也是在那時不自覺得將對方放在心頭上,一切都是在那時候……

對蘇銀希來說,蘇嬰是個冷淡又自我感覺良好的惡魔。但是,雖然蘇嬰很冷淡,但他卻是溫柔的,他總是在小細節上表現出他的那份溫柔,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會不自覺的將視線放在他身上,不自覺得在意,也在失去對方時,感到痛苦。

看著蘇嬰的牌位,蘇銀希給他上炷香,接著就站在原地發呆。不知發呆多久,蘇銀希轉身離開放著歷代掌門牌位的祠堂,看著屋外的飄雪,他微微一笑,道:“舅舅,今年的初雪來的很早,冕兒和楠兒也長大了,只要他們的歷練足夠,我就將位置傳給冕兒,這樣一來,也能讓你的在天之靈感到欣慰。”

抬手接住隨著飄雪落下的小花,蘇銀希轉身走進祠堂,來到牌位前。低頭看著手裡的小花,蘇銀希把花放在蘇嬰的牌位前,又看著牌位片刻,心中所想,是曾經美好的過往。

蘇銀希微微一笑,轉身離開祠堂,從回憶中脫身,進入屬於他的真實。
番外 情人節
情人節,對蘇銀希來說情人節並不代表什麼,因為他是道士,又是光棍一個,哪知道情人的心理。

這天,是他來到異界人間後的第一個情人節,看著電視上報導的巧克力,蘇銀希吃著洋芋片呆呆看著,不明白那些情侶在幹嘛,又為什麼要送巧克力。他就這樣疑惑的呆呆看著,直到吳靖回來。

“情人節?”吳靖挑眉,看著蘇銀希,聽他說:“是啊。阿靖,情人節是什麼啊?那個巧克力又是啥東東?為甚麼情人要送巧克力,有什麼意思嗎?”

這問題可難倒吳靖了,他對情人節的意思也不是很明瞭,他還是單身,一個情人都沒有,哪知道情侶在想什麼。不過看著蘇銀希疑惑的樣子,為了滿足他的好奇,吳靖只好認真的想,道:“情人節就是七夕,是屬於情人的節日,情人節有兩種,一天是女生送禮,一天是男生送禮,至於是為什麼,這你可別問我,我也不知道。”說完,吳靖不負責任的草草了結,提著東西跑回房間去了。

蘇銀希呆呆的站在客廳,看看電視又看看吳靖跑掉的方向,皺眉:“什麼?”

那一次的情人節就這樣不了了知。

後來在遇上情人節,已經是在日本的事了。

這時他已經和吳靖表明心意,兩人已經算是小情侶了。這回在電視機上看到有關情人節的節目報導時,蘇銀希總算明白情侶在想什麼,為甚麼會想過情人節了,因為他現在也想和吳靖度過屬於他們的情人節啊!!

要過情人節要做什麼,答案不言而喻,當然是準備巧克力啊!

從沙發上蹦起,蘇銀希渾身上下帶著我要做巧克力的氣勢。小昱被他的氣勢嚇到,皺皺眉,他問:“你在幹嘛?”

“當然是做巧克力!”

“巧克力?”看到電視,小昱立刻了然,他說:“你要自己做巧克力?你知道怎麼做嗎?”

“我——”大聲地喊,接著突然聲音低下去,蘇銀希無力了:“不知道。”

“唉。”無奈。小昱把書放下,站起身,道:“既然不知道,那就只好從頭來過了。首先,先去買材料和相關書籍吧,我陪你去。”

“真的嗎?”蘇銀希整個人亮了。

好閃…

小昱揉揉眼,道:“當然是真的。畢竟啊,這是你和阿靖的第一個情人節,兄弟我不挺你哪行?走,我們立刻出發!”

“嗯!”

聽到要出發,蘇銀希立刻拿過錢就拉著小昱跑出去,心裡很興奮。巧克力啊,他和吳靖的第一個情人節,呵呵,想想就興奮。

跑去買完材料後,蘇銀希又拉著小昱跑去書店襲捲食材書,然後風風火火的衝回家,拿出材料,在小昱的翻譯下切巧克力,倒在鍋子裡開始煮。攪拌巧克力,蘇銀希心裡很興奮,也很緊張,不知道阿靖會不會喜歡啊。

小昱在一旁看著他煮,不時的提點一下,蘇銀希做的很認真,直覺不能讓這個情人節失敗,所以他的巧克力一定要成功!!

做好愛心的造型,蘇銀希很滿意把巧克力拿到冰箱去冰,讓他凝固。接下來他開始收拾廚房,在巧克力做好後,他就很認真的開始包裝,然後就抱著巧克力坐在客廳等吳靖回來。

看著手裡包裝好的巧克力,蘇銀希喃喃自語:“不知道阿靖會不會喜歡……”

“安啦,他一定會喜歡的。”小昱安慰他。

“可是我不知道好不好吃耶…”蘇銀希都還沒吃過。小昱見狀拍拍他,道:“這你放心。好不好吃是其次,更重要的是你的心意,任何東西都比不過心意的珍貴。不管巧克力好不好吃,做的好不好看,只要阿靖感覺到你的心意,他一定會開心的。”

聽著小昱的話,蘇銀希給自己打氣,重重點頭:“嗯!”

待在客廳又緊張地等了會兒,吳靖終於從外面回來,但他手裡的東西卻讓蘇銀希沒了自信,也想退縮。

“阿靖,你手裡那一袋的東西是?”看著他手裡抱著的紙袋,小昱好奇地問。

“巧克力。”吳靖淡淡回答了。他低頭看著手裡快滿出的巧克力,沒有表情:“同事送了一推。”

“你同事送的?看來你行情不錯啊。”小昱揶揄道。

“不。”吳靖面無表情的說了:“你想太多了。”說著,他把一袋的巧克力放在桌上,轉身就回房間去換衣服了。

看著紙袋裡包裝精美的巧克力,蘇銀希低頭看看自己手上的,頓時覺得自己的和其他人送的沒得比,光是包裝就輸了,這樣吳靖哪會喜歡。

看到他失落的模樣,小昱拍拍他,道:“打起精神,還沒開始可別放棄。”

“……嗯。”可是,阿靖真的會喜歡嗎?

看著手裡的巧克力,蘇銀希很沒自信。這時,換好衣服的吳靖從房間裡走了出來,蘇銀希一看到他立刻把巧克力藏在身後,吳靖看了他一眼,朝陽臺走去:“銀希你過來。”

嗯?

蘇銀希眨眨眼,和小昱對看一眼,在對方鼓勵的目光下跟著吳靖到陽臺。停下,蘇銀希很侷促,也很不知所措。

“銀希,這給你。”一隻手伸到自己面前,蘇銀希愣愣看著吳靖手上的巧克力,正不知該做何反應時,就聽對方道:“銀希,情人節快樂。這是我自己做的,不管好不好吃你都要吃完,知道不?”

蘇銀希愣愣的接過巧克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巧克力,這是吳靖自己做的巧克力,是他做給自己巧克力!!

蘇銀希充滿喜悅的抬頭,就看見了吳靖對他展露的笑顏。這一刻,蘇銀希覺得自己之前的陰鬱全部一掃而空,心裡是一片溫暖。他笑了笑,然後從懷裡取出自己做的巧克力,遞給吳靖:

“阿靖,情人節快樂,這是我自己做的巧克力,可能不太好吃,但我……”話未說完,手裡的巧克力被一雙手接過,吳靖拆開包裝,打開盒子,拿出一塊愛心型的巧克力放入嘴中,品嘗後,道:

“很好吃,味道不錯。謝謝你,銀希。”

露出一抹大大的笑顏,蘇銀希驚喜到快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了,他打開吳靖給他的巧克力,放入嘴中,對吳靖深深一笑。

這是他們的第一個情人節,也是他們第一次嘗試做巧克力送給彼此。吃著巧克力,蘇銀希心滿意足地笑了,不管口中的巧克力好不好吃,對他來說,都是入口即化,甜到心裡的好味道。
番外 魂縈夢牽 上
曾經,他是那樣期待和他相見。時隔多年,這五十年來他無時無刻不想著他,想得快發瘋,期待和他相見,想要看看他在一次見到他時,臉上會是什麼表情。是高興,生氣,還是喜極而泣?

五十年的思念化作一頭野獸,在他心裡不斷咆孝,催促他快去找那個人,每每一這麼想,他就不得不竭盡全力壓抑內心思念的野獸,直到他終於可以放下身上的擔子,可以自由自在的,不受責任和時空的拘束,在見到他,實現和他廝守一生的諾言為止。

可是,為甚麼當他終於可以和他在一起時,老天卻給了他無情的玩笑?他是這麼的愛他,這麼的想和他在一起一輩子,為什麼老天要無情的把那個人從他身邊奪走兩次?他不明白,想不明白上天怎能如此殘忍,如此無情。

“啊————”緊緊抱著懷裡的泰迪熊和染血的照片,蘇銀希跪在雪地上痛哭失聲,臉上滿是淚水。後面,小昱,倪焱琰並肩而站,看著哭得無法停下來的人,臉上難掩悲傷。

世事變化無常,誰能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吳靖明明是那樣期待,為了等到和蘇銀希團聚,他把滿腔的,快把他逼瘋的思念化作動力,努力賺錢,等著那個人回來,實現環遊世界的夢。

他等了這麼久,好不容易把他盼回來,卻是再也見不到他了。

無情的車禍無情的奪走吳靖的生命。再發生車禍的當下,吳靖本還有一線生機,卻又被一台來不急剎車翻覆的大卡車撞上,導致他受傷太重,躺在加護病房裡,不到半個月人就走了。

吳靖的後事是呂明回來幫忙處理的,第一次,小昱見到了呂明癡傻的另一面,不禁嚇了一跳,以為他打擊太大性情大變。事後他才從倪焱琰那得知,其實呂明剛出生時生了場大病,把他的腦子燒壞了,影響語言的部分,所以說話才會歪歪扭扭,好像小孩子一樣,智力部分則影響不大。

他平常表現正常也只是短時間的,只是剛好都被他們碰上。他的短時間正常也只是因為地之力完整得在他體內,幫他恢復短暫的正常,不然他長時間都是癡傻的。

吳靖出事後,小昱要求承辦這件案子,確定是有人違規在行駛途中突踩剎車,導致後方車輛來不及閃避造成連環追撞,導致這起六人死亡的慘案後,小昱立刻請求負責的檢察官嚴厲偵辦,希望給吳靖和其他無辜犧牲者一個公道。

那天之後,不算小的獨立公寓中,只剩下小昱一人獨居,他不願意就這樣離開,不想看到別人住在這間房子裡,這是屬於吳靖的,誰都不可以碰。

除了這一原因,最大主因是,小昱想要等蘇銀希回來,問他為甚麼要這麼晚才回來,想要親口告訴他這惡耗,但真得等到他了,卻是難以啟口。

看著蘇銀希哭到嗓子都啞了還停不下來,臉上是無法忽視的痛苦,小昱很難過,責備的話也說不出,誰又能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啊———阿靖、阿靖!!”滿臉的淚水,蘇銀希哭得不能自己,用力放聲大哭,想要發洩心中無法言喻的悲痛。他猛然張開滿是淚水的雙眼,原本烏黑的墨瞳閃過紅光,又帶著紫色,藍色,竟是幾個顏色同時出現在那雙眼中,無法壓抑的力量猛然爆發!

“啊——!!”隨著蘇銀希仰頭望天長嘯,一股強烈的氣勁以他為中心爆發,女媧禁制竟被他衝破,周遭狂風驟起,大雪紛飛遮,遮蔽了因為他的哭聲而來看熱鬧的人群的視線。

“!”小昱和倪焱琰眼睛被風雪遮住看不清楚,但他們都很清楚這裡有女媧禁制,蘇銀希強行突破女媧禁制還不受重傷!

揮散阻攔視線的雪花,小昱大喊:“銀希!!”

大雪紛飛,狂暴的氣息逐漸消散,狂風漸止,卻無法平復一顆受傷嚴重的心。在蘇銀希壓抑不住體內力量爆發後,高高束起墨黑長髮的束帶應聲斷裂,長髮隨風飄逸,在配上他一身純白古裝,讓在場圍觀的眾人以為自己看到了神仙。

小昱站在原地愣愣的看著跪坐在雪地中的蘇銀希,他抬腳慢慢走過去,繞到他前面,安靜的看著他,輕喚:“銀希?”

蘇銀希低著頭沒有說話,黑髮隨風飄逸,他緩緩抬頭,臉上的表情讓小昱看的心酸。蘇銀希臉上的淚痕未乾,已經恢復瞳色的眼裡看不清情緒,平靜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看的小昱心酸又擔心。

“銀希,你……”

“小昱。”蘇銀希開口,略啞的聲音平靜的說:“可以請你,把阿靖的牌位給我嗎?”

小昱深深看著蘇銀希,手握緊,道:“好。”

蘇銀希緩緩露出一抹微笑,看在小昱眼裡卻是難受得要命。把他帶進屋裡,小昱去取吳靖的牌位,蘇銀希則站在吳靖的房間裡,看著沒有動過得擺設,眼裡是深深的思念。倪焱琰站在房門口看他,沒有出聲打擾,而是在許久之後,突然說:

“變態大叔早料到你一定會把酷哥的牌位拿回去,他知道你一定會很痛苦,有很多事,我們都不如他看得透徹。”

蘇銀希聞言不語,他看著窗外飄零的雪花,過了許久,道:“叔叔他,也有自己的過往。他也經歷過危險,經歷過傷痛,他看得太多,也傷心太多。”

倪焱琰眨眨眼,還要說什麼時,小昱捧著吳靖的牌位走進來,在蘇銀希難掩悲痛的目光中,雙手捧著牌位遞給他,道:“這一次,你一定要陪在他身邊。”

蘇銀希呼吸沉重,他顫抖著雙手緩緩接過,冰涼的牌位透過掌心涼到心坎。他緊緊的將牌位抱在懷裡,沉默無聲,腳步沉重的往外走。小昱和倪焱琰跟在後面走出去,送他走出大樓,沒在繼續跟著。

看著蘇銀希一下子頹廢許多的背影,小昱喃喃道:“希望蒼天有好生之德,給他們一個機會。”

“會有的。”倪焱琰看著蘇銀希越來越遠的身影,在心裡幫他祈禱,祈禱奇蹟發生,給他和吳靖一個機會。

蘇銀希走了,帶著吳靖的牌位,他沒有去哪,而是來到當年吳靖送他回去的小公園。他先在椅子上坐了會兒,看著白茫茫的雪景,嘴角始終帶著淡淡的微笑,眼裡卻是帶著難以言喻的悲痛。

在那裡待了一段時間,直到頭上,身上都積滿雪花,他才有了動作。走到欄杆前,蘇銀希眼也未眨的直接往下跳,開啟通往異世的通道,回到原來的世界。

一樣是白雪紛飛,藏於天蒼山的天師終年下雪,眼前的雪景,就像臨行前入眼的雪景一樣,不同的只是地點。都市雪景變成了山林,幾乎被雪掩蓋的石道,蘇銀希揹著去時的包袱,雙手抱著吳靖的牌位,一步一步踏在石道上,留下鞋印。

天師內部的長廊上,蘇銀荷挺著大肚子坐在長廊的椅子上,看著一對兒女玩耍,身邊,是她的準丈夫,蠱王朱炎斌手下大將,鑾清風的長子,鑾冬翊。

摸摸蘇銀荷隆起的肚子,鑾冬翊臉上是為人父的喜悅。蘇銀荷捧著杯杯茶盞,輕啜杯中熱茶,卻突然心頭一跳,她頓了下,緩緩放下茶盞。鑾冬翊看到了,問:“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突然心神不寧……”蘇銀荷輕輕蹙眉,這種心痛的感覺,是小希……

扶著腰站起來,蘇銀荷往外走,鑾冬翊見了就要跟上,蘇銀荷回頭,說:“你照顧孩子們,我去看一下。”

鑾冬翊聽了,點頭:“嗯。”然後就去跟兩個孩子玩了。

蘇銀荷挺著肚子往天師山林道走去,都還沒到就見一人緩緩從山林道步出,當她看清楚是誰後,不由吃驚,臉色微變。

“小希?”蘇銀荷看著披頭散髮的弟弟,心裡的痛感更甚,這不是受傷所致,而是心傷。

蘇銀希沒有說話,嘴角微微彎著,想要笑卻又笑不出來,這裡的動靜引起鑾冬翊得注意,他抱著女兒站在長廊下看著,眉宇微蹙。

蘇銀荷深深看著弟弟,當她看清楚他手裡捧著什麼後,她明白了。把手放在蘇銀希冰涼的臉頰上,蘇銀荷輕喚:“小希……”

蘇銀希看著前方,看似正在注視著蘇銀荷,實際上眼神卻十分空洞。他沒有言語緩緩繞過蘇銀荷,往天師後殿,祭拜歷任掌門的祠堂前去。蘇銀荷看他離開,一行清涙從眼中滑落,鑾冬翊來到她身旁,把她攬入懷中,無聲安慰。

冰冷的祠堂中,蘇銀希捧著吳靖的牌位站在列祖列宗前,看著蘇嬰的牌位,他的心陣陣抽痛,痛到他快無法呼吸。

想不到前世今生,他都必須失去這人,究竟是老天無情,還是對他的懲罰?他多麼希望這是一場夢,但無情的風雪卻提醒他,這是事實,吳靖,和蘇嬰一樣,都已離他而去。

蘇銀希呼吸沉重,他顫抖著雙手把吳靖的牌位放上去,就放在蘇嬰的旁邊。深深看著他此生最愛的兩個人,蘇銀希緩緩轉過身,腳步沉重的往外走,朝後山天池前去。

天池,妖魔道入口,昔日葬送諸多天師掌門,犧牲多名木之力持有者,包括蘇銀葉。站在天池前,蘇銀希在昔日莫清風常坐的位置上坐下,前方是懸崖,下方便是天池池水,身旁蘇銀希親手葬下的莫清風之墓。

當年,蘇銀葉死後,莫清風永生在此,什麼也沒做,就只是坐在這看著一成不變的天池,彷彿這樣就能看見他思念的人。以前蘇銀希不明白,如今他懂了,這是莫清風在贖罪。如果當年他勇敢一點,他和蘇銀葉都不會有遺憾。莫清風自責,贖罪,也深深思念著那個人。

蘇銀希自責,也恨著自己。以前,他因為自己得不用功,走火入魔導致蘇嬰死亡,害的舅媽傷心過度,難產而亡,讓蘇冕和蘇楠自幼便沒了父母。相隔多年,好不容易遇見蘇嬰轉世的吳靖,本以為幸福會就此握在手中,卻因他放不下責任讓吳靖多等他那麼多年。其實他大可以把責任放下,卻是因為內心的罪惡感遲遲不敢放,好不容易可以放下責任,卻是永遠失去他最愛的人。

“阿靖,此生此世,終究是我對不住你。如果我能夠果斷點,勇敢點,你就不會等我這麼久,最後甚至等不到……我對不住你,阿靖……”雙目緊閉,曾經爆發的力量如今又在一次翻湧起來,蘇銀希痛苦不已,自責不已,這一切都是他的錯,都是他。

隨著蘇銀希體內力量不斷增強,周遭雪花更是凌亂飄散,墨黑的長髮隨風飄揚,當真氣將在一次爆發時,一道飄漂的身影從天而降,衣帶飄飄,白衣茫茫,雌雄莫辨的臉上無喜無悲,來人不是別人,正是任天行。

任天行出現後,蘇銀希體內的狂暴真氣逐漸恢復平靜,他沒有張眼,卻是說:“你早就知道了,對吧。”

會如此肯定,只因五十年前,任天行等人將回歸異界時,念兮最後說的話。原來,念兮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所以當時才會告訴他那番話,是在提醒。也許他早就知道了,明知道卻不願意面對這可能的結果,他和莫清風一樣,都只會逃避,不願正視自己的內心。

任天行聽了也不反駁,道:“我已知道,卻不能阻止。吳靖的生死已定,為了天道,我不能任意改變,這件事,是我欠你一個交代。”

“你不欠我什麼,說來,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明知道阿靖期待著,希望我能夠早日回去和他團圓,但我卻一而在,在而三的錯過機會。他是那麼希望與我再相見,我是那樣的想見到他,卻因老天無情的一筆,奪去我和他的機會。”

狂風暴雪,吹揚起任天行墨黑的長髮和飄飄衣帶,也吹亂蘇銀希如墨的髮絲,當風雪遮掩天地,在一次雪落時,那頭烏黑的長髮已被雪白銀絲取代。

蘇銀希傷心過度一夕白頭,閉著的雙目流下血淚,他不怪任何人,卻責怪自己。任天行看著蘇銀希的白頭和他覺醒的力量,瞇起眼,嘆道:“果然……銀希你,果然是神厥白氏的後裔。”蘇銀希出生時,一身屬於原生靈的純正力量便被他的父親彭丹親手封印。

三層封印,第一次釋放,是因蘇嬰之死。第二次掙脫封印,是為了奪回吳靖與霧流一戰時。然而真正衝破封印釋放力量,卻是因為吳靖之死。

三次都是因為吳靖,由此可知他在蘇銀希心裡有多麼重要。

蘇銀希始終沒有張開雙眼,任天行知道他是想自己靜靜,在心裡無聲嘆息,任天行一揮袖,飄渺的身影朝天空飛去,離去前,他留下一些話:

“吳靖此生生死已定,但你們不是沒有機會。他於我有恩,我定會給他再次轉世重生的機會,但你必須付出代價。蘇銀希,往後千年伴隨你的只有孤獨,千年後,你和吳靖將再續前緣。當他想起前世今生,想起你的時候,蘇嬰的修為會全部回歸此身,你和他,定能生生世世不分離。”

任天行身為原生靈,說話帶著一定的份量,絕不會落空。在他離開後,一直閉著雙眼的蘇銀希終於有了動作,他微微一笑,道:“如果可以用千年孤獨換來與你廝守終生機會,我願意。”

一句我願意,為兩人日後的未來畫下結局。

蘇銀希緩緩張開雙眼,原本如墨的眼中七彩光暈流轉,這就是真正的神厥白氏所擁有的眼睛,彭丹的身分,一目瞭然。但蘇銀希不在乎,從那天之後,他終日坐在這冰天雪地中,平靜的看著平靜無波的天池,等待著。

等待,他和吳靖再見的那天。
番外 魂縈夢牽 下
那天發生的異事即使過去千年仍深深烙印在天師眾人的心中。還記得那天本應外出的蘇銀希突然回來,接獲消息的蘇冕和蘇楠立刻想去找人,卻被蘇銀荷攔下。透過她,兩人已經知道出了什麼事,心裡都是難過不已。蘇楠很傷心,他還想著吳靖,還想著要去找他,再體會體會有父親在身邊的感覺,誰知……

“哥,我們去找銀希哥哥吧。”蘇楠實在放心不下。

蘇冕拍拍他,道:“現在還是讓銀希哥哥自己冷靜冷靜吧,他心裡比我們都難過,更苦。”蘇冕很難過,他很清楚蘇銀希有多麼希望見到吳靖,也很清楚吳靖有多希望和蘇銀希團聚,但生死卻將他們陰陽兩相隔,活生生拆散一對愛侶。

但他們都還沒傷心完,突然的震盪卻讓他們心頭一驚。尤其是蘇銀荷跟鑾冬翊,他們清楚感受到一股和他們完全不同的力量,或者該說,和蘇銀荷是相同性質,對鑾冬翊來說卻十分不妙。

他很清楚這股力量來自何方,意識到這股力量震盪源自後山天池,所有人臉色都是一變,急忙往後山奔去。蘇冕和蘇楠速度比較快,其下門人都緊跟在後,蘇銀荷大腹便便不適合奔跑,鑾冬翊扶著她往後山前去,心裡是急的不得了。

蘇冕和蘇楠是第一個衝到天池的,當他們看見那個一夕之間白頭的人時都愣了下,又因他的血淚忍不住悲從心來。風雪飄飄,蘇銀希彷彿和這片冰天雪地融合一般,毫無波瀾的坐在懸崖邊看著天池。蘇楠上前一步,擔心的喊:“銀希哥哥……”那頭長髮,那頭本烏黑的漂亮的頭髮竟然一夕之間全白了,蘇楠心裡要多難受就有多難受。

蘇冕心裡也十分難過,而隨後趕來的天師門人和蘇銀荷,鑾冬翊,見到蘇銀希的樣子後他們都十分震驚,接著又難過異常。蘇銀荷上前,心疼地喊:“小希……”在他身邊坐下,蘇銀荷抱住弟弟,心靈相通的她清楚感受到蘇銀希心裡有多痛,這些痛,讓他一夕白頭,也讓他本應封印的力量覺醒了。

拿起掉在蘇銀希腳邊的,本應繫在腳踝上的紅色棉繩,蘇銀荷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蘇冕和蘇楠一看到那條斷掉的紅繩臉色都是一變,那條紅繩是只有靈力高強,足以擔任掌門的天師蘇家人才擁有的,其中所承載的靈力高低全取決於主人。蘇銀希的紅繩已斷,代表的是它已無法再承受主人的力量應聲斷裂。

這也表示,蘇銀希的修為已經超越在場眾人,甚至是身為神裔的鑾冬翊。然而這卻不是讓鑾冬翊變了臉色的原因,真正讓他變臉的是蘇銀希身上的力量,那股純粹的靈氣,令神魔見之聞風喪膽的力量,那是——

“原來,你竟是神厥白氏的後裔。” 鑾冬翊語出驚人,讓再場眾人心頭都是一驚,除了蘇銀荷。

她早就知道生父彭丹的真實身分,他們三胞胎都繼承了彭丹神厥白氏的靈力,再加上身為半神的蘇靈兒,他們三人可以說是天師內首屈一指,第一個生下來即為半神的後代,尤其是蘇銀希。他繼承的力量比蘇銀荷和蘇銀葉高出許多。如果蘇銀葉體內原生靈的力量高過木之力,他就可以免於一死,但大家都沒想到的是,天賦最高的蘇銀葉反而沒有繼承原生靈的力量,而是由最小的蘇銀希繼承。

但這股力量對於生活在人間的蘇銀希來說太過強烈,對三界平衡更會造成影響,再加上當時任天行還沒回歸,彭丹決定封印蘇銀希身上的力量,就在蘇靈兒逝世的那天。

神厥白氏的封印術是首屈一指,他們是四道中最接近神魔的原生靈,幾乎可以說是神魔同體,卻又不受影響,仙魔道之名也是因他們而來。本來,蘇銀希身上的封印會一直持續下去,但彭丹千算萬算卻沒算到,蘇銀希的三層封印竟會因為一個人而全數被破。

蘇嬰,吳靖,兩人不過是前世今生的關係,卻是讓蘇銀希掙脫封印的最大關鍵。如今,蘇銀希已經不再是原來的半神,而是真正的原生靈,神厥白氏的後裔,這也是神厥白氏第一次用這種方法繁衍後代,得到真正的族人。

蘇冕心裡此時複雜極了,他並不清楚蘇銀希生父的身分,只當他是個破戒僧,卻沒想到他的身分竟是神厥白氏。神厥白氏代表什麼,同為封印四道的門派,他們再清楚不過。鑾冬翊此時心裡也複雜的很,身為封印仙魔道的蠱王魔教,千鶴族人,他有義務把蘇銀希帶回去,絕不能讓神厥白氏的族人在人間裡遊蕩,否則會打亂好不容易平定的三界平衡。

但他又下不了手,不僅僅是因為蘇銀希是蘇銀荷的弟弟,他們更是結識多年的老友。在感情跟責任兩方抉擇,鑾冬翊陷入苦惱,選哪邊都不對。

就在鑾冬翊陷入兩難的抉擇,蘇冕,蘇楠苦惱不已,眾門人心驚的情況下,一直沒有開口的蘇銀希說話了。

“任天行已許我千年。千年後,我定能尋覓到阿靖,在此之前我不會離開這裡。”短短一句話所代表的涵義非常。這表示任天行已經知道蘇銀希的身分卻仍許他繼續待在人間,讓蘇冕和蘇楠兩兄弟激動的,是任天行的許諾。蘇銀希和吳靖還有機會!

蘇銀荷和鑾冬翊也十分高興,但隨即他們又感到難過。

任天行雖許諾千年,但千年之長,又是什麼時候才能如願。這是蘇銀希的考驗,也是對他的殘忍,早在任天行強行逆天許諾吳靖再步入輪迴之時,蘇銀希就必須付出代價。

只要能再見到那人,他心甘情願出付任何代價,只求上蒼再給他們一次機會,除此之外蘇銀希別無所求。

那天之後,蘇銀希獨自坐在天池前整整六十年。如他自己所言,這六十年裡他始終待在白雪茫茫的天池不踏出半步。迫切想和吳靖重逢的心無時無刻折磨的他,蘇銀希痛苦,也只能忍受。他無時無刻壓抑著內心快要衝破牢籠的思念,在心裡不斷想念那個人,每天在心裡問不下上百次:你什麼時候才會回來?

這是蘇銀希目前可以壓抑自己的方式,除此之外,他再也不知道還有什麼方法可以讓他排解思念之苦。手中的琉璃鈴鐺早已被冰雪覆蓋,冰冰冷冷的,蘇銀希卻像沒有感覺似的緊緊握在手中,好像吳靖就在他身邊從來沒有離去般。

枯燥的,只有無窮無盡的思念和等待的日子在某一天被打破。

沒有回頭看來人是誰,蘇銀希更沒有言語。而來人則用他那雙深邃的眼看著滿頭白髮,變得十分頹廢的蘇銀希,開口:“蘇銀希,神厥白氏的後裔,我有一事相求,懇求你答應。”

“再過三天就是我們與修羅‧靈的最終決戰。霧雲之子霧辰已經回歸,但面對修羅‧靈我們的勝算依然渺茫,再加上靈氏的勢力,縱然氏族全面加入戰局,有神裔眾人,有彭丹相助,我仍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夠壓制他。”

蘇銀希安靜聽著,在他說完後開口,卻仍沒有看他:“修羅‧靈的身分你再清楚不過,只要霧雲不醒,就沒有人能真正致他於死地。千雨,這件事我幫不上忙,即便多了我,結果也不會改變。”

“你可以。”千雨深深看著蘇銀希,道:“霧辰畢竟不成熟,但你不一樣。你和彭丹都是真正的原生靈,只要有你們在,要力壓靈氏不是問題,全端看你願不願意。”

“我說過,在阿靖回來前,我不會離開天師半步。”蘇銀希淡淡道。

“我知道你對他思念的苦,但他真的願意看你這樣嗎?”千雨抬眼,深邃的眼中照映著蘇銀希孤寂的背影。曾經,莫清風也是如此,蘇銀葉死後,他再也沒有任何的期待,到死前都在這陪伴他,彷彿這樣就可以看到蘇銀葉,彷彿這樣他們就可以在一起,彌補曾經的遺憾。

輕閉雙眼,千雨看著蘇銀希,道:“我和吳靖雖相處不久,對他也是略知一二。只要是能力所及之事,他都會義不容辭的全力以赴。銀希,他喜歡的也正是這樣的你。從前的你認為只要是對的事都會義不容辭,但現在的你卻因吳靖之死而一蹶不振,他真的想看到這樣的你嗎?”

“看看現在的你有多頹廢,吳靖不會想要看到你這樣的,他所愛的,還是從前那個勇敢的,義不容辭的,不會被任何事物打倒的蘇銀希。”千雨說完後就離開了,留下蘇銀希一人面對這雪白的世界。聽著千雨臨行前留下的話,蘇銀希嘴角扯扯,自嘲一笑。

是阿,現在的他,是頹廢的不少。他不否認自己確實因為吳靖的死一蹶不振,因為這是事實。吳靖死後,他對任何事物再提不起心,縱然他知道這樣是不行的,卻仍無法振作。莫清風當時的感受,蘇銀希總算體會,也理解了他的心。

但……

“是阿,阿靖,你一定不會想要看到我現在的樣子,一定不會想看到我再繼續頹廢下去。他們都是我們最好的朋友,你不會希望失去他們任何一人,如果真的失去了,你怕是會怪我吧。”說著,六十年來第一次,蘇銀希站了起來。抬頭看著白雪飄飄的雪夜,蘇銀希氣勁一發,掃落莫清風墓上的積雪,以及琉璃鈴鐺上的冰霜。

把琉璃鈴鐺慎重的收入懷中,蘇銀希拿過立在一旁的長刀,轉身離開天池。

氏族血戰,當真是一場大戰,多少氏族為了等待這天等了千年,萬年,這不僅是千雨再等待的,也是修羅‧靈,任天行以及霧流等人所等待的。這天,戰況慘烈,氏族犧牲了許多人,千雨失去父親,霧辰也付出代價,終於喚醒沉睡千萬年的霧雲,為這一切畫下休止符。

這一天,蘇銀希第一次用了身為原生靈的力量,威震四方,力壓群眾。彭丹見了,知道這是他心中的悲憤積壓太久,這一戰,給了他發洩的出口,往後他將更有動力繼續等待,等著那個人回來。

這天之後,蘇銀希雖仍然終年待在天池,卻比之前更有精神,也更有人氣。然後在那之後的千年,蘇銀希再一次離開天師,不為別的,為的是吳靖。

他感覺到了,吳靖轉世後的新生命,是那樣的澎湃,是那樣的充滿活力。蘇銀希臉上是不容掩飾的喜悅和急切,也不管自己滿臉鬍渣,急沖沖的把自己洗乾淨換上乾淨的衣服,急沖沖的衝下山,急沖沖的衝去西琴,為了就是見到他,與他重逢。

蘇銀荷抱著懷中稚子看著蘇銀希急沖沖的跑出天師的身影,臉上是明顯的笑意。

站在西琴繁華的首都街道上,蘇銀希無視周遭人異樣的眼光,閉上眼睛用靈識尋找那個人,心裡有緊張也有期待,不知轉世後的他是否仍然是那樣的淡然,那樣的喜愛鈴鐺,還是孩童,還是和初次見面時那樣,已是個謙謙少年。

花了一點時間尋找,終於,蘇銀希再詩之大道上感應到那人的氣息。顧不上周遭驚異的目光,蘇銀希腳下一動,越過眾人,如急速的光影般,飛快地前往那人所在之處。

飛快來到詩之大道,蘇銀希氣也不喘的開始用目光尋找,終於在前方的人群裡,看到心中熟悉的影子。

阿靖……

緩緩走過去,蘇銀希不敢出聲,也不敢貿然碰他,怕自己把他嚇跑了。

但他又是那樣的迫切的想把他擁入懷中,讓他再也不離開自己,如果不是他竭盡全力壓內心的衝動,這雙手下一秒就會把他抱住,不再放手。

默默地跟在後頭,蘇銀希隱蔽自己的氣息守在後面,默默的保護他,關注他,就怕他遇到什麼危險。只是令他無語的是,他只是這麼想而已,怎麼危險下一秒就來了?

前方一輛馬車暴衝疾駛而來,竟是無人駕馭。街上眾人見了一蜂窩的開始閃避,那人見了也想躲,奈何人太多了,他被推擠來推擠去,最後竟被擠到馬車面前。眼看那人就要被馬車撞上,蘇銀希心頭一驚,當下在顧不得其他,立刻縱身一躍越過逃竄的眾人來到他面前,抓住他的手把人往懷裡一帶,一回身,輕鬆避開暴衝的馬車。

那輛馬車後來怎麼了蘇銀希不知道,他的眼,他的心,此刻全繫在這個人身上。

看著這人不變的眉眼,不變得淡然,蘇銀希熱淚滿盈。在也顧不上其他,蘇銀希緊緊把他抱在懷裡,感受他身上的溫熱。蘇銀希仰頭看著蔚藍的天,不讓眼中的淚水流下。

五千年了,他等了他整整五千年,終於讓他等到了他,等到他的阿靖。

稍稍放開這人,蘇銀希和他四目相交,內心的激動早已無法用言語形容。反觀對方面上雖然淡然,眼裡卻帶著驚訝。忍不住伸出手握住蘇銀希一縷白絲,他欲言又止,愣是沒說出半句話。

這一天,對蘇銀希來說充滿希望和喜悅。五千年了,他失去喜悅和希望五千年,直到這人再一次回來。這一次,他不會再放手了。

前世今生的情愛,失去彼此的痛楚,交織在兩人心頭。蘇銀希和吳靖終於在千年之後重逢,開始他們新的冒險,而這又是另一段故事的開始。

魂縈夢牽,此生只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