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纪
作者:明烨
本纪
本纪 第一章 序章
  【序章】

  十五年前,北宋元丰二年(1078年)。

  一轮圆圆的红日从远处山间缓缓向上升起,清澈的河水辉映着那轮红日,波轮荡漾。

  河道边的码头上,货工们正忙着把货物搬到货船上去。

  “手脚都麻利些,赶紧的!晚了就赶不上商队了,这些丝绸可都是要出海的!”工头大声呵斥着底下背货的货工们,表情十分高傲。

  其中一名货工在河边弯下身子刚想用清凉的河水洗把脸,好让朦胧的睡意早点消散,谁知水还未泼在脸上,他的脑子就已经彻底清醒了。

  货工颤抖着看着河面上印着的影子,那是一个身着白衣的人站在货仓的房顶上,他的皮肤像雪一样苍白,发色也是泛着银芒的白色,一双细长的眼睛十分魅人,水蓝色的瞳孔所透出的些许忧郁之气简直可以叫人醉死在其中。他的背上还背着一个人,那人的头无力地垂在他的肩膀上,样貌看着跟他有些相似,肤色虽白但是是正常人的那种白,头发则是黑色的,此刻正闭着眼睛不知是否已陷入昏迷。

  货工觉得奇怪,在这世间他还从未见过生的如此好看,美得摄人心魂的人,自古便有传言说妖怪会变成人的样子来迷惑人类,吸食精魂得以长生,而那个人的长相确实也与常人不一样,会不会是妖怪呢……?

  货工想要看得更清楚,于是转过身往货仓的房顶上看去,这下才总算是看清了。那个人浑身是血,衣襟上布满了已经凝固的血块,他背后的那个人也是血迹斑驳,嘴角边还淌着血丝。

  “妖……妖怪啊!!!”

  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货工的声音已经先一步吼了出来,他颤着手指向货仓房顶,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周围的货工也都停下手中的活计看向他所指着的地方。

  随即一阵惊叫呼出,人们四下逃窜,刚刚还热闹着的巷口码头,瞬间四下无人。

  站在货仓房顶上的煌月愣了愣,回想刚才被人指着惊叫的那一幕,瞥见垂在肩头的自己的银白头发以及沾血的衣袍,这才明白过来他的这副模样是吓着别人了。

  此处似乎已经不是冥界,他背着煌晓躲开凫的追击,因为自小便被养在南苍对外界并不熟悉,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来到了什么地方。

  不过,现下可不是犯迷糊的时候,方才那些逃跑的人也不知道何时会回来,凫亦不知什么时间会再追来,必须赶紧将煌晓藏好再引开凫的注意才行。

  刚才听那个工头说这只船要出海,海是什么地方?听他的语气似乎是很远,若真的很远便再好不过。现在要背负着煌晓走远已经是无能为力了,若将煌晓藏在这船上送至远地,然后自己再想办法引开凫,煌晓就有足够的时间得以恢复,应该能够得救。

  于是,煌月轻身跃上船,这艘船看起来非常大而且十分坚固,船下河水流淌,在船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晃荡,果然是要远行的商船。

  煌月四下查看,在船舱的角落里找到一处存放粮食的地方,拿了些粮食裹在衣角里,又在船舱内找到一间卧房,将煌晓置于床榻上盖好被褥,再将外衣解下低声念了句咒文后,把外衣盖在煌晓的身上,随即煌晓便在这床榻上隐去了身形。

  “晓,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小心,我们有缘日后必会相见的。”煌月走出房间,将房门关上之前对着煌晓说道,接着衣袖一挥,房门自动关闭,一道淡蓝色的光芒附在门上将这间卧房隐入船壁之中。

  做完这一切,煌月眼前一黑,一阵晕眩袭来,他赶紧扶住船壁,这才稳住身形。

  “必须快点离开这里……凫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追过来……”煌月按住腹部血流不止的伤口,抬起重如磐石的腿脚慢慢离开船舱。

  “在那儿呢!快!打死这个妖怪!刚才他背着的那个人不见了,必定是叫这妖怪给吃了!!”

  耳边响起人们慌乱的脚步声以及噪杂的吼叫声,煌月避开一块飞来的石头,凝神看向飞石来处,原来在他将煌晓藏好的这段时间里,方才逃散的人已经叫了一大群帮手回来,看来在凫追来之前,眼前的这群人威胁要更大些。

  “必须快点离开这里……必须快点……”煌月不断给自己的大脑催眠,让自己忘记身上的伤痛。他挥袖施法挡住人们丢过来的石头和利器,强提气力让自己飞向空中远离这艘藏住煌晓的商船,并成功将底下那些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已近枯竭的内丹被煌月勉强提气之后,气息紊乱四下冲撞,煌月几乎就要吐出来了。看了一眼地上追着自己远离那艘商船的人们,想到暂时不会有人发现在商船上的煌晓,煌月放下心来,同时感觉到重伤之下,体力及灵力的枯竭所带来的晕眩和不适,眼前一黑,从空中坠落下来。

  意外的是坠地的钝痛感却没有传来,煌月抬起沉重的眼皮,疲惫地看向前方。原来在落地之前,已有人在下方将他接住。

  “瑶……璃……”无力地呼出这个名字,煌月的意识便消散在无边无尽的黑暗之中。

  五个月后。

  汴京城第一大酒楼——“醉仙酒居”的大老板叶武此刻正紧张的在自家卧房门前踱着步子,门内传来的叶夫人的痛呼以及产婆鼓励产妇的声音都让叶武急得额头直冒冷汗。

  约莫是五个月前,大夫诊断出叶夫人腹中已是死胎,夫妻二人悲痛欲绝,就在叶夫人准备引产时,天空浮现一道红光将其笼罩,不一会儿已经被断定为死胎的腹部又有了胎动的感觉。在大夫再三诊断,确定胎儿十分健康后,夫妻二人才脚步蹒跚的离开。现如今已是怀胎十月,即将临盆。

  在紧张、着急和担心中度过了几个时辰,房门内终于传来了婴儿的哭声。叶武心里那一块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能放下来了。但是,当产婆将他们夫妻二人盼星星盼月亮才得来的孩子抱出来时,叶武只觉得浑身像进了冰窖似得凉。

  产婆怀里抱着的孩子和平常的孩子不大一样,现如今她已经停止了哭泣,正乖乖的躺在产婆怀里。产婆将孩子抱到叶武的面前,好让他看仔细些。这孩子不像别的新生儿那样是粉色的皮肤,而是像雪一样的惨白,连眉毛、头发和睫毛都是白色的,并且她现在眼睛还微微的睁开了一点点,藏在浓密纤长的睫毛下方的是一双像水晶一样通透靓丽的水蓝色的眼睛。

  “老爷和夫人好福气,是个女孩,只是……”产婆脸上的表情十分尴尬,原本家里生了孩子便是一件十分值得高兴的事,但这孩子却不像别家的孩子那样有着寻常孩子的样貌,产婆知道这是一种病变,天生的疾病,根本没办法治疗。

  叶武接过孩子,脸上的表情像是打碎了五味罐子似的,产婆看他这样也便闭嘴不说话,恭敬的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哎,也不知当时那道红光是福是祸啊。”叶武叹了口气,摸了摸孩子的头,却发现在孩子的右肩上有一个红红的印记,像是枫叶一样的的形状。

  “……红色的光……红枫叶……红叶……”叶武抱着孩子在廊上踱步,口中不停的念着。“……弘……肖弘……这孩子以后就叫‘肖弘’吧。”

  叶武转身小心地将孩子交给了一早便站在卧房门外候着的奶妈手里,接着推开房门进去看看叶夫人的情况。奶妈子看了那孩子的样貌,脸的颜色瞬间白了三度,颤巍巍的抱住孩子,额角流了一滴冷汗下来。

  奶妈子是从乡下地方请来的,在他们村里家里生了白子是要遭罪的,这可是不祥的征兆……
本纪 第二章 千香居
  【第二章 千香居】

  云墨山庄内。

  “你真要去汴京?”

  听见红叶的话,萧墨皱了皱眉。眼角瞥见角落里已经脏到又需要换水的鱼缸中,那肥硕的鱼依旧自在的游着,萧墨再次皱了眉,严重的洁癖使他看到那条鱼在鱼缸中游动,所带动的水流将缸底积满的污物推动到满缸皆是时,忍不住犯恶心。心想,该减少那条鱼的伙食了,省得它总是拉……

  “是的,爷爷做梦都想家里出个武状元,连爹的名字都是用的‘武’字,可惜我爹他只喜欢做糕点。”红叶笑的很纯真,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萧墨的不满。

  “但是今次的科举你已经错过了。”萧墨说着,手上的灵气涌动,将那缸里满是污物的水吸了出来,那场面就像是鱼缸上方刮起了一阵小型的龙卷风,很快缸里的水都被吸到他的手掌上方凝聚成了一个水球。

  “没关系,科举每三年一次,我可以等下次。”红叶走过去,伸手点了一下那水球的表面,从她的手指所点击的地方出发,不一会儿整个水球都结成了冰块。

  冰冻的水球掉在了萧墨的手上,他厌恶的皱眉,五官拧在了一起。看着红叶纯真的笑脸他忍不住叹气:“科举考生里没有女子,文武百官里也没有女官,朝堂之上更是禁止女子参政议政的。”

  “哦,是吗?那我就做个男人好了。”红叶眨眨眼,恶作剧成功使得她笑得嘴都快咧到耳根子后面去了,直到她伸手接过萧墨手上拿着的冰球时,萧墨的表情才总算是放松了一些。

  甩甩手上残余的冰水,萧墨转身拿了一条干净的帕子不停的擦拭着刚刚拿了那冰球的手掌,同时翻个白眼,心想,这丫头该说她是没脑子还是听不懂人话?

  再叹了口气,萧墨说道:“哎,你是因为你爷爷的愿望才想去汴京考科举的,还是因为八年前的事?你是否还在认为,考了武状元当了官,你就能为当年的事件翻案?……又或者是因为某个人?”

  被他道出心中所想之事,红叶慌乱了起来,支吾道:“我……”

  萧墨低头看了一眼垂在红叶胸前的银白色头发,还有她那雪一般惨白的肌肤以及水蓝色的瞳膜,摇头。“且不说女子为官的事,单就外貌来说,世人也不会接受我们这样的样貌,你若真就这么去汴京,还没等到下一次的科举,你说不定就先被当成了妖怪给抓起来了。”

  红叶沮丧地低下头,水蓝色的眼里露出点点星光。片刻,再抬头时水润的星光消失不见了。

  她将手里的冰球丢到一旁的池塘里,接着转身回头瞪了萧墨一眼,说道:“萧墨,你就不能说点鼓励的话,别老是打击我吗?而且……”话至此处,红叶低头垂目,“八年前的事确实也很蹊跷,我只是想去查查,知道真相……我从未考虑过要如何翻案。”她的话并没有说完,连同未说完的话一起咽下去的还有满腔的杀意。

  似是察觉到了红叶对当年事件的怒火以及仇恨,萧墨脸色微变,最终没再多说什么,而是发出了第三次叹气:“看来你已经下定决心,我是没办法改变你的想法了。”

  红叶咧嘴一笑,点点头。

  萧墨看着她,闭上眼睛摇摇头,说道:“如果你非要去,我不拦你,也拦不住你。”说到这,睁开眼睛看了红叶一眼,果然见她正用十分同意他的观点的笑容“嗯”了两声。无奈最后一次叹气,眼神一凛,萧墨接着说道:“只是你要记得,千万别让人伤着你,更别让人见到你的血。”

  见萧墨表情严肃起来,红叶也敛去笑容,一脸正经的应了一声。

  “你拿着这个去汴京城的千香居找嫣如吧,至少她能帮你解决一下你外貌的问题。”萧墨递给她一块圆形铜铸的挂件,挂件中间雕刻着一条黑色的蛟龙。

  红叶盯着手中的挂件看了会,又抬头看向萧墨,问道:“千香居是什么地方?”

  闻言,萧墨笑得神秘兮兮:“我最喜欢的地方。”

  汴京城

  千香居。

  红叶将黑龙挂件拧到嫣如面前,说道:“就是这样,拜托你帮帮忙吧,萧墨说你能帮我把这头发弄好。”

  撅着嘴,女子面上的表情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接过黑龙挂件仔细的看了会儿。

  站在一旁的红叶则是盯着女子看着,心中想到,这便是她花费了全身家当才见到的花魁吗?枚红色罗衫将她娇艳的容貌映衬得更加白皙,她肤如凝脂,柳眉凤目,美若天仙,右眼角下方的一颗泪痣衬托着她的容貌更加妩媚。

  终于,嫣如开口了,声音亦如悦耳的银铃般,直叫同为女子的红叶胸腔中的心脏也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既然是萧墨的吩咐,奴家照办便是,你随奴家过来吧。”

  见她起身往内阁行去,红叶赶忙开口道:“嫣如姑娘,我还有一事相求,有一个人,想请嫣如姑娘帮忙打听一下,他的名字叫王德,我只知道八年前他住在醉仙酒居旁边的那间小院落里,他嗜好赌博,把他亲娘生生气死之后为了躲债曾经在皇宫里当过宦官,但后来因为一些事情被逐了出来。眼下我有些事情想找他问清楚,却不知他的去处,还请嫣如姑娘帮忙打听打听。”

  闻言,嫣如温婉一笑,伸手轻挑了一束红叶的银白色头发,说道:“一事翻一事,你这头发我是看在萧墨的份上才帮你忙的,王德这个人虽说不难找,但我又为什么要帮你呢?”

  “这……”红叶支吾了半天,一时也答不上来。

  “不过,既然你是萧墨的朋友,看你这身行头想必身手也不差。不如这样,我也有一事相求,如果你答应帮我,我这就帮你去查王德的行踪,你事成归来了我再告诉你,如何?”嫣如笑道,黑色的眼瞳折射着烛火的光芒。

  红叶想了会儿,如果再回云墨山庄找萧墨帮忙的话,怕是很难再出来,萧墨这个人自认识他以来,红叶就没见他正经做过什么事,他也从来不管别人的事情,就像个神仙似的逍遥自在得很。他亦是经常告诫她不要太过在意过往的事,专心修炼就好。如今她用完成爷爷的遗愿到京城考科举这样的理由来搪塞他,恐怕已是再无回头的理由了,现在愿意帮她的估计也只有眼前的嫣如了。“你先说说要我做什么吧。”

  翻个白眼,嫣如毫无形象的抓抓头发,懒散的坐在一旁,有些无奈的说道:“我的卖身契昨天被张家茶庄的张老爷买走了,他说三天后要来迎娶我做他的小妾。”说到这,嫣如满眼嫌弃,一脸百般不愿。“那张老爷都六十多了,长得又肥又丑的,我才不想嫁给他。我也不是自愿来这烟花之地的,都是我那薄情的相公……唉!张老爷有个养子叫张鸣赦,是今朝科举的武举人,也是最有希望成为武状元的人。我的一些朋友(客户)虽然都同情我,却也不敢得罪未来的武状元,根本没人肯帮我。如果你帮我去张家茶庄把我的卖身契偷回来,我马上就让人去查王德的下落。”

  舔舔唇,红叶咽了口唾沫。心道:原来花魁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只不过是要去偷个东西,这并不是什么难事,问题是那位张家茶庄的养子,他似乎不是那么好惹的人。但,眼下似乎也只有帮嫣如这一条路了。

  “好!”

  一个时辰后,嫣如从一股子浓浓药味的厨房里端了个小罐子出来,她打开梳妆台的柜门,从里面拿了一盒凝脂香膏,将罐子里的药汁兑了点进去,又从抽屉里拿了一把大刷子,将药汁和香膏搅匀拌好。

  她抬起红叶的脸,将蘸满已经由乳白色变成浅棕色的香膏的刷子均匀地刷在了红叶的皮肤上,待一层薄薄的香膏被皮肤吸收之后,红叶那原本像雪一样苍白的皮肤已经变成了小麦一般健康的肤色。

  红叶怔怔的看着铜镜中自己的脸,声带像是打结了似的半天都发不出一个音节。

  “好了,接下来是你这一头的银发。”嫣如看了一眼铜镜中已经面瘫了的红叶,轻笑一声。

  一旁已经冷却的药汁不再发出浓郁的苦味,而是有淡淡的甘草清香在空气中飘散开来,嫣如用梳子沾了沾罐子里的黑色药汁,在罐子口匀了匀,捏起一束红叶披散在肩上的银发,接着将蘸满药汁的梳子从发尾开始一点一点往上梳去,随着她手上的动作,那原本是银白色的发丝已经渐渐的变成了那乌墨一般的药汁的颜色。最后,嫣如再用眉笔沾了沾眉盒里的墨汁,将红叶与她原来发色一样的银色眉毛也染成了黑色。

  完成一切工序,嫣如放下手中的毛笔,双手拍拍,笑得春光灿烂。

  “大功告成,你自己看看。”

  红叶看着铜镜中自己的模样,乌墨般浓郁的纯黑头发,小麦一般健康的肤色,配上她忧郁的水蓝色眼睛,以及稚气未脱的绝美容颜,再换上嫣如给她的月白公子儒衫,好一个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

  抬手拍去肩上的衣服褶皱,红叶看着镜中自己的脸傻笑了半天,眼角瞥见嫣如那豪华的双人大花床,刻意夸张的转了几个圈躺倒在那花床中华美舒适的锦被上,冲着嫣如抛个媚眼,笑得一脸痞相。

  “嫣如,我帅吗?”

  “帅。”

  “嫣如,我美吗?”

  “美。”

  “嫣如,我……”

  “你赶紧给我把裤子穿上,立马滚蛋!老娘累了一夜要睡了!!”实在忍不下她的啰嗦,嫣如拿起她的裤子和行李,连人带物一起推出窗外,也懒得去管红叶是否还光着屁股,是否会从窗户上跌下三楼,“砰”地一声把窗户关好后便熄了油灯躺下睡了。

  寒风呖呖,红叶苦笑着可怜兮兮的站在窗边将还未穿上的裤子穿好,收拾了一下散乱的行李之后,将灵气凝聚在脚底,就朝着嫣如所指的张家茶庄的方向飞身而去。
本纪 第三章 张家茶庄
  【第三章:张家茶庄】

  张家茶庄位于千香居往东方向大约十余里的地方,以红叶的脚程不过连一盏茶都不需要的功夫就到了。嫣如说过,张家茶庄在房屋以灰瓦红墙为主的汴京城来说算是比较特殊明显的,因为他们不论是瓦片或是墙壁都刷成了浅绿色,就是新鲜嫩绿的茶叶的那种颜色,而张老爷和他的儿子也喜好穿绿色的服饰。

  站在这约有丈高的围墙边上,红叶真心觉得这茶庄别说放在京城会突兀,就算丢到山里去也是很突兀的。太绿了!从砖瓦到梁柱,再到门窗,无一不是绿色的,好在他没有夸张的再把地面也刷成绿色,不然还真以为置身于原始森林里了。

  红叶从围墙上翻了过去,进到茶庄的院子里。正所谓这不进不知道,一进吓一跳,见到庄子里灯火通明尽是带刀穿甲的人守着,她立即闪身躲入一旁的假山后面。心想着不对呀……就算是有钱人家的老爷会雇佣一些人来做护院,也不应该会有这么夸张的人数才是,而且看他们的着装就知道不是一般的护院,而是衙门里的官兵。莫不是这茶庄里有什么十分贵重的宝物,所以张老爷才找来这么多人来看护?反正来偷嫣如的卖身契也是行窃,正好她目前已是囊中羞涩,不如干脆顺走一点“土特产”来犒劳犒劳自己好了。

  红叶仔细观察了一下庄内,眼前这一片似乎是茶庄的内院,院子中央有一假山池塘,塘里有几尾金色和红色的鲤鱼在水中游着,没有过多的花草,院内多以怪石假山青竹作为点缀,倒也显得雅致,这么看来张老爷的品味也不算太可怕。院子正前方是茶庄的大门及茶铺,其他三面都是装饰豪华的房屋,其中西面的一间厢房顶瓦居然没有用绿色的,而是用的灰瓦,在这样的院落中,这间房屋很是另类。记得嫣如说过,张老爷有一个名叫张鸣赦的养子,他是今朝科举的武举人中成绩最优秀的,十分有希望成为此次科举的武状元。他自小不仅功课和功夫都很出色还非常孝顺,张老爷很是喜欢他。因为他不喜欢绿色的瓦房,张老爷还特意将一间厢房按照他的意愿重新翻修了一下,这么看来这房子很有可能就是他住着的了。红叶当下就谋划着将来有一天一定要找这张鸣赦切磋切磋,看看自己与这武举人到底有多大的差距。

  正对着院落大门的一间屋子,外观上是这庄子里最为豪华庞大的一间,想必这里便是张老爷自己住着的,而嫣如的卖身契在这间屋子里的可能性最高。现已是深更半夜,茶庄内不论是老爷、少爷还是庄丁都已经睡下,这原本倒也方便红叶下手作案,但现如今这院子里尽是拿着火把带着大刀的官兵,红叶也有些头疼起来,在这样的情况下是不能一间一间屋子去搜了,只能先到这间屋子里去看看。

  看了一眼身旁的翠竹,指尖灵息引动将竹叶上的露水凝聚在了一起,冻成一个弹丸大小的冰块,一个弹指,将手中的冰块射入院子里离她最远的翠竹之上。她并没有将冰块冻得太厉害,只凝结了表面的一层而已,当冰块砸在竹身上发出一清脆的撞击声后立刻碎裂开来,只在竹子和地面上留下了一些水迹而已。但这也足够引起官兵们的注意了,当他们将目光看向那边,其间还有离得较近的几名官兵跑过去查看情况时,她立即将大量灵气聚在脚底,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正房大门前,悄悄推开一点点房门,见里面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动静,就“嗖”的一下滑了进去,再到她轻手轻脚地将门关好时,门外的官兵还未将头转回来。

  “没什么,只是竹叶上的露水滴下来了而已。”门外传来了官兵的声音,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像是不想打扰到这庄子里的人休息。

  安下心来,红叶看了下这间屋子,屋子很大,她现在站着的这处像是这间屋子的厅堂,堂里物件虽然处处都在彰显贵气,但没有太多多余的装饰。厅堂的右边是寝室,左边是书房。

  依照常人的习惯来看,一般书信契约一类的东西应该都是放在书房里的。她往左边的房间走去,将书架上的书籍宗卷都翻了个遍,并没有看到可能会是嫣如的卖身契的东西,再将桌面上未干透的砚台也翻了过来,依旧是没能找到。

  “莫不是在张老爷的身上……?”红叶轻轻放下手中的砚台,说道。

  “你在找什么?”

  身后传来一名少年的声音,红叶猛地一个颤栗,手上还未完全归位的砚台“跐溜”一下滑了出去,她赶紧伸脚接住它,这才避免了因砚台的碎裂声而将其他人引来。

  将砚台再重新放了回去,红叶认命的转身回头看向那名少年,夜里漆黑一片的看不太清他的脸,只觉得他衣着华贵,气质不凡,一双水润的眼睛在漆黑的环境下也闪烁着点点星芒。

  “呃……”看着少年的那双眼睛,红叶不知该开口还是直接打晕他,心下猜想这少年是否就是那今科武举人张鸣赦,若真打起来能否在不惊动外头的官兵的情况下将他制服呢?。

  “你是在找这个吗?”少年抬起一只手,两指之间夹着一张宣纸,上面有千香居的章印和嫣如的名字。“果然……早有耳闻,嫣如是个有个性的女子,如果不是她认定的人是不会乖乖跟随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找了人来盗取。”

  “这是嫣如的卖身契?你怎么会有这个?”红叶怕会惊动外面的官兵,尽量压低声音问道。

  “是我让张老爷去赎她的,听闻千香居的花魁嫣如人美性子辣,我想见识见识。”少年笑道,听他这语气,似乎这张老爷还得听他的,而他却叫这张老爷为“张老爷”而不是“爹”,看样子他并不是那张老爷的养子张鸣赦。

  “你想见识不能自己去千香居吗?嫣如并不想来这里。”红叶说道,试图从言语上劝诱他将那纸卖身契交给她。

  少年闻言看了红叶一眼,不回答她的问话,只是将手上的卖身契叠好收入怀中。

  “喂……”看他这架势,似是不想将卖身契交给她,红叶当下有些尴尬,这要是硬抢说不定会引来门外的官兵,但若是就这么回去,只怕嫣如定会将她一顿好打,再逼她来这里偷一次。但此番回去再来第二次,那这里的守卫一定会比现在要严密得多,再要盗取就非常困难了。

  果然还是把他打昏吧……

  红叶将手背到身后,蘸取了砚台上还未干透的墨汁,催动灵息将墨汁冻成了一根细小的冰针,就待她准备将针射入少年睡穴的时候,少年却往门边走近了些,开口说道:

  “看你似乎很想要这卖身契,我可以给你,但你须得帮我离开这里。”

  “咦?”听他的意思,似乎是要让她连人带契一起偷走了?

  这倒也并不是不行,只是门外这么多官兵,她自己一个人进来倒也还好,现在要再带一个人出去,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但是现在这少年站在离门这么近的地方,若她将针射入他的睡穴让他就这么直接倒下,只怕再轻微的动静也会引起门外官兵的注意,该如何是好……?

  看出了红叶的犹豫,少年脸上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微笑:“来人。”

  红叶猛地一吓,手上下意识施力不小心将手中的针给捏断了。听见门外有官兵走过来的脚步声,当机立断用力往上一窜跳到了横梁上,屏住呼吸以免被人发现。心下已将这少年用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词汇骂了个遍。

  “公子爷。”门外官兵应道。

  “我口渴了,你去给我倒一杯水来。”瞥了一眼梁上的“君子”,少年轻声说道,眼角余光盯得红叶背脊发凉。

  “遵命。”官兵领命走远。

  这下可好,这少年这一声令下,等会这官兵必定还得过来,若她真将他悄无声息的打晕了,一定会引起那官兵的怀疑,可是若她不打晕他,又要如何将嫣如的卖身契给拿走呢?

  “你没时间考虑了,厨房离这里不远,倒一杯水用不了多少时间。”少年说道。

  看样子现在还真是“人在屋檐下”了……看着他那得意的笑脸,红叶只好用力咬牙忍住恨不得立刻下去掐死这披着人皮的小恶魔的冲动。

  这时,门外又传来了官兵的脚步声,看样子那官兵已经把水倒好端过来了。红叶轻身从房梁上跳下,看了一眼书房四周的窗户,其中一扇是对着庄子外面,没有在院落之内的,若是从这窗户出去应该不会引起官兵的注意。

  “公子爷,水倒好了。”

  “哦……”

  “公子爷?”门外官兵没听见回应,又问了一声。

  门内还是安安静静的,官兵上前推开房门,只见厅堂内空无一人,一旁的书房传来了风吹动窗户的“咯吱”声。
本纪 第四章 告别嫣如
  【第四章:告别嫣如】

  从书房蹿出,红叶回头看了一眼脚下的景象,怪不得那扇窗户后面没有人把守,原来这庄子后面是一座湖泊,官兵无处立身。湖泊不大,四周种满了鲜浓欲滴的翠绿青竹。

  红叶一手捂着少年的嘴一手钳着他的身子快速的在翠竹间飞跃,刚才就在那送水的官兵问出声的那一瞬间,她立即捂住了少年的嘴不再让他回话,直接将人搂住就往这后窗飞了出去。

  行了大约几里路,少年被捂得难受了狠狠拍了拍红叶的手,红叶放眼看了下四周,此处已经离那张家茶庄有些距离了,她带着少年落在了一处房顶上,将人松开。

  “行了,我已经帮你离开了那庄子,你也该把那卖身契给我了吧?”屡了下在风中凌乱的头发,红叶向少年伸手问道。

  揉揉被捂痛的脸颊,少年瞥了她一眼,先是一愣,盯着她在月光下泛出幽蓝光辉的眼睛看了一会,嘴角挑起一抹微笑。一只手伸入怀中掏了掏,拿出来的却不是写着嫣如卖身契字样的宣纸,而是以雕花白玉作为扇骨,高档白绸作为扇面的一把玉扇。他翻手一扬,玉扇十六节扇骨“噌”的一下依次撑开,在夜里反射出柔和的光芒。

  摇摇手中的扇子,他微笑着回道:“我是说了会给你,但没说什么时候给。反正你也是要给嫣如的,我跟你一起去千香居交给她吧。”

  “你!!”红叶心中的怒火蹭的一下窜了起来,举起拳头就想揍他。

  “呐,此处距离茶庄不算太远,官兵们应该已经发现我不见了,再者这附近都是民宅,我若大喊应该马上就会有人出来了,你确定……?”他看了一眼红叶举起的拳头,邪邪一笑,手中的扇子摇得更加欢快。

  纠结片刻,无奈只能将拳头放下。红叶心想,这家伙一定是上天给她派来的克星。

  “你到底想怎样?”红叶问道。

  “我想离开这汴京城。”少年回答。

  “那你自己走出去不就行了。”

  “我要是能这么容易就出去,还会留在那茶庄里吗?”少年整理了一下被红叶揪皱了的衣服,淡淡答道。

  闻言,红叶觉得奇怪。他为什么不容易出城去?而且还有这么多官兵守着他,莫不是他犯了什么事?……不,不对,官兵们到不像是在囚着他,反倒像是在护着他,毕竟没有哪个囚犯可以使唤官兵如此恭敬的给他倒水的。还有他刚刚待着的那间屋子,很明显就是张家茶庄里最好的屋子,这样的屋子一般都是给老爷住着的,为何张老爷会将这最好的屋子让出来给他住呢?

  他到底是什么人?

  方才在那屋子里没有点灯,月光也不是很亮,红叶没能看清这少年的样貌。现今人已在庄外,而被云层遮挡的月光也从云层背后窜了出来,借着月光,红叶总算看清了这少年的面容。

  少年大约十六七岁,身穿锦衣华服,略微上挑的眼睛闪烁着明亮的光彩,细腻的肤质白皙的脸庞,高挺的鼻梁红润的嘴,或许当年潘安的容貌留到现今还不如他长得好看。

  只是不知为何,看他的样貌竟然有一点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红叶将目光移回到少年的脸上盯了片刻,思绪飘到了远处。记忆中八年前她在京城时认识的那名九岁的少年眉眼间似乎与他有些相似。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而当年那个九岁的少年应该也已经长大不少,年岁应该与这眼前的这位是相当的……会是他吗……?

  “你叫什么名字?”红叶上前一步,问道。

  闻言,少年愣住了,似乎没想到红叶会这么突然的就问起了他的名字。片刻才答道:“……肖、肖弘……”

  “……啊……”与想象中的答案不同,神情显得有些失望,红叶过了好半天才淡淡回应了一声。

  见她反应有些奇怪,少年疑惑的盯着她看了一会,问道:“怎么了?”

  “不,没什么……什么都没有。”被他这么一问,红叶总算是回过神来,嘴角抽搐着笑了一下。

  肖……“趙→肖”吗?肖弘……?肖……会是那个人吗?

  不,应该不大可能。如果他真的是当年她认识的那名少年,现在又被她这么轻易的拐带到这里来,那么明天这个国家就该乱套了。可是仔细想想,如果是他的话,他若不能用真名,假借“肖弘”这个名字的可能性倒也挺高的。当年她与那名少年相识的时候并没有隐瞒真实名字,当时那名少年也说记下她的名字了的,如今如果要临时想一个名字出来的话,相信多半会用国姓“赵”的一部分再加上他印象比较深刻的一个名字才对……

  不,不对……“肖弘”这个名字并不怎么特殊,举国上下不知有多少人可能会用这个名字。那名少年的身份并不简单,而且,距离那时候也过去了八年了,他又怎么会记得她这样一个生命中短暂的过客?

  看着少年,红叶无奈的摇了摇头,下意识地伸出左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右肩,那里有一个红色枫叶形的印记,那是她自打出生时就有的胎记……

  再仔细想想,眼前之人与她当年见到的那名少年应该也不会是同一个人,那个人是不会这么容易能在这里遇到的。就算这个肖弘与当年那少年年岁相当,容貌相似也并不能说明什么,毕竟那个人此刻一定在那个地方,他也必须在那里。她来京城后并不是第一时间就去了千香居而是先在城里溜达了一圈的,如果那个人不见了的话,应该会举国轰动才对,可是城里的老百姓似乎也没什么异常……唉,想多了想多了。再者眼前的这位性格这么“恶劣”,又怎么可能是那个人?而她红叶又在期待些什么呢?

  甩开脑中繁乱的思绪,红叶回道:“叫我……红叶……就可以了。”

  “哦。”少年点点头,手中的扇子又扇了扇。

  叹了一口气,红叶搂住肖弘的肩膀,说道:“走吧,去给嫣如送‘货’去。”

  瞥了一眼红叶搂住自己的手,肖弘猜想红叶是愿意帮他离开汴京了,当即满意的微笑着点了点头,二人不顾身后已经乱作一团的张家茶庄,一起往千香居飞身离去。

  千香居

  嫣如的厢房内

  看着一齐出现站在她眼前的这二人,其中一个还扇着扇子微笑着冲自己点点头,嫣如颤抖着双手放下手中的妆盒和眉笔,指着那笑得一派自然泰然自若的肖弘,转头看向红叶。

  “这是什么?”嫣如问道。

  “呃……应该可以说……是从张家茶庄带回来的……‘土特产’吧……”红叶思考了许久,实在是找不到什么词来形容肖弘,想着之前原本打算在茶庄里捞一点宝物的,现在却捞了个人回来,只好尴尬笑了一声。

  听见红叶说自己是“土特产”,肖弘倒也不怒,只是抬眉扫了红叶一眼,嘴角又勾起那抹不怀好意的微笑。

  “我要你偷我的卖身契,你怎么还偷了一个人回来!?”嫣如对着红叶压低嗓子骂道。

  早就猜想到嫣如会这么说,红叶不抱希望的抹了抹喷上额角的嫣如的唾沫,干笑着嘿嘿两声。

  “早闻千香居的头牌花魁嫣如姑娘是位有性子的辣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幸会幸会。”肖弘翻手一扬,手中撑开的玉扇合在了一起,他抬起双手微笑着向嫣如拱手说道。

  言下之意就是说她是个“泼妇”了?肖弘不过是在言语上比较含蓄一些而已。

  不好对生人发作,嫣如只好轻咳一声,拿起桌上的帕子掩住嘴角,尴尬的冲肖弘笑了笑,想要在生人面前挽回一点所谓淑女的颜面。嫣如转身勾住红叶的脖子低声问道:“他是什么来头?”

  “我也不知道,只晓得他名字叫肖弘。”

  “肖弘?”说到这,嫣如抬眼扫了下对面的肖弘,对红叶低声道。“还真是个烂大街的名字。”嫣如果真是个一点亏也吃不得的性子,这么快就报复回来,惹得红叶险些笑出声。

  撇撇嘴,放开红叶的脖子,嫣如直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凌乱的衣领,向红叶一伸手。“我的卖身契呢?”

  “在这里。”红叶五指摊开,冲肖弘伸出一只手。

  肖弘却只是又撑开手中的白玉雕花扇子扇了扇,无辜地看着她。

  实在没了耐性,红叶“啧”了一声,将一旁的肖弘推到墙边,一手压住他的肩膀,一手伸入他怀里去掏那张卖身契。肖弘怕痒,哈哈笑着推了推红叶的手,被她狠狠瞪了一眼之后,只好忍笑摊手任她掏。

  终于,红叶拿着好不容易到手的卖身契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递到了嫣如手上。看着红叶刻意夸张的将那宣纸递到手上,嫣如忍不住咋舌。眼见此玩笑举动引来嫣如的不满,红叶只好停下,抬头冲嫣如嘿嘿一笑,轻咳一声正色道:“那王德你找到了没有?”

  “嗯,找到了。”接过那张卖身契,嫣如看了一遍,确定无误之后收入怀中,答道:“八年前他的确住在醉仙酒居旁的那座小院子里,被赶出宫后,他死性不改又开始赌博,输的一塌糊涂。为了躲避赌债,他搬到颖昌城去了,据说他现在还时不时的会去赌坊玩两把,你去那边走走看吧。”

  “哦?那可真是帮大忙了。”红叶两眼放光十分高兴,抱住嫣如的肩膀就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谢谢嫣如大美人。”

  嫣如推开她,伸手在脸颊刚刚被亲的位置上摸了摸,随即脸上开始发起烧来,说道:“小色狼,居然敢吃老娘的豆腐!”

  见嫣如这副反应,红叶放肆的笑成一副痞相。“马上就见不到你了,当然要趁机多揩揩油了。”认识嫣如以来一直被她吃得死死的,这下子恶作剧成功,红叶像是抢到糖果的小孩子般得意。不知为何,自见了嫣如以来,红叶便觉得与嫣如一见如故,似是相识已久般,总是特别想与她多亲近亲近。若是能有个姐姐,红叶非常希望这个姐姐能像嫣如这般。

  这时厢房里间的地板突然传出“咯吱”一声,红叶转头看向嫣如,问道:“有客人?”

  嫣如红着脸点点头,红叶意味不明的哦了声,说道:“好吧,既然你有客人到访,那我就不多做叨扰了。”于是,笑着拧起一旁的肖弘的领子就准备退出去。

  “等等。”嫣如叫住红叶,二人回身看着她,一脸疑惑。从一旁的柜子里拿了个包袱出来,递到红叶手中,嫣如说道:“这是一些衣物,还有先前给你用的那罐子药汁,我把配方也写在纸上一起放进包袱里了,以后用完了你也可以自己再做一罐。”

  接下包袱,红叶满眼尽是感动,嫣如短短的一句话,一个行动,处处都在为红叶的日后着想,做打算。来到这汴京城,嫣如是她认识的第一个人,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她虽然有目的的为她易容,帮她找王德,但眼下这个包袱里,不仅仅只有那罐子未用完的药汁,她甚至细心的为她考虑到了若日后用完,还可以照着方子自己调制,她认识嫣如的时间不过短短一天不到,但她手里抱着的却是嫣如满满的心意。

  感激的给了嫣如一个用力的怀抱,说道:“谢谢你,嫣如。希望你日后不论走到哪里都能过得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

  “嗯,也祝你一路顺风。”拍拍红叶的肩膀,嫣如笑了笑。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肖弘,嫣如又在红叶耳边低声说道:“小心点,他似乎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闻言,红叶点点头,冲嫣如微微一笑。潇洒说道:“走啦,不要太想我。”

  看她那副模样,嫣如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同时也有了些感悟,没想到只与她相识不满一天的时间,竟然就有了这般不舍的心情。

  站在窗边看着二人离去的身影,嫣如身后的里间厢房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一名身穿玄衣的男子抬着轻盈的步子慢慢走了出来。

  “走了?”男子看了窗外一眼,问道。

  “嗯。”嫣如恭敬的点点头。

  “演技不错。”男子走过来拍了拍嫣如的肩膀,笑道。

  “那现在我是不是可以让‘花魁嫣如’的这个身份消失了呢?”不等他回答,嫣如走到一旁退下外衣,将鬓角的珠花一一拆下,身上的骨节发出“咯、咯”几声之后,她的整个身形拔高了接近一尺,低头卸去了脸上的妆容,再抬脸时,已是一副男人的模样。

  夜里微凉的冷风从红叶和肖弘离开的那扇窗户吹了进来,男子走到窗边,闭上眼睛感受着这清爽的凉风带来的舒适,银白色的月光打在他的脸上,将他一头及腰的火红色的长发映衬得更加鲜亮。他笑了,低头将滑落至肩头的火色长发抚到身后,说道:“暂时消失吧,反正短期之内应该不会用到了。”

  “嫣如”盯着他看了一会,摇头。“不知日后煌晓回来了,发现你和瑶璃把煌月变成现在这样会是如何感想。”

  男子笑了笑,说道:“等他回来再说吧……或许他根本没机会看到煌月现在这副样子。”

  “怎么说?”

  “凫那边有动静了,我不确定他们是否已经识破了她的身份。”男子金色的瞳仁里反射出的光芒变得锐利起来,他回身看向“嫣如”,说道。“既然……她放不下当年的事,不想留在云墨山庄继续受我庇佑,你还是想办法让她尽快入宫吧,待在那个人的身边或许会安全一些。”

  “我知道了。”

  放在窗边妆台上的木梳柄处缠绕着一根银色的发丝,金瞳男子将它拾起,突然语气又变得有些无奈,小声喃喃道:“明明跟她说过不必太过深究人世间的事情……”
本纪 第五章 王德(一)
  【第五章:王德(一)】

  红叶带着肖弘跑了一夜,终于出了汴京城,此刻她满头大汗疲惫不堪,眼见已经离汴京城有很远一段距离了,想着那些看守肖弘的官兵应该暂时还追不到这里,顿时放下心来。

  东边远处的山后,一轮晨阳已露出半头了,红叶盯着那阳光只看一眼便觉两眼不适,闭上双目撇开头去。

  站在她身后的肖弘自当是看到了这一幕,他上前一步问道:“怎么了?”

  红叶摇摇头笑道:“没什么。你应该也看见了,我的眼睛与常人略有不同,只是见不得强光罢了,并无大碍。”

  闻言,肖弘点点头,见她确实没再有别的不适之举,于是便四处观望了一番,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处驿站,正巧二人腹中馋虫发作,红叶看了肖弘一眼,回想起千香居那鸨母对她做过的那个手势,于是也有模有样的对肖弘伸出一只手比了个铜钱的形状,问道:“你身上有没有这个?”

  扫了一眼她的手势,肖弘点点头,接着往那驿站的方向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红叶挠挠后脑勺,想他一个大户人家的少爷,怎么对这些普通平民老百姓的一些手势好像还蛮了解的。

  驿站中,二人好茶好菜点了满满一桌,吃的那叫一个满足,一夜的疲惫在这一顿丰盛美餐的犒劳下得到了弥补。这驿站也不愧是在大宋国都城外开的驿站,来来往往不仅有许多有钱商人还有许多官宦世家,所以在这驿站的外观上掌柜的还是很花心思的修建了一番。气势上虽不如汴京城内第一的醉仙酒居,但这崭新的用具还有这待客的茶水,那可都是上等品。

  红叶端起香醇的茶轻酌一口,眼角瞥了一眼对桌的肖弘,回想起先前夜里问过他的话来。

  红叶将肖弘带离千香居后,边走边问他的来历,毕竟如若不了解对方的身份和底细就这么同行,她怎么也不能放心。而这肖弘却似乎对她有所隐瞒,只说自己是大户人家的少爷,父亲在他幼时病逝,他自小由他祖母照顾,本来对他祖母是万分感激的,哪知祖母掌握家势之后,对他是十二分的“无微不至”,前些日子更是硬逼他娶妻,所以他忍受不了,就想办法逃出来了。

  对于他的这段自述,红叶认为只可信一半,虽然他言语间的情感十分真诚,而他的衣着服饰也确实符合一个大户人家少爷的身份,但红叶认为他应该不仅仅只是这样而已。

  他到底是什么人?

  “喂,想什么呢?”肖弘伸手在红叶面前打了两个响指,引回她的思绪,问道。

  “哦?没什么,我只是在考虑接下来该怎么走而已。”红叶笑笑,继续喝了口茶。

  “我看接下来还是租辆马车吧,这里距离颍昌城还有些距离,再像昨夜那样走,估计我们两个都吃不消。”肖弘从怀中掏出一条丝巾擦擦嘴,端起一旁已经晾温了的茶喝了一口,说道。

  昨天夜里他被红叶就这么架着从千香居里出来跑了一夜,一样的不好受,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似的,而且一夜未眠很是疲惫,若此刻给他一张床,他绝对倒下立马就能睡着。

  听了他的话,红叶愣了片刻,放下手中端着的茶杯,问道:“你要跟我一起去?”

  肖弘点点头,笑道:“反正我也没什么去处,万一乱走又被茶庄的人给找到,那就不好办了。”

  “我去颍昌是有事情要办的,照顾不了你。”突然多了个尾大难掉的肖弘,红叶有些激动,拍着桌子站起来说道。

  伸出一根手指,肖弘指了指一旁看过来的其他茶客,被她这一拍桌,周围的人都闻声看了过来,受到注目礼的红叶尴尬的咳了声,只好红着脸坐下来,低声说道:“你想去颍昌城就自己去吧,真担心被人抓回去就去雇个保镖不就行了。再者,你先前只说了要出城,我已经带你出来了,现在我还有事情要办,没工夫分身照顾你。”

  “行啊。”放下手中的茶杯,肖弘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说通了,红叶高兴的拿起一旁的包袱就想跟肖弘拜别,哪知手刚碰上包袱,对桌的肖弘就一手压住了包袱的一角,刚刚的那一抹微笑已经带了三分邪气。

  “想走可以,先把这一桌子菜钱还来。小二一共收走了四两,当然,我不会全算在你头上的,你付我一半,我们就好聚好散。”

  “什么?”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眼下的变故,红叶下意识的松开了拿住包袱的手。

  见她已经把手松开,肖弘也就收回了压住包袱的那一只手,再冲她微微一笑。“我先前答应给你嫣如的卖身契,你也做到了我的要求带我出城,这本已经是两不相欠。只是现在这一桌子的菜你我都享用过了,我既与你不熟,也不欠你什么,自然没有义务要帮你出这一桌子的菜钱。”

  二两银子说多倒也不多,不过就是寻常人家两个月的用度,只是她现在浑身上下加起来也才掏得出不到二十个铜板,还真拿不出二两银子。

  “这一桌子菜四两?打劫的吧?”红叶干笑着不报希望的想跟肖弘讨价还价。

  “怎么会?这里是汴京城外最大最豪华的驿站,你看这里的装潢和用具用的也都是上等品,茶叶也是上好的龙井茶,来来往往的都是有钱的官商,自然收费也就比其他地方要贵了。”听他讲的头头是道,红叶竟觉无言以对。

  吃定了她这会儿拿不出钱来,肖弘伸出一只手在红叶面前摊开,另一只手学着红叶的比了个铜钱的形状,脸上则露出了赖皮的笑容。

  见他这副脸面,红叶顿时心中抓狂,心想这家伙绝对是上天派给她的克星。

  出了驿站,依了肖弘的话,二人租了辆马车,在车上睡了一天,傍晚时分车夫叫醒二人的时候,已经到了颍昌城了。

  肖弘下车,看了红叶一眼,挑挑眉,笑着从袖中暗袋里掏出荷包付车钱。

  红叶见他这笑容,就知道他的意思是这车钱也得算一半。无奈,眼不见为净,红叶只好转头看向车夫,问道:“大爷,你可知道这颍昌哪里能找到赌坊的?”

  车夫抬眼看了红叶一眼,摇摇头。“年轻人,兜里有点钱就自个儿留着用,别老跑去赌坊里玩,那地方进去了就出不来了,不好的。”

  红叶笑了笑,说道:“我只是想去看看,长长见识,并不一定玩的。”

  车夫叹口气,摆摆手。“那种地方,不看也罢,我劝你还是别去的好。我呀,虽然认识来这边的路,但却不是本地人,对这边的情况不大熟悉,你若真想去的话就到‘肴仙阁’去打听打听吧,那是我的一个老客户开的客栈,进城不用走多远就能到,时间不早了你们能在那边吃个晚饭,还能住下来。”说罢,车夫将马车掉了个头就赶着车往回路走了。

  进到颍昌城内,天色已经开始暗了下来,二人计划着明天再去问在哪里能找到赌坊,现下还是先找找附近有没有客栈可以解决一下住宿问题的。

  靠近城门的地方有许多小吃摊子,也有许多街坊酒楼,但这些酒楼多数都只提供吃食,却不提供住宿,看来还是得听那车夫的,去找那“肴仙阁”。

  走进一家面摊,摊主是一名年约四十皮肤黝黑满脸胡渣的汉子,看他招呼路过的行人都挺热情的,红叶便上前对摊主问道:“这位大哥,你可知道‘肴仙阁’在哪里?”

  摊主见有人进了铺子,十分开心,但听红叶问道这“肴仙阁”,他脸色微微一愣,看了红叶和他身后的肖弘一眼,眼睛一亮,取了肩上的汗巾擦擦手,脸上笑得贼兮兮的:“哟,两位小哥挺有朝气啊,从外地来的吧?”

  听了摊主的话,红叶愣了片刻才答道:“是的,刚到贵地,天色不早了,想找个住处。”二人见了摊主的表情,心下猜想莫不是他们方才说错了什么,感觉摊主说的话另有它意似的。

  摊主把手上的汗巾又搭回肩上,指着这条街道说着:“哦,好嘞。你们要找的地方啊,就从这条路顺着一直往下走,走到岔路的时候呢,往左拐再下一处往右拐,那里有一条很热闹的街道,你们进去以后要不了多久就能看见要找的那个地方了。”

  听他这描述,似乎那地方挺不好找的,可一般这客栈不是都会建在很明显的地方方便行人入住才对吗?莫不是这摊主见他们二人年纪不大,且肖弘衣着华贵,因而起了歹心要将二人骗到深街小巷里去?

  红叶与肖弘对视一眼,眼神示意等会要多加小心。面上却对摊主露出微笑,说道:“好的,谢谢啊。”二人冲摊主挥挥手,就往他刚指的方向走去。

  “诶诶,要谢谢就吃碗面再走吧。”摊主冲二人喊着。

  “不了,明天早上再来吃吧。”红叶回头对他说道。

  “嘿嘿,瞧这俩人猴急的,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唉。”再次取下肩上的汗巾,摊主用它擦了擦桌角上的污渍,摇摇头。

  走了一会,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途经的街道旁有不少铺子已经开始关门了,但是当二人顺着那摊主所指的路来到了最后一个拐角时,果然就如他所说,这里的确有一条很热闹的街道。灯火通明,各种各样的香味飘的满街都是,沿街还摆了很多小摊贩卖各种玩具小物件。

  只是这条街巷里的楼阁却全都和千香居一样,香帐飘飘,体态婀娜的女子露着香肩在楼上楼下招呼着,形形色色的女子们身上也都散发出不同花种的香料的味道。而二人眼前这栋楼阁的大门上所挂着的招牌赫然写着三个大字——瑶仙阁。
本纪 第六章 王德(二)
  看着那块招牌,红叶眼角抽搐了一下,她身边的肖弘亦是一脸窘迫加无话可说。

  想必那面摊摊主并不识字,而这颍昌城内又刚好有两座名字听着一样的楼阁,一座是普通的客栈“肴仙阁”,另一座则是眼前这栋与客栈名字同音的青楼“瑶仙阁”。他们问的时 候只说了要住下,却没说明白只是住下,那摊主看他们二人年纪轻轻的,且天色不早了又在问道“肴仙阁”,便误以为他们想要去的是“瑶仙阁”。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现下二人总算是明白了那摊主为何在听了二人所述的楼名之后会笑得贼兮兮的了。

  “唉。”二人同时垂头丧气,重叹一声。

  一阵浓香飘来,一名穿着青衣的女子见到了站在门前发愣的二人,媚笑着扭着腰正要朝二人走过来。看她这姿态,便想起了在千香居时的“前车之鉴”,红叶下意识的扯着肖弘往一旁躲去。

  “哎呀!”

  不知怎么,走着走着居然就跟前面的一个人撞着了,二人皆是后退一步。撞得疼了,红叶扶着脑门子瞪了一眼撞着自己的人。

  对面那人站稳身形后,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的情绪或要谩骂的姿态,只是微微一笑,盯着红叶和肖弘看了一会,呼哧笑出声:“两位真是……小小年纪就来青楼嫖妓,”他顿了一下,看了二人腰部以下的位置一眼,说道。“你们某些地方成长得太着急了吧?”

  被他这么一说,红叶当即脸上发烧,嘴巴张了张也不知道该回什么好,只觉此人,真的是“不可貌相”的典范代表。

  眼前之人面如冠玉,衣着白净,举止有度,谈笑之间似乎还有点风趣。温文儒雅的声音,教养有方的神态,如不是他语中带刺,红叶几乎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听见鸟叫,闻到花香了。可偏偏外貌看着是如此有教养之人,却又能说出方才那种话来,二人愣是一时半刻没反应过来,怔怔的看了他好一会。

  抬眉用眼角扫了一眼他身侧背着的木箱,嗤笑一声,肖弘又掏出了那把白玉雕花骨扇在面前轻轻扇了扇,说道:“你也出现在这青楼门前,你也是来嫖妓的?”

  听他这话,红叶几乎想要为他拍手叫好,他这一反问不但解了误会,还反咬了那人一口,赢得漂亮!

  那人笑笑,摆摆手说道:“好一张利嘴,你们二人还真是有趣。我不是来玩的,我是应邀来给人看相的。”只见他站定一旁,眼珠子盯着肖弘转了一转,用鼻子微微吸了一口气,笑道:“这位公子,相逢便是有缘,在下略懂点卦术,不如让在下为你算一卦吧?”

  “我不信命运之说。”肖弘瞥他一眼,将手中撑开的扇子合了起来,心道原来只是个江湖术士。

  见他不给面子,“江湖术士”也不恼,笑道:“哦?正巧我也不喜欢命运之说,没想到我们不仅有缘,还有相同的信念。”

  红叶觉得他这句话似乎有些矛盾,他自己就是个算卦看相之人,却又不喜欢命运一说,这不是在砸自己的招牌吗?

  但眼前之人似乎并没有觉得他刚才那句话有什么不妥,他盯着红叶看了一会,又盯着肖弘看了一会,嘴角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接着便听他说道:“我与两位公子皆算是有缘之人,这里有一颗混元珠,倘若日后有什么需要,捏碎它便可,我一定会即刻赶过来帮你们的。”

  说完,他从袖内取出一颗琥珀色的珠子,递到肖弘手上。

  肖弘仔细的看了手上的珠子,珠子里面有着北斗七星的纹样,七颗星芒以白色细线连着形成一个勺形,而位于第五颗的星纹比其他六颗的颜色都要亮一些,在那颗星纹的正上方,珠子的正中央还刻着一个“廉”字。

  红叶顿时觉得奇怪,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送了他们这两陌生人一颗珠子,此人还真是莫名其妙。

  这时,从瑶仙阁内又走出一人,他身穿紫色锦绣长袍,身材高挑,仙风道骨,正气凛然。只是一脸严肃的表情像是结了满脸冰霜,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江湖术士”,他开口道:“廉贞,该回去了。”

  那叫做廉贞的江湖术士笑了笑,回道:“好。”接着他转身冲肖弘和红叶摆摆手,就跟着那蓝衣人走了。只是刚走出几步路,又回头朝二人一笑,说道:“你们要找的‘肴仙阁’在城门往右行二里路的地方,你们走反了。”接着他追上了在前方等他的紫衣人,二人一起消失在了人群中。

  红叶挠挠头发,有些不解。“他怎么知道我们要找‘肴仙阁’?我们似乎并没提到过吧?”

  “走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肖弘捏着手中的珠子,回身往刚才过来的方向走去。

  红叶追上他,看着他手中把玩的珠子,方才站的远没能看清楚,只觉得那珠子看起来似乎有些特别,说不定是个值钱的宝物。她盯着他手中的珠子,说道:“诶,他给你的什么珠子,给我看看。”

  肖弘没理会她,右手一握,将混元珠收入左边袖子的暗袋中。

  “欸~给我看看嘛,干嘛这么小气。”

  “哼。”

  …………

  次日清晨,住了一夜客栈的天字号高档客房,红叶的债务瞬间翻了倍,欲哭无泪。

  二人再次来到那面摊铺子里。

  因为天刚亮,铺子里的客人并不多,摊主也才刚刚把摊铺摆好而已。二人进来的时候,他正用那肩上的汗巾擦拭着桌面上的污渍,见二人当真应约来铺子里吃面,他高兴得擦得更加卖力,脸上又泛起昨夜那贼兮兮的笑容:“哟,两位客官来得挺早呀,昨天找到了住的地方吧?”

  提到昨夜他乱指路的事情,红叶就没好气的哼了声,一旁的肖弘盯着桌面上的油污皱眉,只轻声说了句:“两碗面。”

  “好嘞,二位客官请稍等。”摊主收起手中的汗巾,在一旁干净的木桶里洗了下手,接着将桌面上已经揉好的面团放入锅中煮开。

  看着摊主站在大锅边上拧着晒篓子等面煮开,红叶趁他空闲了便问道:“大哥,你知道这城里哪里有赌坊吗?”

  “哟,两位小哥昨天夜里还没玩够,今天还想玩点别的刺激是吧?”摊主笑了笑,抖抖手中的晒篓子,将水沥干,拿起桌上干净的空碗将煮好的面条放进去,说道:“不用叫我大哥,叫我周六子就行。”

  听他老往龌龊的地方想,红叶实在是懒得去纠正他,干脆就着他的话继续问下去:“是啊,这次出来就是想找点刺激的玩玩。那你知道哪里有吗?”

  “当然知道了,”在面上撒上葱花,把两碗热腾腾的面端到二人面前,他得意的拉高语调,说道:“这颍昌城里怎么会没有我周六子不知道的事呢,以后你们有什么需要打听的,尽管来找我,我保管全都告诉你们,你们只需要来这吃两碗面就可以了。”

  听他这吹的!不过,红叶觉得他说的虽然有些夸张,但他这里应该还是能问出一点东西来的。

  对桌的肖弘似乎并没有在听他二人的对话,只是翻了翻粗瓷碗里的面,这面白花花的没有用什么华美的菜色来作装饰,看了实在没胃口,一点没动。红叶看出了他这是大户人家的少爷给惯出来的毛病,这种小摊位上的伙食如何先不说,单这沾满油垢的桌子和洗的有些发霉的筷子放在他面前,他能老老实实的坐下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旁边牛皮吹得正起劲的摊主周六子自然是没看出来肖弘这大户人家的少爷给惯出来的洁癖正在发作,他走到二人旁边的那张桌子边坐下,习惯性的取下肩上的汗巾擦擦手,接着又顺着上一句开始往下吹。

  “我们这颍昌城呢,虽然算不上特别大的城市,但怎么着也是靠近汴京的地方,来来往往的人也挺多的,吃的玩的也都比较集中,不用到处去跑,主要的都在你们昨天晚上去的那条街道上。这有名的瑶仙阁你们已经去过了,里面美女如云,各个都跟天仙似的漂亮。那如果说道赌的话,城里最大的赌坊就是那‘昌顺赌坊’了,一般外地来的人想赌一把都会去那个地方的,它就在你们昨晚上去的那条街巷的最里边儿,城里很多赌坊都在那里。小一点的还有兴元赌坊、昌元赌坊……”

  这时,坐在对面百无聊赖的肖弘在面里的青菜叶上居然翻出了一条绿色青虫,红叶看着他脸上的颜色由白转青几乎要跟他手上夹着的青虫一模一样,生怕他要发作,于是,只好出声打断还在吹牛皮的周六子,说道:“好的,多谢了周六子。”

  既然知道了城里许多的赌坊都在那边的话,那王德找起来应该会简单多了。红叶放下几个铜板,扯着肖弘就往昨夜去的那条街巷走。

  周六子看了一眼桌上的面,一边收着铜板一边喊道:“两位小哥,面还没吃完呢。欸,你们不想听城里其他好玩的地方了?”
本纪 第七章 王德(三)
  【第七章 王德(三)】

  走在昨夜经过的街道上,街边的景象和夜里区别还是挺大的,比起夜里的热闹,白天的街道要安静了许多,少了歌舞琴曲的声音和摊贩们的叫卖声,眼前的这条街道显得有点冷清。但街尾似乎有些不同,赌坊里掷筛子的声音和赌徒们窜着心肝子的喊声从街尾传来,听着这些声音,红叶的心情也有些沉闷起来。

  八年以来一直郁在心头的事情终于能解开了,此刻她的脸色比起先前似乎要严肃了许多,站在她身旁的肖弘几乎都能感觉到身侧之人身上传来的寒气。

  肖弘看了她一眼,心下猜想这王德跟她究竟是什么关系?之前他也有问过红叶的身份,和肖弘不同的是她直接闭口不谈,只说了她的事情他最好不要过问。单看红叶的表情也知道那是她心中的疙瘩,不想被人触及,肖弘明白了这一点,便也不再问她什么了。

  记得先前嫣如有说过王德是八年前搬到这里来的,他之前在宫中当差,因为犯了事被人从宫里赶了出来……说到八年前发生的事,八年前是……元丰八年(1085年)!?那一年宫里出了很多事情,也是在那一年里大宋发生许多的变故。那年的二月,大宋的第五公主薨……

  似是想到了什么,肖弘的身子像是被闪电击过一般颤了一下,他看了一眼走在前头的红叶,眼中的情绪变得深沉起来。

  王德?……原来,是那个“王德”……

  站在颍昌城的第一大赌坊——昌顺赌坊面前,二人整理了一下心中的情绪,眼前的场面恢弘气派,一点也不输给汴京的大型赌坊。场内人很多,痴迷的赌徒们一大清早的就进了场子,吆喝声、筛子声、赌徒们紧张的喘息声,在这样的氛围中待久了就算是定力强如他们二人,也很难把持住想要去试一把的心情。但那也仅限于平时,现今红叶一心想要找到王德的去处,压根没心思去观看周围激烈的赌局。

  走入赌坊,红叶正想找个人来问问,就被门口的守卫给拦住了,只见他伸出一只手指着进门左手边的那一间屋子,说道:“两位,换筹码在那边。”

  “不,我们不是来赌的,只是进来找个人,那个人叫王德,你可有听过?”红叶冲他摆摆手,问道。

  “进赌坊的人必须赌,这是规矩。如果两位不是来赌的,那还是请回吧。”说罢,守卫就朝着门边伸出一只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红叶和肖弘对看了一眼,一下子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听到了门口的动静,一名年约六十的老汉走了过来,他衣着朴素,面黄肌瘦,一看便知是在赌坊里待久了很少出去晒太阳,整个人都有些病怏怏的感觉,从他的身上还传来了一股酸涩的味道,也不知他多久没回去家里好好洗个澡了。

  他盯着红叶和肖弘看了一会,眼睛在二人之间来回打转,片刻他笑了一下,瘦削的脸部肌肉挤着他满脸的褶子显得有些凄凉,他对红叶说道:“你要找的王德我认识,他是八年前搬来这里的对吧?”

  红叶和肖弘再对看了一眼,顿时眼里闪过一道光芒,红叶揪住老汉的衣袖,问道:“老丈,您知道他在哪里?”

  “想知道,就先跟我赌两把,赢了我就告诉你。”

  眼前的老汉又露出了刚才那种诡异的笑容,红叶知道,他这是在赌坊里输的挺惨的,刚好看见了他们这两个长得跟菜鸟似的小娃娃进来,而肖弘穿的也不俗,想着从他们二人身上赢一些回来。

  红叶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找到个知情人士,自然不能轻易放过,看来只好顺着这老汉的意思先跟他赌两把好了。

  于是转身对肖弘说道:“借点银子用用吧。”

  听她这意思,看来是要答应这老汉要跟他赌了,肖弘怀疑的看着她,捏着手中的银两有些不舍,低声问道:“你行不行啊?”

  接过银子冲肖弘点点头,露出得意的笑容。“看我的。”

  说罢,她推开挡路的守卫,走到进门左手边的那件屋子里去换了筹码。

  半个时辰不到,场内所有老汉能玩的会玩的都玩了个遍,而他手中的筹码也全都到了红叶的手中。为自己看走眼而唉声叹气,看着眼前的桌子空空如也,老汉此时已是欲哭无泪。

  站在老汉对桌的红叶欢快的数着手中的筹码,肖弘低声问道:“怎么,你很会玩吗?”

  红叶笑着凑到肖弘耳边,尽量不动口型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我出老千的。”

  闻言,肖弘拧头看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经过这些天的接触,此刻他对她有了重新的认识。

  数够了筹码,红叶将自己买的那一部分挪出来放到肖弘手里,接着拍拍对面垂头丧气的老汉,说道:“老丈,你告诉我王德的去处,这些筹码我都还给你。”

  刚说完,她手臂上就传来一阵剧痛,身旁的肖弘用力拧着她的胳膊,咬着牙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不动口型的说道:“白痴啊,这一路上银子只少不多,赢了这么些你还给还回去?”

  瞪了他一眼,红叶也在他拧着自己手臂的胳膊上回敬了一下,同样咬牙回道:“本就是我出老千赢的,真收下我于心不安。再说你没觉得这老爹也挺可怜了吗?”

  被她回敬的这一下捏痛,肖弘只好松开拧着红叶胳膊的手,看了一眼对桌的老汉,摇摇头叹了一声,回道:“或许你赢了他的反倒会更好,他这样的赌徒已是不知悔改,你赢光了他的钱,说不定他就不会再赌而是回家去了,现在不知他是否又会拿着筹码再在这里玩上几天。”

  看着老汉高高兴兴的将筹码大把大把的掏了回去,红叶顿时觉得肖弘说的也在理,不知这老汉的家人有多久没见着他了。只可惜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撇撇嘴冲老汉问道:“老丈,请您告诉我在哪里能找到王德?”

  将掏回来的筹码拿了一个放到脏兮兮的衣服下擦了擦,老汉哀声叹了一口气:“这王德呀,其实我也许久没见着他了。”他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红叶一眼,脸上的表情有点点怒意。“他还输了我二十两银子没给我呢!”放下手中擦拭干净的筹码,又在还未擦拭的那一堆中捡了一个出来,继续拿到衣摆下面擦拭,他接着说道:“不仅是我,光在这赌坊里也有不少人有他的帐,这王德是出了名的赖,大伙儿都叫他王赖子。他曾在宫里当过差,后来犯了事被赶了出来,搞得现在是男不男女不女的。颍昌城里有不少好心人会在土地庙那里给些叫花子发善食,他就经常到那里去骗吃骗喝,偶尔也会带些银子来赌坊里玩两把,但是颍昌城各大赌坊都有他的帐,他现在已经很少来赌坊里了。这个人呐经常搬家,为的就是躲避赌债。大伙儿都找不着他,听说他最常躲的地方就是土地庙,指不定今天也住在土地庙里,你们去那里碰碰运气吧。”

  老汉说完,就抱着桌上那堆擦干净的筹码转身去别的桌上继续玩了。

  真被肖弘猜中,红叶有些尴尬的抓了抓脖子,心下有些懊悔不该把筹码还给他,若没有那堆筹码,指不定这会儿他都已经回家了。

  二人相视摇头,无奈叹口气。

  来到位于城西的土地庙时,天色已经开始发暗了。

  颍昌城的土地庙并不大,外观也不如汴京城里的辉煌气派,但是却被打扫得很干净,庙堂里的土地公泥相上的油彩在烛光之下反射出亮丽的光彩。

  在庙堂前的那一片空地上,有两名中年男子正在给城里的一些叫花子发白粥。庙堂内大约有二十来个叫花子,有的还在空地上排着队等着派粥,有的则是端着破碗坐在一旁的地上狼吞虎咽的喝起来。

  当他们二人走进这庙堂之后,现场所有人都盯着他们二人看了一阵。叫花子们见他们二人手中并没有拿着碗,也不像是来讨粥喝的样子,倒也松了一口气,接着便开始小声的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没有理会叫花子们炽热的目光以及对他们的指指点点,红叶走过去在人群中仔细的看了一遍,她暂时还不敢发出声音去询问他们之中是否有人叫王德。王德生性狡猾,会否承认不说,万一在这里轻易发问打草惊蛇导致他再躲起来,再要找起来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肖弘看出了她的顾虑,不说话,只是安静的站在一旁等着她,手上华美的白玉骨扇一下一下的扇着。

  在来的路上,肖弘发现红叶自从来到这颍昌城后,每次提到王德眼中就多了一份异样的光芒,她似乎恨不得给他几刀似的。

  出于好奇,肖弘假装随意地问了一下她为什么要找王德,以她的身份似乎并不会跟他那样的人有什么交集。红叶当即眼中又泛起了那异样的光芒,声音中带着一丝咬牙之意,她只说王德欠了她一大笔债款未还,她此行是来向他讨债的。可是听她的语气,看她的神情似乎又不仅仅是讨债这么简单……

  不……也不一定呢,说不定还就是这么简单……
本纪 第八章 王德(四)
  不知为何,肖弘突然又想起了下午红叶在昌顺赌坊跟那老汉赌博的时候出老千,说不定当年红叶跟他赌了一把,出了老千赢了大笔的钱,结果被那王赖子给赖账了。刚好最近她又欠了他的钱,这才急着找王赖子来讨债的。

  “噗嗤”一声笑出声,红叶奇怪的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摇摇头表示没事,红叶就又围着那群叫花子挨个仔细看起来。

  肖弘当然知道事情不会是刚才他想的那样,只不过他真心希望事情如果真的只是像他猜的那样简单的话,或许这次将会是一段很轻松的旅程吧。

  红叶仔细瞧过之后,叫花子里的确没有王德的影子,亦或者长得像是王德的人。而那两个派粥的人,一个脸上蓄着浓密的络腮胡子,另一个则是满脸的胡渣,他们身形伟岸阳刚之气十足,一点也没有在宫里当过差的宦官之相。

  红叶沉定片刻,再抬头看向叫花子们时,眼神多了分锐利。

  “你们当中有谁认识或者知道王赖子在哪里吗?”

  她故意用的“王赖子”而不是“王德”,为的就是让叫花子们认为她和赌坊里的人一样,只是来要账的。

  叫花子们摇头。

  意料之中的答案。

  但红叶认为,既然王德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八年,而且又经常出入这土地庙,混入这些叫花子中跟着他们一起骗粥喝,那么这群叫花子中一定有人认识这个“王赖子”。

  红叶挨个扫过他们的眼睛,在场的二十几个叫花子中,却只有一个眼睛在与红叶的目光交汇时闪躲了一下。红叶假装并没有发现他,往其他的叫花子看过去,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在注意着那叫花子的一举一动。

  那叫花子穿着已经有点看不出原色的粗布麻衣,身上有许多五颜六色的补丁,和别的叫花子一样蓬头垢面的,唯独手中的碗却是没有一处是破损的崭新的白瓷碗,当他端起碗放到嘴边仰头喝粥的时候,还能看见碗底的“醉仙酒居”四个字样。

  环了一圈之后,红叶有模有样的叹了一口气,对肖弘摇摇头,接着便拉住肖弘的袖子走出了这庙堂。

  来到庙堂外约半里地远的一颗大树下,红叶对肖弘说:“一会儿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别的事。”

  肖弘扇扇手中的扇子,抬眉扫了她一眼,见她的眼神中有闪躲之意,自然知道她所谓的有别的事情并不如她所说的这么简单,她是不想肖弘来打扰她。

  也罢,肖弘并不是什么死缠烂打之人,如果她不想他知道,那么他便也不强迫别人,只是随便这么一句就乖乖回去,倒也不像他的作风,于是侧侧身子抬扇掩面,说道:“怎么,你也想学王赖子偷跑赖账?”

  闻言,红叶瞪他一眼,用力敲了一下他的头,说道:“才十五两银子我赖了干嘛?我的人格怎么会只值十五两?别把我跟那王赖子相提并论。”

  摸摸被敲痛的额头,肖弘反瞪了她一眼,复又扇了扇手中的扇子,微微一笑,说道:“不是十五两,是三十两。”

  “什么!?怎么变成三十两了?”

  “到今天早晨的时候确实还是十五两,只是我在赌坊退筹码的时候他少退了我二十两,说是入场费十两一个人。现在又早已经过了午时,一天的房钱又得加上,我们住的是天字房,五两一天。”

  说完肖弘笑得更开,手中的扇子也扇得更加欢快,红叶几乎都要觉得他是故意要住最贵的天字号房,方便日后用巨债来欺压她。

  欲哭无泪,无言以对。红叶只好唉声叹气,推着肖弘往肴仙阁的方向走了两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现在是三十两,不是十五两,我日后有钱了一定会还你的,放心我不会赖账。你要是实在不放心,我包袱还在肴仙阁呢。好了,走吧走吧,我办完了事就回去肴仙阁找你。”

  肖弘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将手中扇子一合,对红叶点了点头就转身往肴仙阁的方向走去。

  见他走远,回头看了一眼土地庙庙堂内的空地上,已经在用那描着“醉仙酒居”的碗喝第三碗粥的那个叫花子,红叶三两步翻身跳上身后大树的枝干上,将自己隐藏在浓密的树叶当中。

  天色渐黑,土地庙里的许多叫花子都已经离开土地庙,回到各自的叫花窝里。而那个红叶一直注视着的叫花子也在吃饱睡足之后,起来伸了个懒腰。他看了看周围的天色,将放在身旁的白瓷碗用脏兮兮的粗布衣服擦了擦放入怀中,然后起身慢悠悠的走出土地庙。

  见那叫花子已经走远,红叶跳下大树,三两步飞身攀上房顶,追着那叫花子走的小道跑在了他的前头,眼看他即将要走入下一个转弯,红叶猛地从房顶上跳下来,落在了那叫花子的面前。

  “哎呀我的亲娘!!”叫花子见眼前突然一道白影落下,现下天色已黑,还以为自己见鬼了,当即发出凄厉的惨叫。

  红叶被他这猛地一声叫喊弄得有些不耐烦,一脚将他踢翻,从他怀里掏出那白瓷碗,翻看底部的那四个大字。

  叫花子被她这一脚踹了个实在,发觉并不是鬼怪,反倒不怕了。他睁开紧闭着的双眼,盯着红叶看了一会,见她手中端着他的碗,还以为她会从怀里掏几两银子丢进去,立马高兴的嘴都合不拢,连声说道:“诶?这不是白天的那位公子吗?您是不是看小的可怜,回来给小的发点善钱呀?谢谢公子,公子真是有善心,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黄口小儿,全靠小的讨点银子回去养着呢。”

  听他这话说的,如果不打发一点善银,几乎都有违天理了。嗤笑一声,红叶问道:“你还知道黄口小儿?那你知道这黄口小儿是什么意思吗?”

  “小的不知,您要是喜欢,小的回去就可以把小儿的口摸成黄色的。”

  见他那献媚般的笑容,如果他真有孩子,说不定还真有可能会为了钱财把小孩的嘴巴摸成黄色,红叶忍不住咋舌,不理会他刚说的话,掂了掂手中的白瓷碗,问道:“你在这颍昌城有多久了?”

  叫花子愣了一会,也不知红叶问这话是何用意,挠了挠发臭的头发想了片刻,回道:“我出生时就在这里了,大概二十六七年了吧。”

  “这二十六七年中,你可有出去过这颍昌城?”

  “这到没有,颍昌城虽然不是特别大,但好心人多,在这里能吃饱,不想去别的地方。”

  红叶再看了他一眼,嘴角扯出一抹狞笑,将手中的白瓷碗翻个底朝天对着他,眼中多了一份狠凄,问道:“既然你从来没出过城,那你这碗是从哪里来的?”

  原本以为红叶一直端着他的碗,可能会打发他一点银子,哪知她在此地问了他这么多问题,最终居然是要追究这碗的来历。叫花子当即吓得脸色发青,连碗也不要了直接连滚带爬的往身后的巷子里跑去。

  红叶三两步窜到他面前,举着手中的白瓷碗问道:“怎么,这么好的碗你也不要了?”

  刚刚明明还在身后的红叶,这下子又窜到了他的前面来,叫花子吓得脸色青得更甚,连叫都叫不出了。他摔倒在地,胳膊肘子撑着地面快速的往后挪着想要离红叶远一些。

  见他吓成这样,红叶叹了口气,心想:我有这么可怕吗?她原本不过是见他拿着“醉仙酒居”的碗,所以想问他些问题罢了。她并不打算伤害到这叫花子,如今这叫花子吓成这样,红叶有些担心别真把他给吓坏了。于是慢慢地走近他,弯下身子凑到他面前微微一笑,轻声问道:“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问你这碗哪来的?”

  叫花子哆嗦着嘴,身子还在向后挪着,他颤巍巍的回道:“在……在西郊的破庙里,那里有个地洞,地洞里有许多这样的瓷碗,还有一些玉石宝贝。我没敢拿多,只……只是趁王赖子没注意的时候偷偷拿了这个碗……公子……不,大爷,求您别拉小的去报官,小的上有八十老母……”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有八十老母和黄口小儿。”红叶皱眉瞥了一眼跪在地上哀声求饶的叫花子,出声打断他啰里啰嗦的谎话,问道:“那你说的那个地方是不是就是那王赖子的藏身之地?”

  听红叶说不会拉他去报官,叫花子立即高兴得点头哈腰,回道:“那王赖子以前经常躲在土地庙里,最近这两年来赌坊里经常有人去那边找他,他就搬到那边去住了。我以前住在西郊那边的村落里,现在偶尔也会回去一下,我今天过来的时候正巧还看见他在那破庙里躺着睡觉呢。”

  终于,让她给找着了!

  红叶微微笑了一下,满意的直起身子看了叫花子一眼,将手中的碗抛回他的怀里,又将头上的长发带解了下来丢入他的碗中,说道:“我没有银子,这条发带上有块白玉石,虽然不是很值钱,但应该也够给你去换几两银子。”

  说罢,红叶披散着及腰长发,往那叫花子说的西郊破庙的方向走去。

  叫花子握着手中的碗和那镶着白玉石的发带愣愣地看着红叶的背影,片刻之后,他露出高兴的笑容着冲已经走远的红叶大声喊道:“多、多谢公子!” 
本纪 第九章 王德 (五)
  颍昌城的西郊村落在两年前就荒废了,过去这边有座旧庙是老百姓逢年过节用来祭祖的,但这里距离城内繁荣地段较远,交通不是那么方便,慢慢的村人都搬走了。眼前的破庙和庙堂前苍老的枯树在凄美的月光的照耀下更显悲凉。离庙堂大约半里地的地方有一条约三丈宽的小溪,溪水中偶尔还有小鱼和虾蟹游过。

  的确,在这样的地方藏身那真是最适合不过了。

  红叶走入破庙的时候,破庙里空无一人,四处尽是沾满灰尘的干草,破败的桌椅和腐朽的梁柱都散发出一股浓浓的霉味。供桌上结满了蜘蛛网,原本应该摆在庙堂之上的神像也不见了踪影,估计是被抬到新的庙堂里去了吧。而那叫花子说的在堂内躺着的王赖子,也早已不知跑到了哪里去。

  她叹口气,心想其实这也算得上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至于那叫花子所说的话是否是为了脱身而编的谎言她现在也不想去猜测了。

  红叶表情没有什么变动,她还是有些不死心,慢慢走进庙堂内,抬起脚一步一步的试探着脚下的每一寸地面,终于在走到供桌后面的角落里时,她听见脚下传来一阵“咯吱”的木板变形之后发出的哀嚎声。

  她笑了,将脚抬起来,把盖在上面遮挡的干草推开,露出干草下面的破木板。再将木板揭开之后,果然在木板底下有个地洞。地洞不深,却很大,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白瓷碗盘和一些彩瓷花瓶。如果将这些瓷器挪动一下叠好的话,还能空出来一半的位置藏个人。

  这样的洞自然不是天然形成的,怕是有人在这庙堂荒废的时候就看中了这里,于是在此处挖了这个地洞,并且将这些瓷器藏在地洞里面。如果有仇人找到这个庙堂里来,他还能在很短的时间之内躲入这个地洞之中。

  看着地洞里的这些瓷器,她不禁觉得有些感伤,这些东西她还是都有些记忆的,不过里面值钱的并不多,可见已经被变卖的差不多了。红叶从地洞里拿了一个白瓷碗,翻看瓷碗的底部,果然在上面能看见印上去的“醉仙酒居”四个字。

  原来那叫花子并没有骗她,王德的确是藏身在这里。

  她满意的笑了笑,拿着手上的白瓷碗走到庙堂外的那条小溪边打了一碗水,接着又端着那碗水缓缓走回破庙之内。扫了一眼沾满灰尘的供桌,将手中的碗放在供桌上的一角,又在地上捡了些干净的干草铺在供桌上。

  处理好这一切,红叶轻身一跃,坐在铺满干草的供桌上,吹着小曲等着那王赖子从外边“满载而归”。

  两年前,王德在土地庙骗吃骗喝的时候被债主们抓到了几次,随后他便开始去寻找下一个藏身之处。他看中了城西郊外的那座破庙,那座破庙已经荒废许久,他认为债主们应该暂时不会找到那边去,于是他便先在那边挖了个地洞,随后将当年从醉仙酒居带出来的那些比较值钱的东西慢慢的都搬去了那里。

  每当有人路过那个破庙的时候,不管来人是不是赌坊的债主们,他都会立即躲到那个地洞里去,颍昌城的各大赌坊都想尽了法子也没找着这王赖子。

  自那以后,他便在这破庙里一住就是两年。白天他会躲在破庙里睡大觉,到了深夜则是去城里弄点吃喝,日子倒也过得逍遥自在。

  只是即便有再大的能耐,出来混了,迟早还是要还的。

  当王德拿着刚从土里掏出来的叫化鸡剥着上面烤干了的土块,一边吃着,一边走入破庙的庙堂里时,坐在堂内供桌上的红叶当真把他吓得浑身一哆嗦,手中还冒着热气的叫化鸡险些掉在了地上。

  他紧张的用双眼盯着红叶的脸看,心下回忆着过去欠债之人的模样,却怎么也想不起有见过这样的一张年轻的脸。他暗自盘算着,万一红叶是来找他讨债的,要如何才能摆脱她。

  坐在供桌上的红叶晃着腿盯着眼前苦苦找寻终于见面之人看着,此时的王德穿着已经旧到退了颜色的袍子,袍子上破了好几个洞,脏兮兮的还粘了不少鸡毛和泥巴。他的皮肤因为常年不见光有些苍白,脸上非常脏却没有胡渣。只是让人惊奇的是已经过去八年了,他的面容一点变化也没有,他离开汴京的时候应该已经有三十七岁了,过着这样的日子已有八年,如今四十五岁的他不仅一根白头发没有长,脸上还一点皱纹也没有。

  红叶看了他一眼,又扫了一眼他手中的叫化鸡,狞笑一声,心想这家伙过得还挺自在滋润的,嘴上却说:“不好意思,这里是你的地盘吗?我路过此地,天色不早想借贵地行个方便。”

  王德听她说只是借地方过夜,不是来要债的,当即松了口气,脸上打着哈哈点点头,心下却依旧提防着她,生怕她其实还是来找他还钱的。

  “公子这么晚了还在赶路,不知是从哪里来呀?”王德捧着叫化鸡在一旁坐下,问道。

  红叶冲他笑了笑,回道:“汴梁。”

  王德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他盯着红叶看了一会儿,心下猜想汴京那边的债务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赌坊里的人是否还会追到这边来找他要债?随即咽了咽嗓子,回道:“哦,汴京离颍昌不远呢,公子是出来踏青的吗?”

  红叶嘴角笑容更甚,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其实我此行是出来找一个人,他原本也是住在汴京城内的,他曾经在宫里做过宦官,八年前为了躲避赌债他来到了颍昌,不知你可有见过这个人呢?”

  听她说完,王德额角流过一滴冷汗,手中捧着的叫化鸡似乎变得十分烫手,他颤抖着身子半天说不出话来,眼睛盯着红叶和庙堂外边来回转了好几圈,干谒的嗓子在不断的吞咽着唾沫。

  见他如此反应,红叶跳下供桌,端起一旁供桌角上放着的白瓷碗,走到他面前,说道:“怎么,你很口渴吗?要不要喝一点水……”红叶将手中的碗举到他的面前,刻意将碗底停留在他的视线前方,接着说道:“王、德?”

  听到从她口中念出了自己的名字,王德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盯着摆放在自己眼前的白瓷碗底上那突兀的四个字,额角的冷汗流个不停。他颤抖的双手已抱不住手中的叫化鸡,干硬的泥块砸到地上碎裂开来,泥巴里封着的香嫩白花花的鸡肉还在冒着热腾腾的香气。

  顾不上掉在地上的叫化鸡,王德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就往庙堂外边跑去。

  见他逃跑,红叶不紧不慢,将手中碗里的水往空中一挥,另一只手盖上沿着水花上方一抹,一道细长的冰棱子就出现在她的手中。

  她伸手握住冰棱子,纵身往庙堂外的空中一跃,用力将手里细长的冰棱子往空中一抛。晶莹剔透的冰棱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华美的弧线后,狠狠地插进王德即将踏下步子的地面里,入地三分。

  险些被冰棱子戳穿脚掌的王德当即吓得往后一倒,摔在了地上,他死死的盯着挡住他去路的冰棱子,浑身颤抖着,连叫也叫不出声来。

  红叶见他不敢再跑,便慢慢从天空中飘了下来,微风将她的月白公子儒衫吹开在空中飘散,在月光的辉映下,她的面容美得如画中谪仙。

  “故人相逢,本该叙叙旧,你怎么见了我反倒是跑了呢?”红叶落在王德身前,幽兰双瞳盯着他看,脸上的笑容却与这夜里的风一样冷。

  王德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始终未能想起在哪里有见过她,但过往虚心事做多了到底底气不足,于是哭喊道:“对、对不起,这位公子,小的若是欠了您的赌债,还请您看在小的可怜的份上饶了小的吧。”他抬起头来看了红叶一眼,见她表情始终如一,又回想起方才她的能耐来,心下估摸着要从她手上逃脱的可能性似乎不大,只好忍下心中的不舍,指着破庙的方向,说道:“那庙里有个地洞,里头有不少宝贝,如果把那些宝贝卖了,就能还上一些欠您的赌债了。”

  红叶瞥了一眼那破庙,笑了一声,说道:“那些本来就是我的东西,从你手上拿回来又怎么算的上是还?”

  “本来就是你的东西?”王德猛地抬起头看向她,脑子里开始过滤她这句话的意思。

  那些瓷器本来是摆在醉仙酒居里的,八年前醉仙酒居原本还是名厨叶武经营的汴京城第一大酒楼,但因为叶武身陷当年汴京城里的一大命案,被压入天牢,此后醉仙酒居就被查封了。后来不多时皇宫内便发布榜召,说叶武乃是此案真凶,于三日后午时三刻与其子肖弘一同在菜市口问斩,醉仙酒居则由皇家主持义卖,义卖所得的收入都发放到了日后旱灾灾民手中。而王德藏在地洞里的那些瓷器,便是他在醉仙酒居被查封的时候将里面一些值钱的东西都偷偷搬出来时剩下的。

  王德再次仔细的看了看她的面容,总算是想起了过去他所看过的一张脸,虽然她与那印象中的面貌有些许的不一样,却已经勾起了他对过往的一些记忆,他冲红叶问道:“你……你与叶武是什么关系?”
本纪 第十章 王德(六)
  听他提到叶武,红叶终于收起了那副冰冷的笑容,但眼中的冷冽之气更甚。她瞪住王德,说道:“没想到你居然还记得叶武,我还道你只记得如何谋财害命了。”

  “谋、谋财害命……?”王德跌在地上,后怕的往身后挪了几步路。“你、你是……?”

  “你似乎有点印象了呢,那么,看见这个你会不会更有印象呢?”

  红叶将左边手臂上的袖子卷了起来,露出手肘部位的皮肤,她的左手肘部内侧有一道难看的疤痕,长约三寸,却有拇指宽。仔细看了才会发现,那并不是一道很粗的疤痕,而是好几道细细的疤痕叠在一起才使得乍看之下是一道很粗的疤痕。

  王德看到那条疤痕吓得脸色发青,他终于想起来了,红叶手肘上的那道疤痕,是他在八年前用刀子一道一道割出来的。

  那时,他见钱眼开,被债主们逼得走投无路时,他发现了她的血液有着一种很神奇的力量。于是,他起了歹心,他开始四处宣扬,想要借着她的血液卖些钱粮来还给债主,怎知这贪婪的性子却一发不可收拾。

  见他神情显露慌张,红叶问道:“想起来了吗?八年前,你四处宣扬得到了治病的良药,把我绑在屋子里,割血卖钱。如果不是我当时意外救了的那条狗,趁你没注意时回来帮我咬断了绳子,只怕我此刻只能以冤魂之躯来找你问个明白了吧。王德,狗都比你有情!你现在想起来了吗?”

  听红叶一条一条的将他过往的罪证摊在眼前,王德脸色发青,摇摇头哭喊着,手脚并用向后边爬边跑。

  红叶看他跑远的身影,不慌不忙的走到一旁,将插入地面的冰棱子抽出,举起向王德的小腿位置抛去。

  再次飞向空中的冰棱子在夜空下划过一道凄美的弧线,却在下一刻狠狠的插在了王德小腿的裤缝中间,王德应声跌倒,锋利的冰棱子割开了王德小腿上的皮肤,血液混合着冰棱子边缘化开的冰水流入地面。

  被冰棱子禁锢住了行动,小腿处传来的剧烈的疼痛正在叫嚣,王德不敢再跑,他也跑不了了。他跪在地上不断的向走到他面前的红叶磕头认错,扯住她的衣摆哭喊道:“当年是我不对,我不该见钱眼开,我谋财害命,我该死!求你饶了我吧!”

  瞥了一眼跪在脚边的王德,厌恶地甩开王德拉扯住自己衣摆的手,红叶说道:“你放心,我此行不是来要你的命的。很遗憾,你的狗命留着还有一点用处。现在,你只需要告诉我八年前的事就行了。”

  听她答应不会要了他的性命,王德抬起流满鼻涕眼泪的脸,问道:“八年前的事?”

  “八年前,你究竟是做了什么事情才被赶出宫去的?还需要我再提醒你吗?”见他还在装傻,横眉冷冷瞪他一眼,红叶侧了侧身子问道。

  王德看了她的眼神,心下一慌往后靠了靠,不想却扯到了小腿的伤处,疼得五官拧在了一起。也亏得是这疼痛提醒了他,他本就胆小怕事,再考虑到眼下的局势,他终于不敢再装傻,点点头冲红叶倒豆子一般把当年他知道的实情都说了出来。

  “好,我说……当、当年我在宫里只是个小差,在御膳房里洗菜做杂事的,因为没什么长处也不受重视,宫里许多人都欺负我,所以我就找了总管,希望他能提拔提拔。后来他还真给了我一个机会,当时正好要举办春宴了,可宫里许多御厨却都在这时候病了,他说只要我能找到一个厨艺了得的师傅进宫,熬过了那次春宴,日后一定给我换个好差事。所、所以我就……”

  于是他就找了儿时便与他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的叶武,叶武见到幼时的邻友来找自己帮忙,义气作祟自然就答应了。谁知从叶武进了宫门的那一刻起,便成了当年那件事情的主谋提前找好的替罪羔羊。而作为叶武的推荐人的王德,自然也因为此事而被轰出宫门。

  “我……我只是想要在宫里能过得好一点,哪知会让叶武也摊上这样的事呀,如果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我当然就不会答应去帮他们找师傅进宫,来主事那年春宴的事了。”王德说完,用脏兮兮的袖子摸了把脸上的涕泪。

  听王德这话的意思,也就是说他只是个帮忙找替罪羔羊的小角色,背后事情的真实情况,他所知晓的并不多。

  明白了此事,红叶无奈的叹了口气,心想莫不是八年前的事情真相的线索,到了这里也就断了……?

  不,应该还有踪迹可寻……

  红叶闭了会儿眼睛,深吸一口气,再次仔细地推敲了他方才那些话中的蹊跷之处。她睁开眼看向王德,问道:“你既然在御膳房当差,那么你应该知道当时为什么会突然有这么多的御厨都一起病了?”

  王德看着她,眼神闪躲了一下,片刻之后才犹犹豫豫的回答道:“是……是有人在他们的饮食里放了巴豆粉……”

  见他这神情,还有这知情的语气,想必当时放巴豆粉的人就是他王德。

  红叶不点破他的遮遮掩掩,只问道:“是谁指使的?”

  听到她的这句问话,王德浑身颤抖了一下,双手揪住自己的裤腿,半天也不敢说出一个字来。

  红叶皱眉,终于没了耐性。她蹲下身子盯着王德的眼睛看着,再问了一遍,声音比上一次的问话要多了一份冷凄。

  “是、谁、指、使、的?”

  “是……是蔡大人……”

  “你说的可是后来的宰相‘蔡确’蔡大人?”

  “是、是的,他现在已经不是宰相大人了,他……他现在在岭南的新州担任知县大人。”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件事的主谋是他吗?”

  “我、我只是拿了钱财去办事的小人物,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也不知道谁才是主谋啊。”王德抬起脸来看向红叶,脸上的眼泪鼻涕大把大把的流出来。

  “他们?”听他的答案,似乎不像是在说谎,红叶慢慢站起身来,再次将刚才王德的话在脑中屡屡清楚。“你说你只是拿了钱财去办事的小人物,可是既然蔡确后来都成了宰相大人,应该不可能会放过你这个知道他曾经参与密谋这件事的人才是。说!你是否还有别的什么重要事情没讲出来?”

  “我、我……我都说了呀……”

  看着王德这副遮遮掩掩的模样,红叶便知他一定没有说实话,于是低声喝道:“少骗我!你是不是拿了人家什么把柄?不然一介宰相怎么可能还会放任你这等小人如此逍遥快活?”要知道蔡确当年还未成为宰相之前,甚至和人联手险些暗杀了那时的宰相王珪,他这般有野心的人又怎么可能让人抓着他的小辫还放任不管的?

  知道没办法再骗过红叶,王德哀叹一声,哭丧着脸回道:“当……当年,我找了总管大人请他提拔我,他便让我先去找蔡大人,说他有些事情需要宫人帮忙,我就趁着外出去送春宴请帖的空当找了蔡大人……然、然后在他吩咐完要我做的事后,偷偷在他书案上的手抄里撕了两页……”说完,王德从怀里拿出一张油布递到红叶手中。

  红叶将油布打开,里面是两页已经发黄了的皱巴巴的纸,上面有些字因为沾了水而化开了,估计是下雨的时候被雨水淋的,所以王德才会特别用油布把这两页纸包好藏在怀里,因为这两页纸是他用来保命的东西。她仔细看了下纸张上的内容,因为不少墨迹化开加上皱巴巴的,有些字迹已经有点难以辨认了。她看的很慢,大致内容是说当年神宗病重,恐已时日无多,为了谋取策立之功,他便策划出了春宴上这样的一场事故。再往后的字迹因为化得太厉害,实在难以辨认了。

  “这些化开的字迹你可记得?”红叶问道。

  “我……我识字不多,认都认不全的,更别说记了。我只知道这两页纸上有一个大秘密,能在必要的时候保命,我就趁蔡大人没注意的时候把它撕下来了。”

  “那你可知道当年蔡确是为谁策划的这一场事故?”

  “我、我是真不知道啊……我只是拿了钱财去办事而已,蔡大人在为谁办事,这我哪里敢问呐?”王德说着,身子也开始瑟瑟发抖,生怕说出的答案让红叶不满意惹来杀身之祸。

  红叶低头沉思,当年神宗陛下得了重病,他的两个弟弟雍王赵顥和曹王赵頵都正值壮年,而他年龄最长的六皇子延安郡王才九岁。两位王爷甚是贤明皆有帝王之才,论声望、地位和出身都有可能成为皇位继承人,相比之下才九岁的延安郡王就显得实力单薄多了。所以当年,蔡确应该是选择了支持二王中的一位,而他在春宴上策划的那场事故其实要毒死的是延安郡王了?

  他到底支持的是谁!?

  握紧手中的两页手抄,红叶咬牙忍下怒火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意图毒死皇子这等大罪,蔡确一个小小朝臣若是没有人在背后支持应该是不可能敢做的,当年他支持的是哪位王爷,那么那件事的主谋便就是谁了。

  深吸一口气,红叶压下脑中思绪,她缓缓走到了王德的身后,看着他小腿上插着的冰棱子,伸手握住。

  王德感受到身后迷漫着的寒气,浑身颤抖起来,他不知道此刻红叶会对他做什么。

  当年他不仅把叶武带进宫里,成了别人的替罪羔羊,他还把后来侥幸生存下来的红叶绑在自己的屋里割她的血卖钱。

  做了如此行径,自知理亏,红叶就算此时将他五马分尸也算是情有可原。王德害怕得止不住浑身的颤抖,眼泪鼻涕流了满面。

  突然“呲”的一声,红叶将插入王德小腿的冰棱子拔了出来,丢在一边。

  王德没料想到她会有如此举动,吓得一愣,不仅身上的颤抖止住了,连冰棱子拔出小腿时的疼痛他也忘了。他迷茫的抬起头来看向红叶,一瞬间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摆放了。

  红叶看着他那可笑的嘴脸,没有任何表态,只是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块白色的帕子丢到王德的面前,说道:“把你刚才说的都写在这个上面。”

  “……什么?”

  “快点!!”早就被他磨没了耐性,红叶不想每句话都重复,低声冲他喝道。

  “是、是!!”王德慌慌张张应道,拾起身前的帕子,用手指沾了沾地上从他小腿里流出来的血,将刚才说给红叶听的话一字不落的都写在了那块帕子上面。

  看了一眼帕子上的字迹,以及最后那一行的最下方王德的署名,满意的将王德的招供叠好收入怀中,红叶瞥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王德,说道:“走吧。”

  “是、是。”见红叶终于满意了,王德笑了一声,高兴的从地上爬起来,心想这下终于是没事了,站直了身子后便想往身后走去。

  当他迈开第一个步子时,红叶出声问道:“你这是往哪里走?”

  “你不是答应让我走了吗?”王德回头看向红叶,一脸的疑问。

  “我只让你走,没让你往那里走,衙门的方向不在那边。”

  “什、什么!?你要抓我去衙门?”王德慌慌张张的往后一瘸一拐的退着,满脸苍白地喊道。

  “你做了这么多坏事,还欠了这里这么多老百姓的赌债和钱粮,方才又偷了人家的一只鸡,现在我人赃俱获,你还想就这么赖账走人吗?要不是留着你的命可能还有点作用,我早就一刀砍死你一了百了了。”

  红叶不等他再有任何动作,上前揪住他的衣领,直接往颖昌府衙的方向走去,任那王德在她身后如何哭喊也不撒手。

  漫漫黑夜中,只听见王德沿途不断的哭喊声。

  “求你了,求你放过我吧,赌坊里的人会打死我的,求你了,求你了!” 

  清晨,只听衙门前一阵击鼓声,闻声而来的衙役们将大门打开,只见门前跪着一人,他的一条小腿受了伤,伤口已经用干净的布条做了简单的包扎止血。他的双脚上像是有人怕他会趁机偷跑,提前用冰块将它们冻在了地上。

  衙役们见状,立即上前将人扶了起来,将他失落低垂的头颅抬起来后,这才看清了这人的面容。

  “哟,这不是王德吗?”一名衙役说道。

  “是啊,我们找你好久了,可算是出现了啊!”另一名衙役哼了一声,咬牙说道。

  “走吧,先把他带进去再说。”

  说罢,二人将王德一人擒住他一只胳膊架进了衙门。

  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切的红叶眨了眨有些湿润的眼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转身离去。
本纪 第十一章 不解风情的“女子”
  肴仙阁内

  红叶蹲在自己的天字号房门前,抱着自己的膝盖低头不语。

  此时此刻,她只想利用这清晨的风让自己冷静下来,只可惜她的脑子现在却有些不听使唤,过去的一些记忆碎片总是在她脑中浮现。

  因为是白子,她不能长时间曝露在太阳底下,否则皮肤会被灼伤,记得幼时她的乳母就跟她说过,她这个样貌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药石无力。印象中,她幼时也没什么伙伴,同龄的孩子都怕她,年长些的孩子则总是骂她妖怪。正是因为这样,之后她的父亲便很少让她外出了。

  在她七岁的那一年,发生了一件重大事件,正是那件事使得她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那天,她的家里来了一个陌生人,跟父亲说了许久的话,之后她问及那人,父亲便说他是幼时的邻友,遇到点麻烦想请父亲帮忙。没过几天,宫里就派人来将他们父女二人接进宫去。父亲在御膳房内帮着做些菜色和糕点,她则因为样貌问题没被打扮成宫女,而是换上了小太监的服饰。平时她都是跟在父亲身旁帮着打点杂,一次因人手不足被派去给延安郡王送一盅羹汤,之后便一直由她派送了。

  再过不久宫里办了场春宴,可宴上公主却中毒身亡了,同席的延安郡王也是出现了中毒症状,太后立即派人将他父女二人压入天牢,连带责任,许多亲戚也一起被关了起来。不日,朝廷下了旨意,他们一家上下十多口人都被判了斩刑。可是,却在行刑之前有人谋害,将他们一家子毒死在了牢狱之中,也不知是何原因,她没被毒死活了下来。之后,有一人闯入天牢将她带了出去,再后来,她便在那天来她家跟父亲交谈了许久之人的家里了,那人跟她说他叫王德,他会替她父亲好好照顾她的。

  如今,王德已被她送入官府,那是他罪有应得。可是,当年那桩案子她的父亲却真真是被冤枉的。敢在皇宫的春宴上毒害皇室成员,可见此人背后的势力也一定不简单,她知道这件事情凭她一介布衣平民是无论如何也翻不了案了,她只想赶快找到当年那件事的主谋,杀了他,以告慰她父亲的在天之灵。

  满腔的恨意加上清晨的冷风使得红叶冻得浑身发抖,但她却感觉不到冷,她只觉得痛,只感到悲。

  为父亲而痛,为家族而悲……

  一旁的房门“吱”的一声被推开了,肖弘慢悠悠地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蹲在旁边的红叶,又慢悠悠地转身走回房内。

  片刻,他再次走出来时,手上却多了一件外披。他蹲下身来,将手中温暖的外披裹在红叶的身上,对她微微一笑。

  这还是红叶第一次见他如此温柔的笑脸,以往他的笑容不是耻笑就是不怀好意的笑容,突然见到这样的笑脸,红叶不禁一愣,半天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任他将自己裹得跟熊似的。

  “这些天的天气虽然不冷,但早上的风还是挺凉的,小心冻坏了身体要生病的。”肖弘将手中外披的带子系好,说道。

  红叶盯着他清透的星眸看着,清俊的面容只是显露出关怀的神色,并无其他。疑惑他怎么不问自己昨夜一夜未归,也没说她一大早披头散发的蹲在这里吓人,反倒是做出如此暖心的举动,心下猜想他莫不是又在变换着什么新的招数来折腾她了?

  不过,人家帮你披了件外衣,怎么着也是好心,出于礼节,红叶一句“谢谢”正要出口,就看见对面肖弘嘴角扯出一抹算计债款时才会露出的笑容,听到从他那笑着的嘴里说出来的话:“我在楼下叫了牛肉面,用的是最好的牛肉,二两银子一碗,我们下去吃吧。”

  又见他那欠抽的笑容,红叶咬着牙缝,瞪着眼前之人:“……我就知道!”

  方才的感激之意也被他这一句话吹得烟消云散,红叶暗自伤神,心想也不知这日夜不断往上堆积的债务何时才是个头。

  下楼之后,未过多久,小二便将热腾腾的牛肉面端了上来。

  看着眼前香喷喷的牛肉面,红叶却因为王德的事情并没有什么胃口。考虑到之后要去的地方、要办的事,如果有肖弘在恐怕总会有些束手束脚的,当然还有那可能会翻倍堆加的债务。想及此处,她只觉胸口一阵钝痛,欲哭无泪。思考片刻,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唉了一声,试探着说道:“你想不想回家一趟?你不担心你家人找不到你而着急吗?我相信你祖母应该也是为了你好,若只是想跟她闹闹脾气,差不多了就回去吧。至于我欠你的银两,你且告诉我你家的地址,等日后我手上有了钱,一定到你府上找你连本带利还清。”

  听她说完,肖弘笑得十分潇洒。只见他掏出白玉雕花骨扇,扬手在自己面前扇了扇,说道:“你放心,我只是想出来散散心,差不多时间了我自然会回去的。至于你的债务,你我并不是那么熟悉的人,我怎好轻易相信你一定会还账?再者我又怎好随便把我家的地址告诉你这个不大熟悉的人呢?”

  肖弘说的倒也在理,她与他并不熟悉,又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做担保,人家凭什么相信她一定会还钱?再者,他问起她的家世背景,她又因为不善言辞总是选择闭口不谈,也难怪人家不相信她,也不愿意告诉她家庭住址。

  实在找不出能反驳他的理由,红叶撇撇嘴。眼前之人似乎完全不会功夫的样子,若是就这么把他丢这估计也追不上来。不过,看他这样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万一被地痞流氓拦路打劫,这大少爷指不定只能任人宰割了。人是她带出来的,难道真丢这里不管了?似乎有点太不人道……唉!看样子,短时间内这个拖油瓶是甩不掉了……

  享用过早饭,红叶让小二帮忙叫了辆马车。肖弘给过小二赏银后,二人坐在马车车棚内,肖弘问道:“这是要去哪儿?”

  “新州。”说完,红叶便闭上双眼,靠在车棚上打盹。

  听她突然决定离开颖昌城,肖弘只看了她一眼,既不问她怎么突然决定去新州了,也不问她怎么不再找王德了,只是安静的靠在马车棚壁上,盯着红叶看着。

  等了许久也没听到对面坐着的人的发问,疑惑间,红叶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肖弘却只是笑了笑,摇摇头,说道“你想怎么做是你的事,我要跟到哪里是我的事。我只管记你的帐就是了。”

  听他又提到了这令人头疼的账目问题,想这肖弘来来回回要让她闭嘴的时候都用的这招,但这招对于她来说的确是最有效的。红叶咬牙叹了口气,决定不再跟他啰嗦下去,闭上双眼继续补充昨天一眼未眠带来的困倦。

  去往新州的路程也不知经过了多少天,又在途径的驿站中换了多少匹拉车的马,这才真正感受到了路途的遥远。曾有传言这岭南之路长满了荆棘已有七八十年了,直到蔡确被贬至此才得以重开。当然,传言自然是有夸张的成分在,不过现如今真见了这里的景象倒也不觉得那传言有何不妥。

  也不知在这条大道上走了多久,二人直觉浑身的骨头都快被马车颠散架了。

  眼见即将到下一个驿站时,肖弘发现了不远处的林子里有一个湖泊,湖中央有一座小桥,桥边摆放着一艘小木船,看那木船的大小,容纳两人应该是没问题的。湖边还有许多野鸭正在戏水,依着这蓝天碧水的景色,倒也不失是个放松心情的好地方。

  正好现在天色尚早,坐了这些天的马车腰酸背痛的,肖弘想着趁这机会下去舒散一下筋骨,于是抬起车帘,对在前方赶车的车夫说道:“请在此处停一下。”

  车夫拉住马匹,回头问道:“公子有什么事吗?”

  “我们先在这里下了,前方不远应该就是驿站,你等会先过去帮我们定好房间,我们晚些再过去。”肖弘说道。

  “说什么呢?在这里下了干嘛?这里距离驿站还有些距离呢。”红叶疑惑的看着肖弘,问道。

  “坐了这么多天的马车,你不嫌累啊?那片林子风景不错,我想下去吹吹风。”说罢,不管身后的红叶是何表情,肖弘径自先行下了马车。

  看着肖弘远去的身影,红叶眨眨眼睛,无奈叹了口气。

  真不知这肖弘又突然发了什么毛病,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越发觉得他的脾气真是阴晴不定的,前一刻还跟你嬉皮笑脸的,下一刻说不定又来想了个什么新招来折腾人了。此地距离驿站至少还有一个时辰的行程,从这里下车再走到驿站去估计到的时候他这大少爷恐怕又要说腿都快走断了吧?可别到时又走在半路中要她背,这些天的马车可不是那么好坐的,她现在一样也是腰酸背痛的。

  只不过,债主都发话了,她这欠债人还能说啥?红叶也只好唉声叹气的下了马车,眼看着车夫赶着马车远去的身影无奈的摇摇头。

  红叶跟随在肖弘的身后,二人来到了湖泊中央的小桥之上。肖弘先一步踏上桥边的小船,他回过身来,向红叶伸出一只手,对她微微一笑。

  通常情况,在眼前这副情景之下,一名男子向女子伸手时,必定是要牵住这名女子的手。

  只可惜站在桥上之人并未看明白他此举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只觉得此刻她穿着的是男装,现在他们二人在旁人眼中都是男人,她从未告诉过他,她其实是一名女子,她也从未在肖弘面前表现出自己需要照顾。而男子牵住男子的手,在她看来那画面其实还是有些怪异的。

  于是红叶只是盯着他伸过来的手看了半天,见他脸上又浮现着笑容,只怕他又是在算计些什么,并不领情,自己抬起一脚,跳到了船上去。
本纪 第十二章:偷“亲”不成湿了身
  扫了一眼跳上船头的红叶,肖弘的神情似是有些不悦,撇撇嘴,尴尬的收回伸出去的那只手,改道探入怀中掏出那把白玉雕花骨扇,悠哉自在的往身后的船头上一躺,扇了扇扇子,说道:“划船。”

  闻言,红叶瞪着躺在船上吹着清风的肖弘,说道:“喂,要下车来泛舟的人是你,划船这种事情,怎么着也不该轮到我吧?”

  刚闭上的双眼,在听见红叶的话之后,睁开其中一只盯着她看了一会,复又笑了一声,接着只回了一句话:“我是债主。”

  “你!”

  言下之意就是,乖乖划船,不然债款可能还得再长点利息。

  这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在内心的确认,这家伙绝对是上天派给她的克星!红叶一边划船一边用自己所有能想到的词语暗暗“问候”着那舒适的躺在船上享受清风的家伙。

  盯着眼前之人看着,红叶不禁回想到了当初第一次与他见面时的情形。

  当时,这家伙在张家茶庄被官兵们守着,却不像是囚着,张老爷还把茶庄内最好的房间让出来给他住,由此可见,他的身份又或者是他家里的谁人的身份应该是比较高贵之人,而且非常可能要比那武举人张鸣赦将来封官后的身份还要高出很多。

  之前红叶只是急着要去找王德,并未静下心来好好去思考眼前之人的身份以及他身上所具备的可疑之处。

  他究竟是什么人?他怎么会出现在武举人的家里?武举人为何会如此敬重他,又为何会派这么多的官兵守着他?如果按照之前所猜测的,他的身份又或者他家中有谁的身份比张鸣赦还要高的话……如今还未进行殿试,且不说张鸣赦如今只是举人,往高了说倘若张鸣赦果真不负众望成了武状元,那么,听说武状元一般都会从六品左右的官位开始授职,所以他家至少应该有六品以上的官职……

  等等!张鸣赦既然还未被授职,又是如何能调动官府出兵的?而且,现在回想起来才发觉,从那些官兵的服饰来看,似乎与寻常官府的官兵有所区别……

  “喂。”

  对面的人突然睁开了双瞳盯着红叶看了一眼。

  “怎么了?”被他看得心下一慌,红叶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船划歪了。”肖弘盯着即将碰到的岸边,说道。

  红叶抬头看了一眼船身现在所在的位置,从她坐下划船的那一刻开始,这船就一直在小桥边上游动着,原本应该驶向湖泊中心位置的船,不知在何时一直在沿着小桥往岸边靠,如果不是肖弘提醒,恐怕此刻船身已经撞到岸上去了。

  尴尬的笑了一声,红叶挠挠后脑勺,重新将小船划向湖泊中心。

  “哎……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真不知道你是怎么长这么大的。”肖弘摇摇头,叹了口气。接着又将手中的扇子轻轻扇了扇,继续躺回方才躺着的位置打盹。

  红叶咬牙瞪着他,忍不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要是嫌弃,自己来划嘛。”

  闻言,肖弘瞥她一眼,回道:“如果连划船这样的事情都要我来做,那我放那么多债款来养你干嘛?乖乖划,少贫嘴。”

  “呵、呵!”

  银牙一咬,红叶心想,张鸣赦会如此敬重他或许是因为当初他家里有难借了肖弘家里不少钱财救急,所以才跟她现在一样被这家伙吃得死死的。如今张鸣赦考取了武举人,但是钱财什么的一时还没办法还清,可这债主又腹黑无良,所以他也只能滥用职权来发泄一下自己内心的不满了。

  至于张鸣赦是如何调动官府出兵……嘛,都是举人了,而且成绩优秀,日后肯定会入朝为官的,所以官府就提前卖他面子吧……

  嗯!一定是这样!

  手上一下一下地划着船,红叶抬头看了看蔚蓝的天空,白云之下偶尔有麻雀飞过,还有船下碧绿的湖水,湖里自由穿梭于水草间的鱼,此情此景的确很是舒适,能够让人轻松放下心中的烦恼。

  肖弘提早下车的这个提议,其实还是很不错的。

  眼见船已经漂荡到了湖的中央,红叶放下手中的船桨,也向后躺下,闭上双眼感受这山林间清爽舒适的微风。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已经忘记了此刻的时间。暖暖的阳光以及从远处吹来的带着青草芳香的微风都让她感到十分轻松,也忘记了那天夜里的烦恼,只想时间就在此刻禁止不前。

  直到温热的气息吹到了她的脖子上,她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红叶慢慢睁开双眼,只见眼前赫然一张放大的脸摆在自己面前,点漆般清透的星眸印着自己水蓝色的双瞳。

  两双眼睛以同样的频率眨了眨,距离如此之近,近到红叶已经紧张得不敢呼吸,她感受到了自己胸腔里的心脏跳动速度正在急剧上升。终于,她忍不住了,窒息的感觉迫使她将一直压在鼻腔里的那一股空气呼了出去,与此同时,双手用力一推,将压在自己身上之人推了下去。

  “噗通”一声,有人落水了。

  红叶起身瞪着那水下之人,骂道:“你干什么!?”

  肖弘轻咳一声,郁闷的将湿透粘在自己脸上的头发抚开,回瞪了红叶一眼,说道:“我只不过是想叫你起来,时间不早了,该去驿站了而已,你反应那么大干嘛?”

  “我……”抬眼看了一下天空,果然阳光已经西斜,如果不现在出发,恐怕赶不上驿站的晚饭时间。尴尬的“嘿嘿”了两声,红叶抱歉的挠挠头发,向肖弘伸出一只手。“不好意思,快上来吧。”

  肖弘盯着她伸过来的手看了一会,脸上又露出那不怀好意的笑容。猛地一下,他握住红叶的手用力将她往下一拉。

  突然的变动使得红叶反应有些不及时,整个上半身被他拉下去一大截,她赶忙用力将另一只手撑在船沿边上,这才止住了下冲的趋势,她横眉送了肖弘一记眼刀,正要开口骂出声。

  “哗啦”一下,一捧清凉的湖水就泼在了红叶的脸上,肖弘在水下哈哈大笑,空着的那只手还在不停的将湖中的水继续往红叶身上泼去。

  “怎么能只让我一个人湿身回驿站呢,你也陪我一起凉快凉快吧。”说罢,又是两捧清凉的湖水泼在了红叶的衣服上。

  “停!快住手!凉!”徒劳的用手遮挡肖弘的攻击,红叶喊道,见他泼得更欢,无奈之下,红叶也忍不住开始往肖弘的身上泼水。

  早已忘了时间的问题,二人你泼我我泼你玩得正开心。

  直到肖弘发现手上泼出去的水带有一些墨色时,红叶的头发已经被他泼得湿透开始滴水了。

  看了一眼手上带有墨色的水,肖弘盯着自己周身的湖水看了一圈,又将视线落在红叶的身上,此刻她的衣服也有些湿了,而遭遇“水灾”最严重的,还属被泼得最多的头发。只是从她头发上滴下来的水却不是这湖里清澈的水色,而是带了一点染墨般的灰黑色。

  “你……你的头发……”指着红叶那渐渐退了点墨色的头发,肖弘问道。

  “……头发……?”

  红叶顺着肖弘所指着的头发,用手摸了一下,再放到眼前时,果然沾了一手的墨色。当即大惊失色,她站起身来,用手背再摸了一下被湖水打湿的脸,白皙的手背上也蹭了不少颜色上去。

  她盯着还在湖水里泡着的肖弘看了一眼,心下慌乱不安,也不知此时此刻自己的样子看起来是否还像是个普通人,随即将全身的灵息聚集到脚底用力一跃,跳到了岸上。不再回头看那还在湖水里泡着的肖弘,红叶用尽自己浑身的力气,以最快的速度跑向了驿站的方向,任那还在湖中的肖弘怎么叫也叫不住。

  急速来到了驿站,驿站除了一旁的马厩,还有一座外观稍显简陋的客栈,客栈大门上面挂着一副牌匾,匾上写着“来福客栈“四个字。正在大堂里给客人沏茶的小二远远就看到奔来的红叶,小二眉开眼笑的对她打了声招呼:“诶?客官就是之前来订房的那车夫所说之人吧?您们的房间已经安排好了,就在二楼最右边的那两间,您的行李我也给您放上去了。”

  “谢谢!”

  也不等那小二领路,红叶径自上了楼,窜入自己的那间房内。她来到铜镜前,仔细的看着镜子中自己的模样。

  还好,头发的颜色并没有褪去太多,脸上的皮肤也只不过是淡了一点点,唯有被手背蹭去的那一部分肤色要比其他地方稍微白一些。

  安下心来,红叶将身上有些湿了的衣服退下,衣袍的领子上沾了点墨迹。红叶不想管它,索性就拿着这衣服开始擦干头发上的水渍,等到头发上的水已经完全被衣服吸干之后,再看铜镜里自己的样貌,先前那乌墨般的黑发已经变成了灰白的颜色。
本纪 第十三章失踪的肖弘(一)
  “唉。”看着镜中自己的模样,红叶叹口气,摇了摇头。将小二摆放在床头的行李拿了过来,从中找出嫣如给的那个小罐子,把罐子里那散发着甘草清香的药汁再次从发尾一点一点的梳到自己的头发上。

  当她的发色恢复成乌墨般纯黑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也不知那肖弘到底走回来了没有。

  换好衣衫后,红叶点了盏灯,走到隔壁肖弘的房间敲了敲门。然而,并没有人回应她。她推开房门,里面空无一人,行李也是好好的放在床头没有动过的迹象。

  不会是还没走回来吧?

  于是,红叶端着油灯来到楼下,正巧看见那小二正拿着一条抹布在擦着桌子,而四周擦干净的桌子上,则已经摆上了四条板凳,看他这架势似乎是准备打烊了。

  上前拍了拍小二的肩膀,红叶问道:“请问我回来之后,还有没有一位衣着不凡,拿着把白玉雕花扇子的少年回来过?”

  转过身来面向红叶,小二想了片刻,回道:“哦,我记得那名车夫定的是两间上房。客官说的可是您的同伴?”

  “是的,你可有见到过他回来?”

  “这个……应该是没有了,自您回来之后,只有一位四十来岁的大爷进店。”

  闻言,红叶愣了片刻。从她回来到现在已经过了快两个时辰了,按照脚程来算,应该是已经要回来了的,难道走岔了?

  不过,就只有一条大道还能走岔吗?只要不是特别蠢的人,似乎都不太可能的吧……该不会是,在闹别扭吧?

  见红叶没有别的问题之后,小二便走到一旁去继续干活了。

  看了一眼门外的天色,此时还并未到达亥时,这个时间就打烊似乎有些为时过早,而且肖弘也还没有回来,于是红叶转身走到小二面前,问道:“小二哥,现在似乎还不到打烊的时间吧,你这么早就开始收拾了?”

  “嗐,这边有山贼出没,这一条道上就我们这一家客栈,如果我不早些关门,那指不定会发生些什么事呢。”小二边收拾桌凳,边回道。

  不知为何,听了小二这话,红叶心里有点发慌,心想那家伙应该不会这么倒霉吧。不过这么晚了还没回来,说不定真有可能出了点什么事。

  如果那时候他不朝她泼水,导致她头发脱色,或许这会儿两个人都已经回来,也早就吃过晚饭了。这么想来,其实也算是那家伙欠抽……不过,现在时间不早,还是尽快把人找回来再说。

  红叶收回思绪,看着小二,问道:“小二哥,你说的这山贼,他们在哪里呢?”

  “哟,公子,您不会是真想去找那帮山贼吧?我劝您还是别去了,您的同伴说不定没事儿呢,也许过一会儿就回来了。”说完,小二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红叶,嘬着嘴摇了摇头,接着说道:“而且,以您这身姿,如果真去找了那帮山贼,指不定就……唉!”

  “嗯?”听他这话的意思,似乎别有所指,红叶上前扯住小二的袖子,问道:“就怎么样?”

  “实不相瞒,这帮山贼的头目是个女的,这女贼头可彪悍了,如果见到俊俏的小郎君,或者帅气的大汉子,她除了要劫财,还要劫色呀!您要是去了她那里,估计得少层皮的!”

  这么厉害?

  “那如果她见到的是女的呢?”

  “女的?劫了财之后直接杀咯。”说罢,小二还很形象的在脖子上比了一道“咔嚓”的手势。

  见他那手刀从脖子上一道划过去,红叶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原以为如果肖弘真被山贼给抓了,她以女子形象去那帮山贼那边看看,或许还能保住自己的名节,只是这名节是保住了,这小命就没了。还是祈祷那家伙只是走的慢,并没有那么不走运吧。

  “你还是告诉我那些山贼在哪里吧,这么晚了他还没回来,我有点担心。一会儿他若还是没回来,我就再出去找找,你告诉了我山贼的位置,我也好避开那里。”红叶冲小二笑了笑,说道。

  见她去意已决,小二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唉。在您们过来的那条道上,应该有看见一片林子,里面还有座湖泊,湖泊的中央还有座小桥和一条小船吧?”

  “是的。”

  “那个就是山贼头子故意弄出来的景致,这条道又长又远的,但凡经过的行人都已经走了几十里路了,不论你是骑马还是坐车或者走路,早就受不了了。此时正好有个这么好的美景,又离驿站也不远了,只要时间尚早,多半都会想停下来划划船休息休息。而那些山贼就住在离那片湖泊大约五里的山上,贼头安排了人手每天都盯着那湖泊,只要有人落单,他们立即就会派人过去将人围住绑走。不少经过的旅人还一直以为那是我们客栈弄的景致呢,我们哪有那闲钱呐。”

  说到底,还是那蠢材自找的,闲着没事非要下车去泛舟,现在可好,看样子他应该是被那女贼头给捉进山寨里了,也不知他现在失身了没有。

  将最后一条板凳放上木桌,小二拍拍手上及身上的灰尘,拿了放在一旁的抹布搭在肩上,继续说道:“客官,您还是回房去吧,您的同伴如果真被捉进那山寨了,您一个人也没办法把他救出来的,还是等明早了赶紧进城报官,说不定还来得及救他的。”

  听得出来小二这一番话也是出自好心,红叶也不反驳他,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说了句“谢谢”,然后就走出了客栈的大门。

  见她远去的身影,小二无奈的摇了摇头,将客栈的大门关了起来。

  急速来到下午下车的那个湖泊边,红叶盯着还飘在湖泊正中央的小船看了一会,上面自然是没有人在的。

  岸边有一串脚印,以及一滩还未完全干涸的水迹,看样子应该是肖弘爬上岸后,拧干衣服上的水时所留下的。她顺着那串脚印走了大约有二十步的样子,接着就看到脚印边上开始多了些马蹄印子,马蹄印子有些杂乱无章,应该是勒马之后,马匹在原地踏步时所留下的。再走几步之后,便只能看见一串往同一个方向去的马蹄印子了。

  果然,就如那小二说的,但凡有落单的旅人,那批山贼便会立马出动将其围住绑走,看来这下子,肖弘应该是进了山贼窝了。

  顺着马蹄印走了几步,红叶突然想到:话说这肖弘被山贼绑了,也不知那山贼的功夫如何,万一他们很厉害她打不过怎么办?双拳难敌四手,如果只是一两个功夫好的山贼,或许她还是能应付过来的,眼下他们这一窝的山贼,也不知有多少个人。她一个人能否逃走不说,还得带上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肖弘,有这么大的一个拖油瓶拖着,万一她也被山贼给抓了,那就糟了。小二说了,那女贼头吃男不吃女,万一被她发现了她其实是个女的,那还不得当即给她“咔嚓”咯?反正绑走的是她的债主又不是她的朋友或是兄弟姐妹的,刚好还顺带帮她解决了债务危机……不然,还是当做不知道这回事,明天一早直接上路算了。

  随即,转身往回走,红叶嬉笑一声,几乎恨不得拍手为自己的聪慧鼓掌。

  刚走两步,突然又想到:只是……从这里到新州还有一段车程,且不说马车的费用好了,虽然她能够以自己的灵力只身前往,在路上要是她肚子饿了也能在附近抓个鱼捕个猎,这都不是问题。但到了新州之后,万一没办法立即找到蔡确而必须在新州住上两天,没了肖弘付账,难道她要露宿街头或者住破庙吗?……其实,这一路上有一个人掏钱来改善生活还是挺不错的。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看来这债主,还是得救!

  ……不,还是不对。他既然已经被山贼抓去,那么身上的银两自然是被搜刮完毕了。若她就这么走了,穷也只穷她一个,把他再救回来那就是穷两个人,日后不论做什么买什么都是双份的……但是,结伴同行了这么些天,若真不救人似乎又有些太不仗义了……该怎么办呢?

  犹豫间,红叶再次转身回头,先入眼帘的却不是她先前在地上看到的那一长串的马蹄印子,而是几匹高大的黑马立在她的面前。她刚想抬头看一下骑在马上的人,接着就眼前一黑,整个人双脚离地腾空而起,下一刻就被人挂在了马背上带着回去了。

  这猛地一下,红叶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伸手摸了摸裹住自己的东西,这般粗糙的质感,以及浓浓的汗臭味,顿时心下一阵暗骂:妈蛋!看来是被人家装进麻袋里了……
本纪 第十四章 消失的肖弘(二)
  待到她再见天明时,红叶已经在那小二说的山贼寨子的大牢里了。

  揉揉挂在马背上时压痛的胳膊,红叶小声嘀咕着那群手脚没轻没重的山贼。扫了一眼眼前的牢房,她现在待着的是这山寨大牢中的一间小牢房,牢房除了背面是墙壁,其余三面都是用木桩子围着的,牢内除了一张干草铺的地铺,就别的什么都没了。至于那牢门上的一根根木桩,每一根都比她的大腿还要粗些,看样子如果她打算用蛮力踢断这些木桩逃出去的话,在木桩断掉之前,她的腿会先行报废。

  这下该如何是好?

  “他们终于也把你给抓来了。”

  忽然,身后传来了肖弘的声音,红叶回过头来看了身后一眼,果然肖弘正闭着双眼悠哉的躺在干草堆上睡着大觉。看他这副舒服自在的样子,红叶突然间有些后悔自己干嘛要跑出来找人,看来他似乎还挺逍遥的嘛。

  “怎么听你的意思,好像你知道他们会把我也抓来似的。”红叶细着眼睛盯着肖弘看着,问道。

  “是啊,我跟他们说了,我还有一大堆的银子放在你身上,他们当然会去找你了。”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肖弘晃了晃翘着的二郎腿。

  “你脑子秀逗了吗?我哪来的钱?”

  “我当然知道你没钱了,只是如果不想办法把你也弄进来,你说不定早就溜了,这里待遇这么‘舒适’,我怎好一个人享受呢?”

  没想到,才短短几日的相处,肖弘居然就已经把她看得如此透彻。

  的确,如果说她身上有足够的银两,或者说他真的把钱财放了一部分在她身上,说不定她还真的不会考虑来救他,而是爽快的拍拍屁股走人了。

  被肖弘一口说中她之前心中所想,红叶难得没去反驳他,只心虚的笑了笑。

  盯着眼前之人打量了一遍,红叶想起了客栈里小二所说的话,也不知过了这么几个时辰了,那女贼头是否已经对他劫过色了。于是出声问道:“话说……你失身了没有?”

  闻言,肖弘睁开一直闭着双眼看了她一眼,回想起刚被绑来时,见到的那个女贼头领。她看他的眼神,那叫一个赤裸,简直就像是要把他给拆骨吃了似的。

  被红叶踩着痛脚,肖弘顿时心下有点恼火,嘴上也不饶人起来,回道:“我没失身,但是湿身了,拜你所赐。”

  想起下午反应过度,失手将人家推进湖水中,红叶有些不好意思,心虚的清了清嗓子。眼神闪躲间,瞥到了肖弘睁开的那双眼睛,这才发现他眼眶泛红,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红叶赶忙上前握住他的手,果然触手所及的皮肤有些高热,再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还真有些烫手。

  “你生病了?”

  “你被人推进湖里之后,穿着湿衣服坐在这里吹一晚上的风试试。”肖弘再次闭上双眼,别过头去,语气中有一丝责备之意。

  红叶尴尬的挠挠脸颊,赔罪回道:“好吧,我知道我不该错手把你推进湖里,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冷。”

  说完,也不知是累了还是生气了,肖弘抱住自己的双臂,不再理她,转身面朝墙壁缩了缩身子。

  也正是因为他转过身去,红叶这才注意到肖弘身下的干草都被他身上的湿衣服沾湿了,他身上的衣服正面的那一边已经被风吹干了不少,而他背后的那一面则还湿哒哒的黏在他身上。他露在外面的皮肤确实很烫手,但是他背后的体温却是十分的凉。此刻,冷风吹过时,他的身子在不经意间还会在发抖,看来是真的病得厉害。

  “唉。”叹了口气,说到底,的确是自己有错在先。红叶脱下外衣上前挪了两步,将肖弘用外衣裹住,抱在怀里。“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

  四下平静,无人回应。

  就在红叶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怀中之人突然出声,说道:“……你胸部怎么这么平啊?靠着一点也不舒服。”

  “你!”险些骂出口,红叶揪住脑中最后一丝冷静,止住怒火,轻咳了一声,说道:“……咳,我是男人,怎么会有胸部?”

  肖弘抬头瞟了红叶一眼,脸上又露出那带有三分邪气般的微笑,说道:“我以为,习武之人应该都会有点胸肌。”

  “你再啰嗦,我就把你丢到地上去!”

  “哼。”

  看她恼羞成怒,肖弘嘴角弯弯笑了笑,此刻她的这表情在肖弘看来心情倒是十分愉悦的。不知为何,肖弘特别喜欢逗她生气,看着她那气红了之后甚是可爱的脸蛋,他的心情就特别高兴。

  “对了,”回想起下午红叶将他一个人丢在湖中泡着冷水,落单之后,他还给一群山贼抓了,肖弘忍不住秋后算账。“你下午怎么突然就这么跑了,我在后面一直叫你你也不理。”

  “我……呃……我那会儿肚子疼,想上茅厕。”憋了许久,只想出这么个低俗的借口,红叶自嘲似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不过这理由总是好过让他知道那时其实是因为她的头发褪色了。毕竟,“三急”乃是人之常情。

  “真有那么急就就地解决呗,反正附近也没别人。”

  “你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蹲在只此一条的大道边上就地如厕啊!?”红叶觉得日后若有机会,还是要找个人给她算算命,看看她到底能活到多少岁。如果提前死了,那她必定是叫这肖弘给气到折寿的。

  “话说回来,你让他们把我也抓来了,你可是有想好什么法子逃出去?”红叶推推怀中抱着的人,感觉他似乎都快睡着了,真不知他是神经大条还是压根就没脑子,这么个地方能睡着不说,还为了要让她也能“感同身受”,居然出口骗这群山贼说她身上有大把的钱财,待会他们要真的搜起来,发现了她其实是个女人,一怒之下把她给“咔嚓”了,那她红叶还真就是比窦娥还冤了。

  “会功夫的是你不是我,出逃这种事情,当然是你来想办法了。”怀中之人淡淡说道,声音里带有染上风寒后的嘶哑以及睡着片刻被叫醒后的慵懒和疲惫。

  他倒是睡得好,红叶听了他的话,只恨不得此刻能狠心下手掐死他算了。说得真好!如此理直气壮,理所当然,若不是双手被他压着,红叶都快要为他拍手叫好了。

  几乎耗费了全身的力气才阻止了自己想要将怀中之人像掀桌子一样将他掀飞出去的冲动,红叶忍不住骂出了口:“你要是什么都没想好,就别拉我来摊这滩混水!功夫不是万能的!”

  苍天呐!人家的克星不过是在言语行为上相互之间有所影响,她眼前的这位克星,那可是直接来克她的命的。真不知为何当初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会把他和当年那名温柔可爱善良的少年联系在一起,这家伙跟那个人真的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唉……

  红叶还未来得及感慨自己遇人不淑,便听见“咔嚓”一声,大牢的大门被打开了,接着又听见几个人走进来的脚步声以及他们谈话的声音,其中一人似乎是一名女子。

  不会就是那爱劫色的女贼头吧?

  红叶与肖弘对看一眼,心里突然有些忐忑起来。

  “喂,听说那山贼头是个女的,看到对口的男人,不仅要劫财还要劫色的。”红叶听那站在牢房大门边还在跟人交代些什么的女贼头的声音,不知怎么突然有些紧张,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接道:“如果是女的,就直接杀了。”

  肖弘感觉她有些奇怪,睁开双眼抬起头来,问道:“你紧张些什么?你是女的啊?”

  “我……”红叶瞪他一眼,说道:“当然是男的了!”

  “那你还紧张些什么?”

  “男的要劫色啊!”

  “放心,你这乳臭未干的,她看不上你。”

  哎呀!言下之意就是说她没有魅力了?

  红叶顿时有些不爽,压在肖弘身下的手用力的在他身上捏了一把。

  猛地一下疼痛,肖弘给她捏得几乎要跳起来。他一手抓住正在他身上行凶的红叶的手,眼睛直直的瞪着红叶。而手被擒住了怎么也挣脱不开的红叶也只好回瞪着肖弘,二人眉目相交,雷光电火,似乎已经忘记此时们正身在牢中。

  “哈哈”一声,一名女子豪爽的笑声在耳旁响起,不知在何时已经走到二人牢狱门前的山贼头子燕十三娘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忍不住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二人闻声看了过去,站在牢门前有三男一女,女子的身份地位在寨子里似乎比那几个男人要高出许多,男人们只敢站在她的身后。女子大约二十来岁的样子,一身黑色粗布麻衣裹着她修长妙曼的身材,因为常年在山上抛头露面的,她的皮肤比城里那些待在闺阁不出门的大小姐们要黑了许多,但却为她貌美的面容上更添加了一分健康的气色,只是一道狭长的刀疤横在了她左颊的鬓角处,使她原本温柔的容貌被硬生生的强加了几分狠凄。
本纪 第十五章 山贼头子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形呢,没想到画面还挺美的。”燕十三娘笑道,只见她眼睛转了转,又笑了一声:“不如你们二人到我房间里表演一套全程的吧?一定很好看。”

  “嗯?”

  表演一套全程的?她这是什么意思?

  红叶和肖弘二人听了她的话,有些没反应过来。只见站在牢门前的那四个人盯着他们二人看的眼睛里都泛着异样的光芒,红叶这才注意到他二人现在的姿势似乎有些不太对。

  此刻,红叶左手将肖弘搂在怀里,她的右手则被背对着她躺在她怀中的肖弘反过身来用他的左手捉住,二人的脸又贴的近到鼻尖几乎只隔了一张纸的厚度般的距离。在旁人看来,别提他们现在看着有多暧昧了。

  “黑牙仔。”燕十三娘喊道。

  接着,一个肥头肥脑脸圆圆的胖山贼从大牢的大门口跑了进来,当他站稳时,还能看到他肚子上的那一层肥肉还在抖动着。他看到燕十三娘后,咧嘴一笑,露出的八颗牙齿中,居然还真的有两颗是黑色的,他应道:“在!二领头。”

  “你等会去跟大领头说一下,这两个人先送到我房间里,我玩够了再给他送过去。”

  说罢,燕十三娘便让人把牢门打开了。

  红叶盯着那燕十三娘看着,还在回味她刚刚说的那句话。

  什么叫先让她玩够了,再给那个人送过去?感情他们二人是两个玩具啊,还得一个一个供这些山贼来玩。不过,她刚刚似乎说到还有个大领头,莫非这里当家的并不是这名女子?

  “不行呐二领头,大领头的脾气您是知道的,这人要是送晚了,我非被大领头扒了一层皮不可。”黑牙仔摸了摸额头上冒出来的油汗,一脸为难。

  闻言,燕十三娘皱眉,一脸不爽的走到红叶身边,揪住她的衣服,说道:“那不然这个给我,你把那个送到他房里去。真是的,要不是为了遮掩他那破癖好,用得着每次都在道上说是我在抢人!我不管!今天怎么着也得送一个到我房间里去!你自己回去找他说罢,他不高兴就让他直接来我房间,大不了我们四个一起玩。”

  “啪啪”两声,刚才跟在燕十三娘身后的三名男子双手不断击掌,其中一人说道:“十三娘就是十三娘,果然霸气,连大领头的人都敢抢。不过,十三娘,您跟大领头是兄妹,哥哥的人不也是您的人吗,何必为个先后顺序撕破脸皮呢?”

  燕十三娘瞥了他一眼,说道:“你难道还不知道原因吗?哪次被他玩过了的人不都是直接送去埋了的?尸体不都是你们去处理的吗?”

  “这……”那三名男子支支吾吾的相互看了一眼,顿时又说不出话来了。

  听到此处,红叶整理了一下刚刚收获的信息。

  也就是说,这寨子里有两个贼头,二领头是眼前的这位燕十三娘,大领头则是她的哥哥。而那小二说的这女贼头抢男人的事情,其实并不是他在道上听说的那样。事实上抢男人的是燕十三娘的哥哥,因为作为山贼头子喜好男色这件事传出去实在有损颜面,所以才一直对外宣称是燕十三娘在抢男人。至于燕十三娘此刻生气的事情则是,每次送到大领头房里的人都没活着出来送到她房里过。

  不知为何,当初在千香居无心之过看到的那一幕又浮现在了眼前,想到此处,红叶不禁打了个寒颤,她不敢再往下想,只好摇摇头将脑子里的画面全都甩出去。盯着燕十三娘揪着自己衣服的手,红叶抬手正想要将她的手拍开,眼角却瞥见肖弘正盯着燕十三娘的腰带看着。她转过头去,顺着肖弘的目光也看了一眼燕十三娘的腰带,原来在她那鲜红的腰带上,挂了一块十分通透的玉佩,红叶正想好好将那玉佩看仔细些,却听见这时牢房的大门又一次被人推开。

  “怎么让你们来带个人也要这么久?”一名男子走进牢房,说道。

  他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眉骨和下巴上各有一道狭长的疤痕,跟燕十三娘脸上有些令人惋惜的刀疤不同,他这两道疤痕倒是更显他的男人气概。

  “大领头,二领头她……”黑牙仔缩在一旁颤巍巍地说道,看他那肥硕的身材缩在角落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喜感。

  “唷,十三妹呀,不是说好了等会儿再送你那里去的吗?”大领头笑嘻嘻的对着燕十三娘说道,脸上的刀疤被他脸部的肌肉挤得有些变了形。

  “哼!”燕十三娘甩开袖子,转过身去吐出一口气,说道:“你是准备把他们的尸体送过来吗?”

  “这……其实我也不想这样的,只是每次他们在送到你房间的路上就自杀了,我也没办法呀。”大领头握拳擦了擦手掌,有些尴尬的笑道。

  听到他这句话,红叶转头盯着他的脸看了一眼,之后便不想再看第二眼,心想怪不得那些人都自杀了。说实在的,其实他这张脸确实很有男子气概,但是真的长得非常丑,加上那两道刀疤,就更加狰狞。如果哪个男人见了他这副尊容,还要再被他强迫,也难怪人家事后要自杀了。

  “我不管!每次都让我给你背黑锅,结果我一次好处都没捞到,这次你捉了两个,说什么都要送一个到我那里去。”

  听他二人吵得如此激烈,红叶额角的青筋也跳动得更加剧烈起来,这两个人不问别人的意愿,强抢民男……和民女还有脸在这里争执,不禁心中无明业火蹭蹭燃起。

  “放开!”红叶转头看着揪住自己衣服的燕十三娘的手,用力拍开,说道。

  “哟,脾气不小,我喜欢!”揉揉被红叶拍疼的手,燕十三娘冲她微微一笑,鬓角的刀疤衬着她的笑容显得十分狰狞。

  看她那笑容,红叶心下发毛,不知道这两个喜好男色的家伙待会要是发现了她其实是女子,是否真的会把她杀了。眼下她只看到这牢房里的这几个人,也不知牢房外的山寨里还有多少山贼,更不知这些山贼的功夫如何,要是没有身边这个拖油瓶的肖弘,或许她自己一个人早就逃出去了,何况这家伙原本就是个拖油瓶,现在还生着病,油瓶就拖得更长了。

  看来,只有趁现在先发制人了!

  红叶在地上捡了一把石子,猛地发力打向站在两个贼头身后的那三名跟班的面门,在他们捂脸的瞬间,红叶一手揪住肖弘的衣领将人拧了起来,另一手撑着牢门旁的木桩子将自己的身子抬离地面,接着伸脚将牢门踹开打在了黑牙仔的脸上,他顿时昏了过去。两名贼头还未反应过来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就被红叶在空中的一个一字马,同时当面挨了一脚,踹翻了跟头。

  才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牢里除了他们二人,其余的都倒下了,肖弘看着这精彩的瞬间几乎想要拍手为红叶鼓掌。不过红叶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她揽过肖弘的身子,将灵息凝聚在脚底迅速的冲离了大牢。

  离开牢狱,终于重见天日。牢房外面山寨的周围用了许多又高又粗的木桩钉成一排,围成了墙壁,墙壁中央有一扇巨大的木桩排好的门躺在地上,门的两边分别用粗麻绳绑着,吊在墙头的滑轮上。寨子大门边还有两个瞭望塔,看来那便是用来观看湖泊的塔楼了。寨子里灯火通明,四处守卫的人到也不少,果然在这种以抢劫为业的山寨里,夜晚也是要安排许多人来夜巡的。

  二人还未走开多远,便听见身后的牢房内传来一阵口哨的声音,原本在寨子里四处游走着还未注意到他们二人的巡夜山贼,在听见这一声哨响后,全都围了过来。

  看着那一群渐渐围过来的面目狰狞的山贼,红叶扯着肖弘慢慢后退了两步,她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脑中思考着从这边飞出去的可能性,但在看到那站在城墙上拉着弓箭的山贼后,她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眼下她手中并没有可以防身的武器,如果箭弩飞过来,她根本没有什么可以招架的东西。可是,如果从地面上硬闯的话,似乎也没多大的胜算……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他们身后的牢门中,大、二领头已经从里面走了出来。

  “真没想到,你们居然还会功夫的,真是吓了我一跳。”燕十三娘揉了揉红叶被踢痛的脖子,笑道。

  “不过,这样不是更有意思吗?”站在一旁的大领头也揉了揉颈侧,笑得猥琐。

  就在他们讲话的这档子,四周的其他山贼都围了过来,红叶大致的数了一下,约莫有三四十人。

  这下可麻烦了,如果她在一旁跟这两山贼过招的话,身边的肖弘很有可能会被山贼抓走,这一次被抓走,想要再找到他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红叶凝眉蹙目,思考片刻,心下在犹豫着是否要使用她并不常用的那一招。

  似乎是看出了红叶的为难之处,肖弘推开还揪住他领子的红叶的手,上前一步对红叶附耳轻声说道:“我有一个提议。”
本纪 第十六章 肖弘的提议
  “我有一个提议。”

  闻言,红叶暂且收住了原本差点打算用出来的招数,她点点头,将耳朵凑过去了些。

  燕十三娘见二人这般商量,摇摇头说道:“我们寨子里这么多人,你们就两个而已,再怎么商量也没用,还是乖乖跟我回房吧,我会不计前嫌,好好对待你们的。”

  言罢,不等红叶和肖弘的反应,便见她两手一伸,就待将二人抓住带走。

  “请等一下。”肖弘上前一步,挥开燕十三娘的手,说道。

  “哦?怎么?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燕十三娘问道。

  肖弘微微一笑,说道:“听闻山贼的箭术大都很不错,两位领头这般风姿,想必箭术更是精湛。在下不才,自认箭术也不差,想跟两位领头比试比试,如果我们赢了,你们要放我们二人走,同时还要把抢走的那些钱财还给我们。”

  闻言,红叶不禁心下为肖弘的话语叫好,这两位领头会不会用弓箭尚且不知,只是他这一番抬举,也是叫他们在属下面前下不得台面,不得不答应这场比试。不过,后面两句倒是让红叶也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她面色僵硬地上前对肖弘附耳轻声说道:“逃命都来不及了,你居然还能想着银子,守财奴要不要做得这么忠实?”

  肖弘两眼一掀翻了个白眼,回头对她耳语道:“明天就到新州了,车夫的工钱三十两,你出?”

  被他一句话说懵了,红叶想了半刻也不知该回答什么好,只得撇撇嘴叹了口气。

  站在对面的燕十三娘和大领头听到肖弘的提议也小声议论了一会,红叶能看出来他们并不想捡这个麻烦来答应这场比试,但是被两个外表看起来就是个文弱书生模样的人当着这么多下属的面下了战帖,若是不应战又似乎有损威严。

  等了片刻,接着便听燕十三娘说道:“你这提议倒也有点意思,要比可以,不过我们要玩点别的。你们要求赢了要带走你们的钱财,那么,如果你们输了,不仅要乖乖跟我们回房,还要陪我们玩点别的,比如把刚刚在牢里的那套做个全程的表演给我们看看。”

  她这话说的取巧,既不答应他们的要求,又不否决这场比试。既能在属下面前不失了面子,又能在事后得以钻空反悔。不过,这也算是他们预先就料想到的结果,红叶正待要问燕十三娘所谓的全程表演是什么意思,那厢肖弘却一刻也没犹豫,点头回道:“好。”

  红叶瞪着肖弘差点骂出声,强忍着将牙齿咬得滋滋作响,心道:好个屁啊!要表演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就随便答应!再说了,人家是山贼,你跟他们讲这么多人家到头来要是还是不答应放人怎么办?

  “你想怎么比?”燕十三娘问道。

  肖弘想了片刻,指着脚下的地面,回答:“在这里画上一条直线,对面摆三个箭靶,中间各放三张桌子,桌子上面都点好十只蜡烛,在与烛火的同等高度挂上五枚铜钱,我们站在线内将箭射向靶心,以箭风吹灭蜡烛,箭头穿过铜钱,蜡烛吹灭的多以及铜钱穿的多者为胜。”

  “好!”两位山贼领头大声应道,接着便招呼了几名山贼喽啰过来将场地布置好。

  红叶有些担忧,走到肖弘身边,问道:“你行不行啊?”

  射箭在旁人看来也许简单,只是将弓拉开把箭弹出去罢了。但事实上却并只是那样,注意力要集中不说,还要有开弓的力量,现在肖弘正发着高烧浑身无力,看那些山贼拿过来约有大半个人高的弓,红叶有些担心他就算是能将弓拉开,把箭射出去,但那扫过的箭风能否将桌上的蜡烛吹灭,将悬着的铜钱穿中都是个问题。

  肖弘看出了红叶的担心,点点头说道:“相信我。”接着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个山贼头子,对她说道:“你等会注意时机。”

  红叶点头“嗯”了一声。

  “开始吧。”燕十三娘说道,接着便在一旁的桌子上拿了一把顺手的弓,走到她的靶子前试了下手感。

  “还是我先来吧。”大领头也跟在燕十三娘后面选了一把弓,走到一个靶子面前,他握了握弓,从他的动作看来,他平时似乎并不怎么习惯使用弓箭。他拉了拉弓弦,从箭筒里抽了一支箭出来架在推弓的那只手的虎口上,说道:“事先说好,我并不怎么喜欢用弓的,待会没射好的话,十三妹你可不能怨我。”

  “闭嘴好好射吧,我当然知道你的能耐了。”燕十三娘双手抱胸,咋了一下舌,说道。

  “嘿嘿”傻笑了一声,大领头拉弓瞄准箭靶,从他站着的地方到箭靶的位置,中间的那段距离先是隔了十只蜡烛,烛火后边则是挂了五枚钱眼和烛光同高的铜钱,此刻山风不断,将那几枚铜钱吹得旋转不止,桌上的烛火也跳个不停。他等了一会儿,那阵山风始终没有停下来,片刻,大领头没了耐性,只听“嗖”的一声,他手中的箭离弦而去,迅速扫过的箭风将桌上的十只蜡烛吹灭了七只,挂着的铜钱虽然因为风力的关系在空中旋转,倒也被他穿了两枚在箭头上。

  红叶盯着那箭靶愣了片刻,心想:没想到这山贼的箭术确实是很不错的,看那燕十三娘对那大领头的态度,似乎她的箭术更加了得。也不知这肖弘能否比得过他们……

  “唉。”燕十三娘看着大领头那箭靶上的箭,摇了摇头,说道:“果然不能指望你。”言罢,燕十三娘从箭筒里挑了一支细头的箭,拉弓搭箭。她到底是个女人,比大领头要有些耐性,等待风速小了一点烛火和铜钱都相对稳定些之后,燕十三娘“嗖”的一声将箭射了出去,此时的烛火已经燃了一会儿了,烛引子比大领头射靶的时候要更加贴近铜钱中心的钱眼些,她这一箭扫过,十只蜡烛都被射中烛引子,全灭。只是箭羽射向铜钱的最后两枚时,又起了风,风力将铜钱吹离了箭羽的轨道,最终射到箭靶中心的时候,箭头上只挂了三枚铜钱。

  嘬嘬嘴,燕十三娘摇了摇头,显然对眼前的这个结果不太满意,她转过身来对肖弘说道:“看你了,小郎君。”

  没有理会她,肖弘从桌上拿起一把相对小一点的弓,盯着眼前的箭靶看着,也不知是否真是运气使然,夜里的山上容易起风,此刻风力正在将那挂着的五枚铜钱吹得“天花乱坠”、四处摇摆。肖弘犹豫了一会儿,他若是等风力减小,方便能更好的瞄准,但也只怕会错过烛引现在的最佳位置。考虑了片刻,肖弘从箭筒里挑了一支粗箭头的箭出来。

  “喂,你傻了吗?箭头这么粗怎么穿得过那细小的钱眼?”燕十三娘笑道。

  红叶见状上前一步插进她和肖弘中间,说道:“选择什么箭是他的事,请你不要打扰他集中精力。”

  噗嗤一声又笑了出来,燕十三娘抬手拂过红叶的脸颊,说道:“你们果然是有情人啊,连旁人说他两句你也见不得。”

  红叶皱眉,懒得回她的话,推开燕十三娘的手,她走回到肖弘身边,对他点了点头。

  看了红叶一眼,得了她的暗示后,肖弘将箭搭在推弓的那只手的虎口上,并将箭头斜了一点角度,等待待风力小了一些,那四散的五枚铜钱终于归位连成一线的时候,他迅速松开扣住箭尾的手,粗大的箭头利用锋利的边缘切断蜡烛又燃短了一截的烛引,只听“咚”的一声,那支箭瞬间将连成一线的五枚铜钱全数击中钉向了箭靶的中心。

  可惜肖弘到底是高烧体虚,劲力不足,只见那箭头穿过五枚铜钱后因箭头过粗,钱眼太小穿不过去,根本无力钉在箭靶上,眼见着就要跌落下来,此时只听弓弦“嗡”的一声轻响,一道银光如电光火石般飞驰而过射向箭靶中心,一支细箭刺破了先前的那一支箭的箭尾,一路将木质的箭身劈开后击中了箭头,最终将挂着五枚铜钱的箭头钉在了箭靶上。“咔嚓”一声,最上面的那枚铜钱裂开两半,掉在地上。第二枚铜钱也被头一支箭的粗箭头切开了一个大口子。

  肖弘放下拿着弓的手,寒冷的夜风吹过,使得他忍不住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捂住嘴,轻咳了两声。

  看着肖弘的箭靶,红叶微微一笑,满意地说道:“十只蜡烛全灭,五枚铜钱也都射中了,是我们赢了。”

  燕十三娘紧皱柳眉,看着肖弘那箭靶上的大小两个箭头,以及地上碎裂两半的铜钱,顿时火冒三丈,说道:“你们耍赖,他头一箭气力不足,险些挂不住箭靶,后来补了一箭才钉住的。他一共射了两箭,这是犯规,做不得数!”

  “什么叫犯规?起初根本就没规定只能射一箭。”红叶走到了肖弘的身边,与燕十三娘争道:“按照现在的结果来看,就是我们赢了,你们该放人了。”

  “哼!既然你们这样钻空子,那我们也是从一开始便没有答应你们所说的赢了便放人,我们只是觉得你们的提议很有意思,才陪你们玩了这么一局,现在我们不想玩了!”燕十三娘说道,接着只见她抬手一扬,方才还围在旁边看比试的山贼们又团团围了过来。
本纪 第十七章 取名字什么的太麻烦了
  看着包围在四周的山贼们,红叶冷笑一声,说道:“果然,之前就见你们故意没有说出同意比试胜利就放我们走的话,我就猜到你们会说话不算数。”她看了身旁的肖弘一眼,见他已经用空着的那只手勾住了箭筒上的绳子,接着便一手揽过他的身子,继续说道:“所以我们一开始也就没寄希望在这场比试上。”

  言罢,只见红叶揽着肖弘迅速来到了大领头方才未能以箭风吹灭的蜡烛旁边,猛地一脚将摆放蜡烛的桌子踢翻至围墙脚下。因为近些日子一直没下雨,天气干燥,烛火一下子便将那以木桩砌成的围墙给点着了,外加夜里的山风四起助长火苗,火势不一会儿就蔓延开来。

  眼见火势已经被风吹往大厅的方向,大领头着急地大声喊道:“你们几个快些围住他们,后面那几个赶紧去灭火!”

  山贼们接令后,立马行动,三四十个人分开两拨,一部分去取水灭火,一部分朝红叶和肖弘二人围了过来。

  红叶眼疾手快,迅速将手中方才在牢里捡起的石子以劲力弹了出去,例无虚发全击中了二人跟前围过来的山贼们的膝盖,山贼们中招躺下,捂着腿在地上哀嚎打滚,眼前瞬间清出来了一段空路。红叶趁机拉着肖弘往前跑了一段,附近的山贼见了二人立马跑过来想要将二人再度围住,红叶却没再给他们这个机会,她一脚踏上一名山贼的肩膀借力一跃,跳过了这群山贼,接着她扯住肖弘正想要穿过山寨大门,这时,又听身后的燕十三娘大喊一声:

  “快把门关起来!”

  站在墙头的弓弩手们立即放下手中的弓箭,拽住了吊在墙头滑轮上的绳子,用力将地上躺着的巨门拉了起来。只是那扇门巨大且沉重,墙头上十来个弓弩手去了六七成才将那扇巨门拉动,不一会儿,二人的去路便被那扇半收的巨门给堵住了。

  红叶莞尔一笑,低声道:“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揽着肖弘飞身跳上墙头,站在地面上的山贼们见她这身手都不由一愣,这道寨墙用的都是从附近伐来的巨树树干围成的,少说也有四丈高,且不说她一十来岁的小孩,就算是习武高手凭借自己的功力也很难能跳得这么高的,更何况她还揽着一个身形跟她差不多的人。

  只见红叶跳上墙头后,在墙头一个借力,跳出了山寨的围墙。站在墙头上的山贼都在努力控制着那扇还吊在半空中没完全闭紧的巨门,根本没反应过来眼前发生的一切。也是翻出去之后,二人才明白为何这山寨要用这么麻烦的吊门,原来在大门的下面藏了一个极深的大洞,洞里插了许多兵刃,若是有追兵来袭,他们前脚躲入山寨将门关上,后面追来的敌人根本来不及勒马。

  红叶往洞里看了一眼,果然还有一些人和动物的尸骨,真是有够阴损的。

  还飞在半空中的红叶转头对身边的肖弘说道:“这次可一定要射中了。”

  肖弘回道:“放心吧。”

  接着,肖弘从箭筒里抽了一支箭出来,瞄准山寨墙头那两个吊着巨门的滑轮中的一个,只听一道劲风急速飞了过去,那个滑轮便被他一箭射穿了。那根绑着巨门的粗麻绳因为门的重力往下坠了几寸,卡在了滑轮的轴边,任那些站在墙头的山贼怎么用力拉扯,也没办法挪动它分毫。四周未去拉门的弓箭手见状立即拉弓搭箭瞄准二人,只可惜红叶和肖弘已经飞离了他们的射程。

  此刻,终于爬上墙头的燕十三娘和大领头见二人已经逃远了,气的咬牙。燕十三娘夺过身旁的山贼手中的弓箭,瞄准二人射了一箭,一旁的大领头也拿过身边山贼递上来的弓箭补上一箭。这对兄妹到底是当贼头的人,功力自然比那些小喽啰要强得多,两道强劲的箭风直逼二人而来,危险的气息已渐渐逼近。

  突然,本是背向箭羽的红叶突然在空中转了个身,连带她怀中揽着的肖弘也一同面向了山寨的方向,肖弘又从箭筒里抽了两只箭,一齐搭上弯弓。

  红叶说道:“瞄准了,这次要是力气不够可会要了我们的小命。”

  肖弘答道:“我知道。”

  只见他右手一松,两道箭风射向逼来的那两只箭羽,旋转的箭头刺入两位领头射来的箭矢,锋利的箭刃就如同方才肖弘在山寨里射靶时那般,将两只箭从中劈开,四箭齐齐坠落下去。

  危机瞬间被他解除了。

  站在山寨墙头的燕十三娘看见那情形,心里气不过,转身对底下的山贼们喊道:“备马,我们赶紧追上去!”

  一名山贼回道:“二领头,滚轴坏了,大门放不下去,马匹出不了寨子啊!”

  闻言,燕十三娘咬牙,抽出身侧的腰刀,抬手就往吊着大门的粗麻绳上面砍去,她说道:“放不下去砍断不就好了嘛!”

  大领头赶紧上前一步,截住她挥刀的手臂,说道:“十三妹,追不上就算了吧,你看那二人已经跑了那么远了。再者,你难道没看出来那个人身手不简单吗?他根本不是像一般的武人那般借力在空中跳出那么远的,他压根就像是在空中飞行一般,你可有见过能在空中还自由转向的?这样的人恐怕我们对付不来。”

  “难道就放任他们这样走了?”

  “不然你还想怎么样?如果我们能在势力范围内抓住他们自然是好,可万一不能,再过去一段就是官府的势力范围,虽说他们一直没拿我们怎么样,但是若我们轻易在他们管辖地里抓人,你说他们会怎样?别忘了和刘师爷的约定。”

  数年前城里发了场瘟疫,许多人都逃出城外躲避疫情,没了耕地和活计,为了生存下去,这些人便在山上搭寨成了山贼。城内官府自然是知道他们的存在,可是疫情严重,偏远小县的官府人力有限,便也就暂时对他们放任不管了。再后来,山寨的势力愈发强大,官府和山贼们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居然各自达成共识,只要人不犯我,我必不犯人。

  “……哼!”无力反驳兄长的话语,燕十三娘将手中的腰刀摔了出去。

  红叶携着肖弘离开那山寨好一段距离了,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果然没有人再追来。没想到这肖弘脑子还挺好使的,短短的时间内,计划居然这么周详,这一夜的经历,使得她对他又有了重新的认识。

  肖弘也回头看了身后一眼,对红叶说道:“似乎还没有人追来,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只见他说完便用手捂住了嘴,紧皱着眉头,脸色有些苍白。

  “怎么了?很不舒服吗?”红叶伸手摸了下他的额头,果然又比之前要烫了许多,看他的模样似乎就要吐出来的样子,红叶有些担心。她看了一下四周,想找个可以休息的地方,但此处却光秃秃的一片,本应茂密的树林如今只剩了些木墩子,应该是被那些山贼伐了去做寨墙了。

  照这么看来,那山贼头子也算是有些头脑的。这座山位居高处,视野广阔,一眼便可知山脚下的情况。只是山上漫山遍野都是林子,他们在这里搭寨,若是有敌人来袭,只需在山脚下放一把火便可将整座山连着他们的寨子烧的一干二净。如今那寨子四周的树木都被他们伐去做了堡垒,就算着火也会因为没东西烧而殃及不到他们山寨,而且这样还给他们增加了广阔的视野,一石二鸟。只是,这样的情况对于红叶和肖弘这样逃命的人来说,就不是那么好了。眼下他们虽然离开了山寨,却依旧在那寨子的视线范围内,也不知那些山贼稍后是否还会追来,他们要躲到哪里去,才能避免被山贼们再捉回去呢?

  “不用担心了,那扇门难不倒他们,只是暂时阻挡他们一下而已,他们若是要追上来,早就追来了。”见红叶还有些担忧的眼神,肖弘咳嗽了两声,轻声说道:“既然到现在都没追上来,应该就不会再追来了。”

  听了他这番话,红叶稍稍放下心来,说道:“那我们到白天那座湖泊那里去休息一下吧。”

  肖弘抬眼看了一下离山脚下不远的湖泊,点点头。

  来到湖泊边上的林子里,找了块石头坐下,再次瞥了一眼肖弘的脸色,红叶有些愧疚起来,没想到下午一不小心的失手,居然让他病的这么严重。她将披在肖弘肩上的外衣裹紧了些,来到湖边用帕子沾了些凉水,接着用凉爽的帕子给他擦了擦滚烫的脸颊,见他神情似乎轻松了一些,这才稍稍安心了些。

  “感觉好些了吗?”红叶问道。

  肖弘睁开闭着的双眼,对她点点头。接着他拿过红叶手中的帕子,将它翻开敷在脖子上,舒了口气。

  红叶看了一眼远处山顶上冒尖儿的山寨的两处塔楼,忍不住好奇心,问道:“对了,你是怎么想到方才那一出法子的?居然真的按照你说的那般顺利出来了,简直就像是由你安排的似的。”
本纪 第十八章
  肖弘也顺着她的目光扫了一眼山顶上山寨的方向,那边原本烧着了的寨墙已经渐渐不再冒烟了。沉默片刻,他回道:“以当时的情况出寨子,走地面会被山贼们堵住,就算最后出了山寨,也很快会被他们策马追上。而从空中翻出去,我们两手空空,四处的林子也都被他们砍了没有遮挡物,在空中我们容易当靶子。”

  红叶微微颔首,的确当时她也是因为手上没有武器防身,而墙头上又站了那么多手持弓箭的山贼,所以才在考虑从空中出逃的时候,犹豫了一会儿。

  “我观察了一下寨子里的情况,那山寨很多东西都是用附近砍来的树木建造的,从我们来这的路上已经几天都没下过雨了,气候干燥,夜里山上又容易起风,正好可以助长火势,所以我才想出放火来引开他们的注意力,先牵制住他们一部分人,这样才能方便你突围,我们也好假意要从大门出逃。”肖弘取下脖子上已经敷热了的帕子,继续说道:“等他们为了防止我们出逃把大门关上之后,我们再从空中翻出寨墙,同时用比试的时候骗来的弓箭毁掉他们大门的滑轮,短时间内大门放不下去,他们就无法策马追出来。而且,就算他们也翻墙追出来,也会因为寨子里的火还未灭,能出来的人手不会太多。以你的身手,我们只需逃出他们的射程,之后在他们放下大门追出来的这段时间里,我们都可以放心的跑一段。”

  红叶点点头,又问道:“你是怎么确定他们一定会答应你提出的比试,又是怎么知道大领头的箭术不好,一定会给我们留下几只没吹灭的蜡烛的?”

  肖弘笑道:“在牢里你没听出那女领头的脾气吗?”

  红叶回想片刻,回道:“挺目中无人的,似乎连那大领头也会稍微听她的话。”

  “世间女子会功夫、有能耐的本来就少,她年纪不大便是山寨里的领头,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如果在众多下属面前抬举她,又邀约她最擅长的武器,傲气使然她必定会应约。这样,我也就能顺理成章的取得一个防身的武器。”肖弘一边说着,一边用手上的帕子擦了擦另一只手。“至于你说的是如何猜到大领头不善用弓……”说到此处,肖弘瞟了一眼红叶:“不知到你有没有注意过那两位领头的手。”

  “手?”

  “大领头两只手的手掌上都有茧,而女领头则是左手手掌上有厚茧,右手则是食指和中指才有茧。只有长期用弓箭的人才会有这样的一双手,所以我断定大领头平时一定不常用弓箭,从他说话的语速,走路时步子的频率以及他的一些动作来看,他并不是一个很有耐性的人。我故意选择要求精准度才能射中的烛火和铜钱,以他的脾气应该没有这么好的耐性等铜钱连成一线的时候才把箭射出去。风那么大,铜钱没跟烛火在一条直线上,他的箭头飞到最后一定会有所偏差,自然会留下几只没吹灭的烛火。”

  听他说完,红叶不禁惊住了,从他在牢里观察这些山贼开始,到邀约燕十三娘比试箭术,再到假意从大门出逃,以至最后他们逃到了这里,中间这些过程中,那些山贼就像傻子似的配合着亲手送来了他们防身的武器,又亲手把大门关了将自己困在山寨里。没想到同样的经历,他却能看到这么多的东西。而且,从牢里出来,到他说出提议,中间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居然能想出这么周全的计划,还真是不简单。

  红叶露出钦佩的眼光看着肖弘,说道:“不过,最让人意外的是你居然会箭术,而且,不仅会,还非常不错。”

  肖弘笑了笑,说道:“我的箭术是我叔父教的,他可能是这大宋箭法最强的人了。”

  红叶也笑了笑,摇摇头,说道:“不可能,我也认识一个人,他的箭法出神入化,绝对比你叔父要强多了。”

  肖弘微笑着放下手中的帕子,不与她争辩。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般抬头看着红叶,问道:“对了,如果我当时没说出那个提议的话,你是打算做什么?我看你当时好像准备了什么招数似的。”

  红叶微愣了片刻才回道:“……当然是大招了,不过好在你当时出声打断了我,其实那招数对敌我双方都没什么好处。”

  “是嘛……”语毕,似是想起了什么,肖弘低了下头。

  “怎么了?”红叶问道。

  “唉,全身家当都在那山贼手里了,之后的路恐怕不好走了。”肖弘双手扶额无奈道。

  红叶耸耸肩,无所谓道:“没钱也有没钱的走法,如果一定要有钱才能出行,那叫花子岂不是连大门都迈不出去?这江湖上第一大帮的名头不是要易主了?”

  闻言,肖弘失声笑道:“你倒是从容。”过会儿又抬头看向红叶。“对了,那块玉佩,你拿到了吗?”

  “哦,对呢。”听他问起,红叶才想到之前他在跟她说提议的时候,最后还要求她要把燕十三娘腰带上挂着的那块玉佩帮他拿回来。她趁燕十三娘笑肖弘用粗箭头射铜钱的时候,刻意接近燕十三娘借机把玉佩偷回来了,藏入袖中,之后为了防止玉佩丢失,她又放在了怀里。

  红叶在衣襟内侧掏了掏,取出一个用丝巾裹着的团子递交到肖弘的手中,突然右侧身后一道反光直射了过来,此刻,她的右手还握在那匹丝巾包裹着的团子上,若这时抬手阻挡,丝巾里包着的玉石指不定会被抛一旁的湖里去。这位大少爷如此宝贝这块玉佩,到时候一定会念叨她粗心大意了。松开握着玉佩的手,红叶将身体侧着倒向一旁,正待想要侧身避开的时候,后脑勺忽然被人扣住往前一压,她的额头碰在了一个体温偏高的胸膛上,接着二人一齐顺着力道躺倒草地,那倒冷光匆匆从她脑后飞过,插在了一旁的树干上。

  红叶抬头看了一眼那根树干上插着的东西,原来是一杆长约八尺的银枪,枪头入木三分,余力未尽的枪身还在半空中来回颤抖着,劲道十足。若是方才没能避过,此刻她的脖子便会被利刃斩断,脑袋则会跟那杆银枪一起插在树干上,果真十分凶险。

  从肖弘的怀里起身,红叶心下忍不住有些恼火,说道:“你在做什么?方才你不帮我我也能避开的,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你手不想要了?”嘴上虽是这么说,红叶心里还是感激的,因为她方才下意识的往后倒其实是有风险的,如果速度不够快的话极有可能还是会被那杆枪伤到的。

  似是没听见红叶的斥责,肖弘慢慢从地上直起身子,将掉落在草地上的玉佩拾起来后,不着痕迹的抖了下右手的袖子盖住手背,他并不回话,只是看向红叶的身后。

  一名男子站在距离他们五十步远的地方,手还维持着方才投枪的姿势,他一身宝蓝色长袍,二十来岁的年纪,俊美的面容在月光下更添了一分英气,在他右边的眼角下方还有一颗不太明显的痣。

  红叶盯着蓝衣男子的面容愣了片刻,只觉心里“咯噔”一下突然加快了跳速,目光一直落在他眼角那颗不大明显的痣上,正待细想,对面的男子便迈开步子直奔二人而来。红叶眼见来者不善,拾起一旁箭筒里的一支箭,站起身来,就待要跟那名男子兵刃相向。

  “住手,鸣赦!”肖弘低声喊道。

  对面直奔而来的男子听到肖弘的话立即停住了脚步,站直身子整理了一下衣冠,拱手躬身恭敬的向肖弘行了一个礼。

  红叶见此人态度突然这般变化不禁愣住了,手中的握着的箭矢也跌落在地。

  肖弘刚刚叫他什么?鸣赦?是那今科的武举人张鸣赦吗?

  看蓝衣人那副毕恭毕敬的模样,肖弘忍不住皱眉,对他说道:“行了,你不用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果然,在肖弘说完之后,只见对面的蓝衣人抬起头来,嘴角一提,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他直起身子,盯着红叶看了一眼,目光扫到红叶水蓝色的双眼时一愣,随即说道:“这位便是将你劫走的人吗?我还以为她是有什么目的会对你不利,没想到刚才居然还想保护你,看来是我误会了。”言罢,他抬脚轻轻踢了下地上从红叶手上跌落的箭矢。

  红叶下意识地捂着脖子,心想这家伙真吓人,若是没躲过刚才那一击,那她不就枉死了?

  “不是她劫走我,是我让她带我离开的。”肖弘纠正道。

  蓝衣人微微一笑,走到还坐在地上的肖弘跟前伸出一只手,说道:“我家就那么让你厌烦吗?居然还要让你深夜出逃。”

  “你明知道是为什么。”没有理会眼前的那只手,肖弘自己从地上站起身来,说道。

  红叶再次一愣,那蓝衣人刚刚说了肖弘出逃的地方是他家,那么他说的应该就是张家茶庄了,而且肖弘叫他鸣赦,看来他果然就是那今科的武举人张鸣赦。

  尴尬的收回伸出去的手,张鸣赦笑了笑,眼角瞥见肖弘右手臂的袖口有一抹扎眼的红色,他再定睛一看,肖弘的手背上有一道切过整个手背的狭长伤口,明显是被他方才丢过来的银枪给射中的。伤口虽然不深,却流了很多血,如今那袖子已经被血染红了一大片,张鸣赦惊道:“官……”

  肖弘皱眉,狠狠瞪他一眼,硬生生将他即将要喊出来的话给止住了。

  轻咳一声,张鸣赦敛住笑容,正经颜色,在自己衣摆上撕下一条干净的布,为肖弘包扎好伤口,改口道:“公子爷。”见肖弘没再表示出任何不满,于是继续说道:“非常抱歉,回去以后我会向太夫人请罪的。”
本纪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红叶也终于注意到了肖弘手背上的伤口,她往前走了两步,正待要张口问候时,只见肖弘神色略有不悦,他将手从张鸣赦手中抽了回来,眉头皱得更紧,对张鸣赦说道:“是我自己蹭上去的,跟你没关系。”

  他这话说的不假,张鸣赦是瞄准了红叶投的枪,若不是他下意识的搂住红叶的脑袋帮她躲避那杆枪,他这手背也就不会被划伤了。所以,的确跟张鸣赦没关系。

  看着这二人,红叶忍不住摇头。也不知这二人究竟是什么关系,眼下这情形,她认为还是先当一会儿空气,让他们二人先好好聊聊的好。

  那厢,肖弘低头看了一眼张鸣赦的双手,方才在包扎伤口的时候,他就觉得张鸣赦的手似乎与往常不同,如今才注意到他双手之中的左手上戴着护甲。肖弘微讶,却也没问他什么,只继续说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张鸣赦笑得神秘,说道:“我自有我的办法,这个恐怕不方便说,还请你见谅。”他顿了一下,神色一敛,表情稍微严肃了一点。“自你出走以后,太夫人就把弟兄们全派出去寻你了。太夫人最近身子不大好,请你跟我回去吧,马车已经在林子外面等着了。”

  肖弘先不回他,也不动身,而是看了一眼旁边一脸茫然的红叶,指着张鸣赦说道:“这位是今科的武举人张鸣赦。”接着指着红叶对张鸣赦说道:“这位是红叶。”听他介绍完,二人相视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肖弘这才对张鸣赦继续说道:“我暂时还不能回去,我还有点事想要去趟新州确认一下。”说完,肖弘便转头看向红叶,接着又将目光移到了她的身后,远处山头上山寨的方向。

  红叶觉得有些奇怪,盯着肖弘的双眼看着,他的眼中显露着的尽是真诚的目光。难道他刚才所说的话并非是为了不想回家而骗张鸣赦的谎言?原以为他跟着她去新州不过是怕她逃债,现在才明白,原来他要去新州其实也是有他自己的目的。

  张鸣赦顺着肖弘的目光先是看了一眼红叶那双水蓝色的眼,接着也朝她身后望了过去,发现了远处山头上山寨里的两座塔楼,那塔楼用了许多绿色的树枝和干草铺着,从满是植物的山脚下看过去很难看见它。张鸣赦的神情有些异样,似是明白了些什么,说道:“好吧,若是这样,我便陪你一起去趟新州吧。等事情处理好了之后,你再跟我回去?”

  肖弘脸上表情有些严肃,嘴巴张了张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没再说些什么。

  张鸣赦这句话听着像是问句,其实却是一句不可抗拒的肯定句。红叶越发觉得奇怪,这张鸣赦明明是个极其有望成为武状元的武举人……就算他是个日后不会当官的普通人,他也算的上是张家茶庄的一名少爷,怎么还要对这一个只是家里有些闲钱,同样不过是个大少爷的肖弘如此恭敬,却又如此不敬?他刚刚还说太夫人把弟兄们都派出去寻肖弘了,他的意思是肖弘家里还特别有一个组织供他家里的人差遣吗?看来她果然猜的没错,这肖弘并不只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大少爷而已。不过,现在更让她在意的,是这位张鸣赦。

  “请问,我们以前见过吗?”刚问出这句话,红叶就有点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句话听起来实在很像是在搭讪。不过,好在她现在是男装,应该不至于会让人想歪才是。但,不知为何,自见了张鸣赦后,红叶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他这张脸。

  “嗯?有吗?”发出一声低吟,张鸣赦疑惑沉思道。也不知是真没见过,还是见过了不肯承认。

  抬头看了一下夜色,红叶决定先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回客栈里好好睡一觉最为重要。她咧嘴一笑,对张鸣赦说道:“你刚刚说林子外有马车是吗?”

  张鸣赦点头:“是的。”

  “请载我一程吧,到前面的驿站就可以了。”扛着个跟自己差不多体型的人跑了一夜也是累的够呛,红叶定睛看着张鸣赦,眼睛里闪烁着让人不忍拒绝的光芒。

  马车驶到客栈门前,红叶先一步下了车伸个懒腰,累了一整夜,这下终于可以睡一会儿了,顿时心下大快。

  随即,张鸣赦也下了马车,只是听后面跟着下车的肖弘咳嗽了两声,他便绕到马车后面,打开放在马车后架上的木箱,在里面翻了翻,走到肖弘面前的时候,手上大包小包的拎了十几包药材。“我把药也给你带过来了,一会煮好你记得吃。”

  红叶看着张鸣赦手上那夸张的药量,不禁有些吃惊:“喂,他只不过是伤寒罢了,你这药量会不会吃死人呐?”

  闻言,肖弘抬眼送了红叶一记眼刀。

  真是毫无口德,居然出口就咒他死……

  张鸣赦拎着药包笑道:“我们这位公子爷自小身子就不大好,但是,他也不是一个听话的孩子,经常惹得太夫人生气,所以太夫人为了惩罚他,就严令大夫不许医治,以至现在留下病根,稍有不适就容易引发旧疾。”看见肖弘盯着他手上的药材忍不住脸色发青,张鸣赦晃了晃手里的药包,继续说道:“你那时候肯乖乖听话,现在不就不用吃苦了嘛。”

  听他说完,红叶咋舌。她知道不听话的孩子确实是令人头疼,只是,孩子不听话就应该好好管教,若是生病了,还是应该让大夫看病抓药才对。严令大夫不得医治,这样不是害了孩子的健康吗?这太夫人的作为实在是令人不齿。

  肖弘皱着眉拿过张鸣赦手中大大小小的药包,转身丢到红叶手里:“你去煎吧。”

  红叶愣愣地看着手中的药材,问道:“为什么是我?”

  肖弘嘴角一提,笑道:“也不知是谁推我下水的哦?”

  “嗯?”张鸣赦疑惑的转过头来,八尺银枪斜在他的肩上,他向肖弘问道:“推你下水?”

  那杆银枪反射着的月光直直打在了红叶的脸上,她不禁打了个寒颤,笑嘻嘻的握紧了手中的药包,说道:“好,我马上去煮。”咬牙忍下一大堆痛骂的话语,心中不住泪如泉涌。

  唉!她倒也不是怕那张鸣赦,而是到底是她失手把人家推下水才害得人家得了伤寒,于心有愧,不得不服啊。

  那厢,突然少了份无聊又艰苦的差事,张鸣赦心中大爽,痛快的伸了个懒腰,交代车夫把行李搬好之后,正要到楼上客房里准备睡觉,身后的肖弘却突然搭住了他的肩膀,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说道:“一楼地字号房有位车夫是我之前雇的,他的工钱你记得给一下,我的银子都在那些山贼的手里了。”

  看到张鸣赦那一脸吞了蟑螂似的表情,红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里突然对肖弘有了敬佩之意,没想到此人即便口袋空空两袖清风了,居然也还是有办法压迫他人,也算得上是一种能耐。同时也为张鸣赦而感慨,此后终于不再是她一个人受肖弘的压迫了。

  来福客栈内。

  轻轻推开肖弘的房门,张鸣赦将红叶以报复行为特意找来的大碗装的药汁端到肖弘房里,叫醒了已经睡着的肖弘,说道:“等会再睡,先起来把药喝了。”

  揉揉惺忪睡眼,肖弘缓缓起身,黑着脸接过张鸣赦手中加大号的药碗,放到嘴边吹了吹,只抿了一小口,就见他脸色立马变得跟张鸣赦身上的袍子似的。推开药碗,肖弘说道:“拿走吧,我不想喝,反正喝了也没见能好到哪里去。”

  张鸣赦赶忙护着差点洒出来的药碗,说道:“那至少也没坏到哪里去吧?没变坏就是在变好了。”见他还是不肯喝,摇摇头继续道:“你不喝也好,反正太夫人一直也见你不顺眼,你病死了她还能再重新挑个听话的来坐那个位置。”

  肖弘慢慢坐直身体,转头看向张鸣赦,笑道:“鸣赦,你可知道你刚才那句话已经足够让你脑袋搬家了?”

  “我当然知道了。”张鸣赦也冲肖弘笑了,回道:“但我也知道,你不会这么做,你若真要这么做,我的脑袋也不知被砍了多少回了。”

  “哼。”肖弘冷笑一声,接过张鸣赦手中的药碗,憋着一口气将里面的药汁灌了下去,苦着脸再递还到张鸣赦手里时,碗里浓黑的药汁已经少了一大半。“难怪她这么器重你,你这影卫做得还真是称职。”

  双手接过还剩一半药汁的碗,张鸣赦但笑不语。

  肖弘抬头看向张鸣赦,说道:“算算时间,我离开京城也有好些时日了,她应该已经想好办法找人替代我了吧?”

  张鸣赦迟疑片刻,才缓缓回道:“你的位置是她亲手扶持上去的,又怎么会轻易再交给别人?你离京后,太夫人就对外说你病了,若实在有出面的必要的话,宣武现在是你的替身。”

  “呵,”肖弘微微低下头颅,长睫在他眼下投下一层阴影:“果然,在她眼里我不过是个摆设,是她放在那位置上做展览用的罢了。是不是本人坐在那里在她,在外人看来都无关紧要……不过,我可不会一直甘心做个摆设的。”

  闻言,张鸣赦面色微变,眨眨眼睛轻声问道:“我可以问一下你,为何要跟着她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吗?”

  肖弘微怔,只是盯着张鸣赦许久都不回话。
本纪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张鸣赦轻轻一笑,说道:“不必藏了,我知道她就是你当年让我从牢里救出来的那名白子。”

  肖弘缓缓呼出一口气,过了片刻才答道:“我也想知道当年的实情,既然你和她都不肯说,那我只有跟着红叶来这里自己查了。”

  张鸣赦叹了口气,当年他奉命到牢里将红叶救出之后,他们二人原本的情谊便也就此断了。自那时起,他便受到太夫人的重用,和肖弘反倒越来越疏远了。再看了肖弘一眼,张鸣赦什么也没说,端着药碗转身就准备退出去。

  “等一下。”肖弘喊道。

  张鸣赦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

  “先前就想问你,你左手上的护甲是怎么回事?你不是一向不喜欢戴这些的吗?”

  张鸣赦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愣了片刻才回道:“没什么,只是前阵子练功的时候不小心弄伤了手,伤口有些难看,怕吓着父亲才戴着这个的。”

  肖弘皱眉思考片刻,不信,冲他招招手:“过来让我看看。”

  张鸣赦将手背到身后,依旧站在原地不动。

  见他不愿过来,肖弘掀开被子下床走到他身前,将他背在身后的左手扳过来,解开缠在手臂上的护甲后,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怎么回事?”

  藏在张鸣赦护甲下的左手的确是伤了,伤口上却没裹上绷带,因为烫伤裹上绷带的话只会更加严重。而那伤口却不只是如张鸣赦所说的那般有些难看而已,它还带有耻辱的意味,因为只有犯了奸淫罪,或者弑亲罪这一类的罪犯才会被烙上这个印章。

  那是一个“罪”字,烙在张鸣赦的左手手背上,和他完好的右手一对比,显得特别刺眼。肖弘想触碰一下那个罪字,却又怕弄疼了他,嘴巴张了张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张鸣赦抽回自己的手,不在意的笑着道:“没什么,只是做了让太夫人不满意的事,受到了惩罚罢了。”

  肖弘脸色有些难看,缓缓道:“难道是因为我出京……”

  张鸣赦摇摇头,说道:“我是你的影卫,只要你高兴,就算舍掉这只手也没关系。”

  闻言,肖弘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神色一敛,接着拿过张鸣赦手上端着的药碗,将里面剩余的那一半药汁喝了下去,说道:“我会跟你回去,处理好这边的事之后,我们立即回京。”

  听他说完,张鸣赦慢慢收了笑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向他行了个礼便退出去了。

  房门关上之后,肖弘将空药碗放到桌上,来到窗边将窗门推开,夜里凉爽的风夹杂着附近花草的清香灌入房内,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沉闷的心情终于得到了缓解。

  他知道刚才他最后的那句话让张鸣赦失望了。

  张鸣赦跟肖弘自小就是好朋友,只是肖弘的祖母对张鸣赦有恩,若她吩咐他做什么事情,他一定会照办,但是他也并不想因为肖弘的祖母的吩咐而有损肖弘跟他的友情。这次肖弘离家出走后,虽然被张鸣赦给找回来了,可他刚在张家茶庄住了没两天就又失踪了,这里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因为张鸣赦没尽到他的职责,太夫人很生气,所以她才在他的手背上烙上一个“罪”字,而这也将成为他一辈子都抹不掉的耻辱。

  肖弘于心不忍,倍感愧疚,也不想再看到张鸣赦为难,所以才答应跟他一起回京。可是张鸣赦虽然要履行肖弘的祖母吩咐下来的任务把肖弘带回家去,却也不希望肖弘是因为他的原因才答应跟他一起回京,所以他才会表露出失望的神情。

  肖弘知道,其实只要他说他不想回京,张鸣赦一定会当做完全没见过他,独自回京向他祖母一谢失职之罪。但,这次失职就已经烙上了一个“罪”字,若是再空手回去,那恐怕就……肖弘是真没想到,张鸣赦一直都很听他祖母的话,可他的祖母居然真的会对张鸣赦下这么重的手。

  吹进来的夜风有些凉了,把窗户关上后,肖弘回到了床榻边,此刻的心情有些烦乱,恐怕要一夜无眠了……

  次日。

  因为张鸣赦的到来,肖弘辞退了雇来的车夫,结了工钱后,车夫高兴的拿着原本要送到新州才给的工钱,提前结束了他这趟漫长的行程。

  将行李打包好后,红叶来到了马车边。原以为来了个张鸣赦又辞退了车夫,她便要步行到新州了。也不知是否是因为她之前被肖弘压榨了一路而换来了好运,就在刚才,张鸣赦说,因为她帮他尽到了保护肖弘离开山寨的职责,所以希望能以载她一程到新州去作为答谢。既然能省下徒步到新州的力气,红叶自然是高兴的接受了。

  可是,不知为何,只是过了一夜而已,肖弘和张鸣赦之间的气氛似乎变得有些古怪,虽然他们之前的相处模式在红叶看来就很古怪,但红叶却觉得现在这种异样的气氛和之前是不同的。

  不一会儿,张鸣赦和肖弘就从客栈里出来了。肖弘先一步上了马车,张鸣赦将随身物品放到马车后面的箱子里后,则是上了驾车坐,他回过头来对红叶说道:“上车吧。”

  “哦。”红叶挠挠头发,也钻进了马车里,此时坐在车里的肖弘已经在闭目养神了。她走到肖弘旁边的座位,刚一靠上车壁,张鸣赦就驾车出发了。

  看着前方驾车的背影,红叶忍不住嘴角一提,笑出了声来。一旁的肖弘疑惑的转头看向她,问道:“你笑什么?”

  “哦,没什么。”红叶摆摆手。“只是觉得有今科最有希望成为的武状元的武举人来给我驾车,心情特别高兴罢了。”

  坐在前方的张鸣赦听到她的这番话,也微微一笑,并不在意她的话语中所含有的不敬之意。

  肖弘这一路上难得见她这般高兴,奇怪道:“怎么,你很喜欢武状元吗?”

  “这倒没有,只是对武状元这个称号很向往而已。我爷爷一直希望家里能出个武官,只可惜我已经错过了今次的科考。”

  自从与红叶结伴而行以来,先前他在路上不论怎么问,她都不愿意提起她家里的事情,这次居然自己主动说出来,肖弘有些意外。看她这副高兴的神情,肖弘笑道:“哦?莫非你也想做武状元吗?”

  红叶盯着他,眼珠子转了转。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问她,以往她跟萧墨提起的时候,萧墨总是让她忘了这些事,什么也别想,好好在云墨山庄待着就好了。

  的确,云墨山庄富可敌国,多养她一个或少养她一个没多大区别。萧墨作为庄主,名义上又算得上是她的师父,只要她待在庄子里,她就能过上如同公主一般的生活。

  可是,她的父亲呢?八年前连带责任一起死在牢里的那些亲戚呢?难道就这么让他们冤死不顾了吗?当年她被人从牢里救出来时昏昏沉沉的,等到她再次清醒的时候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她跑去乱葬岗找她被人胡乱抛尸的父亲和亲戚的尸体,漫山遍野的腐尸散发出来的恶臭连食尸的野兽都退避三舍,可她在那里却找了好几个时辰。山上的尸体都烂透了,她再也找不到哪一具才是父亲的尸骨了。

  那时的情形,她永世难忘,所以不论萧墨怎么劝说,她依然选择要回京。她当然不会告诉萧墨她其实是来京城杀人的——那个冤枉她一家子死于牢狱之中的仇人。

  考取武状元,不过是用来搪塞萧墨的话罢了,可如今真被人问到她是否想考,她反倒是有些答不上来了。

  见红叶似是出了神,肖弘唤了她一声:“怎么了?”

  收回神思,红叶摇头笑了笑。虽然,她也确实想考取武状元圆了祖父的梦,但她也知道这条道路其实是行不通的。毕竟,罪人之子是没有参加科举的资格的,何况她还在明面上算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再者,正如萧墨所说的,科举考生中没有女子,文武百官里也没有女官。唉!反正也只能是说说了,红叶索性也就大言不惭的回道:“是啊,还不快对我好一点,将来我考上了武状元,你再想来巴结我就晚了。”

  “哈哈。”这次不仅是肖弘在笑,连前面在驾车的张鸣赦也偷偷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红叶瞪着肖弘。

  摇摇头,肖弘微笑道:“没什么。”接着,又闭上眼睛靠在车壁上睡觉了。

  依他现在的这副态度,不管他刚刚在笑什么,估计也是不打算告诉她了。

  呼出一口气,红叶咬咬唇,盯着前方驾车的张鸣赦看了一眼,又瞥了一眼身边的肖弘,忍不住问道:“对了,我一直挺好奇,你跟张举人是怎么认识的?”

  肖弘再次睁开双眼,眼里泛出异样的光芒,前方的张鸣赦也回过头来,却什么也没说。肖弘后背离开车壁,直起身子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跟鸣赦是在幼时于一次家族出行祭祖的时候遇见的。”接着又靠回了车壁上,眼睛半真半闭的也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

  对于已处于接近她梦想的张鸣赦,红叶还是很有兴趣八卦一下的,现在的张鸣赦,在红叶的心里就如同偶像英雄一般。只是,等了许久,却一直没再听见肖弘接下文了,红叶轻声道:“然后呢?”

  只听身旁之人没接话,却发出了酣睡之声,红叶凑过去一瞧,肖弘已是熟睡多时。叹了口气,红叶忍不住垂首扶额。车前驾座上的张鸣赦回头看了一眼车棚内,笑道:“红叶啊,他烧还没退干净,你就让他睡吧。这里到新州城内还有小半天的路,昨天你也累了一夜,也睡一会儿吧。还有,以后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了,不必那么见外。”

  “嗯。”闭上双眼,红叶心下叹道:哪有这样起了个头,接着就不讲下文了的?不带这样吊胃口的!唉……这两个人,一个一天到晚皮笑肉不笑,一个一天到晚嬉皮笑脸,还真是绝配了!
本纪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三人驾车来到新州,却被新州的沿街景象给惊着了,虽然来此处之前就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但没想到居然还是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差了这么多。

  很久以前就有传言说岭南之道是被荆棘封锁的地方,而这新州则是“烟瘴最甚”,甚至还有“人间地狱”之说。所以这边的城市自然不会像颍昌那样车水马龙,更不可能会有汴梁那般繁荣昌盛。

  只是眼前之城市井萧条,城内百姓所见无几,整个新州就像刚大病过一场般,气若游丝,近乎垂死边缘,还当真有点人间地狱之相。

  “这新州城怎么看起来这么萧条?城里似乎也没多少人似的。”红叶探出车窗外,看着沿途街景。她先前一直在云墨山庄里待着,虽然也知道一些外面的事,但出这么远的门,这还是第一次,对于外地之事,她多少还是不甚了解。

  “城里人大多都搬到城东去了。”肖弘揭开车帘,淡淡说道。“这里几年前发过一场瘟疫,城里很多百姓都病死了。”

  “瘟疫?那蔡确……”红叶心下一震,下意识问出了声。片刻之后,发觉方才有些失态,只好尴尬的咳两声以作掩饰。

  “……”肖弘盯着她略微慌张的面容看着,眨了眨眼睛,却没再说话。

  听肖弘又不说话了,驾车座上的张鸣赦摇摇头无奈地笑了笑,对红叶说道:“放心吧,蔡大人没事。”顿了一下,张鸣赦回眸观察了一眼红叶的神情,只见她眼珠子转来转去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于是问道:“怎么,你跟蔡大人认识吗?”

  “不……”红叶干笑一声,回道:“我只是有些事情想请教他罢了。”

  “呵呵。”张鸣赦笑道:“原来是这样,我还道你是来新州寻亲的呢。”

  红叶随意应了张鸣赦一声,便转头看向肖弘,他却只是继续看着车窗外的街景,什么话也不说,什么表情也没有。红叶不禁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自从张鸣赦来了之后,肖弘整个人就变了?变得不爱说话,连笑容也少了,哪怕是那种敲诈勒索时的笑容也变得浅了。他和这张鸣赦之间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吁——”

  突然,张鸣赦勒住了马,车子走得不急,到也没怎么感觉到颠簸。红叶和肖弘一齐望向张鸣赦,正想问前方出了什么事情,便听张鸣赦回头道:“前面有座木桥,桥身很窄,马车过不去,接下来的路估计是不能乘车了。”

  肖弘抬起车帘,往前方看了一眼,果然就如张鸣赦所言,前面不远处有一条河道,河道虽然不算特别宽,但也绝对不是一般马匹能越过去的距离。河上只有一座木桥,木桥宽度只够三两人并排过去,看样子马车是断不能行了。

  红叶探出车外看了一眼,接着便拿好自己的包袱先一步跳下马车。

  肖弘亦随之跳下马车,到车后方拿了随身的行李,然后对张鸣赦说道:“鸣赦,从这里开始我们就步行吧,反正这新州也不大,用马车反而不方便,烦你去找马厮把车退了,待我们需要用到车时,临时再租便是。”

  “好的。”鸣赦应道:“那我先去退车,你们找个地方歇息一下,我们到城东碰头。”

  “嗯。”肖弘轻声应道,将随身的行李背到肩上。

  张鸣赦看了一眼桥对岸,回想起昨夜见到的山寨以及寨子里凶恶的山贼们,依旧有些不放心,走到红叶身边低声道:“红叶,烦劳你在我回来之前帮我看好他。”

  见红叶点头答应,这才安下心来。

  三人分头,张鸣赦把马车赶往城外马厮之处,红叶和肖弘二人则是过了桥之后往城东方向去了。

  果然,刚过桥没走多远,街上总算是能见着人了,道路边上还有些小摊贩推着车贩卖些饰物或者蔬菜、水果。虽然整体不如那些大城市那般热闹,人数也甚少,不过却也有集市应有的气氛。途中,红叶还看见有一两家摊贩在卖春联,算算日子已是年底,这才想起再过几日就是春节了。只是,不知为何总觉得有点怪异,直到走近了些才发现,集市上来来往往的基本都是四十到六十岁的中老年,极少能见到年轻人,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走过集市没多远,便看见一座气派的府邸,府邸大门外的东面角落里摆了一架登闻鼓,鼓面上落了许多灰尘,看来已是许久未曾有人击响此鼓了。现已日过午时,府邸大门却依旧紧闭着,门前也并无人看守,只有大门两边各站着的一尊石狮,石狮巧夺天工,栩栩如生。府邸四周的砖墙都是新砌的,梁柱上的漆色也甚是新鲜,而那房顶上的瓦片用的也不完全只有常见的廉价小青瓦,居然还能看到几片上好的琉璃瓦件做装饰。看样子这新州府衙甚是富有,连皇家也未能大量使用的琉璃瓦件,他这里居然也能弄来几块做饰物,还真是不简单。

  历经数日,终于找到了蔡确的所在之处,红叶心下甚是高兴。只是,住处虽然找到了,却不知这蔡确是怎样的一个人,她过去并没有机会见到蔡确,他是否会知道有人来找他问当年的事便和那王德一般找个地方躲起来?又或者干脆不承认当年的事情?若是那样,线索便又断了。

  红叶脑中思绪万千,回想起当初王德所说过的话,虽然他指证蔡确指使他给御厨下药,但并不代表当年那件事情是蔡确全权谋划的,所以在知道真相之前,她必须要保持冷静。想了许久,红叶最终决定还是别直接问他当年的事情,先假装自己是来伸冤的,就以城外山寨里的山贼抢劫为由,先确认这府邸内哪一位是蔡确,再想办法问他当年所发生的事情为好。

  定下思绪,红叶整顿衣冠,接着便走到那角落里的登闻鼓前,正待击鼓时,她身后的肖弘却拉住了她正要敲下去的手,说道:“不用敲了,这鼓落了这么厚的一层灰,又被丢在角落里,可见已是许久没人用过。你若是想见知县蔡大人,这登闻鼓就算敲下去也不过是落得一身灰罢了,蔡大人恐怕还是见不着。”

  盯着手上握着的鼓槌,红叶愣了一会儿,心下回想着肖弘方才所说的话的确是有那么几分道理,于是问道:“……那该怎么办?”

  只闻肖弘“呵”的轻笑一声,耸耸肩说道:“还能怎么办?等鸣赦来找我们吧。”

  “等他?他来了我们就能进衙门找蔡大人了吗?”

  “你看到这个衙门有什么感想?”肖弘答非所问。

  再度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府邸,如此富丽堂皇的装修门面实在与这清贫的市容相违和……红叶嘬着嘴想了一会儿,回了一句:“里面的人是不是经常收点好处啥的?”

  见她说到点上了,肖弘满意的点点头笑道:“这就对了,我们一不是他们上司,他们可不会出来恭迎我们。二又是囊中羞涩的‘贫民’,没给他们点好处,你认为他们会理你吗?还是等鸣赦来了再一起想办法吧。”

  肖弘的话不无道理,眼下他确实是身无分文了,经过昨天从山寨里出逃,他们现在连衣服也有些破破的了,估计衙门的大门还没迈进去,就会先被当做是落坡氏族的乞丐被轰出来。而张鸣赦则是今次科举最有望成为武状元的人,但凡有些眼色的都会提前来巴结他才是,如果这个门交给张鸣赦来敲,绝对比他二人来敲要有效果多了。

  红叶虽然明白这个理,不过,人都到这里来了又得走,实在有些不甘心……

  “……”眨眨眼,红叶后退一步看了一眼院墙的高度。

  “……”闭闭眼,肖弘猜想她估计是在考虑翻墙的可行性了。

  只是二人相视许久,红叶最终还是没做任何行动,片刻只听她说道:“唉,言之有理,债主大人聪慧过人,一语道破‘红尘’。”听肖弘先前那番话红叶担心他说不定是要提起他那丢失在山寨里的钱袋了,唯恐他又要啰嗦她那已记不清数目的巨债,赶忙用干涩的口吻对肖弘奉承道。

  只见肖弘难得没有表示出什么不悦的情绪,满意的点了点头。

  红叶无奈叹气,她确实不得不承认自从出了云墨山庄,她愈发认识到了钱财的重要性,尤其是认识了肖弘之后更是如此。虽然她能凭借武力直接闯入这座府邸,不过,到底是来问人家当年事件的,目前尚未确认蔡确和那件事情的关系就胡乱闯入别人家的宅院会给人家留下不好的印象,红叶认为自己是个有教养的人,未经允许便私自闯入别人家里的这种事情有过一次就够了。

  肖弘正忙着将身后背着的包袱解下,自然没发现他的同伴正在数落着他的恶行,包袱里裹着几件张鸣赦帮他带来的衣服,有好几件都是用的上好的锦缎制作的,和红叶在云墨山庄时看萧墨穿的那些衣料一比较,一点也不输于他。萧墨那个傲娇货必须是最名贵的蜀锦才肯穿的。

  在红叶感叹的同时,只见肖弘已经拿出了一件最为华贵的锦衣外袍换上。

  “你换这么华丽的外衣做什么?出门在外最忌讳露财,你想招贼不是?”红叶愣愣地看着他将外衣披上换好,忍不住问道。

  “没错,就是要让贼来招惹我们。”肖弘说道,将衣服穿上后,把包好的包袱再次负到背上。“他这府前的登闻鼓都开始生灰了,怕是已经忘了这击鼓的声音,待我帮他回忆回忆。”

  “啊?”红叶回味他方才说的话,愣是没听明白。他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说他要招贼来偷他的东西,这样便能抓个现行犯,然后再来这击鼓鸣冤?只是这跟她方才想以城外山贼强抢之事来伸冤又有何区别呢?

  似是看出了红叶的疑惑,肖弘解释道:“城外那些山贼所在之处也是归这新州府所管辖,从他们寨子的规模便能看出他们在那已经不是一两年而已了,按照这样的情形,官府早该派兵去那里剿匪才是,可现在不仅没剿匪,还任其发扬壮大,可见这其中另有隐情。来福客栈里的小二也知道山贼的事情,却没见他们来报案反而是以提前关门来躲避山贼,你说这是为什么?”

  红叶低头思考片刻,明白了肖弘所说的话的意思。

  衙门前摆放的登闻鼓是给百姓鸣冤用的,可这衙门前的登闻鼓都生灰了,而且还被丢弃在角落里,可见已是许久未曾有人用过了。其实,若仅仅只是这样倒也不能代表什么,也有一种可能是这城内安逸,的确没什么值得百姓击鼓鸣冤的。但,假如二人在入城前并没有遇到山贼,也没见到这富丽堂皇的府衙,也许他们会认可是前一种可能性。现如今,明明有人知道城外有大批山贼,还常常放肆强抢,而立在这气派的府衙门前角落里的鼓没人敲,便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敲了也没用。

  但,这鼓平民百姓敲了没用,由张鸣赦或和他有关的人来敲那就未必会没用了。

  沉思片刻,红叶问道:“所以,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肖弘回道:“刚刚我在集市上看到一家药铺,我们先去一下那里吧。”

  “药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