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道之天下
作者:林溯
第一卷·未知的序幕
第一卷·未知的序幕 第一章 大梦初醒
  紫坤殿宫门大开,朝议钟声起,却无群臣列班,,只见一小黄门立于宫门外,一扬拂尘,高声喊道:“传林天下!”紧接着,宫廊桥上,三思门前,景文门外,一位又一位宣召者高声宣召,殿阁之间,轩榭之侧,回声威然。御道上,一个脸带微伤,眉目肃然的男子,手执黄金玉圭,头戴紫金玉冠,身着蟠蛇画虎服,腰束金缕玉带,龙行虎步,行至紫坤殿外,躬身而立。

  “传朕口谕,自即日起,林天下为我大周丞相,赐青铜假节钺,袭父爵平阳侯!”

  “臣叩谢圣恩!”她望着龙椅上坐着的太宗皇帝,又若有所思地望着玉圭,“原来,我只能如此。”

  “哎哟!你们这群混蛋,敢摔大爷我!”几个官差冲上前去……“啊,这……”我又一次从梦中惊醒,多少年了呢?

  走出门外,阿玉已经站在门口,我不好意思了,因为我当年住过这个村庄,善待了她的父母,所以她便天天为我送饭,照顾起居。本是想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不至于在街头被一声“相爷”的称呼而惊动的地方,可我太留恋这里,毕竟在一切还未开始之前,我是从这里生长起来的。没有丛岗,就没有林天下,虽然我不是出生在这里,可是这里的一草一木,每一滴晨露和雨水,都仿佛在一遍又一遍地说些陈年旧事。猛然抬眼,又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当年阿玉也就六七岁光景,如今恍惚之间,竟已亭亭如玉。

  阿玉走进屋子,照例又叹了声气,然后一言不发,接过我的衣服就到河边去了。其实我知道,她去河边不止是为我浣衣,更兼有怀春少女之心。她说邻村有一少年,翩翩风采,令她很是心动,我便对她说:“多挑点江水回家做饭。”

  阿玉倒也好奇,问我:“为什么?”

  我一本正经地说:“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终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这是我此生记得最完整的章句,曾在破庙里听到一对恋人的海誓山盟,便又唤起了我的记忆。

  阿玉和那少年也许是极般配的,可是我不知道那位少年是否能给阿玉幸福。

     

  我从不管现在是什么年月,我甚至不知道是哪两个“神秘”的人把我带到这世上,“林天下”——他们唯一留给我的东西。其实, 忘了说一句,我是一个女子,却终究活得有异于女子。

  建观十六年,好像是这一年,朝廷在和那什么楚王闹矛盾,皇帝老爷忙得顾不上我们这些乡野草民,可我却心血来潮想考个状元。

  “臭小子,就你鸟大字不识的还考状元?那老娘还给皇帝老子当妈呢!”大凤婶有时候嘴贱得跟她的名字一样——大粪。

  “嘿,婶子,你有那么个闲工夫就跟你家叔捂被窝里多生几个崽儿!”这娘们儿就他妈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胚子,老子才懒的理她,可当我下定决心要着手赶考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这身儿衣服——两个袖子各打了几个补丁,用三条破布条接上的束发带,脏得像抹布的裤子,五个指头都露在外边儿的鞋,可能会被当成要饭的扫地出门。

  无奈之下,只能再向面前的女人求助,“婶,你有体面点儿的行头不?借大侄子我一身儿呗!”

  那个女人一见我放低语气竟立马“蹬鼻子上脸”,“嚯,想衣裳的时候就客气啦!我说你一小闺女,婶把你当小子养就罢了,今儿个还来劲了,想考状元,万一被判个欺君,你婶我一家子都得跟着哭娘!”

  听这口气,大凤婶怕是不乐意了,我也没想逼着她,只能到王秀才家借一身,大凤婶也没再说啥,进屋里切菜去了。

  “小天哥,听说你要考状元去?”我无聊地坐在溪头儿扔石子儿,一抬头,只看见一七八岁小女孩儿歪着脑袋,对着我天真地眨着眼睛,她是大凤婶的闺女——阿玉,娄汉叔虽老唠叨大凤婶不争气,不会给他下个“带把儿”的崽子,但对这女娃,也疼得紧,瞧到这光景,心里倒有些空落落的。

  我摸摸阿玉的脑门,把她抱到怀里,摘了根“狗尾巴草”给她,“阿玉,小天哥想当个大官儿,到时候就能让咱村儿的人都吃得饱、穿得暖,让你爹娘过上好日子。”其实这话我心里头也没底,像大凤婶说的,咱鸟大字不识,哪个皇帝老爷肯要咱们当官儿啊?可我还真想试试那戴红帽骑大马的滋味儿。

  见我没再说什么,阿玉也跑远了,我差点忘了,她还只是个孩子,没啥必要跟她说太多。入秋的天儿,风在衣襟袖肘之间乱窜,想起来,在这儿待了十八年,还真的是没干过啥正经事,想到这儿,又捡起一个石子儿投进水里,漾起一圈圈涟漪。

  没着想,坐在树下也能睡过去,要不是阿玉把我叫醒,我还真得在这儿过夜了。“小天哥,太阳快落山了,咱回家吃饭去。”

  阿玉拽着我衣角就打算往村儿头走,可我还有事儿没成,只能把这小家伙先打发回去。“阿玉,小天哥还有点儿事儿,一会儿回来,你先回家去,不然叔和婶得担心了。”

  丫头还挺听话,没多问什么,转头就跑了。我没多耽搁,望村西头王秀才家走去。    

  “王大哥!王大哥!”我敲了半天门,可里边还是没动静,我倒是想翻墙进去,可王秀才是斯文人,我也得跟着斯文点而不是?

  “林天下!你在我家门口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我猛一转头,好家伙,王秀才连“驱赶”我的扫帚都准备好了。我连连摆手,“不不不,王大哥你误会了,我只是来找你借身儿衣裳。”

  王秀才杵着扫帚,一脸怀疑,“借?得了吧!取而不告谓之窃,我要没回来,你就直接进屋拿了吧!”

  “王大哥,我……”他没等我解释,便把我扫地出门,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在乡亲们心里有多糟糕。

  我沿河回家,一贯填不饱的肚子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小天,吃饭咯!香喷喷的饭菜呀!”

  “叔,你自己个儿吃吧!”我对着门外几只夺食的鸡发呆出神,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

  “嘿,你小子是怎么了?一回来就僵着个脸,又跟孝全他们玩输了?”娄汉叔拍拍我肩膀,“快吃饭吧!菜都凉了。”

  说着,他把筷子递给我,我接过筷子,又把它放回桌上,“叔,我明儿就要进京了。”

  娄汉叔先是一怔,然后大笑,说:“你小子还真打算当官儿去啊?得了,你我养大的,也算半个闺女,从小把你当小子养啊,也为了了你叔我的一桩心愿,你要真想出去闯闯,我也不拦你。”听到这话,我心里竟安慰了许多,刚想再跟叔说些什么,他竟有滋有味地喝起小酒来。

  从前一门子心思想出去,去闯荡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可现在却有些舍不得了。

  我一边收拾行李,一边环顾这个小屋,“小天哥,这是我娘给你买的。”

  我一看阿玉手里的东西,竟是一身朴素的书生装,原来……我双手接过衣服,望着阿玉,无语凝咽。

  “小天哥,你怎么哭了?”阿玉不解地注视着我,我摇摇头,擦干眼泪,平静地微笑。

  “叔,婶,你们回去吧!别担心我啦。”我拍拍胸脯,一时“眉飞色舞”。

  “你小子要在外面混不下去了记得回来,大不了接着跟婶斗嘴。”一向口齿厉害的大凤婶竟也哭了,这叫我心里泛酸了一阵,“婶,你就甭哭了,小心哭难看了叔不要你了。”

  “嘿,你小子找揍是吧?”大凤婶抡起拳头就要打我,娄汉叔赶紧阻止她,“哎呀,我说娘们儿,你还没完没了啊?小天都这么大人了,还打她!”

  大凤婶有点心神领会,顺势用挥起的手摸摸我的头,“你小子在外边而别闯祸啊!”

  “婶,您说什么呢?”我还要让您和叔过上好日子呢!说完,我朝他们挥挥手,“小天哥,保重!”

  我一回头,原来是阿玉,我满足地笑,启程了。
第一卷·未知的序幕 第二章 竟是世交
  从没机会离开的丛岗村,竟在我行走的每一刻远离我的视线,这里往东三十里就是兴化渡口,那里的说书人技艺精湛,场场满座,我不着急搭船,便驻足在茶楼外,张望。

  “小少爷,近来喝杯茶,听刘先生说书吧!保准您没白来!”

  店里的茶房倒也实在,撒着欢儿地把我往里带,“刘先生?”

  “是啊,刘孝杰先生,方圆百里有名儿的说书先生,人家当年可跟随太祖皇帝打过天下哪!那派头儿……”

  我没往下听,便径直往里走去,茶房见生意上门,赶紧喊:“给小少爷上茶嘞!”接着,擦桌子,擦板凳,动作一气呵成。

  “咱上回说到,太祖爷领兵天岁城景文门下,排兵布阵,万事俱备,只见城门大开,太祖爷一个激灵,手按剑柄,不曾想,你说那来人是谁?敬帝元和!太祖爷与敬帝元和本是青梅竹马,却为一个皇妃朱砂而反目,太祖爷冲关一怒,元和也不示弱,一身红黑相间的战袍在夕阳下格外耀眼。太祖爷拔出浩澜剑,剑气逼人,元和也为之一震啊!”

  小时候总听大人们说大周开国皇帝老爷和前代敬帝是哥们儿,没想到还真是,不过俩哥们儿为一个女的打起来,也太令人匪夷所思了吧!我毫不客气地喝了刚端上来的茶,丢给茶房十文钱,恰巧刘先生退场,我趁空儿跟进了后台。

  “哎,你这后生怎么跑后台来了?快出去,这不是小孩玩儿的地方!”

  刚进门就被一个“八婆”往外轰,甚是不爽,“你说谁是小孩儿?我找刘先生!”

  “哟,这么点儿小子要找刘先生?得嘞,我给你打声招呼去!”说完,这个“八婆”扭着屁股进屋去了,看她那样儿,倒想起大凤婶来,怎么这么快就想家了?

  “后生,刘先生招呼你哪!”我连个气儿都不喘就往里屋跑,“嘿,小子,我这板子怎么经得起你这样跑啊!”妈的,这个“八婆”真是抠门抠到家了。

  我直奔房门口,往里探头,只看见一个胡子长得挺秀气(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的中年人坐在书桌旁,“小伙子,进来吧!”

  妈的,吓我一跳,这大叔耳朵也忒灵了吧!想起来,我当时进去的时候竟然有点害羞!“您就是刘孝杰,刘先生?”

  刘先生朝我笑了笑,“小伙子追到后台来,是有事要问?”

  “他是算命的吗?”我心里犯嘀咕。“是,我有点儿事儿不明白。”

  “哦?有意思,说来听听。”老爷子示意我坐下,我还真不客气,坐下就翘起二郎腿。

  “你刚才说太祖爷跟前朝敬帝是哥们儿,但既然是哥们儿,怎么会因为一个女人就翻脸?”

  刘先生看了我一眼,无奈的笑了笑,“小伙子涉世不深,这么问很正常。等你以后有了哥们,有了心爱的人,你就知道了。”我最不屑于这种回答,搞得神秘兮兮的。

  “小伙子,看你不像本地人,这是要赶路啊?”

  “我要进京赶考!”说这话的感觉还挺神气的,哈哈哈~~~~

  “小伙子有志向啊!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刘老头(其实不怎么老)递给我一杯茶,我双手接过,老牛喝水似的给喝完了。

  “林天下,我叫林天下。”

  “莫非你养父是娄汉?”

  我呆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娄汉是我老战友了,我怎么不知道?”

  嘿,有意思,听个说书还能碰上娄汉叔的战友,缘分呐!“刘先生,我娄汉叔当年厉害不?”

  “那可不,当年‘白营三虎’之一,随先帝南征北战,战功卓著,不亚于十二将,先皇建国后,封为骠骑将军,衣锦还乡啊!”听到这儿,我下巴都快掉了,那“妻管严”的娄汉叔竟然这么牛,不过娄汉叔是个将军,刘先生应该也不差吧!

  “那您呢?”

  “我啊,御封虎贲将军,不过现在天下太平没仗打了,辞官了。”

  “哦……”

  刘先生看了看窗外,“小伙子,天儿不早了,你快赶路吧!”我一拍脑门儿,差点儿把这茬儿给忘了。

  “刘先生,后会有期!”我朝他抱拳,他又笑着点头。

  赶到兴化渡口,得亏我眼尖,大老远就瞧见一只船,“船家——”我边跑边喊,时间果然经不起耽搁啊!

  “小伙子,要乘船啊?”船家摘下草帽,转身问我。这不废话吗?不坐船还叫他干嘛!

  “是啊,劳烦船家掉个头儿,我要进京——”

  船家动作还挺利索,我也不磨蹭,爬上船头,“开船咯!”

  我不由地白了他一眼,开船就开船,有什么好叫的!不知是什么驱使,我望向岸边,刘先生站在那里,我突然想起,为什么他一听我的名字就知道我的家事,为什么问的是养父而不是父亲?

  “小伙子,进京赶考去啊?”船家摇着橹,不紧不慢地问我,“是啊,不然我不远千里去京城干嘛?钱多啊?”

  船家被我这“无赖”的回答呛得哭笑不得。

  “小伙子,他日高中,别忘了乡里父老哪!老汉我也没啥要求,就想知道未来的状元爷叫啥名儿。”

  哎哟,这话听得舒坦哪!这船家只当个摆渡的可太屈才了,“林天下,我叫林天下。”

  船家“哦”了一声,随即我觉得气氛不对,再看船家,竟已面露凶色,“林天下,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我脑袋“嗡”了一下,一出门就遇到仇家!!!“你,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我后退到船尾,他步步紧逼,“死人就不必知道这么多了,到地府当状元去吧!”

  “啊!”他使一大劲,一个板子劈头盖脸地过来,我没留神,肚子挨了一板子,接着是一个空翻,掉进水里,“哈哈哈……”我隔着水面最后一次看清那个船夫的脸,脸上一条像爬虫一样的刀疤,再想注意,我已经在下沉了。
第一卷·未知的序幕 第三章 马上人生
  我以为自己真的要去见阎王了,可是周围一切的感觉又是那么熟悉,我吃力的睁开眼,棕褐色床帐,绸缎打底的床单,我这是在哪儿?

  “天下,你醒啦!”这个声音也很熟悉,我转头望向茶几旁,那是!

  “刘先生?!我,怎么会……”

  刘先生走过来,表情和顺,丝毫不像一个当过兵的人。“你被人暗算,掉进水里,顺水漂回岸边,我看到救了你。”

  “暗算?我一个鸟大字不识的混混能和谁有深仇大恨?刘先生,他们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这你就别问了,好好养伤,以后再告诉你。”

  我有些不高兴了,又是以后,哪儿那么多以后啊!

  “天下,一个人出门在外,女扮男装,不学点而功夫不行啊!”我脑门儿一凉,他怎么会知道……

  他刚要走出房门,“刘叔叔。”

  老爷子收回刚要踏出去的脚,“天下,叫我吗?”

  “刘叔叔,我想知道,您怎么会在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之后直接说娄汉叔是我的养父而不是父亲?”

  刘老爷子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来,走到我身边,这个中年人用一种之前我从未见过的,悲悯的眼神看着我,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可是最后只说了或许不到十分之一。“天下,你不知道,你从小亲生父母就不在身边吗?”

  “我知道啊,娄汉叔告诉我,我从小就没有父母,是娄汉叔和大凤婶把我当儿子养大的。”

  刘叔叔微微蹙眉,声音开始有些颤抖,我注意到,他的眼神开始躲闪,“不,不是的,你不是没有父母,而是……”

  父母?!我从小到大最想知道的两个人,从他的口中说出来为什么如此吞吐不安,“而是什么?您倒是说啊?!”

  我掀开被子,坐在床沿上,瞪着刘叔叔,“天下,你别再问了,很多事情,你会慢慢知道的,现在,虽然对方找上门来,但刘叔叔和你娄汉叔会保你周全的,至于你父母的事,现在还不是时候,就算你知道了,也做不了什么。”

  我听到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难道我的父母有危险?他们是谁?他们在哪儿?”

  “天下!你现在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不要说他们。”刘叔叔按住我的肩膀,可我隐约觉得自己的全身在发抖。

  他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我还是头一回这么激动地和一个长辈说话,我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心头的疑云却一点都没有淡却,“刘叔叔,您说,我该怎么办?”

  刘叔叔在房中踱步,“为今之计,你只有让自己强大起来,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至于进京赶考的事,现在离开考的日子只有一天,来不及了,但这事儿,我会帮你打点,你现在开始就跟着我学箭术,至于马术……”

  “刘叔叔,娄汉叔教过我骑马。”

  刘叔叔的脸上终于露出些许微笑,“那太好了,娄汉的马术毋庸置疑,天下,你的担子从这一刻起变得很重很重。”

  他拍着我的肩膀,暂且不说我肩上的担子,光凭他的手劲,就让我发觉自己开始不再是从前的林天下。

  “吁——刘叔叔,你这匹马挺温顺的,不像是刚驯服的啊!”

  我骑在马上,抓着缰绳,刘叔叔站在马场边沿,“天下,这匹马跟随叔叔三十多年了,能不温顺吗?叔叔不管走到哪儿,哪怕身无分文,这匹河曲可都是形影不离的啊!”

  我俯下身,抚摸着马的鬃毛,它竟一声长嘶,河曲也怀念那段日子了吗?原来马也可以和人如此亲密无间。

  “天下,别光顾着看它了,接着!”刘叔叔把紫藤弓和飞羽箭丢给我,我弯腰接住,那一瞬间,才觉得年轻很值得。

  “天下,看见一里外的箭垛了吗?待会儿你就骑着河曲绕着马场跑,试着射中靶心。”

  刘叔叔朝我喊着,我当然听得很清楚,林天下的马上人生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吗?

  “驾!”河曲奔跑起来,我尽量让自己配合它转弯时的弧度,慢慢架起弓箭,对准红心,“中!”

  也许是用力大了点,箭擦过箭垛,从它上面飞了出去。我抬头看了一眼刘叔叔,“天下,用力小点儿,利用弧度,控制好河曲,再来!”

  我从背后再拔出一支羽箭,恰逢河曲转弯,我弯下腰,在此对准靶心,“中!”

  这次终于射中了箭靶,可是离靶心还有距离,我顾不上休息,再次拔出三支羽箭,“混蛋的箭靶,这次还射不中,我就跟你姓!”

  我双腿夹紧河曲,拉满弓,对准靶心,“中——!”“吃!吃!吃!”三支全中,而且是,靶心。

  “好!”刘叔叔拍手叫好,河曲前蹄腾空,又是一声长嘶,这马果然聪明,竟然能跟随人的情绪。

  “天下,刚才你射箭的样子太像你父亲了,如果他现在在这里,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刘叔叔仰着头对我说。

  “刘叔叔,娄汉叔的马术再加上你的箭术,我是不是就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了?”

  “天下,我决定送你去飞骑营历练,你愿意吗?”

  刘叔叔扶着我下马,“飞骑营?那是什么地方?你不打算让我去参加大考?”

  我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擦汗,刘叔叔愣了一会儿,然后大笑,“飞骑营是大周骑兵精锐之师,每年从各营帐选拔骑射娴熟者进入,你若能兢兢业业,将来当个飞骑营都统也说不定,有兵就有权啊!”

  我似懂非懂地点头,回首看着河曲,刘叔叔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意,“天下,我知道你喜欢河曲,可是这匹马我不能送给你。”

  我伸手抚摸着河曲的头,“可是……”

  “天下,你跟我来。”

  我松开缰绳,尾随而去。

  “看到那匹马了吗?”

  我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栗色毛,刀削耳,目光炯炯,浑身尽是劲力,“那是……逾轮?”

  刘叔叔惊诧不已,“怎么?你认得?”

  “哦,娄汉叔曾经教我认过大部分的马,所以我一眼就能认出来,不过,刘叔叔,相传逾轮是周天子八骏之一,河曲是西域名马,您的马场怎么尽是名种?”

  “河曲是少年时一位老者相送,至于逾轮是你父亲相托,在你寻得我时,将它交给你,为此逾轮,四十岁那年寻遍名山塞外,总算在鹘野找到了这个品种,如今物归原主。”

  我慢慢走过去,犹如瞻仰一尊雕塑般注视着逾轮,我从没想到,像我这样的人也可以拥有八骏之一的逾轮,当十数年后偶然想起,我戎马的几年里,甚至是我周游关内塞外的数年里,逾轮一直都在身边。

  “上去试试吧!”

  我踏着马镫,翻身上马,“咴~~”原来,逾轮认生,我还没来得及坐稳,它就开始摇晃,“好马儿,从现在开始,林天下就是你唯一的主人,跟我闯荡天下去吧!驾!”

  “嘶——”

  我挥动马鞭,逾轮挣脱了捆在柱上的绳,围着马场狂奔,“天下,小心点儿!”

  “吁——”逾轮一个腾空,“逾轮认生,也认主,天下啊,它认得你了。”

  我笑得毫不掩饰,拍拍它的脸颊。“刘叔叔,那……我还是想知道,赶考的事儿……”

  我再一次翻身下马,刘叔叔背着手,“听说过博宏馆吗?”

  “博宏馆?什么地方?”

  “翰林院隶属学堂,学识渊博,才识出众者可直接入仕,我的打算是,你到飞骑营历练历练,再考虑去博宏馆。”

  我顿时颓然,没想到当个官还这么麻烦,要是当初没被那划船的打到江里,没准我现在都进考场了,唉,差一步就差了这么多。

  第二天,我与刘叔叔打马过江,到天阑城外五十里的飞骑营,我实在不明白,这样一个精锐之师竟然安排在离京城那么远的地方,要是发生什么事,等飞骑营的人赶到,黄花菜都凉了!“刘叔叔,这飞骑营干嘛不安置得离天岁城近一点,这样救急也及时啊!”

  刘叔叔让河曲放慢速度,漫不经心地回答:“这飞骑营是当朝丞相子车琰安排的,十几年来都是这样,谁都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墨守成规,不过子车丞相身为‘无双军师’夏骞的高徒,一谋一策自有深意,我们也不好说什么。”

  子车琰?夏骞?这些人听起来好像声名赫赫,怎么我一个都不知道呢?这要在军营里被问起来,哑口无言,岂不是丢人丢到家了?

  “天下,我们不着急赶路,过了长江,还有几十里路,先找个客栈休息。”

  刘叔叔指了指左手边的一家客栈,我一激动,这样也好,我就可以把七七八八的事情打听清楚,也不至于显得没见过世面。

  “小二,两间上房!”

  “好嘞!”

  刘叔叔还真轻车熟路,拐弯抹角的也能找到房间,“天下,你跟着我干什么,回自己房间啊!”

  “刘叔叔,我有事要问你。”

  刘叔叔摸摸胡子,“那行,先进来。”

  我和刘叔叔一同进了房间,刘叔叔关上房门,我赶紧给刘叔叔斟了碗茶,刘叔叔笑着喝茶,“说吧,又要问什么?”

  我左右打探,确定没人以后,接着问:“刘叔叔,子车琰和夏骞是谁啊?”

  刘叔叔脸部抽搐了一下,额,不会他也被我的一事不知惊到了吧?  

  刘叔叔还是很照顾我面子的,他大口地喝了口茶,然后慢条斯理地开讲:“夏骞人称‘无双军师’,本是前朝敬帝的军曹司马,兵部参将军师,后在天岁城碰见进京面圣的先帝,失口说了句箴语,被敬帝的随从听到,告知敬帝,敬帝怕夜长梦多,令右龙武卫将军独孤朔灭他的口,哪知夏骞命不该绝,独孤朔放了他,让他假死出城,被运到乾都城,也就是先帝那里,先帝大喜,拜其为相,后成为开国元勋,封丞相、太师。”

  “那他不是一臣侍二主吗?”

  我整理了一下关系,然后冒昧一问,刘叔叔摆摆手,“首鼠两端也好,不忠于旧主也罢,成王败寇,谁还去管这些,再说夏丞相在位的十五年,天下清平,这一点不忠早就被淡忘了。”

  这他妈也可以啊?!不是功过不相抵吗?算了,大人物不是我们这些小喽喽可以理解的。

  “至于子车琰,他本是镇南王子车东亭的次子,也就是现在的镇南王子车琏的弟弟,人称‘玉笛公子’,别小看他那笛子,一曲‘断魂笛’杀人于无形。另一方面,他又是夏骞的关门弟子,深得真传,曾经痴恋天阑城督军谢婉将军,天阑城破,谢婉自杀殉国,子车琰投靠先帝,也成了开国元勋,再后来成了当今陛下的相父,接任相位,可惜一辈子都在思念谢婉将军。”刘叔叔眼神黯淡,我一时不解,难道每一个不平凡的人的生命里都有一段不忍提起的风流往事?

  “天下,我知道你又在想什么英雄和红颜的事了,可是,刘叔叔也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说。”

  我翘首以待,期盼刘叔叔能再说些什么传奇的事,但……“叔叔饿了,咱能别说了吗?”

  原来,老爷子也这么喜感。
第一卷·未知的序幕 第四章 飞骑营中
  斜阳晚照,红霞满天,若无其事地推开窗,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城阙,也许那里就是刘叔叔所说的天阑城吧!如果不是刘叔叔提到子车相爷,我也许就不会知道,天阑城对于子车琰来说有那么重要,想到这里,我倒有些明白为什么子车丞相会把飞骑营设在天阑城外,可这是主要原因吗?国家安危的大事能用儿女情长来解释?离开家乡也有半月之久,不知道娄汉叔和大凤婶还好吗,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吵吵闹闹?

  “天下,下楼一下!”“来啦!”

  我匆忙下楼,不知刘叔叔又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可当我赶到刘叔叔面前时,却见到刘叔叔身边还站着一个人。宽额隆准,精神抖擞,不过,看起来面生。

  “天下,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当朝齐国公赵宇的长子,飞骑营统领赵承。”

  赵承细细打量了我,说实话,我很不喜欢被人这样看,不过看样子,我得指着这个人混了。

  “见过赵统领。”我抱拳行礼。

  “世叔,这位就是你提起的娄世叔的养子林天下?”

  “正是。”

  赵承虽然是将门之后,但架子倒不大,我极其讨厌爱摆架子的人,他算躲过我的鄙视,我心中暗喜。

  “世叔,令侄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不知弓马之术学习得如何?世叔应该不会不知道飞骑营的规矩,学艺不精者,小侄也无法通融啊!”赵承一本正经的样子突然令我感到厌恶,当官儿的就是当官儿的,不打官腔怎么可能?

  “贤侄放心,天下的马术和射术深得娄汉和我的真传,绝不会令飞骑营丢脸。”

  刘叔叔打包票,赵承满意地点头,“既然如此,明日飞骑营中,小侄就拭目以待,世叔,小侄先回去了,告辞。”

  赵承向我和刘叔叔一个回礼,转身走出客栈。

  “刘叔叔,我有那么挫吗?还要走后门儿?”

  刘叔叔捋捋胡子,“这你就不懂了,赵承是监考官,让他心里有个底也未必不是好事。”

  “但愿吧!”

  “吁——”我和刘叔叔起了个早儿,马不停蹄地赶赴飞骑营,“哇!这就是飞骑营啊?这辕门也忒寒碜了吧!怎么跟山贼窝一样!”

  “天下,注意用词,飞骑营里可都是冷血动物。”

  哼,冷血动物?我倒要看看这群只会骑马的人有多厉害!

  “参见刘将军!”

  “诸位将士免礼,我已经辞官多年,早就不是什么将军了。”想不到刘叔叔派头这么大,飞骑营的人都得给他行礼,我的官运要亨通了,哈哈!

  “飞骑营将士试炼大会现在开始!”一个手拿令旗的将士站在点将台旁大喊,“赵统领到——”我一时郁闷,可以不那么麻烦吗?赶快开始吧!

  “诸位,今日是我飞骑营一年一度的将士试炼大会,同时也是飞骑营新将士的演武考试,飞骑营是大周骑兵第一精锐,不能给陛下和朝廷丢脸。现在,由先锋官李蹇将军对新将士林天下!”

  赵承冲我示意,我一脚踩镫上马,一手接过红雕弓,“天下,这李蹇是成国公李暄之子,自幼习武,力大无比,你要小心应付,只要射中靶心即可,不分先后。”刘叔叔凑到我身边小声提醒,又是将门之后,飞骑营里都是亲戚吗?待会儿会不会冒出一个皇亲啊?

  “林老弟,得罪了。”李蹇还来劲了,我没说话,只是朝他笑了一下,“驾!”

  我低头对逾轮说道:“逾轮兄弟,别给我丢脸啊,你可是名种啊!”

  “中!”

  “好,李将军神武!李将军神武!李将军神武!”

  这算什么事儿,我弓箭还没架好,他就中了?我也不甘示弱,对准靶心,闭眼清醒了一下,“吃!”

  “好!这一轮,林天下和李将军打平!”

  赵承逮准了时间出现,“现在,进行第二轮,先策马到达战鼓边击响战鼓者胜!”

  我看了一眼李蹇,他也许还没反应过来,我赶紧扬鞭,“驾!”

  “林老弟,初出茅庐,想比过老兵,还要些时日啊!”

  “呵呵,是吗?”普通马种怎么比得过我的逾轮?“靠,哪里冒出来的挡马?!”我定睛一看,不远处竟然是一排挡马,我可不想这么快人仰马翻,可是逾轮从来没试过跨越挡马啊!“逾轮老弟,看你的了。”

  “呀——”“咴~~~”逾轮做到了,跨越挡马,驰骋向前,“天下小心!”

  小心?小心什么?“不是吧!”李蹇这个混蛋竟然使诈,不是说不能用兵器吗?我躲过他的斧头,该死的,他是樵夫吗?还使斧头?!我侧身,双腿夹住逾轮的肚子,打了三板斧侧面一拳头,斧头飞了出去,我得以脱身,“李将军,得罪啦!”

  “驾!”眼见战鼓就在眼前,我又怕李蹇使诈,赶紧单手撑住逾轮的背,一脚挑起鼓槌,一手接住,用力地敲了一下战鼓,“咚——”

  “好,按照一胜录取的规矩,林天下正式入营成为我飞骑营将士!”赵承一抬手示意全场活动停止。

  对嘛,早这样说不就完了,这么费劲。“刘叔叔,我没给你丢脸吧?”

  “没有,傻小子。”刘叔叔慈爱地摸摸我的头,从小到大除了娄汉叔和大凤婶,还很少有人摸我的头,感觉还真不同啊!

  “大哥,我来会会他!”

  嗯?还没完啦?“二弟!这里不是你儿戏的地方,你忘了子车丞相定下的规矩了吗?”

  哦,原来是哥俩,那个应该是弟弟,叫……“刘叔叔,那个是谁?”我凑到刘叔叔旁边小声询问,“哦,那个是齐国公次子赵广,担任飞骑营都统。”

  嚯,敢情这个飞骑营都是他们家的了吧!这种地方也任人唯亲啊,要是被那什么子车丞相知道,还不得气得吹胡子瞪眼啊!

  “林天下,你敢不敢跟我比武?”赵广趾高气扬指着我,妈的,我最讨厌被这么指着!

  “不敢!”赵广那小子还以为我真的会较真跟他比武?哼,笑话,我压根就不会武功,比武?我那是找死啊!碰上这么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比武是下策。

  “不敢?为什么?”嘿嘿,赵广急了,“赵将军有所不知,卑职自知技不如人,再说了,以赵将军你的身份跟我这个刚入营的小兵比武有点不合适吧!卑职还是再蹲茅坑里练上几年,再看看能不能招架住将军你一招半式!”

  大凤婶说过,碰上急性子的驴,得把它毛给捋顺咯!

  赵广还真傻呼呼地相信,双手叉腰得意洋洋,“大哥,这小兵不错,给他安排个职务吧!”赵广愣头青,他哥可不傻,端详了我一会儿,反而问刘叔叔,“世叔以为,林天下适合担任什么职务?”

  刘叔叔为难地看了看我,又回头回答:“贤侄是这飞骑营的统帅,自然是由贤侄来定更合适,我把天下交给贤侄,也是希望贤侄能把我这个侄儿调教得有出息,不是吗?”

  刘叔叔说话也可以这么……客气啊!

  “哈哈哈,那好,既然世叔看得起赵承,那小侄就越俎代庖,自己决定了。”

  不愧是将门之后,国公长子啊,说话就是有水平,相比之下,赵广怎么看怎么像捡来的……赵承登上点将台,一手握住佩剑剑柄,一手叉腰,“今日试炼大会算是圆满,我飞骑营又添新人,本将就提拔林天下为马军副都指挥使,同李将军一同掌管马军。”

  马军副都指挥使是什么官儿?从来没听说过,这种时候也不方便问,只能先领命咯。

  “谢统领,卑职一定不辜负统领的厚望!”今天真是好日子,蒙了个将军,得了个官儿,这就是村儿里王秀才常说的“仕途”吧!
第一卷·未知的序幕 第五章 自力更生
  “天下,以后啊,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难事就找赵统领和李将军,别在军营里闯祸,叔叔不在身边,凡事多留个心眼儿。”

  “刘叔叔,放心吧,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您也别搞得跟永远见不着我似的,改明儿天下立个大功回来给您长长脸!”

  我一翻话倒惹得在场的赵统领、李将军、刘叔叔和赵二将军大笑,“世叔,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天下的,您如果实在放心不下,可以抽空来看看。”

  刘叔叔笑着捋捋胡子,我就不明白了,他胡子又不多,再捋就没了。

  刘叔叔上马准备走,临行时我冲他喊了一句:“刘叔叔,劳烦转告我娄汉叔,林天下当官儿咯!”

  刘叔叔回了一句:“好!”

  “天下,别舍不得,大丈夫志在四方,可不能因为这点离愁别绪就小家子气,来,跟本将去马厩,我先给你指认一下飞骑营的马匹。”

  “是。”

  又是认马,对于飞骑营来说,不是会骑马就行了吗?难道上战场还要挑漂亮点儿的马?

  距离马厩还有几步之遥,一股马粪味儿扑面而来,果然哪儿都会认错,唯独马厩绝对不会认错。

  “弟兄们,这是新来的马军副都指挥使林天下,以后由他负责马厩的马匹相关事宜以及马军操练,你们必须服从他的命令,有违抗者,军法处置!”

  “是!”

  我算明白这马军副都指挥使是干嘛的了,敢情就一养马的和一练兵的啊!不过官名挺长,叫起来也挺气派,再加上跟前几百号人,以后都是我林天下的手下啦!

  “诸位兄弟,我林天下初来乍到,要有不懂事的地方还请多担待啊!”

  赵承拍拍我的肩膀,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天下,身子骨挺单薄的,军营的日子可不好过,养好身子别累坏了,否则本将军在世叔那儿可不好交代。”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他看出来我是个女的了呢,虽然我从不把自己个儿当女人看,但谁见过长得五大三粗的女人了?“赵大哥,啊不,将军,放心吧,林天下累不坏的。”

  “那就好。广弟,把马匹录册拿来给林副指挥过目!”赵广算是四肢发达,搬了四五本名册,这得有多少马啊!

  我走上前,拿起第一本《飞骑营马种册》,翻开一看,“大宛驹三百五十六匹,高七尺五分,身长四尺;契丹马一百七十二匹,高八尺一分,身长四尺一分;南马一百五十匹,高七尺五分,身长三尺三分;……这南马可真够小的,战场上能挨几下?”

  “回副指挥的话,南马虽然体形较北方马匹小得多,但行动敏捷,常用于突袭和转运物资。”

  回话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士兵,我转而问赵承:“赵统领,这位将士是?”

  赵承看了一眼他,回答道:“马军杂物官何权。”

  “何权,你以后就全权协助我吧!”“是,副指挥!”

  赵承饶有深意地望着我,露出一丝奇怪的笑,然后转身离去。当兵的就是奇怪,没事瞎笑什么……

  “副指挥,军营外的那匹逾轮是您的坐骑吗?”何权离开了一会儿,又小步跑了回来,我朝他点点头,何权见我没多大反应,抱拳对我说: “副指挥,飞骑营有规矩,凡军官坐骑均拴在侧马厩。”

  也是,把逾轮放门口,要被人偷了,那我可就亏大了,那可是名马啊!

  我赶紧赶到营门外,牵起逾轮的缰绳,往侧马厩走去。

  “哟,这不是林副指挥吗?”

  “哟,这不是赵二将军吗?”赵广就一公子哥,闲的没事儿在军营里瞎逛,这不知道当初齐国公养这个孩子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赵广瞅了一眼我的逾轮,“这是你的马?果然是好品种啊,不过与家父的千里马比起来倒是逊色了许多。”

  看他嘚瑟的样儿,就想揍他一顿,不过刚来飞骑营,还是不要惹麻烦了,“是是是,齐国公是开国元勋,府上什么名马没有,末将这也只是普通的马,怎么能和贵府的名马相比?”对于这种游手好闲,装腔作势的公子哥,最好的办法就是顺着,这可是当年娄汉叔管教我的办法。

  “林副指挥,我看你刚来,很多事情还不明白,要不等巳时,本将军带你去开开眼界?”

  开眼界?这又勾起了我混混的本性,好不容易混了个好不容易混了个马军副都指挥使,不出去活动活动,怎么能让百姓知道我这个未来的大人物呢?“既然是赵将军美意,,那末将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赵广一见我答应,笑得合不拢嘴,真不知道他是被多少个人拒绝过,怎么会高兴成这样。

  回到自己的营帐,何权便尾随进来,“副指挥,你不能和赵将军出去。”

    “为什么?”

    何权没有回答我,只是递给我一本册子——《飞骑营军规》。

    我随手翻了翻,虽然只有十条,却条条严厉,这个子车丞相,果然不可小觑。“第一,凡我飞骑营将士,未经统领同意,不得擅离军营,惊扰百姓,行为不端,否则杖责五十。第二,凡我飞骑营马匹,不得据为己有,倘清点马匹时发现过多或减少,马厩负责人连坐。第三,……”

    第一条是百姓,第二条是马匹,第三条是器物,第四条才是军士,这个子车丞相定下的军规定下的军规是不是有什么用意呢?军营不是以军士为先吗?怎么在这里反倒百姓为先了?

    “何权,我是由赵广将军带出去的,应该不算违反军规吧!”

    “可是副指挥,赵广将军可是多次违反军规被处置,您确定跟着他很安全?”

    赵广多次违规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是总是呆在军营里也乏味得很啊!

    “何权,若是统领问起来,你就说我去探亲。”

    “这……”何权犹豫了,也难怪,遇上我这么个上司。“好吧,副指挥,您可要快去快回,统领不是一天到晚都在军营里,他有时候会去督查羽林卫,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这个小跟班果然靠谱,我没看错人啊!
第一卷·未知的序幕 第六章 小试牛刀
  巳时。我虽然是混混,但对于玩儿,还是很准时的,从前在丛岗,和哥儿几个相约欺负王秀才什么的,一向都不迟到,那个穷酸秀才,一肚子书,不知道他到底打算怎么用,烂在田里边吗?我为了不让人看到,独自从军营侧栏翻出去,赵广那个愣头青还没来,会不会被耍了?

  “嘿,林副指挥!”

  妈的,吓我一跳,赵广个混蛋什么时候跑到我后边儿的!

  “赵二将军,您什么时候出来的?我在这儿观望半天都没见你人影啊!”

  赵广左顾右盼,好好一个公府少爷,怎么搞得贼头贼脑的?

  “嗳,别老‘赵二将军,赵二将军’的叫,我是没名字还是怎么的,你以后人前就叫我赵将军,私底下就叫我赵广。”听这口气,好像没恶意,细想,这个赵傻子也没那脑筋啊!

  “好吧,赵广,你说带我出去见世面,要去哪儿?”

  “嘿嘿,璇玑阁。”

  “璇玑阁?那是什么地方?”

  赵广有点失望,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你干嘛这么看着我,问你话呢!”

  赵广一手扶额,哭笑不得,“林天下,你是真傻还是装傻,璇玑阁这么牛的名字你竟然压根没听说过,还问我是什么地方!”

  他妈的,我再傻哪儿傻得过你啊,随便问问反应那么大。

  “本少爷今儿个就给你长长见识,咱边走,我边说。”他伸手示意,我朝着他指的方向先走,现在倒是轮到他怨我走得太快了。

  “我跟你说啊,咱这飞骑营离天阑城最近,京城也就百里外的事儿,不过我不带你去京城是有道理的,万一碰上我大哥,那我可解释不清楚。咱言归正传啊,这璇玑阁啊,是天阑城里有名的妓院,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什么叫妓院。璇玑阁的头牌叫云璇,长得倾国倾城,有人说跟前朝敬帝的皇妃有得一拼,不过这云璇姑娘一向卖艺不卖身,你要有本事,就把她搞定啊!”

  乱七八糟说了一大堆,原来就是要带我去妓院,娄汉叔说过,妓院这种地方三教九流,鱼目混杂,不过天底下的小道消息,一部分是从酒馆里传出来的,另一部分就是从妓院传出来的。既然赵广说这云璇姑娘如此特别,我倒要看看有多漂亮,那前朝敬帝的皇妃谁也没见过,鬼知道长什么样。

  天阑城。

  人声鼎沸,生民无忧,果然是大周第一城,也难怪子车丞相挂怀,不过,也许真正让他挂怀的是城中的人吧!往事没法重演,所有关于先帝的故事,只能通过百姓家茶余饭后的笑谈和茶馆里说书先生的戏说来了解,有时候,他们说得越玄乎,我就越想见见这个传奇的人物,可惜自己晚生了几年,人家都驾崩了,我还只是个孩子。“风起天阑”四个大字镌刻在城门口旁的路碑上,该是一阵什么样的风,才能让这座城彪炳青史呢?

  “赵广,你说的璇玑阁在哪儿啊?”

  赵广倒也轻车熟路,没搭理我,照着大道左转,进入了一条小巷。

  “喏,往前三间屋子,就是璇玑阁了,你可别看璇玑阁不是正面官道,多少达官贵人可都是慕名而来,无所谓着拐弯抹角,花重金砸这头牌,可惜啊,人家根本不吃这一套。”

  我望向前方,隐约人群之处或许就是璇玑阁了,听赵广这么一说,这云璇姑娘还真是个冷美人,可我是个女儿身啊,怎么反倒对这同为女子的云璇起了兴趣了呢?

  “哎哟,这不是齐国公家的二公子吗?您可有些日子没来我们璇玑阁了,我们这儿的姑娘可都想您想得紧呐!”

  “兄弟,我给你介绍介绍,这位是璇玑阁的老板娘崔妈妈。崔妈妈,这位是我兄弟,林天下,他今儿可是头回来,你可得好好伺候着,最好连那云璇姑娘都一并叫来。”

  还老板娘呢,说白了就是老鸨。

  经赵广这么一介绍,崔妈妈把目光投向站在赵广后面的我,“哟,好一个相貌堂堂的年轻人,别说是天阑城,就是京城的年轻人都慕名而来,林公子,不是我夸口,您这回来啊,绝不会后悔的!”这个崔妈妈,说话就说话,还用手绢在我身上乱蹭,腰身一扭一扭的,浑身胭脂味儿熏得我鼻子怪难受的。

  “既然如此,那赵广,我们进去吧!”

  说完,我就窜到赵广前头,打算进去,还没抬脚就被赵广给拉住了,“哎哎哎,等等,就说你是新来的吧,不懂这儿的规矩,要进门儿,先给钱。”

  好家伙,还好我出门前刘叔叔给了我几百两银子,要不然,还连门都进不了。  

  “崔妈妈,这五十两算是我进门儿的钱了。”顺手递给崔妈妈五十两银子,这老鸨眼尖得很,我还没拿出手,她就抢了去,罢了,不见钱眼开就不在这儿干了。

  “哈哈哈,林公子果然是出手阔绰啊,咱们这儿的姑娘有福了,两位公子请!”

  我算是礼貌地对她笑了笑,赵广凑到我跟前儿,小声说:“兄弟,这地方就一无底洞,有的是地方要你花钱。”

  “先进去再说,钱不够咱就跑。”我回头注意到赵广的傻样,忍住笑,还真是个愣头青,小爷我当混混这么多年,别的不会,耍赖那可是行家!

  这璇玑阁不愧是出了名的妓院,装饰气派,雕梁画柱,随便扯块纱下来可能都是金丝的,男男女女的笑声充斥于耳,我忽然想起路上刘叔叔和我说过的一句话:美色消磨狂少年。

  “崔妈妈!”

  “哎,来啦,林公子有什么事儿啊?”

  我四处观望,随口问:“听说你们这儿的头牌云璇姑娘长得很漂亮,能不能叫出来我瞧瞧?”

  崔妈妈听了这话,竟然上下打量我,我出来时穿的是便装,直襟长袍,中筒官靴,锦缎发带,全套都是刘叔叔买的,难道有什么问题吗?“崔妈妈,你盯着我看什么?”

  “林公子,您有所不知啊,我们云璇姑娘是不随便见客的,想见她得看您的诚意。”诚意?又要给钱?不过这云璇姑娘应该不会是爱财如命的女子。

  “我说天下,能使的招我可都试过了,你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吧!”我还以为赵广光顾着喝酒了,总算说了句话,还是句废话。

  我走上楼,在楼梯拐折处大喊:“云璇姑娘,在下林天下,久闻姑娘芳名,一直无缘相见,不知姑娘能否赏个脸满足林天下的好奇心,好让在下知道,云璇姑娘的与众不同之处?”

  这一嗓子喊出来,所有人都安静了,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似乎在看我如何重蹈他们的覆辙,我见楼上没反应,又喊道:“云璇姑娘,在下林天下,此来一为一睹姑娘尊容,二为与姑娘互叙平生,不知姑娘可否赏脸一见?”我算是把能想到的文绉绉的词儿都用上了,虽然从小就不爱读书,可这不代表我目不识丁啊!

  “天下,别丢人了,不行就下来。”赵广还在底下对着我喊,我没有理会他,他太不了解我了,我要做到的事,就一定要有个结果。

  “云璇姑娘,在下林天下,在此锦楼之上请求见姑娘一面,希望姑娘赏脸,了在下一个心愿。”三声喊完了,还是没有动静。

  “吱——”房门打开了,“快看,门开了!”“门竟然开了!”“门开了!”底下的人议论纷纷,我期待地看着门后,走出来的却是一个侍女。

  “哪位是林公子?”

  “是我!”

    侍女朝我行了一个礼,“我们小姐请公子进屋说话。”

    “好!”

  我不禁喜形于色,“天下,太棒啦!”赵广在底下抚掌大笑抚掌大笑,“我跟你们说,这可是我兄弟!”

    这时候,我才发现,赵广二是二了点,但挺有意思的,兄弟就兄弟吧,没准这个二二的兄弟以后还能帮上大忙徹能帮上大忙呢!

    谁料人群中有一人大声说道:“要是嗓门儿大也能见到云璇姑娘,我早就这么干了!”

    我回眼笑着说:“嗓门儿大谁都能做得到,但不把云璇姑娘当作是青楼女子,你做得到吗?”

    那人脸红不语,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侍女进了屋,我紧跟其后,也走了进去。
第一卷·未知的序幕 第七章 云中璇玑
  “小姐,林公子请来了。”

  “荷香,你先出去吧!”

  听这声音,不像是埋身市井的女子,反而像是官家小姐,却不知容貌如何。

  “林公子,请坐。”

  “多谢姑娘。”

  尽管当了十几年的混混,让娄汉叔夫妇气得够呛,让乡人头疼,可像现在这样和一个女子共处一室还是头一回,多少有些不自在。

  “林公子,你放才不是说要与我互叙平生吗?这么此刻却一言不发呢?”

  云璇还是背对着我,下人已经都退下了,她还在搞什么神秘?

  “姑娘,可否转过身来?”

  我才收起最后一个字音,云璇翩然转身,那一瞬间,我不知道前朝敬帝皇妃是什么模样,只知道,面前的女子已然惊艳我心。多年后,我再回想起与云璇的相遇时,只想用一句古语来形容:彼其之子美如玉,如玉者何异乎公族?

  我与她就这样四目相对,相视一笑,哪怕我同身为女子,却在此刻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从前在丛岗,见过形形色色的女子,可见到云璇,却如一阵微风迎面而来。娄汉叔和我提起过,所谓璇玑,就是一种美玉,云璇,不就是云中的美玉吗?可是云中的东西,可遇而不可求,可求而不可得。

  “公子,你已经看了我很久了。”

  “啊?在下冒昧了,姑娘不要见怪。”

  云璇莞尔一笑,“无妨,云璇虽名为璇玑阁头牌,可却从未见客,公子可是头一个见到云璇的人。”

  那可不,我林天下顶着面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喊了你三声,你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得给我开门不是?

  “承蒙姑娘厚爱,林天下荣幸之至。”今天我算把这辈子听说过的所有客套话都说遍了,连自己都觉得肉麻了。

  云璇亲自为我斟茶,“公子,你就直接叫我云璇吧!我见你相貌堂堂,气度不凡,与楼下那些酒肉男子不同,又有些面生,恐怕不是本地人士吧?”

  我客客气气地接过茶,回答道:“云璇姑娘果然有眼力劲儿,在下是兴化丛岗人士,本来是要进京考取功名的,可惜途中遇到一些事情,所以耽误了考期,无奈下只好转投飞骑营,现任飞骑营马军副都指挥使。”

  “原来是副指挥大人,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云璇说着,屈身行了一礼,我赶紧扶起她,同为女子,碰她和碰阿玉的感觉却大不相同,难道我对她……

  “云璇,你就直接叫我天下吧,别公子公子的叫了,不瞒你说,我本是混混出身,实在不习惯这些客套的称呼。”

  云璇一听我是混混出生,不仅没有害怕,反而用一种欣赏的眼神看着我。“公子为何会起名叫林天下呢?”

  “我也不知道,我自幼就没见过父母,是由养父母带大的,亲爹亲娘什么都没留下,就给我留了这个名字。”

  “原来如此,恐怕纵观大周男子,没有第二个人敢用‘天下’二字为名了吧!”

  男子男子,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自己是个女儿身,好不容易可以以男装示人,却还要处处提防身份被戳穿,如果我此刻告诉云璇我是女子,她会不会觉得我在骗她?初次见面便觉得一见如故,想把自己的所有事情告诉她,可是却又怕惊扰了她,这种感觉从前还从来没有过。林天下办事一向雷厉风行,怎么现在却纠结万分呢?我轻轻拿起茶杯,凝视着杯中茶水出神。

  “天下,天下?”

  “嗯?”

  “你在想什么?”

  “哦,没有。我只是觉得,你不像自幼生活在花柳之地的女子,谈吐举止不凡,反而像是大户人家的女子。”

  云璇微微一笑,“我本不是烟花女子,家父本是前朝遗爵镇远侯伍长信,自小便有了婚约,可大周开国之后,家父辱骂朝廷,被削去爵位,一气之下病倒,伍家家道中落,众叛亲离,云璇无奈,只好在这璇玑阁里卖艺为生,用这头牌的名声赚些钱。”

  原来云璇是侯门之女,果然至情至孝,云璇虽然家道中落,却也曾想受过天伦之乐,怎比我从未见过父母的遗憾呢?

  “小姐,大人来了!”

  大人?哪个大人?赵承?不会吧!

  “天下,官兵来了,快出来,我们先撤!”

  万一被官兵发现遣送回军营,那问题大了,“云璇,我先告辞了,后会有期。”

  “天下,那是我的未婚夫赵怀德,你不用害怕。”

  “不是,我们离开军营已经很久了,必须回去了。”

  我从窗口翻了个身出去,“赵广,快走!”

  “你在哪儿啊?”

  “我已经出门了,你也快出来!”赵广个愣头青,别在这么大个妓院里边迷路了,好在他很及时地赶出门,拉上我就跑。我真不明白,我们到底是明目张胆的来逛妓院,还是来做采花贼的?

  “云璇,跟我回去吧!”

  随后赶到璇玑阁的赵怀德,下令官兵包围璇玑阁,所有人惊恐万分。

  “怀德,你不应该惊动这么多人,我还要为家父的病筹钱……”

  “云璇,我早就和你说过了,你我自小就有婚约,虽然伍家家道中落,但我赵怀德不是墙头草,你跟我回去,我们俩一起照顾伯父好吗?”

  赵怀德揽着云璇的肩,云璇却挣脱开来,“怀德,就算你能够和我一起侍奉家父家父,可家父一生好胜,他能够忍受被人施舍的感觉吗?你……还是回去吧!地方官员不得私自离开辖区,你已经……离开很久了。”

  “云璇!”

  云璇转过身去,没有理会赵怀德,赵怀德望着云璇的背影,发出一声叹息。

  “罢了,云璇,既然你执意不走,我也不强迫你,但是你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和伯父有需要我的地方,赵怀德万死不辞。”

  好一个万死不辞,青梅竹马的感情,处处照顾的悉心,一方大员的显赫,可伍云璇依然觉得少了些什么,但究竟是什么,连伍云璇自己也说不清楚。

  “传令,所有人随本官回到辖地,不要惊扰百姓!”

  “是,大人!”

  赵怀德临走前又一次看了一眼云璇,这个让他觉得若即若离的女人,自己究竟要怎样做,才能让她觉得有安全感,才能给她她想要的依靠?

  “云璇,保重。”

  “嗯。”她还是没有回头,伍云璇的身上,终究还是有一股侯门千金的骨气,尽管不易察觉,尽管不可点破,但正是这样一种感觉横亘在赵怀德和伍云璇之间,咫尺却似千里。

  “真是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敢在我璇玑阁撒野,要不是看在云璇姑娘的面儿上,早就轰出去了!”赵怀德的大队人马已经走远,崔妈妈到在大厅里喋喋不休地抱怨着,不过随她去吧,谁让赵怀德差点把她的生意给搅黄了。
第一卷·未知的序幕 第八章 东窗事发
  回飞骑营时已经是午时,这真不是个吉利的时辰,一提起午时,我就想到砍头,搞得心里慎得慌。赵广当然啥事儿没有,没头脑的人是不用担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再说了,有个硬后台,和当今皇上还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弟兄,就是闯祸了,也没人敢把他怎么着。

  “赵广,你从前门进,我从侧营翻回去。”

  “凭什么我要从前门进?”

  “你是将军,我充其量就一养马的,身份不同嘛!”

  “嘿嘿嘿,我看你是害怕了吧!”

  妈的,这家伙这会脑子怎么这么好使,不过从前门进也好,赵承当了这么多年的飞骑营统领,对防士兵偷溜出去肯定有一套,这会儿没准就在侧营候着呢!

  “赵广,待会儿要是碰上统领,你可得帮我挡挡啊!”

  “放心,我会跟我大哥说清楚的。”

  我们算是妥协了,都往正门走,“赵将军,林副指挥!没见你们出门啊,怎么从正门回来了?”

  赵广朝辕门口的守卫瞪了一眼,“本将军和林副指挥出去有要事要办,难道本将军去哪儿还要向你报告?”

  “额,不敢,不敢。”

  “不敢就别废话!”

  “是是是。”

  赵广耀武扬威的劲儿看起来让人挺不舒服的,相比之下,他大哥赵承却沉稳持重得多,至于他们俩的老子齐国公,我还没见过,也不知道是不是个吹毛求疵的老头子。

  “何权,赵统领没来过吧?”

  何权没回答我,只是朝着我挤眼睛,我心里“咯噔”一下,现在不是赵承来没来过的问题,而是赵承已经在营帐中等候多时了。

  “天下,这不是你的大帐吗?你还要去哪儿?”

  该死的,赵广竟然关键时候掉链子,看来我是逃不掉了,刚来飞骑营上任没多久就犯了军规,要是被刘叔叔知道,还不得气昏过去。

  “何权,是林副指挥回来了吗?”营帐中传来赵承的声音,听不出生气,却极有威严。

  “额,是……是的,统领。”何权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在替我可怜,还是在替赵广个愣头青无奈。

  我气不过,扇了赵广一巴掌,“你敢打我!”

  “我他妈打的就是你,二愣子!”

  “林天下,你不想活啦!”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赵承走出营帐,这回他是真的生气了,本来浓密的眉毛微微一蹙,抬脚踹了赵广,又抓住我的拳头,“林天下,初来乍到就殴打军官,还违抗军规私自出营,你该当何罪!”

  我从赵承的手中抽出拳头,“统领,是赵将军带我出去的,你光责备我一个人你是什么道理?”

  摔在地上的赵广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站在赵承的身边,“林天下,这可是我大哥,你充其量就一属下,凭关系进军营,让你当个马军副都指挥使已经给足你面子了,难不成我大哥还会为了你惩罚我?”

  赵广个混蛋,要不是赵承在场,我非揍他个狗吃屎,我低下头,极力抑制自己的怒气,赵承却不同,一个回身直接拽住赵广的领子,“我告诉你,你三番五次违抗军令,违反军规,我已经忍你很久了,在家里娘疼你,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在军营你就得听我的,别把你那仗势欺人的劲儿带到军营里来!”

  赵广可能是被他大哥吓住了,连个屁都不敢放。

  “来人,把林天下拉下去杖责五十,何权包庇上司,杖责三十!”

  “是!”

  无端连累了何权,还真有些过意不去,杖责五十,还不得废了。我和何权就在几个兵的押送下,挨了板子。

  “啪!啪!啪!”赵广照面就挨了他大哥三巴掌,“说,你把林天下带到哪儿去了?”

  “璇,璇玑阁……”

  赵承少年有成,怎会不知璇玑阁是什么地方,长兄如父,他忽然对自己的弟弟有些恨铁不成钢。

  “滚,滚回家去,不要在飞骑营里丢赵家的脸!”

  赵广不敢顶嘴,也不敢说话,只是灰溜溜地抱头跑出军营,只留下赵承独自在大营里扶额叹息。

  五十大板可不是开玩笑,挨完板子以后,我基本上都是趴着,飞骑营里的两兄弟,同样是公府公子,性格为人却截然不同,果真是“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我万万没有想到赵广竟然会倒打一耙,令我措手不及。娄汉叔告诉过我,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相信公道自在人心,那时候虽然不明白什么是“公道”,到这句话却铭记在心,可在这小小的军营里就有这样复杂的人和事,以后,我该怎么办?

  “副,副指挥,您,还好吗?”

  我昏昏沉沉地睁开眼,何权黝黑的肤色格外显眼,“何权,你,你不是也挨板子了吗?”

  “副指挥,我是个粗人,身子板硬朗着呢,您就不一样了。”

  我“噗赫”一笑,“哪儿不一样啊?”

  “副指挥,女扮男装在军营更要小心啊!”

  我一警觉,他竟然知道了,“你怎么会,知道的?”

  “副指挥放心,我不会泄漏出去的,其实,您进军营的第一天我就看出来了,虽然您长得剑眉星目,气度不凡,可是暗藏着一股女子的秀气,不明显,但不容忽视,只是何权觉得,敢女扮男装来军营的女人一定都不一般,所以没有揭穿。”原来何权早就看出来了,这个朴素的外表下,竟然有一颗如此细致的心。

  “何权,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也不多说什么了,我只希望,你不要说出去。”

  何权走到案几旁取来金创药,递给我,“副指挥,整个飞骑营,你是除了统领以外第一个敢对赵将军动手的人,我何权敬重你的胆量,如果副指挥不嫌弃,我何权甘愿为副指挥赴汤蹈火。”

  我震惊了,这个认识我还不到两天的人竟然就如此做出了决定,要为我赴汤蹈火!

  “何权,我林天下凭什么让你这样?”

  “副指挥,相信何权,你会前途无量的,以后无论你走到哪里,何权就跟到哪里,这飞骑营,早就不是当初子车丞相初设的飞骑营了,它少了一股锐气,何权,早就不想在这里闷下去了。”

  自从离开了刘叔叔,许多事,都需要我自己去听,去看,去了解,我不知道这个飞骑营是什么样,我只知道,自己第一次明白我要的是什么,或许不再是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光宗耀祖的初衷,而是做我想做的事。

  “赵统领到!”

  赵承信步走到我的床边,对我抱拳,说道:“天下,你初入仕途,舍弟多有冒犯,都是我这个当大哥的管教不周,我代广弟向你赔罪。”

  何权看着赵承,没有说话,我没有回应,仅是打开了金创药的药瓶,将药倒在地上,整个过程,赵承都在好奇地注视着。

  “统领,我不怪你,真的,我林天下本来就是个混混,你赵统领赏脸,我才能当个副都指挥使,虽然上任不到一天就闯祸,但我还是很感激你。”

  我示意赵承坐下,又说道:“我原来以为赵将军是好人,可没想到也就是个仗势欺人的公子哥,看来这飞骑营不适合我,赵统领,你要够意思,就让我走,刘叔叔那儿我跟他交代,还有,何权帮我挺多忙,我想把他带走。”

  这番话显得有些蹬鼻子上脸了,赵承万万没想到我会提出离开,更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带何权走,但他并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便走出了大营。

  然而,更令我苦恼的是,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武功不咋地,写文章又不行,能干吗去呢?

    “何权,你要跟我出去要饭吗?”

    “副指挥,算了,你现在也不是副指挥了,我就直接叫你你名字吧!天下,你不至于什么都不会到这种地步吧?”

  不至于?当然至于,小爷我当了十几年的混混,爬树摘果子、下河摸鱼、砸人家窗户、拔人家秧我在行,别的一窍不通啊!

  “要不然做山贼?”

    何权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许他在想,自己跟这个人混到底对不对吧!
第一卷·未知的序幕 第九章 喜事临门
  似乎自从璇玑阁回来以后,就一直没见到赵广,难道他真的回去闭门思过了?他是那么老实的人吗?自那以后,赵承看到我好像也有些愧疚,其实不就是挨顿板子吗?我挨板子的都没说什么,你下令打板子的倒苦着个脸,这算什么事儿?赵承到底还是答应让我和何权离开飞骑营,说起来也是,你赵大公子既然那么愧疚,不答应也不行啊!

  “天下,既然你执意要走,我也不挽留了,刘世叔那里,我也已经派人给他送了封信,出门在外,你和何权多加小心。”

  嚯,难得不耍统领架子,说话这么客气,怪不习惯的,“那就多谢赵统领了。”

  赵承打断我,“你就别叫什么赵统领了,你我年纪相当,就直呼本名吧!”

  “好,赵承,你弟弟赵广呢,你也别太责怪他,毕竟一个巴掌拍不响。”

  赵承轻声一笑,“赵广在我面前告你的状,你还为他求情,你们俩真有意思。”

  奶奶的,赵广个混蛋又告状?!亏我还在他大哥面前帮他说话,我这不犯贱吗我!算了,管他告不告状,我对得起良心就行了,真他妈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何权,我们走。”

  “天下,你骑逾轮,那我呢?”

  对啊,跟一大老爷们儿同骑一匹马怎么都觉得不对劲,于是,我又折回去找赵承。

  “赵承,飞骑营马那么多,送一匹给何权,权当时他这么多年为飞骑营尽心尽力的回报吧!”

  赵承还挺听话,马上派人牵了一匹契丹马,“何权,还不过来把你的马牵走!”

  这一回,我们是真的不回头了。

  “何权,现在我们去哪儿?”

  我一回头,何权还在马上看着地图,飞骑营里顺来了吗?应该不是。

  “我觉得,去梁州。”

  梁州?梁州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不过说来也不奇怪,要不是出了兴化,我这辈子可能就只知道兴化这一个地方了。

  “天下,这梁州可是燕王下辖的地界儿,山南重镇,不过现在,在梁州刺史赵怀德的治理下也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好地方。”

  “赵怀德?”这个名字耳熟得很,好像在哪儿听说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是啊,人家可是建观十八年的榜眼,现在的一州之长。”

  “好,那咱们就去梁州!”

  出了天阑城,离京城就不远了,可我们要去的不是京城,所以自天阑城东门直走,大概一百里就到梁州了。可到了梁州又怎样?我还不是无一技之长,再怎么着填饱肚子才是上策啊!

  “公子,公子,慢点儿!”天岁城中,一个年轻人的喊声穿透人群,而在他不远处的前方,另外一位华衣锦履的公子却悠闲自得,毫无紧张之感。

  百年天岁,两朝国都,望气者常说天岁城的王气至少还能维持九百年,可是,哪一代帝王还能顾得了那么久远的时光,就算是当下的大周,也只是开国数载,没人能预料,他日改朝换代又会沦为谁的话柄?

  “上官和,这大街上的,你大喊大叫的干什么,我还会走丢了不成?”

  那个叫上官和的年轻人擦着汗,气喘吁吁,“公子,我上官和走丢了没什么,您要是走丢了,丞相大人会要我的命的!”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用相父来压我。”白昌天乜了上官和一眼,又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皇宫捆绑了太多少年天子的童年,白昌天十岁登基,从来没有真正感受过父爱的他,对自己的父亲,大周太祖皇帝白炎只有满腹的好奇,那段金戈铁马、江山美人的争夺,是白昌天永远无法感受,也无法想象的。

  元和、朱砂、白炎,也带着他们的纠缠和恩怨走远,留下这秀丽江山让后人琢磨,若非在建观十九年,也就是白昌天二十岁时见到自己的父亲,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相信人的眼神原来可以那么凌厉。

  “侯爷车驾,前方回避!”

  锣声响起,道旁的百姓纷纷回避,开出一条路,白昌天依旧走在路中央,从人群中吃力地挤出来的上官和拉着白昌天的衣袖,可是车队已经近在眼前。

  “你是什么人,胆敢阻挡云梦侯的车队?”

  【云梦侯?莫不是当年先帝麾下的前军中郎将南宫阐的儿子南宫飞龙?这么大张旗鼓地在京城官道上招摇,想干什么?】

  “在下仇黯,敢问侯爷如此大张旗鼓地进京所为何事?”

  为首的马上下来一个人,富态宽额,绸袍玉冠,径直走至白昌天的面前,道:“仇公子,本侯进京是为了舍妹的婚事,如果仇公子没有什么事的话,请让开让本侯的车队过去。”

  “哦?婚事?不知是谁家青年才俊被侯爷看上了?”

  南宫飞龙礼貌一笑,“开国赵国公的公子上官和。”

  听到这儿,白昌天憋住笑,让开一条道,南宫飞龙转身上马,车队继续前进。

  白昌天还是注意到上官和一脸委屈,“上官和,好事上门,你怎么这副表情?”

  “我要娶一个压根就没见过的女人,你说我委屈不委屈!”

  白昌天拍着上官和的肩膀,小声说道:“你呀,现在也别在这委屈了,赶快回家去,就算不答应,也得估计令尊的面子,待客之道你应该不会不懂吧?”

  “可是你……”

  白昌天没有回答,只是笑着点头,然后指着赵国公府的方向,看着上官和。

  尽管对这个头回出宫的皇帝的安全不放心,但自己的终身大事也不能如此草率,上官和踌躇之下,便快步往家赶。

  “吼——”猛然听到一声虎啸,白昌天知道,又是那个喜欢骑着老虎到处跑的丫头,“救命啊!老虎来啦!”

  大道上的百姓纷纷逃窜,方才还热闹非凡的大街,一时间没一丝人声,只有躲在摊架前后的百姓畏畏缩缩地看着。【呵呵,这个丫头,不出来还好,一出来就吓人。】

  “昭妍!”

  骑在虎背上的女子定睛一看,忽然大叫,“昌天哥哥!”

  这一叫,整条街的百姓都望向白昌天,“昌天?白……白昌天!陛下!那位公子是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哎,你们……”原本打算微服出巡的白昌天,反而在天岁城的大街上被认了出来,无奈之下,只好先让百姓们起来。

  “百姓们,你们继续你们的活计。”“遵旨!”

  “你这个丫头,出门就出门,还把一啸骑出来,看把人给吓的!” 

  白昌天把子车昭妍从虎背上抱下来,又捏捏她的鼻子。

  子车昭妍调皮地笑了笑,“哎呀,谁让他们这么胆小啊!对了,昌天哥,听说上官大哥要跟云梦侯的妹妹定亲了。”

  “你怎么知道?”子车昭妍挑了挑眉,“我爹告诉我的啊!如果没有我爹特准,他南宫飞龙一个藩侯怎么允许私自进京?”

  自小就在丞相子车琰身边长大,子车昭妍多多少少了解一下政务程序,虽然有时候任性了一点,但却是当今子车丞相的掌上明珠。

  “看来,我们得去赵国公府上凑个热闹了。”

  “好啊,顺便看看这个南宫飞龙是什么样的人物!”子车昭妍说着,挽住白昌天的手,身后的大家伙倒也老实,不用绳子拴着也紧跟着,不愧是训练有素的猛虎。

  赵国公府。

  “云梦侯到!”

  稳坐正堂的中年人听闻禀报,赶紧起身迎接,毫不怠慢。二十年没嗅过战场的味道,上官尊也逐渐忘了自己的武将身份,褪去铠甲,他只是一个父亲,发妻早逝,留下一个上官和,尽管不让他省心,但他始终以上官和为傲,而自己,也享受着盛世之下国公的身份。

  “伯父别来无恙啊!”

  “哈哈哈,贤侄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快快进来。”

  南宫飞龙命人将礼物抬进屋来,又对上官尊说道:“伯父,怎么不见令郎?”

  “哦,可能有到哪儿闲逛去了,我这就派人把他叫回来。”

  话音刚落,上官和及时赶到,为了这所谓的“待客之道”,他可是一路猛赶,不曾懈怠啊!

  “爹!”

  “老爷,公子回来了。”

  南宫飞龙急忙向上官和行礼,“见过公子。”

  “侯爷,有礼了。”

  南宫飞龙递上文书,“伯父,当年您和家父为舍妹和令公子指腹为婚,如今约定时间已到,小侄送上彩礼,希望伯父笑纳。”

  上官尊接过文书,对上官和说道:“和儿,这南宫家的姑娘可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咱这礼是收下了,你将来可得好好待人家。”

  上官和一脸无奈地点头,未来的“大舅子”南宫飞龙却笑得合不拢嘴。“伯父,令公子一表人才,又年少有成,有幸护卫圣驾,相信舍妹会幸福的。”

  “对对对,哈哈哈!”

  “老爷,皇……额,仇公子来了。”

  白昌天满意地拍拍管家的肩膀,管家躬身不敢说话,“上官大哥,我和……额,我和仇大哥来看看你的大舅子!”

  看到昭妍,上官和一拍脑门,【完了,这个丫头怎么来了?!】

  昭妍倒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劲,毫不拘束地揽着上官和。

  “这位就是丞相千金,昭妍小姐吧!”

  “正是,南宫侯爷,你妹妹和上官大哥还没见过面呢,怎么就着急嫁了?”

  南宫飞龙大笑道:“哈哈哈,昭妍小姐有所不知啊,这长兄如父,妹妹的婚事自然是由我这做兄长的操持了,再说了,飞雪和上官公子自幼就有婚约,现在只不过是兑现罢了。”

  一直没出声的白昌天打量着南宫飞龙,引来了南宫飞龙的注意,“这位……不就是在官道上拦住本侯去路的仇公子吗?怎么?仇公子也认识国公爷?”

  上官尊怎会不认得白昌天,只是白昌天不愿透露身份,上官尊也不敢道破,只是恭敬地站在白昌天的身边。“贤侄啊,这位仇公子的身份可不一般啊,与老夫也是故交了。对了,贤侄,你这次难得进京,是否要进宫面圣啊?”

  南宫飞龙连连点头,“对对对,小侄正好趁这个机会向陛下道明近年来云梦五郡的情况。”

  “既然如此,那老夫就不挽留贤侄了。”

  “好。”南宫飞龙向众人作了一揖,便出门向皇宫方向走去。

  “陛下,您怎么……”

  “老国公,朕可得回宫会会这个云梦侯了。”

     “恭送陛下。”

     昭妍拽住白昌天,“昌天哥,你来这连句话都没说就要走啊!”

     “昭妍,陛下日理万机,你别胡闹啊!”

     “上官叔叔……”

     白昌天刮了一下昭妍的鼻子,微笑着离开了国公府。

     昭妍自知无趣,看了一眼上官尊父子,撅着嘴跑了出去。

     上官尊和上官和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哪里又惹到这个小姑奶奶,会不会又闹出什么来。

  “和儿,你也准备一下,等为父上奏陛下,由陛下赐婚,你就和南宫飞雪成婚。”

  “啊?!”
第一卷·未知的序幕 第十章 大相国寺
  从侧门赶回皇宫的白昌天已然换了一套青绸蟠纹长袍,头上是嵌宝紫金冠,腰间是金锁玉带,拇指上是白玉扳指,脚上是金丝龙踏,坐在龙案边正准备提笔写些什么。

  “陛下,云梦侯南宫飞龙求见。”

  “传!”

  “是。传云梦侯——”

  太监阿成出去后,南宫飞龙随后走了进来,只见白昌天低头写字,连忙跪下,“臣,云梦侯南宫飞龙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云梦侯平身。”

  南宫飞龙忽然觉得这声音很熟悉,好像一个人的声音,只是不敢确定,当他抬头再看白昌天时,“啊,仇,仇公子,是你,你是……”

  白昌天走下龙座,扶起南宫飞龙,用一种平淡却深邃的眼神看着他,这让南宫飞龙觉得,面前的这位年轻皇帝,他的思虑已经超越了他的年龄,一举一动都郑重得让人噤声。

  “飞龙,你不必和朕说什么云梦五州的状况,每天都会有来自各地的奏报,朕心知肚明。朕只问你,你可知道朕在你承袭父爵之后再外加褚洋、安青、荆右三郡划为你的辖下,是何用意?”

  南宫飞龙沉思良久,却想不出个所以然,只低头不语,白昌天轻声笑道:“此三郡离荆楚最近,近年来楚王元隆蠢蠢欲动,虎视眈眈,朝廷遣派的刺史和监御史皆死于非命,朕想,除了元隆党羽,恐怕不会有别人这么做,如此一来,元隆紧盯朝廷,必会忽视身后,朕让你辖管三郡,从背后监视和牵制元隆,以静制动,若有消息,及时回报。”

  南宫飞龙大惊,天性敦厚的他何曾想到,自己竟成了君王摆在藩王身后的一颗棋子,动弹不得,却又不能毫无动静。本以为云梦泽富庶,以自己的才干,至少可以保一方百姓安居乐业,谁知,现实却没那么简单。

  “臣,遵旨。”他无法拒绝,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主动权,一方是君,一方是王,而自己,只是个筹码。

  白昌天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忧和恐惧,一手摆弄着玉扳指,慢步走上龙座,提笔写下一道圣旨,即刻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云梦侯南宫飞龙两代忠良,卿父南宫阐伴驾先皇,奠立国祚,功勋卓著,卿仁孝怀德,造福一方,朕心知也,感卿之妹南宫飞雪少有沉疴,腿疾未愈,朕特令太医院三大首席医官随卿回封地为卿妹诊病,以安卿惴惴之心。钦此。”

  “谢吾皇隆恩!”南宫飞龙颤抖着接过圣旨,他再愚钝都明白,现在不仅是他,连他的妹妹都成了筹码,名为让他安心,其实自己的全部都已经和这场朝廷与楚王的争斗捆绑在一起,他第一次觉得,权力有多可怕。

  未等白昌天开口说什么,南宫飞龙急忙告退,白昌天怎会不知他的心思,见他额头隐约的汗迹,便可知他这个老实巴交的侯爷有多震撼。

  “阿成,准备一下,朕要出宫去相国寺!”

  祁扬山道上。

  白昌天微服前往位于祁扬山东麓的大相国寺,没有带什么随从,只带了御前侍卫梁鹰,也就是楚国公梁粤的养子。见惯了红墙绿瓦,这翠竹青山对白昌天来说又是另外一种视觉享受,因为少见,所以奢侈。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白昌天身为天子,富有天下,可他总觉得自己少了一种精神上的寄托,仿佛一生下来,身上就压着千斤重担,诸子百家,先贤文章读了不少,可他始终不明白,自己除了这满目江山以外,还有什么。

  阳光透过稀稀疏疏的竹林照在白昌天的身上,虽然弱,但却很温暖,江山给了他万千思绪,也成就了他的少年老成,是遗憾,或是庆幸。

  “陛下,您确定把荆楚三州交给南宫飞龙是对的吗?才一道旨意就把他吓成这样,依属下看,他就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怎么能担当得起牵制元隆的重任?”

  白昌天拾级而上,颇有深意地望着前方,“我怎么会不知道南宫飞龙的为人,但南宫飞龙够诚实,现在我不需要冒进的人,只需要一个老实人看着元隆,毕竟现在,无论是楚地,还是朝廷,都不是动手的时候。”

  “所以您就恩威并施,让南宫飞龙无法拒绝?”

  “南宫飞龙心心念念的就是这个亲妹妹,朕只要让他的妹妹一天天好起来,南宫飞龙就无后顾之忧,正因为他胆小,所以他谨慎,害怕犯错,他越是细心,朕得到的关于元隆的消息就越确切。”

  梁鹰没有再问,多说无益,他隐约感到,楚王,南宫飞龙,甚至是满朝文武,都在这个皇帝的控制下,动弹不得。

  “锳——锳——锳——”相国寺的钟声响起,也许住持本无大师知道贵客临门,又也许这钟声只是为了大雄宝殿中虔诚的香客而响。

  “公子,贫僧等候已久了。”

  白昌天早就习惯了本无大师的神机妙算,倒是梁鹰惊讶了半晌。

  “大师别来无恙,在下让大师在此等候多时,实在是在下的罪过了。”

  本无大师将白昌天和梁鹰迎进禅房,敬上清茶。这本无大师既是大相国寺的住持,又是大周的国师,只是从不过问政务,仅在白昌天来访时略微提起。梁鹰与本无大师并无什么来往,因此对这个老僧的了解不多,不免多问几句。

  “大师,卑职听说大师身为我大周国师,为何不在庙堂之上为陛下出谋划策,而宁愿藏身于这深山古寺之中?”

  “呵呵呵,小国公有所不知啊!贫僧承蒙陛下厚爱,才能忝居国师之位,只是贫僧早已是斩断六根之人,不能多留恋世俗荣华,庙堂不是贫僧的修行之处,禅房才是贫僧能够通透极乐的地方。”

  梁鹰颔首,自己兴许不懂本无大师的庙堂与禅房之分,可他坚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纵使是远在深山,也需心系社稷才是。

  “大师,昔日大师在天岁城望天台前为朕卜过一卦,但大师并未言明,朕此来正是想请大师为朕指点迷津。”

  本无和尚白眉宽额,长须及膺,年过花甲却体态灵活,若非摩顶受戒,去发为僧,依稀可见其年轻时的俊朗风流。他用手指沾了些许茶水,在桌山写下一个“人”字,白昌天与梁鹰颇为不解,“大师,这是何意?”

  “陛下,昔日贫僧不说,只因昔日陛下尚未成竹在胸啊!”

  眉目之间,白昌天已然知晓本无和尚的意思,梁鹰虽不明白,却没有打断本无和尚的话,仍洗耳恭听。

    “如今陛下万事俱备,经纬良策只在股掌之中,无需贫僧多言,也无需相爷献策,陛下天纵英才,虽白衣而不及,可是陛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安得猛士守四方?”

    许是一语道破白昌天心中牵念,手中茶水跌落在地,低眉,不语。

    “陛下!”梁鹰连忙再为白昌天斟满一杯茶,心中却疑云氤氲。

    “猛士何在?”白昌天轻声问,本无和尚微微一笑,又在适才写下的“人”字上加了两横,“天?”

    “陛下,他日遇着名中带天者,须多留意,欲平楚地安天下,须往天下寻猛士。”

    “可是大师……”

    白昌天打断了梁鹰的询问,起身向本无和尚作揖道:“三分良言相助,七分际遇参透。大师,若朕请人代朕出巡可否?”

    本无和尚转身离开禅房,“可也不可,不可也可,可与不可,有何不可?”

    老僧的声音回荡在禅房中,白昌天似乎又打定了主意,这一次,不仅是梁鹰,满朝文武,相父子车琰,都不会明白。 
第一卷·未知的序幕 第十一章 王府结义
  “天下,怎么样?我没骗你吧?这梁州城还不错吧?”

  岂止是不错,比兴化大多了,虽然比不上天阑城,但城门粉刷一新,护城河清澈见底,来往客商不可胜数,这梁州刺史还真有一套啊!

  “何权,我们上哪儿啊?”还是老问题,我林天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去哪儿不都一样?

  “天下,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好地方?好到什么程度?算了,这地儿没人家熟,还是客随主便吧!何权沿着大街直走,绕过刺史府,眼前赫然出现一块鎏金牌匾:王府。

  王府?什么王?不会没封号吧,就在门上挂块匾告诉人家这儿是王府?当人家是傻子吗?

  “何权,这是什么地方?”

  “天下,你有所不知,这户人家可是世代皇商,传到现在这一代已经是第九代了,现在当家的王瑕王公子曾与我有过一段交情,我就是冲着这个关系,才敢带你来梁州,这样我们在梁州也不至于流落街头啊!”

  好嘛,老朋友啊,不过看起来这家人挺有钱的,大宅子门口修得比官府大门还气派。

  “吱呀!”一声,红木大门打开,走出来一个下人,那哪儿是下人啊,比人家开当铺的穿得还光亮,皇商就是不一样,赚皇帝老爷的钱,整个就一日进斗金啊!

  “两位是?”

  “哦,请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旧友何权前来拜访。”

  “好好,你们在此等候。”

  何权和我候在台阶下,连夜赶路已经够累的了,还要在这儿等动静,这姓王的一家人到底有没有规矩啊?

  当我还沉浸在对这家人的抱怨之中时,大门正式大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位年轻人,身着月牙色的长袍,用一根灰色的宽腰带紧勒腰间,不偏不倚正好系在人鱼线下,一块羊脂玉玉佩悬挂于腰间,那块羊脂玉玉佩细腻光滑,玉佩的主人一定甚是喜爱这块玉佩,常常把玩它,所以玉佩才会表面光滑,乌黑的头发整齐地梳理在头顶之间并用头冠高高挽起,脚下穿着一双棕色的皮靴。别问我为什么看得这么清楚,人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总会观察能力极强。

  “哈哈哈,何兄啊,自昔日辽阳一别后小弟就再未见过兄台,今日兄台来寻小弟,真是蓬荜生辉啊!”

  “哪里哪里,王贤弟忙于经商,愚兄置身军旅,也不好打搅啊!”

  妈的,老子都快饿死了,你们还在那儿客气,我抓住王大公子的手,“王大公子,你们要叙旧,可以慢慢叙旧,可是我快饿死了,有没有吃的啊?”

  王瑕这才注意到我,难道之前我一直都是透明的吗?

  “这位兄台是?”

  “哦,这位是我在军营中的上司名叫林天下,因为一些事辞职了,与愚兄浪迹天涯,我们已经赶了好几天的路,我这个兄弟饿了也情有可原啊!”

  王瑕赶紧吩咐厨房摆下酒菜为我和何权接风,在他们二人的对话里,我才了解,原来王家与云中郡严家、大理卢家并称“大周三大皇商”,而云中严家当家的严乘风早逝,留下万贯家财,三个儿子抢得热火朝天,大理卢家当家的卢正洲又官至中大夫,果真是两边儿都吃香啊!

  生意场上的事儿我不懂,也插不了什么话,只能老老实实听他们俩人说,长见识倒可以,只是觉得很无趣。

  “公子,小姐回来了。”

  “哦?那块请小姐到正厅来见见来客。”

  “是。”

  小姐?王瑕的妹妹吧!说到妹妹,离开兴化这么久了,不知阿玉怎么样了,有没有被人欺负,娄汉叔和大凤婶的身体还好吗?

  “林兄,怎么都不见你说一句话?”

  这么会儿,姓王的总算是想起我来了,“王公子,你们说的我都不懂,也不好班门弄斧不是。”

  “天下,王贤弟的功夫可是三大家族里出了名的,你要不要和他学几招?”

  学功夫?说到这个,我倒是来劲儿了。“好啊,王公子,可否赏脸啊?”王瑕踌躇了片刻,难道他不给我面子?离开飞骑营,要回去是不太可能了,浪迹江湖的日子没两招功夫,怎么保护自己。

  “好,王某乐意之至。不过,林兄,你可是头一个提出要和在下学功夫的,说起来,你我也算是有缘,这样,我们三人就在庭院之中歃血为盟,结拜为兄弟如何?”

  这听起来怎么那么像“桃园三结义”?还歃血为盟?如果以后的我能够知道这一次结拜对我这一辈子的影响有那么大,我还会不会答应呢?

  “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我转向正门,迎面而来的是一位妙龄女子。身穿白色纱裙,腰间用水蓝丝软烟罗系成一个淡雅的蝴蝶结,墨色的秀发上轻轻挽起斜插着一支发簪。肌肤晶莹如玉,未施粉黛,气质清新。王大小姐,我这一生都不愿再提起的女人,就是这样进入了我的视野,我的生活。

  “林兄,这是舍妹王瑜。妹妹,这是哥哥的两位兄弟,何权和林天下。”

  王瑜在何权的面前礼貌的微笑点头,又在我的面前停下,“林天下?好奇怪的名字啊,怎么会有人起这种名字?”

  “妹妹,不得无礼。”

  怎么一个个都对我的名字感兴趣,我就叫这个怎么了?我爹娘给我起的啊,又不是自己定的,“王大小姐有所不知,我这个名字啊,是爹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

  王瑜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那你多大啦?”

  “我啊,十九啊!”王瑜拉着我的衣袖,嘿嘿一笑,“我十八。”

  妈的,你十八就十八,没事笑什么,不会是看上我了吧?!王大小姐,你可要睁大眼睛啊!

  王府庭院。王瑕命人摆下案几,几样牲畜,香炉,这架势,真的就差一桃园了。我们三人陆续走到案边,用匕首轻划手指,在碗里滴了几滴血,接着一起跪下,手捧装着血水的碗,“皇天后土在上,我三人愿结拜为异性兄弟,从今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如有违誓,人神共戮!”俯仰之间,一饮而尽。

  我真的好想让时间定格在那一刻,那样,我就不用那么无奈和苦楚,本来难能可贵的兄弟情谊也不会让人出乎意料。

  何权年长,王瑕次之,我最小,不过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从头到尾,王大小姐在聚精会神地看着我,让我浑身不自在。

  “大哥二哥,我觉得吧,功夫什么的都不比先教我读书强啊!”

  王瑕、何权看着我愣了半晌,然后大笑,“三弟啊,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先教你读书?你确定?”

  哼,我最反感别人看不起我,竟然怀疑我!“我确定!”

  “哥哥,让我陪林大哥读书吧!”

  王瑕若有所悟地扫视了我和王瑜,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三弟啊,这个,你打算从什么书开始读?”

    问我书?还真难住我了,回忆一下王秀才书架上的那些书,可是我已本都想不起来,只好随口回答:“《诗经》。”

  “好,那从明天开始,我们读《诗经》。”

    我终于可以说服自己潜心读书,从前在丛岗,宁愿挨打也不读书,可是现在却发现,我不能一辈子当一个武夫,林天下,要对得起自己的名字。
第一卷·未知的序幕 第十二章 鉴往知来
  建观十九年九月初七,我开始我的读书生涯,这一天我一辈子都没能忘记,也许一些后生常问我是否第一本读的是《战国策》、《左传》一类的,我只能摇摇头,不假思索地回答:“《诗经》。”

  我小心地翻开那本较薄的《诗经》,密密麻麻的字让我觉得自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十九年来一读书就打瞌睡的我,此刻经下定决心要发奋苦读,我不想再让家乡人觉得我是个游手好闲的混混,不想让认识我的人觉得我是个眼高手低的无用之人,因为违抗军规被迫离开飞骑营,有朝一日,我要让飞骑营所有人看清楚,林天下,不是个废物!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这说鸟叫说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变成说女人了?这《卫风》真是奇怪。

  “林大哥,读书累了吧,喝口茶吧!”

  不用想,又是王瑜,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躲着她,可人家是王二哥的亲妹妹,我也不能完全不给面子啊!

  “妹妹,三弟在读书,你就不要时不时地进来打扰了,一会儿三弟休息了,再说好吗?”

  还是王二哥善解人意啊,快把这个妹妹支走吧!

  可她哥这么说,她还不乐意了,“哥,你怎么能说我是打扰呢?人家林大哥都没说我,你凭什么说我啊?”

  我倒是想说啊,可你让我怎么开口啊?我读得好好的,兄妹俩可别吵起来,我赶紧劝慰,“哎哎哎,二哥,妹妹,别为了一点小事伤了和气,妹妹这茶我这个做哥哥的就喝了,二哥,让妹妹在这吧,你也别说她了,这样不就行了吗?”

  满心不情愿啊,但还是得妥协,听了我这话,王二哥倒也没反对,王瑜也莞尔一笑坐在一旁。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我停了下来,觉得自己好像选错了,这《诗经》总是淑女伊人、儿女情长的,没个正经。

  “二哥,不对啊,这里边不是伊人,就是淑女的,就没点正经点的吗?”

  王瑕从我手中拿过《诗经》,翻到《秦风》递给我,“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这不是战歌吗?好一个“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莫非这就是刘叔叔跟我提过的“战国风骨”?大秦,那是一个多久远的时代,秦风里随处可见同仇敌忾的豪气,这才是我要的感觉。

  “二哥,这《黄鸟》一篇这么悲凉,是悼亡诗吗?”

  王瑕还没回答,王瑜就抢着回答了:“林大哥,《黄鸟》一篇是秦国百姓对子车氏之子为秦穆公殉葬而表示的不满和愤怒。”

  秦穆公?小时候听说书,知道秦穆公是春秋五霸之一,得到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的辅佐,只是崤山一战不听进谏,最后败给了晋国,那这子车氏之子是什么人?“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我突然明白,这《诗经》不仅是儿女情长这么简单,先秦风雅颂,我不懂,并不代表它没有深意。

  “三弟啊,三弟!”大哥何权行色匆匆,手中拿着一封信,“什么事啊大哥,山贼来了吗?”

  “什么山贼?你的信!”

  “我的信?”我接过信封,打开一看,原来是赵广。

  “天下贤弟如晤。自飞骑营一别后,赵某心中愧疚万分,舍弟行事不端,乃我这兄长管教无方,今适逢朝廷博宏馆招募生员,贤弟若能通过考核进入博宏馆,他日高官厚禄,前途无可限量,望贤弟思量。”

  博宏馆?就是那个半条腿踏进官场的地方?我现在这样读书读半拉,怎么可能通过考核,“大哥,帮我写封信回绝他。”

  “回绝?为什么,这可是好机会。”

  我的天,大哥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我现在连本《诗经》都马马虎虎,根本不可能通过博宏馆考核,大哥,就算要去,也要等我的才学足以进入博宏馆。”

  大哥沉默了,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承认从前总是做事不经过大脑,导致了许多错误的结果,这次是我自己给自己做决定,我希望能三思而后行。

  “好,既然三弟无意考取博宏馆,那为兄就帮你回绝赵统领。”

  王瑜走到我的身边,试探性地问:“林大哥,你以后想干什么啊?”

  “我啊!能让百姓有口饭吃就好啦!”那时候的自己,从兴化北上到天阑,又从天阑城到梁州,途经那么多地方,见到了太多饥饿的百姓,我这么说不是想说当今皇上昏庸无道,而是再怎么光彩的盛世,都会有缺衣少食的百姓,从前听过一句话: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恐怕就是这样吧!

  “能让百姓有饭吃?难道你要管天下的粮仓吗?”

  王瑜的一句话把我和王瑕都给逗乐了,“傻妹妹,这天下的粮仓又不会天天给百姓放粮。”

  王瑜努着嘴走开了,王瑕拍拍我脑门,“三弟,接着读书吧!看来《诗经》不适合你,这样吧,你看看《春秋》。”

  “《春秋》鲁隐公元年,郑伯克段于鄢。二哥,这郑伯和克段是谁啊?”

  王瑕摆摆手,“不不不,克段的意思是降服共叔段,克段不是人名。还有啊,郑伯就是郑庄公,名叫寤生,这‘寤生’的意思就是难产,因此啊,郑庄公的母亲很不喜欢他而宠爱小儿子共叔段,郑武公死后,郑庄公即位,他的母亲要求把制这个地方划给段做封地,朝臣都反对,郑庄公却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其后不久,共叔段就造反了,郑庄公在鄢这个地方打败了弟弟共叔段。”

  我的妈呀,不就是难产吗?这能怪孩子吗?这样也能偏心哪?我又往后浏览了几行,呵呵,这个郑伯啊,处理了弟弟,又跟自己的母亲断绝关系,好在颍考叔出了个主意,来了个“黄泉认母”,母子俩才恢复如初。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二哥,这些都是老掉牙的事儿了,有没有关于本朝的啊?”

  王瑜在书架上寻找了一会儿,“有有有,这儿有一本。”

  他从一堆布满灰尘的书里找到了一本书,我用袖子擦了擦灰尘,原来是《周帝录》,是由丞相子车琰编撰的。

  “《周帝录》是家父进京上交岁货时与子车丞相相谈甚欢,子车丞相相赠的,这本书是丞相大人为先皇所写的生平事迹,一直放在书架上没动过,你如果不问,我还真忘了。天下,我觉得你也不是一字不识,你读读看。”

  先皇?不就是太祖皇帝?这个传奇人物。

  “大周太祖宣武皇帝讳炎,初为草莽之子,后遗落山中,得显祖收养于府中。一日携昭献皇后出游,遇敬帝,结义同游。时显祖为前齐大司马大将军,位极人臣,功高震主,独断朝纲,敬帝使人盗领军虎符,克显祖于天岁城北门,是时太祖年方十岁。”

  显祖应该是太祖皇帝的养父白元烈,昭献皇后就是那个皇贵妃了吧!三个苦命人就这样凑一块儿去了。

  “二哥,我觉得,这本《周帝录》虽不比《诗经》、《春秋》历史久远,但能让人联系当下啊!”

  “那么,三弟你是更喜欢看《周帝录》?”

  什么更喜欢,我是根本就不喜欢读书,我为什么要为了考取功名而读书,如果真要我读,文武双全才是我的目的。

  “二哥,先不提读书的事儿,你能教我功夫吗?”

  我看到二哥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三弟,二哥的功夫也不怎么样,你呀,还得另寻名师才是。”

  娄汉叔教过我几招防身,刘世叔教过我箭术,可我也不能总背着弓箭满街跑啊,二哥说得对,我还是得找个武艺高强的人学两招,免得读书读成书呆子。

  “好吧,二哥,我呀,现在你府上读书,等我脱离胸无点墨这个水平以后,再外出寻师,怎么样?”

  王瑕能反驳吗?只好点头答应了。反正他反驳我也不听,我林天下说到做到。
第一卷·未知的序幕 第十三章 王孙来京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接连了几日的秋雨,朦胧了远山,也洗净了枝叶,官道上依旧尘土飞扬,一个个匆匆的身影,似乎来不及停下来一赏秋色。乾都、龙吟关、虎啸关、苍蛟关、永麟关,层层关卡城门大开,一位赭衣青年纵马奔驰。

  “是小王爷,快开城门!”

  “开城门!”

  天阑城城门开启,他已经离帝京天岁城不远了,身上没有背负太多行李,只是腰佩三尺剑,手持金纱玉轴密旨,所到之处,畅通无阻。

  “王兄可曾启程?”

  “陛下,小王爷已经抵达天阑城,估摸着片刻就可到达京城。”

  白昌天闻言抚掌大笑,“好,王兄一到,马上通知朕。”

  “是。”

  白昌天正要起身前往望天台,有一个小太监跑进来,“陛下,皇后娘娘请您到栖凤殿用膳。”

  白昌天眉头微蹙,左手刚要抬起回绝,却又马上收回,轻叹了一声,“起驾栖凤殿。”

  御前太监阿成一拂拂尘,高声喊道:“陛下起驾栖凤殿!”

  白昌天离开紫坤殿,驻足望天台,天边云雾飘渺,高台望断,雁鸣声声,那里曾有一座高耸入云的九龙塔,塔中锁着一个代价和一幅旧画,只是那年的一场大火,什么都没有留下,从此九龙塔的遗址成了整个皇宫上下无人敢触及的禁地。

  “陛下,娘娘正等着您呢!”要不是阿成提醒,真不知道白昌天何时才会从那一场无尽的追溯中脱离出来,回到现实。他回首再望了一眼九龙塔的遗址,便朝栖凤殿的方向走去。

  “陛下驾到!”

  皇后成玉心急忙起身,在大殿门口下跪迎接,“臣妾恭迎陛下。”

  白昌天顿了顿,伸出手扶起成玉心。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四目相对间,成玉心红了脸颊,白昌天低眼一笑,内侍、宫娥自知不便打扰这一对帝后,识趣地退下。白昌天牵着成玉心的手,从大殿门口走至偏殿用膳,心中却思绪万千。

  说起来,自己一登基,成玉心便已经是内定的皇后,他并不反对,也不表态,这位开国秦国公成武瑜的掌上明珠自幼便有贤名,他无从拒绝。天子冠礼那年,她陪在身旁,华贵雍容,仪态万方,一副母仪天下的姿态,在群臣之前给他行大礼,那一天,他二人都已成年。对于皇后,他只知自己要尽为夫之责,珍惜相濡以沫的情感,却从未动过儿女情长,他不知是自己根本不爱这位结发妻子,还是其他原因,他与她,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皇后。”“陛下。”

  他们惊异地望着对方,明明都想说什么,明明是异口同声,却相顾无言。

  “皇后,这些日子,朕没来看你,你,还好吗?”

  成玉心低眉含笑,小心地看着白昌天,“臣妾自知陛下日理万机,自然要打点好后宫之事,好让陛下无后顾之忧,臣妾感念笔下挂怀,臣妾一直都很好。”

  白昌天轻轻握住成玉心的手,他感觉到皇后的身体微颤了一下,他之于她,即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这夫妻之间不足挂齿的关怀,竟也变得奢侈。

  “朕何其有幸,得皇后为朕统领六宫,朝中事务繁多,朕无暇顾及后宫,连母后那儿最近也少走动了,皇后若有闲时,不妨代朕向母后问安。”

  “臣妾明白。”成玉心抽回被白昌天握住的手,依旧低头不语。

  “皇后是很怕朕吗?”

  “不是的,陛下。”

  白昌天起身走到成玉心身边,“那为什么不敢抬头看朕?”

  成玉心抬起头,猛然发现,白昌天不仅是蹲着和她说话,而且单膝着地。

  “啊,陛下,臣妾……冒犯圣躬!”

  白昌天站起来,轻轻拥着成玉心,“你我之间,没有什么冒犯不冒犯的,这里没有朝臣,也没有皇帝,你可以直呼朕的名字。”

  “昌……昌天。”

  白昌天的心中发出一声长叹,对于他而言,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不把他当皇帝看待,只是把他当成自己的依靠,没有尊卑,没有所谓的冒犯,可是,太难了。

  “陛下,小王爷已经到达皇城,现在永德殿等候。”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白昌天一惊觉,松开了皇后,“皇后,朕还有要事要办,改日再来看你。”说罢走出了偏殿,成玉心望着那个人的背影,开始陷入对他的怀抱的怀念,“昌天……”桌上的酒菜都没有动过,成玉心的脸上却露出了往日少见的温暖的笑容。

  永德殿中,那位腰佩青锋、手持御旨的赭衣少年在来回踱步,时不时地望望门口,“来人!”

  “小王爷,有何吩咐?”

  “陛下现在何处?”话音刚落,“陛下驾到!”

  青年作揖迎接,“臣白昌平恭迎圣驾!”

  白昌天拍拍对方的肩膀,“王兄啊,你我兄弟就不必多礼了,快快请坐!”

  “谢陛下。”

  白昌天屏退左右,笑容可掬地对白昌平说:“王兄此次奉诏进京,皇叔祖可有问什么吗?”

  白昌平回答道:“王祖只是询问为何进京,臣只说是陛下要臣进京叙旧,除此之外,王祖并无多问。”白昌天满意地颔首。

  说起这小王爷白昌平,那来头可不小,当年太祖白炎建国,封其叔白元熙为燕王,镇守漠北乾都,下辖北疆十三州,可谓是显赫一时,可这白元熙青年时丧妻,之后没有再续弦,因此没有儿女。白炎不忍看到叔父无后,便将前朝敬帝胞弟洛邑王之子过继给白元熙为孙,其后三年,洛邑王病逝,这件事也被尘封,纵观满朝,除了十二将和燕王白元熙之外,没有多少人知道白昌平的身份。论辈分,白昌平比白昌天年长半岁,所以白昌天称呼白昌平为“王兄”并不过分。

  “陛下,密旨中并未明示意图,不知陛下召臣进京到底所为何事啊?”

  “王兄啊,楚地之事,相信王兄也有所耳闻,今日看来,元隆和朝廷都在磨刀,只是都不能动手,欲决胜千里,需求一良将啊!”

  白昌平沉思了片刻,道:“陛下,十二位国公追随先帝南征北战,功勋卓著,陛下何愁无良将?”

  白昌天摇摇头说:“王兄此言差矣,虽然十二位国公是开国元勋,名列苍麟阁十二功臣,可是诸将已老,恐怕体力谋略不及,楚地八州是我大周宿疾,此战许胜不许败,务必谨慎务必。”

  白昌平连连点头,又问:“那么陛下让臣来京的用意是?”

  “朕曾询问过国师谁可为良将,国师未曾明说,只是告诉朕,需寻名中带‘天’字者,可放眼天下,这样的人不可胜数,朕又不能长期离开京城,所以只好将这重任交给王兄了。”

  白昌平大笑,“陛下只一句话,就要臣将天下翻个遍啊!”

  白昌天向白昌平抱拳道:“朕相信王兄慧眼,定能为国揽才,届时海内定鼎,四方升平,也是王兄之功啊!”

  白昌平举手打住,“好了好了,陛下是要把臣捧上天吗?臣答应就是了,可王祖那儿,陛下可要负责啊!”

  “王兄放心,你帮朕找良将,朕帮你安抚祖父如何?”

  “哈哈哈哈……”
第一卷·未知的序幕 第十四章 流水无情
  我在王府读书已经一年了,诸子百家涉猎不少,大才文章也看了无数,只是腹中文墨越多,就越觉得怀才不遇,难道这就是自古以来读书人的通病吗?《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一直到本朝史书,不过是成王败寇的重复,帝王将相,哪个不是江山的附庸啊!这一年来,大哥、二哥也辛苦了,轮流给我讲解,虽然有时候还是听不懂,但就冲他们认真的劲儿,我也不能含糊度日不是?

  “林大哥,我哥说这一年来你学问长进不少,说话做事也和从前不同了。”

  人说“腹有诗书气自华”,经史子集改造一个混混有何难啊!

  “妹妹,这一年来,也多谢你照顾。”

  王瑜盈盈一笑,道:“林大哥客气了,能照顾你,也是……也是我的福气。”说完两颊笑涡霞光荡漾,跑出房间。

  一年光阴,我怎会不知她的少女情怀,只是林天下不敢也不能,王瑜还不知道我的身份,所以她不知将终身寄予一个女子需要背负什么,而我,也不知该如何拒绝。

  “大哥,别在门外偷听了,进来吧!”

  大哥何权每次偷听我和王瑜说话都会被发现,不过我们都习惯了,他却乐此不疲,“三弟,我看这王大小姐是看上你了。”

  好在大哥是唯一一个知道我身份的人,否则难保他不会一心撮合,“大哥,别开我的玩笑了,怎么可能呢?”

  “嗬,大哥是粗人,但大哥不瞎,这一年来,王家妹子对你怎么样,大哥都看在眼里,要不……”

  “大哥,我不能骗她一辈子!”

  何权叹了一口气,“唉,好好的一对儿,怎么……三弟,你打算把身份告诉她?”

  “她总是要知道的,与其现在这样镜花水月,不如说穿了。”

  何权按住我的肩膀,“你真的要告诉她?三弟啊,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啊,王瑜会伤心死的。”

  我深吸一口气,“大哥,我意已决。”何权顿时哑口无言,我乘隙夺门而出,却在门口撞上二哥王瑕。

  “哎哟,我说三弟,你是赶集去还是干吗呀?”

  我赶紧道歉,“抱歉二哥,你没事吧?”

  王瑕揉揉肚子,一脸痛苦状,“真是出师不利啊,我还想跟你说件好事,怎么就碰上这么个事!”

  我把王瑕王瑕扶进屋,“大哥,还站着干嘛,二哥伤着了!”

  “还不是你冒冒失失,二弟啊,没大碍吧?”

  王瑕喝了口水,连连摆手,“没事儿了。三弟啊,你在我这儿也一年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那妹子对你有意思,我看啊,三弟你现在也算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了,不如我们亲上加亲如何?”

  果然不出我所料,真的是这件事,可王瑕不比王瑜,世代为商的王瑕自然精明,不好蒙混过关。

  “二哥,这不太好吧!”

  “好啊,怎么不太好,三弟你胸怀大志,将来一定会有成就,我王家世代为商,富可敌国,咱两家联姻,就是有财又有权啊!”

  二哥算盘倒是打好了,孰不知我林天下从来不在你的算盘之内啊!

  “二哥,是妹妹托你来说的吗?”

  王瑕哗然一笑,“用不着她说,我都看得出来,三弟啊,我这妹妹虽不是什么王侯将相之女,却也是大家闺秀,你可别辜负她啊!”

  就这么一句话,我就被打入无间地狱了吗?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王瑜又是何苦呢?

  “二哥,那就容小弟这就去和她当面谈谈。”

  王瑕以为我答应了,哈哈大笑,推着我出门,“快去快去,我这个妹妹一定会高兴坏的。”

  我瞟了一眼大哥,他一脸愁容的看着我,或许在为我担心吧,可是有些秘密总是要被知道的。

  王瑜柔发轻绾,发间插着三支白莲雪银簪,银色的流苏从簪上垂下。又戴两朵牡丹花,齐齐的刘海梳在额前,斜倚在窗前,眼眸柔光婉转,深情地望向窗外的一树合欢花。

  “小姐,林三爷来了。”

  忽而眼前一亮,王瑜其身整了整衣裳,“快请林三爷进来,青茵,上茶。”

  “是,小姐。”

  我小心地推开房门,正触及王瑜的眼神,“妹妹,我……有话要跟你说。”

  王瑜笑语盈盈,关上房门,“林大哥,你,想说什么?”

  我暗叫不好,这个丫头一定也以为我来向她提亲,我该怎么说呢?

  “阿瑜,二哥方才向我提起,我们的婚事,我觉得……”

  “哥哥也真是,怎么那么着急,也不问问人家的意思。”

  我听得出,她虽是在埋怨兄长,但却是满心欢喜,可你们无法预料接踵而来的,是一个晴天霹雳。

  “阿瑜,我的意思是,我不同意这门婚事。”我再次抬头,注意到王瑜表情中的几分失落。

  “为什么?难道你嫌弃我?”

  我苦笑,“林天下四海为家,没有资本嫌弃任何人,阿瑜,你不能嫁给我,否则你会后悔的。”

  “难道你已经有了妻室?怕我嫁给你成了妾室?”

  我哭笑不得,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些什么,“我没有妻室,也不可能有。”

  “难道你有隐疾?”王瑜一时间上下打量我,天哪,如果我再不说,指不定又会说出什么来。

  “阿瑜,我没有隐疾,也没有成家,因为我和你一样,都是女的。”

  王瑜后退了两步,“林大哥,你可以不娶我,但你怎么可以用这样的谎言来骗我?!”

  她竟然不相信!

  我满心无奈,走近她,抓住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胸膛,“现在,你相信了吧?”

  “不,这不是真的!”王瑜的全身在发抖,眼泪奔涌而出,“为什么?你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人啊!为什么你会是……”

  “天下自幼离开父母,由养父母当成儿子抚养长大,性格、外表看不出什么,可林天下确实是个女子,这是不争的事实。”

  “林天下,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要让我对你情根深种之后再来伤害我?!你好残忍!”

  我上前抓住她的手,“林天下凭什么让你情根深种?我什么都没有,说我残忍,难道不是周瑜打黄盖吗?”我承认我这么说太过无情,可只有让她对我彻底死心,这一切才能早些结束。

  “啪!”左脸一阵火辣,我就这样挨了一巴掌,毫无征兆,看着梨花带雨的王瑜,怎能不怜惜,可这是一份错误的感情,不能也不允许再继续。我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林天下,你个畜生!”

  “阿瑜,阿瑜,怎么了?”匆匆赶来的王瑕和何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大开的房门,和一个哭得肝肠寸断的人。

  “哥!”王瑜扑入王瑕的怀中,“阿瑜,怎么了?是不是三弟欺负你啊?”

  “哥,我不嫁给林天下了,他,他是……”何权突然明白这场闹剧的来龙去脉,他不是不了解王瑕的性子,“二弟,现在别说这么多了,我先扶妹子进去休息吧!这儿我来照顾,你先去看看三弟。”

  “也好,大哥,拜托你了。”

  【总算把王瑕支走了,但愿三弟不要告诉他真相,王瑜是不得已而告之,王瑕倘若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

  何权扶住王瑜进了屋,又为王瑜倒了杯茶,“妹子,相信你已经知道真相了,但不论你有多怨恨三弟,都不要再声张,否则,反而会害了三弟。”

  王瑜显然没能从那场真相中脱离出来,“这么说,大哥你也是知道的,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由我来告诉你,你会相信吗?”

  王瑜低头不语,虽然红鸾梦碎,可对于那个人,王瑜依然无法忘怀,与其说是恨,不如说是遗憾,她怎么忍心害他?

  “妹子啊,三弟他不是无情无义之人,这一年来你对他怎么样,他怎么会不知道,可你越是对他好,他就越是愧疚,他遗憾自己不能真的给你幸福,也不忍心伤害你,他很早就想告诉你真相,可他害怕你受伤,他的一片苦心,你也该明白啊!”

  王瑜趴在桌上,侧着脸,泪水浸湿了衣袖,哽咽着说:“你的意思是,他对我还是有感情的对吗?”

  “是,只不过纲常伦理,他不敢打破。”

  “那就足够了,我不奢望能嫁给他,只要他明白我的心意。”

  何权长吁一口气,这件事总算有了一点眉目,却不知三弟那儿怎么样了。

  离开兴化到现在,见识了那么多的人和事,我从一个混混到一个读书人,从不谙世事、目中无人到明白“尽人事,听天命”的道理,我也是人,怎么会没有七情六欲,从小到大,我的心志一直都是一个男人,所以我对女子也会有莫名的情愫,可当我猛然想起自己的身份,我会发现,在这世事伦常里,自己有多无力。越是长大,越是觉得很多事情开始力不从心,明明想要弥补,却发现,面前矗立着一座高墙。

  “三弟,你拒绝了阿瑜对吗?”

  “是的,二哥,我不能保证自己能给阿瑜幸福,所以我不能就这样答应,阿瑜不是赌注。”

    我还是没有将真相告诉王瑕,何权明白王瑕的为人,我又怎会不知?这是两个人的事,没必要牵扯到太多人,就当是,我没有勇气说出口吧!

    “你爱阿瑜吗?”

    爱?我有资格说爱吗?我一直都在默默接受来自王瑜的关怀,没有拒绝,也没有欣喜。

    “我不知道,二哥,对不起。”

  王瑕揽着我的肩膀,“傻兄弟,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强的,虽然我确实很希望你们能在一起,我们两家能联姻,可缘分不能强求,二哥不会怪你。”

  “谢谢二哥。”得到王瑕的谅解,心中有了些许轻松,辜负了一个喜欢自己的女子,却也学会,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强的。  
第一卷·未知的序幕 第十五章 卷云迷雾
  是日晌午,我漫步在王府的石径上,大地回春,花园里的花陆续地开了,不知道家乡溪头的桃花是不是也花开满枝了?还是被那群孩子倒腾得不成样子?娄汉叔和大凤婶一向可好,是不是还经常斗嘴?阿玉不知长成了什么模样?是不是女大十八变了?真不知道林天下的一生到底会是什么样的,是颠沛流离,还是显赫非凡?只觉得,自己不能在这王府待下去了,木门高墙不能永远束缚一颗志在四方的心。倘若贸然去找王瑕,他定不会答应,最好的方法是,先说服何权,毕竟能随我走天涯的不是王瑕,而是大哥何权。

  绕过花园,步入后堂,窗明几净,帘纱朴素,大哥素来办事井井有条,爱好平常,若无大事,一般都在房中看兵书,我问过他没有行军打仗看这些兵书做什么,他说总要做一些看似无意义的事,才能派上有意义的用场。

  见我来访,大哥亲自斟茶,言语亲切,“大哥,小弟此来是……”

  “你想离开王府?”不愧是兄长,总能一眼看破我的心事,“大哥,你怎么知道?”

  “呵呵,阿瑜的事告一段落,你也不会因此而闷闷不乐,为兄看得出来,你是个胸怀大志的人,定是这王府关住了你这个闲不住的人。”离开飞骑营以后,大哥何权处处照顾我,一方面是因为我的女子身份,另一方面是因为他真的把我当成自己的亲兄弟,我感谢他的照顾,久而久之,形成了一种默契,不言而喻却心照不宣。

  “小弟只是不知道,大哥是否愿意同小弟一起离开。”

  “天下,大哥在飞骑营时就对你说过,大哥这一辈子会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你去哪儿,大哥就去哪儿,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又何必多想呢?”

  两双手握在一起,四目相对,字字坚决,我和大哥都不知道,这一句承诺,便是一生。

  “什么?你们要走?”

  “二哥,小弟想四处走走,长长见识,好遂心中所愿,逞平生之志啊!”读书万卷,连说话都变得文绉绉了,林天下真的在变吗?

  “可是三弟,你若在我这王府住不习惯,可以尽管说,怎么就要走呢?”

  “二弟啊,你府上可以说是应有尽有,我们也没什么不满意和不习惯的,只是我曾对三弟有过承诺,天涯相随,大哥不能食言啊!”

  王瑕漫步厅中,左右为难,“这……三弟啊,你和阿瑜说了吗?”

  “还没有。”我差点忘了,我已经伤害了阿瑜一次,倘若还不告而别,那我岂不是小人至极。

  “林大哥,你要走?”我们的对话还是被阿瑜听到了,“是啊,阿瑜,我正要去向你辞行。”

  阿瑜从袖中取出一个护身符,“林大哥,这个护身符是先父在世时为我求的,我把它送给你,希望你一路平安。”

  我婉拒道:“既然这是令尊为你求的,怎么能离身呢?”

  “林大哥,这是我的心意,难道你也不接受吗?”王瑜眼眸真诚,云鬓流苏,含羞欲语,既是盛情难却,我只好收下了。

  “二哥,阿瑜,你们保重,来日有缘再见。”

  “大哥,三弟冒失,你要照顾好他啊!”

  “放心吧二弟,你和,妹子也要保重啊!”王瑜没有与我单独道别,我骑上逾轮,回头看到王瑜袅娜的身影,何必目送,山长水远,林天下不知道会去往何方啊!

  我和何权骑马离开梁州城,远远望见官道上一辆马车朝梁州方向而来,云锦华顶,铜络马头,连车夫也一身气派,这家人非富即贵啊!

  “敢问管家是谁家子弟,要去往何方啊?”我上前询问道,那车夫倒也客气,向我抱拳道:“回公子的话,我们家小姐是故镇远侯伍长信的千金伍云璇,现往梁州城投奔我们家未来的姑爷梁州刺史赵怀德。”

  伍云璇?不就是璇玑阁的云璇姑娘吗?我也总算想起来一年前大哥和我提起梁州刺史赵怀德时我为什么会觉得耳熟。

  “云璇姑娘,在下有缘与姑娘重逢,实在荣幸之至。”

  车帘撩起,玉指纤纤,肤若凝脂,果真是她,“原来是林公子,小女子要去投亲不便久留,他日有缘再与公子叙旧。”

  “好说好说。”

  送走了马车,何权拍拍我说:“三弟,你认识她?”

  “何止是认识,就是因为看她一眼,耽误了回营的时间,我才会被惩罚。”

  “呵呵,败也萧何,会不会成也萧何呢?”大哥说什么胡话,斯人妙曼,如水中之莲,只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大哥递给我一张地图,此去五百里便是瀚海,梁州本是边境重镇,而瀚海虽是大周地界,却大多是鹘野或者羌人聚居,《史记》中曾有记载,当年大司马霍去病挥师北上瀚海,击败匈奴,从此“匈奴远遁,漠南无王庭”,如今一千多年过去了,没有什么匈奴,只剩下一块早已被忽视的界碑。

  “三弟,此去瀚海,有一个卷云寨,虽说不是山贼窝,但里边的人从来都是神出鬼没,行踪神秘,且武艺高强,天下你武功不行,可要小心啊!”

  你说我这是造的什么孽,一出家门被打到江里,进趟青楼招来官兵,好不容易进军营还被迫离开,寄居别人家引来桃花劫,出门又碰上山贼窝,难道我林天下就这么倒霉吗?

  “大哥,我觉得自己实在是倒霉啊!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何权虽不了解我的过去,但他比我年长五岁,世事比我看得通透,“三弟,很多时候一路好运会惯坏人,你既然知道尽人事,听天命,那你一定明白,上天不会让一个人一直倒霉,人需要历练,倒霉更好,这样才懂得珍惜幸运。”

  话是这样说,可我不甘心一直这样平庸下去,我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衣锦还乡,也不枉娄汉叔和大凤婶的养育之恩。

  接近北疆,土黄色的山丘连绵起伏,这样的景观在江南时看不到的,从南到北,从温婉到壮阔,低矮的灌木、望不到边际的沙丘,空中怪异的大鸟,此去往西便是昔日张骞出使西域的路途了吧?驼铃声声,来往的行人说着听不懂的话,但愿有生之年能在西域留下我的足迹,名为天下,怎能不走遍天下?

  “公子留步。”

  我停下环顾四周,没有其他人,只有一位驼背的老者,“老丈何事?”

  “两位公子,再往前就是卷云寨了,那里的人行踪神秘,武艺高强,杀人不见血,你们要当心啊!”

  “多谢老丈提醒,我们会小心的。”我以为提醒我们之后老人家就会离开,谁知他拉住我的缰绳,盯着我看了许久,“老丈还有事吗?”

  老人家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年轻人,你要遇到贵人了。”

  “贵人?此话怎讲?”

  “也许老汉看错了,又也许老汉没有看错,年轻人,你们俩都会改变,都会脱胎换骨。”

  “哎……”大哥何权正想问什么,老人家蹒跚着走开,留下一个消瘦的背影。读书万卷,还不算脱胎换骨吗?

  天正入春,可北疆的萧瑟不减,常年驻守边塞的将士若听到羌管悠悠,会不会勾起思乡之情呢?

  “大哥,前边有个茶棚,咱们休息一下吧!”

  “好。”

  我和大哥下马系好缰绳,走入茶棚,“老板,上茶!”

  “来咯!二位爷,你们的茶。”

  我为大哥和自己斟好茶,回头问老板,“老板,这儿离卷云寨有多远?”

  茶博士脸色一变,“你们!你们要去卷云寨?”

  “是啊,我们远道而来,对卷云寨颇为好奇,想去看看。”

  “二位爷,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啊!卷云寨就是一个可怕的地方,每逢元月初七,寨中会举行祭祀大会,也不知道是祭祀哪位神明,总之为首的寨主那时都会哭得很惨。”

  呵呵,有意思,祭祀神明用得着哭成那样吗?

  “那老板,那位寨主你可曾见过?”

  “见过一回,披头散发、白胡子,看起来有些年纪了,但穿着华丽,看上去不像是土匪,说话也挺客气。”

  何权发话了,“既然说话客气,那你们干嘛怕成那样?”

  “哎哟,大爷你不知道啊,就是我们见到他的那一回,一个从中原来的人见到他,就向他行了个礼,就被杀了。”

  我极不屑地看了茶博士一眼,“老板你是没见过人杀人吗?”

  “杀人倒是见过,这是边境有人横死很正常,可那位寨主只吹了两下笛子对方就死了。”

  我和何权大惊失色,大哥思虑了片刻,说道:“笛声杀人,纵观天下,只有已经去世的太师夏骞和丞相子车琰,莫非那人就是子车丞相?”

  “不会吧,丞相不是应该在京城里吗?怎么会跑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大哥点点头,“也对啊,既然不是丞相,那会是谁?”

  我们给了茶博士几两银子打发了,骑上马继续赶路。
第一卷·未知的序幕 第十六章 武谋齐用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周帝录》中曾记载,当年太祖皇帝峰前朝敬帝之命出使西域鹘野国,永结两国盟好,西去鹘野不知路途有多远,沿途有会又什么样的风景?真是让人无限向往啊!

  “大哥,你听说过鹘野国吗?”

  何权轻轻点头,“听说过啊,鹘野国是西域大国,是我大周友邦。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在看先帝生平的时候看到过,突然想起。”

  大哥呵呵一笑,“这可不像是你,现在的你啊,动不动就引经据典,大哥还怪不习惯的。”

  大哥还是习惯以前的我吗?虽然万卷书改变了我许多,但也许大哥所希望的还是我能够保持从前的样子,不为世事所改变吧!

  “鹘野国建国于前齐武帝元戎定邦九年,历经了琼勃汗、束亥汗两代才到如今的赫莫汗,说起来也特别,这赫莫汗可是当今齐国公的小舅子,有这层关系,鹘野国也不敢对大周怎么样。”

  大哥简述了鹘野国的大概情况,我也听得真切,鹘野国招齐国公为驸马,相当于鹘野国臣服于先帝驾下,如此说来,敬帝当年毫无胜算啊!

  “大哥,他日有幸,一同到鹘野走一趟,我倒想看看这个天朝友邦有多特别。”

  “好,到时候,大哥一定奉陪!”

  我和大哥一路谈笑风生,浑然没有注意道旁的风吹草动,直到一群秃鹰从灌木丛中飞窜出来,我们才意识到不自然。

  “大哥,有动静!”我一时警觉,勒住马头,四处打量。

  “小心点,我们越来越接近卷云寨,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何权慢慢拔出腰间的佩剑,剑锋的寒光此刻显得格外慎人。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私闯卷云寨地界?”四周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一个浑厚的声音回荡在周围,这人好强的内力,光着一句话,我们都能感觉到身边的树枝在微颤。

  “我们是远道而来的路人,特来造访卷云寨。”大哥提高嗓门回应。

  “你们是朝廷的人?还是燕王府的人?”朝廷和燕王府?这都什么和什么,莫非卷云寨的人在躲这两部分人?

  “我们不是朝廷的人,也不是燕王府的人,我们只是路人,请寨主法外开恩,放我们进去。”大哥将佩剑插回剑鞘,我们已经可以基本确定我们不在卷云寨的戒备范围内,我们是安全的。

  对方没有再问话,我和大哥下马徒步,约莫一刻,眼前赫然出现一座楼阁,匾额上书:卷云寨。

  一直以为卷云寨是一个山寨,没想到是一座这么豪华的楼阁。不过奇怪的是,门前连个守卫都没有,不怕进贼吗?不过方才灌木林中的那一下已经足够把普通的贼吓得够呛,卷云寨果然神秘。

  “三弟,你站在我身后,小心点。”

  大哥打头,推开石门,两排火把“噗”地一声全部点燃,大厅中央的天花板悬挂着的一个青铜钟响了一声,大厅尽头的地板陷落一把太师椅缓慢升起。整个大厅足有三四个飞骑营的马场那么大,可以容纳近千人,“大哥,这里怎么跟皇宫一样?”

  “卷云寨寨主果真是气派,看着四周全是汉白玉雕刻,一般人不是用不起,而是不敢用。”

  汉白玉?皇宫的屋顶是琉璃瓦,石阶、栏杆是汉白玉,这寨主竟然能用那么多的汉白玉建成这座楼阁,除非他是皇室中人。“大哥,怎么一个人都没有,这是鬼窝吗?”

  大哥拍拍我的手,“卷云寨既然令人闻风丧胆,肯定不同凡响,之前在灌木林只是下马威,现在就怕是鸿门宴。”

  大哥才收起最后一个尾音,大厅左侧的石门大开,一大队护卫身着明光铠一字排开,又在两排火把旁站好,“明光铠?大哥,《周帝录》中曾说先帝亲兵铠甲配备正是明光铠,这些人都是先帝亲兵!”

  大哥还未开口回答,便传来一阵鼓掌声。

  “好好好,好一句先帝亲兵,没想到还有人会私藏《周帝录》。”略显苍老的嗓音,不同于刘叔叔的响亮,却十分深沉,一字一句好似要把人的心拉进一个深渊。

  我和大哥走近看向大厅正中央的太师椅,那位男子身材高大,长发披肩却五官清晰,双目郎朗如日月,颔处环须,看起来年介五十,靛青蟒袍,镶金玉腰带,不是皇亲国戚,也应该是王侯将相啊!

  “前辈,敢问前辈是何人,怎会在这北疆野郊建起富丽堂皇的楼阁隐居?”

  那人坐在太师椅上,微微抬头,露出一丝深刻的笑,“年轻人,这卷云寨不过是老夫的别院罢了,谈不上富丽堂皇,你去往帝京天岁城看看皇宫才知道什么叫富丽堂皇。”

  我倒是想去皇宫啊,可我什么身份,凭什么去啊?

  “敢问寨主,寨主是否可用笛声杀人?”大哥一脸严肃,望向对方,寨主抬眼瞪着大哥,“笛声杀人易如反掌,怎么,你想试试?”

  “你是子车丞相?”大哥追问,那人大笑道:“子车丞相日理万机,怎么会跑到这蛮荒之地来占山为王?我是前御前四大侍卫之一东方琏。”

  我急忙回忆《周帝录》中的字句,据说东方琏四人原来号称“崧水四侠”,之后投靠先帝,建国后受封为御前四大护卫,其中东方琏性格怪癖,不苟言笑,没想到这老头子竟然是东方琏!

  “原来是东方大人,在下失敬。”

  “无妨,你二人还是这么多年来唯一能畅通无阻的进入我这卷云寨的人,果然是后生可畏啊!”

  大哥似乎还在怀疑着什么,可我已经对东方琏的话深信不疑,毫不避讳地上前,“东方大人,您放着京城高官厚禄不要,干嘛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东方琏命人搬来两把椅子,让我和大哥坐下,然后说:“我们老一辈人的神话已经随着先帝的驾崩而灰飞烟灭了,从此这天下啊,是年轻人的天下啦!”

  大哥恭敬地说:“东方大人,我这兄弟的名讳正是叫天下。”

  东方琏一脸欣赏地看着我,“哦?有意思,有意思,哈哈哈,老夫还从未见过有人的名字叫天下的,好,年轻人,你籍贯哪里啊?”

  “扬州兴化丛岗村,我叫林天下,我大哥是平阳人,叫何权。”

  “扬州人间天堂,平阳良才之地,两位出身不凡啊!可愿留在我这卷云寨学艺啊?”

  我听过拜师学艺,没听过师傅求学生的,不过人家是御前侍卫,后台硬,跟他学艺百利而无一害啊!

  “师傅在上,受徒儿一拜!”

  我和大哥齐齐跪下,东方琏笑容满面,从怀中取出两本书,分别交给我和大哥,“何权,这本《司军术》你要好好参悟,老夫看得出来,你为人沉稳,冲锋陷阵反而埋没了你,不如运筹帷幄之中啊!天下,这本《断魂秘术》给你,前一半是十八般兵器的运用方式,善加练习,便可精通,后一半是心法秘术,就要看你的天赋了。”

  闯一次卷云寨就得到了武功秘籍啊,难道我林天下要走运了?大哥那本看起来好像是兵书,难道师傅要把我们俩一个训练成大将军,一个训练成武林宗师吗?

  “多谢师傅,我们二人一定不辜负师傅厚望。”

  “天下,你本为裙钗,却女扮男装,难道你打算这样一辈子吗?”天那,我是有多明显,怎么又被看出来了?

  “师傅,三弟他……”东方琏打断了大哥,“何权,你不必替他说什么,老夫都明白,天下,老夫不过问你的身世,也不过问你的去处,不是因为老夫不知道,而是这些都由不得老夫,一切都在于你。”

  “我?可是我很普通,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啊!”

  “老夫只希望你能混混一辈子。”说完走进大厅旁的侧室,只留下我和大哥面面相觑。

  “大哥,我们得在这修行了吗?”

  “不然呢,师傅没有让我们走的意思。”

  “大哥,你以后当大将军,我怎么办?”

  “师傅不是说了吗,一切在于你。”

  “……”        
第一卷·未知的序幕 第十七章 名师高徒
  在卷云寨学艺已经三天了,师傅也算仁至义尽,让我和大哥都各自当了个副寨主,对于这么个名头,我和大哥都不以为然,顶多出门的时候神气一点。

  这天,我和大哥到集市闲逛,忽见边疆护卫队在布告牌上贴出一张告示,我和大哥上前去细阅。

  “大周皇帝陛下昭告天下臣民,适逢太后寿诞,大赦天下,凡非十恶不赦者皆释放回家与家人团聚,召开恩科取士,天下凡有大才者皆可入京应试。”原来是太后寿诞,陛下一高兴就大赦天下,开科取士,若是在一年前啊,我早就去了,可现在,没这兴趣了,还是老老实实学艺比较实在。

  “大哥,太后寿诞,恩科取士,你不去试试?”大哥摇摇头,“又不是武举,我去干嘛,你也别动那些个歪脑筋,卷云寨里的主可不好惹。”

  告示都贴到边疆来了,那南方诸州一定都通告了,又有多少青年才俊要步入仕途啊!

  天岁城望天台。

  “陛下,镇南王子车琏、吴王元恪、蜀王元安、燕王白元熙、平阳侯林昶、建阳侯严璋、云梦侯南宫飞龙已经进京在鸿胪寺候旨了。”

  白昌天接过名帖,细细察看,之后问道:“楚王元隆呢?”

  “禀陛下,楚王元隆没有来京,也没有命人送上贺礼。”

  白昌天合上名帖,交给内侍,“朕知道了,退下吧!”

  “是。”

  【太后大寿,竟然不来京也不送上贺礼,元隆也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白昌天倚栏眺望,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谁?!”

  “哈哈,昌天哥,是我!”

  还能是谁呢?整个皇宫上下乃至整个大周,恐怕只有那个丫头敢这么和皇帝没大没小,白昌天搂着昭妍,“朕就知道是你,怎么?又偷跑出门?”

  昭妍努嘴,一脸委屈,“什么呀,我爹爹不在府上已经很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啊,相父一年前请旨停职云游四方,将事务交给大司徒陆无涯,之后就音讯全无,倒便宜了你这个丫头!”

  “哪有,我也没捣乱啊,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去问问陆伯伯,我还帮过他递送文书呢!”

  白昌天弹了一下昭妍的脑袋,“知道你能干,要是你能帮朕管管后宫也好啊!”

  昭妍疑问道:“昌天哥你说什么?管后宫?那不是皇后嫂嫂的事吗?”

  白昌天自知失言,便搪塞道:“开玩笑而已,那么认真干吗?”

  “启禀陛下,太后寿诞的宴席护卫已经安排好了,请陛下检查!”

  “不必检查了,上官和,你办事,朕放心。”

  昭妍跑过去拉住上官和的衣领,“上官大哥,别跪着了,这里又没别人,那么客气干嘛?”上官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对了,上官和,你给云梦侯府下过聘礼了吗?”上官和有些支吾,“还,还没。”

  “上官大哥,这可是终身大事啊,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

  白昌天看得出上官和有话说,便没有插话,“陛下,昭妍,你们不知道啊,那南宫飞龙的的妹妹南宫飞雪,她是个天生的瘸子,而且和我素未谋面,我赵国公府再不济,也不能娶一个根本不认识的瘸子进门啊!”

  白昌天一时心生反感,却没有说,从小母后便教育他止戈为武,仁安四夷,所以他从来不会认为某个人有先天缺陷是多丢脸的事,虽然身为皇帝的他没有体会过民间疾苦,却习惯了尊重。

  “上官大哥,你这么说就不对了,飞雪虽然天生腿疾,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这么说,会让人伤心的,再怎么着也要先见一面再说啊!”

  上官和在家时已经和父亲因为这门婚事吵过,现在再提起,更是满心不快,不愿多做解释。

  “罢了,终身大事还是自己决定的好,旁人也不好插手,上官和你自己慎重就是了。”白昌天算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毕竟太后寿辰,他不想因为这些事闹得不快。

  卯时,白昌天领着昭妍和上官和前往鸿胪寺会见各地王侯,自永初十年白昌天登基时各王来京之后便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如今二十年过去,站在各地王侯面前的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少年丧父的孩子,而是一位年轻有为、深谋远虑的年轻天子。

  “臣等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位爱卿一路舟车劳顿,就不必多礼了,平身吧!”

  “谢陛下。”

  白昌天坐在鸿胪寺中间座位,昭妍和上官和从旁站着,众王侯低头不语。

  “镇南王。”

  “臣在。”

  “令堂身体一向可好?”

  “臣代家慈多谢陛下挂念,家慈身体一向硬朗,还常念叨着要进京来陪太后闲话家常。”

  “呵呵呵,太后也常提起王太后,只是朕想起令堂年高,不便长途奔波,故才作罢,令堂一子为王,一子为相,两女为王妃,也算是福寿双全之人哪!”

  “这全是陛下和太后鸿福裨益。”

  昭妍有些不耐烦了,凑到上官和身边耳语道:“上官大哥,昌天哥不搭理其他人,一直在谈镇南王的老母亲干嘛?”

  “这你就不懂了吧,镇南王是重要人物,当然要特殊对待。”

  昭妍似懂非懂地点头。

  “吴王、蜀王!”

  “臣在。”

  “江南乃鱼米之乡,川蜀乃天府之国,各有千秋,如此盛况全赖两位贤王治理之功啊!”

  吴王、蜀王跪下说道:“我等本是前朝遗族,得先帝眷顾才能因袭爵位,陛下仁德遍布天下,江南和川蜀百姓感念吾皇隆恩。”

  白昌天让二人起来,又对燕王白元熙、建阳侯严璋、平阳侯林昶、云梦侯南宫飞龙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下令鸿胪寺安排诸位王侯的住所,仅鸿胪寺一行,几位王爷、侯爷便领略了大周天子的威仪和得体。

  接见了几位王侯之后,白昌天便和上官和、子车昭妍前往万寿宫陪太后聊天,难得政务不重,白昌天也好在母亲膝下尽尽孝道。

  “儿臣参见母后。”

  “皇儿快快免礼。”

  “臣妾参见陛下。”白昌天这才注意到身旁的皇后,“皇后也在,不必多礼,坐吧!”

  “上官和、昭妍参见太后!”

  太后慈爱地叫过昭妍,“你们瞧瞧,这丫头长得越发得水灵了,上官小子也不用多礼了,都坐。”

  上官和、昭妍坐在太后左手边,皇帝和皇后坐在太后右手边,“你们看看,现在这样佳儿佳妇,年轻人承欢膝下多好啊,要是先皇还在世,该有多高兴啊!”

  白昌天知道,这些年来,母后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父皇,从一位妙龄公主下嫁异姓王到逐渐苍老的太后,母后的一生真正快乐的日子太少了,白昌天时常在想,父皇到底给过母后多少爱,才能让母后至今念念不忘。

  “母后,父皇在天上一定在看着我们呢,他是那么的伟大,潇洒,却又带走多少遗憾,儿臣只恨自己没能在父皇最后一个生日那天见他一面,好让儿臣记住父皇的样子。”每每提起父亲,白昌天都会红了眼眶,他与父亲相处的日子屈指可数,君临天下,却心有愧憾。

  太后抚摸着儿子的头,“傻孩子,你是皇帝,怎么能让这么多人看你流泪呢?你父皇可不希望你是一个爱哭的皇帝。今天是母后的生日,今晚宴席散了之后,我们一起去苍麟阁看看你父皇吧!”

  苍麟阁中央悬挂着大周太祖皇帝白炎的画像,是建观元年由大司徒陆无涯所绘,据说当年,这幅画是夹杂着泪与墨完成的。

  “昌天哥,你别为你父皇伤心了,你这么一说,我都想我爹了。”

  太后搂着昭妍,像搂着自己的女儿,“丫头你可别也哭了,子车相爷离家在外,你要有空啊,就进宫来陪陪哀家,还有玉心。”

  “是,儿臣谨遵懿旨。”“嗯,太后,我知道了。”

  “启禀陛下、太后,宫门外有一个书生,自称是丞相大人的徒弟,要求见陛下。”

  白昌天顾不上思考,便下令:“让他在宴会开始时面见朕。”

  “是。”

  “母后,时候不早了,请母后移驾通天殿,宴会就要开始了。”

  说着,白昌天和皇后搀扶着太后前往通天殿。

  上好的白玉铺造的地面闪耀着温润的光芒,远方似有袅袅雾气笼罩着不真切的宫殿,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飞檐上凤凰展翅欲飞,青瓦雕刻而成的浮窗玉石堆砌的墙板,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通天殿”。

  文武大臣、各地王侯、外邦使臣已经各就其位,站立着迎接太后和皇帝,白昌天同太后登上丹犀,群臣叩拜道:“臣等恭祝太后万寿无疆,恭祝陛下国祚绵长,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白昌天与太后入座以后,下令召见子车琰的弟子。

  “传丞相高徒觐见——”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作揖低头走进来,“草民梁恒叩见陛下、太后。”

  文武大臣一声不吭,这个人自称丞相门生,要求见陛下他们早有耳闻,他们只是看着这个自称丞相门生的书生如何自圆其说。

  “梁恒,朕问你,你说你是相父的门生,有何凭据啊?”

  梁恒从腰间取下一支玉笛,双手呈上,“陛下,这是家师随身携带的玉笛,可作为凭证。”

  白昌天接过玉笛,仔细打量,太后看了两眼玉笛,连声说:“对对,这是丞相的笛子,看来果真是丞相高徒不假。”

  白昌天又对梁恒说道:“玉笛是相父的没错,不过朕还是不能完全相信,普天之下,除了已经故太师夏骞和相父之外,没有人会吹断魂笛,若你果真是相父高徒,相父定会倾囊相授,可否当着文武大臣的面,只用一成功力吹奏一曲断魂笛曲?”

  所谓“断魂笛”,本是无双军师夏骞首创,之后传给子车琰,相传可杀人于无形,一成功力可使人如痴如醉,五成功力便可使人昏迷,八成功力可使人当场毙命,十成功力便是粉身碎骨之效。

  梁恒领旨吹奏,双目微闭,五音从指间流出,宫廷乐队停下,全场静谧,正值夕阳西下,笛声夹着落日的余晖,让这宽敞的大殿顿时温暖起来。

  俄而笛声终止,群臣拍手叫好,“果然是名师出高徒,朕和太后都已经相信你的身份了。”

  太后对白昌天建议道:“皇儿,如今子车丞相不在京中,百官事务、朝政军政需要有人分担,不如就让梁恒代理丞相事务,他是丞相高徒,也不为过啊!”

  “母后所言甚是,儿臣也正有此意。”

  昭妍从梁恒走进来的一刻就看他不顺眼,他从来没听说父亲有什么徒弟,一直坚持认为这个梁恒是冒牌的,现在皇帝竟然要他代理丞相事务,更是满心不爽,但百官在场,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低头不语。

  “梁恒听旨,朕封你为亚相,代理丞相事务,统领百官,协助朕处理朝政。”

  “谢陛下。”

  白昌天命人给梁恒安排一个座位,没有注意昭妍的不悦,只是自顾自地和太后、皇后喝起酒来。
第一卷·未知的序幕 第十八章 新官上任
  五更天,东方才露出一丝熹微,皇城的长安钟便已敲响。按照旧历,太后大寿的次日,各镇王侯、各邦使节要在朝堂上一同面见皇帝,表示朝贺,白昌天也连夜飞鸽传书召回了远在苏州的白昌平,不知这位天子的王兄能否在卯时上朝时间赶回宫中,只是一介布衣梁恒一夜之间位极人臣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宫内外,褒贬不一,议论纷纷,在所难免。

  “陛下驾到——”

  尽管天还未全亮,文武大员、王侯番臣却已在通天殿列班等候,这也是太宗白昌天第一次以天朝上国皇帝的身份正是接见外邦使节,距离上一次万国来朝,已经九十年了。通天殿还是整个皇城中最雄伟的宫殿,御道到通天殿的台阶还是九十九级,宫中所有的摆设都一如往常,只是人换了一批又一批,那些浮雕石刻都来不及熟悉主人的气息,便又要迎接新的来客。唯一不同的,恐怕只有九龙塔了吧,从此后,历代君王无法再登上高楼俯瞰皇城,在那一场大火里,坍塌的不只是一座高塔,更是齐宣帝遗留下来的一座城的傲气,而让这座城弥漫着华贵和雍容。

  白昌天从通天殿侧门进入大殿,十二旒冕冠,珠玉允耳,玄衣朱裳,蔽膝,佩绶,赤舄,一应俱全,在白昌天看来,这一身衣服如千斤顶,压了他十多年,恐怕要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才如释重负。他缓缓走上丹犀,俯视群臣,又在龙椅上坐下,此时群臣跪拜,山呼万岁。

  “众卿平身。”“谢陛下。”

  白昌天小声询问阿成:“王兄还没回来吗?”

  “陛下,据天机卫回报,小王爷已经乘船北上,估计快到城郊了。”阿成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递给白昌天,白昌天扫了一眼便将其塞入袖中。

  天机卫是建观十五年设立的一个秘密组织,成员遍布全国,监视地方官和封疆大吏,及时汇报皇帝,天机卫与明时的锦衣卫、厂卫不相上下。自此之后,天下臣民的一举一动,都在天子的股掌之中,白昌平的行踪更是不在话下。

  “诸位爱卿,相信诸位爱卿都有所耳闻,相父的高徒梁恒以布衣入仕,朝野上下褒贬不一,但朕以为,先秦张仪白衣为相,名士苏秦悬印六国,朕非重梁恒身份,而是看重他的才识。丞相高徒固然重要,忠君爱国之心更是不可或缺,有梁恒开先例,天下英雄方可陆续入吾彀中,为朕所用。因而,自即日起,凡有议论梁恒是非者,皆以搬弄是非、诽谤朝廷命官罪论处。”白昌天表情严肃,群臣不敢不从,唯有俯首称是。

  白昌天怎会不知丞相不可独大之理,况且他尚不知梁恒为人,只有以权位试之,相位对白昌天来说只是一双臂膀,而不是全部,他如今挂怀的不是丞相人选,而是那位能够帮他平定荆楚,一统天下的良将。

  “陛下,各邦使臣送上贺礼及名册,请陛下过目。”阿成呈上名册,却被白昌天推回,“就由亚相梁恒宣读吧!”“遵旨。”

  阿成捧着名册走下丹犀,递给梁恒,梁恒虽学富五车,却从未当众做过这样的事,多少有些怯场。梁恒抬眼小心打量白昌天,白昌天只是低头把玩拇指上的扳指,没有注意他,梁恒轻叹一声接过名册,展开宣读道:“兹逢大周太后千岁大寿,西域南疆等各邦奉上贺礼如下:西域鹘野国奉上国酿葡萄酒十九大缸、西域三河马五百匹、黄金一千两;西域匈兵国奉上胡桃五百石、青铜马具三百副;北疆羌族献上三河马六百匹;西突厥献上羊皮七百张;高丽献上鲥鱼五百石;南疆骠国献上黑瓷龙凤呈祥碗二百副。凡此贺礼,着礼部查核在案,登记造册,鸿胪寺清点数目,制定回礼名册,不得有误。”宣读完毕,阿成收回名册,梁恒竟不知所谓。

  当初恩师只是告诉他,他的命数中有位极人臣之象,没有说是什么时候,也没有说能维持多久,如今亲眼见到当朝天子,他忽然觉得,这位同为恩师得意门生的青年皇帝已经有了一种旁人无法窥探的深邃和可怕。皇位是魔咒吗?君临天下带来的除了无上威仪之外,还有什么?

  “敢问亚相,如今四方承平、海内安定,陛下该行何策方可使百姓安居乐业,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梁恒回头一看,原来是大司徒、鲁国公陆无涯,两朝老臣,梁恒自然不敢言语过激,不过他也清楚,陆无涯只是试探,并无他意,于是不紧不慢地回答道:“大司徒此言差矣,何谓四方承平,海内安定?太后大寿,各地王侯、各国使臣皆来朝祝贺,唯有楚王元隆不闻不问,藐视圣躬,包藏祸心,唯今海内待定,元隆拥兵自重,百姓安居乐业之说为时尚早。”尽管荆楚隐疾尽人皆知,但从未在朝堂上正式提出,亚相梁恒新官上任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侃侃而谈,不免使百官为之一震。

  “不知梁爱卿有何良策可解此痼疾?”白昌天沉默许久终于发话,荆楚事宜他已成竹在胸,却要问问梁恒的对策,无非是想另寻一权宜之计。

  梁恒将玉笏侧靠在肘部,在文武两班大臣之间踱步,然后停下对白昌天说道:“恕臣技穷,暂无良策,倘若贸然出兵,朝中诸将已老,胜算微乎其微,倘若忍气吞声,恐助长元隆傲气,如此左右为难,臣无计可施。”

  若非梁恒言明,朝中大臣也不会注意到这件事的艰难,十二位开国元勋在暗暗吹胡子瞪眼,可他们无法否认,诸将已老,他们不再有太祖开国时冲锋陷阵的精力,最年长的秦国公、国丈成武瑜也已年近花甲,于公于私,白昌天都不可能再让他挂帅,至于其他的将领,十数年的养尊处优磨去了鏖兵沙场的狂气,除去鲁国公陆无涯在任大司徒、燕国公吴泉在任大司马、楚国公梁粤在任大司空、宋国公尉迟谦在任大司农之外,其余开国大将都在安享晚年。一句“诸将已老”,道出多少天子的无奈、朝廷的无奈。

  “梁爱卿,楚王之事暂不提,太后大寿,全国上下开恩科取士,两年后博宏馆也将重新招纳各方贤才,为国揽贤之事,就交由爱卿和鲁国公全权处理。另外,吩咐鸿胪寺和礼部准备回礼,由各邦使臣带回国,并附上朕对各邦君主的问候。”梁恒新官上任,朝中大臣对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多有不满和不服,而今他一句话又得罪了十二位老国公,解铃还须系铃人,白昌天不好插手朝臣的私人恩怨,唯有为梁恒立威,剩下的,就要看这位亚相大人的了。

  “臣等定不负陛下厚望。”梁恒心知肚明,冤家路窄,同殿称臣,现在还要共事一务,为难之处,溢于言表。陆无涯远非小肚鸡肠之人,从政数年也可慧眼识英,梁恒初来乍到,德行、才智如何,陆无涯也想探听一二,如此,二人一拍即合。

  白昌天才吩咐完毕,羽林卫前来回报,小王爷白昌平回京,白昌天喜上眉梢,赶紧传唤。

  “臣见驾来迟,请陛下恕罪。”白昌平行色匆匆,不顾两旁侍卫行礼,步入大殿,单膝下跪参拜,燕王久不见孙儿,自然十分想念,身体微微侧出列班,注视白昌平。

  “王兄并未来迟,早朝尚未散去,王兄许久不见,不知云游至何处?”白昌天起身询问,群臣噤声低头不敢直视。

  “臣离京之后东去辽阳,其后乘船南下,造访江淮、苏杭、扬州等地,于洱海逗留数日,又回访苏州,适逢此时陛下飞鸽传书召臣回京,臣马不停蹄,赶赴京城,前来觐见陛下。”白昌平并不知道自己一直都在天机卫的监视之下,只是将自己的行程娓娓道来,白昌天知道并无欺瞒,满意地点头。

  方才圣旨下由陆无涯和梁恒安排各国使节回国事宜,各国使节及梁恒、陆无涯便退下殿去,白昌平毫无顾忌,走上丹犀之侧,从袖中取出密信递给皇帝,白昌天打开一看,只有一句话:凡寻得之人皆横死。如此寥寥数字,竟使皇帝惊出一身冷汗。皇帝猛抬头看着白昌平,眼中满是疑问和惊诧,白昌平一脸肃穆,朝皇帝点了点头。

  “退朝!”白昌天起身拂袖而去,白昌平尾随而去。

  二人同行至掖庭御道,白昌天回身询问:“王兄,这怎么可能?难道我们的计划还有第三个人知道?”“不可能,就算有第三个人知道,除非是元隆同党,否则不会紧跟在臣身后暗下杀手。”白昌平摊手,不知所措。

  白昌天双手插腰蹙眉,“难道王兄你寻得的人都不是正确的,所以才横死?”白昌平惊呼:“那陛下的意思是,有人在背后监督我们?如果有,这个人又是谁?”皇帝摇头,白昌平长叹。

  “陛下留步!”二人回头,燕王一路奔跑着跟来,白昌平赶紧上前搀扶。

  “王祖,您怎么来了,您年纪大了怎么还跑这么快?”燕王白元熙举起龙头拐杖要打白昌平,被皇帝拦下。“皇叔祖,稍安勿躁,有什么事切勿动手啊!”

  燕王拉住皇帝的衣袖,“我说侄孙啊,你让我这孙儿干什么去了?成天不见人影,他要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这老头怎么办?”

  皇帝和白昌平一同搀扶着燕王走完御道,进入紫坤殿,让其坐下,如今看来,这事儿是瞒不住了。

  二人在燕王面前如此这般的叙述了整个计划,燕王听得目瞪口呆。

  “什么?!敢情侄孙你心里都有底,还在朝堂上糊弄新上任的亚相梁恒啊!还有,昌平你小子这么大事儿都不跟爷爷我说一声,还说什么叙旧,叙旧能叙得满天下跑?”燕王气得拍桌子跺脚,皇帝也无可奈何,朝堂上是君臣,下了朝就是长辈和晚辈,他也不好说什么。

  “王祖,这事儿关乎朝廷危亡,不能轻易让外人知道,否则倘若不成,陛下会颜面尽失啊!”这个爷爷是昌平除皇帝外最得罪不起的人,名为长辈,可有时候得像孩子一样哄着。

  “外人?!哦,到你们哥儿俩这,我就成外人了?侄孙啊,你这样我倒要找我皇侄评评理啊!”对待皇帝,这位老王爷最常用的手段就是把先帝太祖皇帝搬出来,父亲的分量在白昌天心中自然是不用说,这么一要挟,他更是无可奈何。

  白昌平见场面逐渐偏离正轨,于是迫于无奈,只好在祖父燕王面前跪下,说道:“王祖,这不是陛下的错,更不是孙儿的错,常言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况且孙儿与陛下是皇脉血亲,更是责无旁贷。王祖常说,王祖总有一天会老去,到那时,整个漠北,乾都都得交给孙儿,孙儿不想做一个养尊处优的太平王爷,孙儿想协助陛下安抚宇内,澄清四海,再造一个太平盛世,如此才能不负显祖、太祖在天之灵,才能不负无数开国将士鞍前马后之功啊!”

  孙儿志在报国,作为祖父,燕王自然是倍感自豪,当初在乾都,与太祖皇帝白炎冰释前嫌,效命麾下开始,燕王就不再是前齐的臣子,他不管后世如何评价,也不管史书如何彪炳,一切,问心无愧就好。

  燕王扶起白昌平,用苍老的手掌抚摸着孙儿的头,平静地说:“好,昌平,爷爷不问你什么了,你尽管帮着皇上,揽才、锄奸、安邦、定国,爷爷都支持你。”

  “谢王祖!”“谢皇叔祖!”白昌平叩头感谢,并未注意,皇帝白昌天也下跪叩谢,燕王受宠若惊,惊呼道:“陛下,你这样,折煞老臣了!快快请起!”

  “皇叔祖支持,对朕来说是莫大的厚礼,皇叔祖是长辈,朕行跪拜大礼,是理所应该的。”

  “先皇……如此佳儿明君,大周之幸,万民之幸啊!”
第一卷·未知的序幕 第十九章 祸根暗种
  朝廷恩科诏令已通悉各州,各州府郡衙门门庭若市,无数百姓企盼通过这条路鱼跃龙门,问鼎京城,成为天子门生,步入仕途。建观二十年三月初五,朝廷颁布御旨,恩科文武人才不限,自此,各州庠序考生鱼贯而入,盛况空前。

  “哥,你真打算考这个啊?”梁州官办庠序门口,一对兄妹在人群中观望,王瑕到底还是明白“士农工商”的规矩,皇商无论怎样富可敌国,终究是商人,钱可以买得起良田千顷,却买不了一个地位。

  王瑕从包袱里取出名帖,交给守卫,回头对王瑜说道:“妹妹,回家等着,哥一定考个名头回来,好光宗耀祖。”王瑜看着哥哥进入了大门,入春以后的太阳不必初春的温暖,稍带着些初夏的毒,王瑜毕竟是个女子,挨不住人潮拥挤的燥热,转身回府去了。

  “王大小姐,您可有些日子没来逛街了,进来坐坐吧!”招呼的是梁州有名的酒楼“观花楼”的小二,王瑜朝小二微微一笑,改变了回家的路线,先进了酒楼。

  恩科大考之日果然不同,梁州城方圆几十里内村落的书生纷纷进城,观花楼的生意自然比往常好上数倍。王瑜出身名门,王家、严家、卢家三大皇商名声在外,唯有王家兄妹年轻有为,持家有道,所知之人皆赞不绝口,而今,王家当家人王大公子也要脱商入仕了。

  “小二,和平常一样,西湖龙井一壶。”“好嘞,王大小姐您候着!”

  王瑜环顾四周,尽是陌生面孔,偶然间,目光停留在酒楼东北角的几个人身上。面西而坐的女子形貌娉婷,举止得体、笑颜莞尔,虽然同样面生,却引起了王瑜的好奇。王瑜起身走到那女子的桌边,才注意到,与那女子相对而坐的是本州的刺史赵怀德。

  “哦,原来是赵大人,王瑜失礼了。”

  赵怀德礼貌地说:“王大小姐不必多礼,这不是官府,随意一些即可。”

  对面的女子看了一眼王瑜,问道:“怀德,这位是?”

  “这位是梁州皇商世家王家的大小姐王瑜,她的兄长王瑕与我是好友。”赵怀德命人搬来一条椅子让王瑜坐下,方才上的西湖龙井还在原来的桌上,王瑜却忘了。

  “王大小姐,这位是本官的未婚妻伍云璇,刚来梁州不久。”循着赵怀德的介绍,王瑜再一次望向伍云璇,虽非倾国倾城之貌,却足以赏心悦目。

  王瑜与赵怀德等人攀谈甚欢,一直以为伍云璇形貌绮丽,又是刺史夫人,恐怕不好相处,谁知却如此平易近人,王瑜于是对伍云璇萌生了不少好感。

  恩科考试不比科举,三天九场转为一天两场,相比之下,用“一字千金”形容恩科考试更为合适一些。不知不觉,时间已过了一个半时辰,休考钟声响起,考生们陆陆续续从学堂门口走出来,王瑜回头注视着人群,寻找着自己的兄长。

  “哥!我在这儿!”人群中一个白袍锦带的熟悉身影显现,王瑜大声喊叫,不顾酒楼中纷纷侧目的食客。

  王瑕大步流星走近观花楼,第一眼看到的是望向他的刺史赵怀德,“赵大人,你也在这儿。”

  “王兄,过程可还顺利?令妹与我们可是相谈甚欢啊!”

  王瑜拉着哥哥的衣袖询问,并未注意到哥哥的注意力并不在她那儿,而在面西而坐的云璇身上。“赵大人,这位姑娘莫非就是赵大人的夫人?”

  提到夫人,赵怀德自是满心欢喜,他轻轻握着云璇的手,眼含深情,“王兄,云璇与我还没有成亲,我只是把她和准岳丈借来梁州好照顾”,赵怀德只顾着向王瑕说明,没着想手中的另一只手在轻轻地挣扎着。

  “赵大人你的准岳丈是?”

  “前镇远侯伍长信。”

  王瑕暗暗点头,伍长信的名号他早有耳闻,伍长信本为前齐陕南督军,在太祖白炎起兵时持中立态度,抵御西北羌族入侵,免了先帝的后顾之忧,太祖建国后赐爵镇远侯,只因酒后出言不逊,辱骂朝廷被免去爵位,贬为庶人,万万没想到,梁州刺史赵怀德的准岳父竟是镇远侯伍长信,逢此机会,倒可以见上一面。

  “赵大人,在下久闻老侯爷大名,可否引见一下。”

  赵怀德还未回答,伍云璇先说道:“王公子世代皇商,对家父有所了解,只是家父与公子素未谋面,未免冒昧了吧。”

  没想到伍云璇会婉拒,王瑕竟有些措手不及,世代为商,有钱而无地位,所以要多接近官场权贵,哪怕伍长信已经不再是有权有势的侯爷,可他为官多年,总有些朝中故交,给这位老侯爷留下好印象,打通关节,将来平步青云也方便些。

  场面一时有些僵了,王瑜看着哥哥和赵怀德双方,不知所措。“哥哥,既然赵夫人说老侯爷不方便见你,你就不要勉强了吧!”

  王瑕微怒的眼神扫过妹妹的脸,但无法察觉,又对赵怀德说道:“赵大人,实不相瞒,虽然我王家世代皇商,可自古以来,士农工商,商人终究只是有钱而无地位,今日幸逢恩科开考,王某得以光耀门楣,若有幸步入仕途,一事不知未免落人笑柄,所以想见见老侯爷,请教一二啊!”

  赵怀德恍然大悟,神情温和地朝伍云璇点了点头,伍云璇露出一丝微笑,道:“原来如此,既然王公子是想请教为官之道,云璇也不好阻止,就请王公子和王小姐到府上一叙。”

  王瑕眼前一亮,竟有些拨云见日的意味,他领着妹妹跟随赵怀德等人回到了刺史府,尽管刚刚经过了一场考核,却涌上一股金榜题名的快感。

  刺史府。

  “小婿参见岳父大人。”赵怀德等人步入大厅,正巧碰见正在喝茶的伍长信,连忙上前行礼。

  站在赵怀德身后的王瑕小心抬眼打量伍长信,剑眉星目,一脸威仪,一身玄色长袍,举止有条不紊,不愧是公侯仪态,令人不敢造次。

  伍云璇信步至伍长信身边,轻声道:“父亲,我和怀德在观花楼喝茶时碰巧遇见参加恩科考试的友人,他想拜见父亲,所以女儿和怀德就把他带回来了。”

  方才还一脸严肃的伍长信,面对掌上明珠伍云璇竟眼含宠溺和爱护,足见爱女之心,他循着女儿所指的方向望向王瑕,慢条斯理地问道:“就是你想见我?”

  “正是在下。在下王瑕,见过侯爷。”王瑕礼仪到位,只为给面前的老爷子留下一个好印象。

  伍长信沉思了一会儿,说道;“王瑕,莫非就是当今天下三大皇商之一,梁州王家的当家人?”做了多年封疆大吏,自然见多识广,梁州王家又接近其辖地,更是无比熟悉。

  王瑕听闻伍长信对自己的了解,心中欣喜不已,连连点头称是,渐渐反客为主,坐下细谈,伍云璇自知不便插话,便领着王瑜后院闲聊去了。

  赵怀德见岳父竟然认识王瑕,赶紧附和道:“岳父大人,王瑕兄弟自知商人地位低下,所以想步入仕途为朝廷效力,可又对官场不甚了解,所以想向岳父请教。”

  “老夫远离官场已经十多年了,早已不问政事,年轻人想报效朝廷是好事,但初入官场还是脚踏实地的好,与其投机取巧,不如先干好本分事,大周建国还未五十年,百废待兴,需要的是真才实学,王家小子,你好自珍重。”说完转身进了侧房,头也不回。

  一句不痛不痒的话竟一针见血地点出王瑕的打算,伍长信果然不是省油的灯,王瑕倒有些心中不悦,托言告辞,带走了妹妹王瑜。

  赵怀德没有多想,走进了伍长信的房间,还未开口,伍长信便说道:“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没有回答王家小子的话是吗?”

  对这位岳父,赵怀德从来不敢违逆,虽然伍长信不再是侯爷,可从战场上带来的心狠手辣可是从未离开过伍长信的举手投足之间,说到底,自己不过是文官,怎么能不小心。

  “岳父大人, 您不是常说‘天下英豪当以国为上’吗?王瑕一心想要脱商入仕,报效国家,您为什么却对他冷冰冰的呢?” 

  “别忘了王家小子是干什么出身,无奸不商,更何况他是世家,我和王家小子非亲非故,他为什么会来找我,只是请教那么简单?怀德,王瑕这个人你可要万分小心,否则什么时候被卖了,还帮人数钱哪!”

  赵怀德自恃与王瑕是好友,自然没把岳父的话听进去,再说这几年在梁州,赵怀德这位刺史大人和王家也没少官商勾结,虽然没有为非作歹,却也捞了不少好处,王家就是官府的摇钱树,赵怀德怎么舍得就这么抛到一边。

  见准女婿不说话,伍长信的表情和气了许多,他拍着赵怀德的肩膀说道:“怀德,王家小子的事你就不要多管了,眼前重要的,是尽快和璇儿成亲,好了了老夫的一桩心愿。”

  “可是岳父大人,我和云璇提过多次,云璇都没有答应,我也不好逼迫她,还是再等等吧!我和云璇自小就有婚约,相信将来就算云璇不答应,岳父大人您也会为小婿做主的。”赵怀德做了这么多年的刺史,官场也算了解得透彻,可他无论怎样也无法看穿未婚妻伍云璇的心,只觉得,云璇无时无刻不在躲避自己,那种若即若离的感觉,让赵怀德从心里感到煎熬。

  伍长信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这个女儿,自小就没了娘,万事有主见,我这个当爹的更是不好干涉,婚姻大事自古以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云璇出身侯门,自有定夺。”

  如果连身为父亲的伍长信都拿云璇没办法,这世上还有谁能治得住云璇呢?这么多年来,云璇难道不明白自己对他的心吗?难道云璇是觉得自己的身份配不上她?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只有想办法当上京官,相信到时候,云璇就会回心转意,而自己,也能成为镇远侯的东床快婿了。赵怀德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种可能,追求高官的动力有很多种,而赵怀德的动力则是一个女人。
第一卷·未知的序幕 第二十章 孺子可教
  上次没能参加恩科考试,一来是因为压根就没搞明白恩科是怎么回事儿,二来是对师父有所顾忌。小时候总是异想天开想住一间大房子,有一大群下人供我驱使,可现在在卷云寨,这些都实现了,我却一点都不觉得满意,出门有限制时间,去向有人监视,老子就像是笼子里的鸟一样,感觉不到一点自由。东方琏那个老家伙,根本就不考虑我的女子身份,劈柴跳水,驯马斗狼,什么狠来什么,好在那本《断魂秘术》前半本学得差不多了,我林天下也算是个武林高手了。

  “林爷,我们寨主有请。”

  我这才刚躺下,就有事,不过人家也只是来通报,让人家当替罪羊也没道理,我只好应了一声,跟着他进了大厅。

  “师父,你找我啊?”我探头探脑地走到东方琏身边,敢情老爷子还在打盹儿,偌大一个卷云寨,堂堂一个寨主连张床都没,非得睡大厅,说出去谁信,一翻身还不得滚下椅子来。

  东方琏睁开惺忪的眼,说话有气无力,该不会是快死了吧!

  “天下,你来这也有些时日了,如果为师没有猜错,《断魂秘术》的前半本你已经练得差不多了,十八般武器得心应手,才能纵横沙场,无所不能。”老爷子正襟危坐,整了整衣袖,原来是刚睡醒,我还以为他要交代后事了呢!

  我从腰间取出《断魂秘术》,循序往后翻,后半本全是心法秘诀,字字珠玑,不过小爷我一个字都看不懂。“师父,您该不会是要试试我的功夫吧!”

  “没什么好试的,就算你打败了为师也没意义,英雄要有用武之地,不过不是在这儿。我叫你来,是想教你后半本。”师父言辞恳切,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我自然也不敢再打哈哈。

  我和他在大厅中面对面盘腿而坐,师父翻开心法第一章,闭着眼睛对我说:“所谓心法,无非就是调息养气之法,讲究一个‘悟’字,自古以来习武之人极注重心法,稍不留神,就会走火入魔。天下,心法入门,你必须先让自己心无杂念,思绪放空,仿佛身处于高山流水之间,吞吐自然。”

  我照着师父说的,紧闭双眼,深呼吸,又轻轻地吐气,大厅很安静,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我说服自己放空思绪,谁知思绪却更嘈杂,原本轻松的心神,顿时紧张起来。汗水从额头渗出,浑身冰凉凉的,终于,师父察觉了我的不对劲。

  “天下,睁开眼睛!”师父大喊,我却充耳不闻,依旧冒着冷汗,身上开始发抖。只觉得一只有力的手掌在后脑勺一劈,一切都停止了。

  再睁开眼睛时正斜靠在师父的怀中,眼前是一位一脸焦急的老者,无疑,我这个愚钝的徒弟让师父担心了。

  “师父,我是怎么了?”

  “天下,你感觉如何?方才你的气息混乱,定是闭目时思绪万千,致使心绪不宁,注意力游离,险些走火入魔啊!”师父扶起了我,又问道:“孩子,你是有什么无法忘怀的心事吗?”

  “师父,我……我不知道,刚开始感觉还很自然,全身心放松,可心里便总有一个挂念挥之不去,我想先把它放一边,却变成了深入的思考这个念,然后就是浑身发冷。”

  “唉,心中有挂念挥之不去,必然会对心法修炼造成阻碍,看来,只有用它了。”师父从腰间取出断魂笛,我心头一震,难道师父要杀了我?

  正当我在思考缘由时,忽然听到一阵笛声,紧接着,眼前开始渐渐模糊,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黑与白两种颜色,脖子上的头颅好像不属于我一般,逐渐变得沉重。

  笛声骤然停下,我却依然处于浑噩的状态,“天下,你想知道什么?”我当然知道这是师父的声音,我想三思之后再回答,可我的大脑和嘴巴似乎不听使唤,已然开始运转,“我的出身如何,我的父母是谁,我能干什么?”

  我犹如一个被贴了符咒的僵尸,意念和肢体完全脱离,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思想,只能服从外界的指挥,猛然脊梁如同针刺般疼痛,眼前的模糊景象重现变得清晰,只是因为刚才昏迷的缘故,头还有些疼。

  “天下,你的出身,为师一言难尽,总之不是你的故乡,你的父母尚在人间,你们终会见面,至于你能干什么,天下啊,成才之路层云万里,烟波迢迢,切记‘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富贵荣华尚未可知啊!”

  刘叔叔不愿意告诉我我的身世,师父似乎也知道,可他也不告诉我,难不成我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还是从墙缝儿里钻出来的?

  “师父,您的话,徒儿记下了。只是徒儿连最基本的静坐都做不到,心法给如何修炼呢?”

  “或许是这里太安静了,反而给了你胡思乱想的机会,这样吧,卷云寨往西十里便是一片荒漠,常有狼群、野马出没,既然‘小隐隐于山’你做不到,不妨试试‘大隐隐于市’。”

  老爷子想把我打发到沙漠去喂狼!平时斗狼时可是睁着眼睛,现在闭着眼睛,不就是等死了吗?

  师父没有再说什么,一脸恳切,我也不好辜负老爷子的殷殷期望,只好揣着《断魂秘术》往荒漠走去,颇有些“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意味。

  “天下!你干嘛去?”脚刚踏出门,大哥尾随而来。

  “送死。”我头也不回地往巴丹吉林沙漠方向走去,不知道大哥会不会跟来,还是不要跟来吧,我真不想让大哥看到我被野狼分而食之的场面。

  又要入秋了,北疆的秋天总是那么令人讨厌,明明是夏末秋初,萧瑟的风却裹挟着深冬的寒意钻入衣袖,让原本升腾起的恐惧再一次占领了全身心。再往西走就是羌人的地界了,而这里将成为小爷我的葬身之地,说起来也挺悲壮的。雁鸣、狼嚎不绝于耳,风卷起满地黄沙铺天席地,这种地方该怎么打坐啊?

  我在一堆乱石之中找到了一块宽大的石头,在上边盘腿而坐,最后一次扫了一眼周围,野狼兄弟们应该已经闻到生人味儿了吧!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其意博,其理奥,其趣深,天地之象分,阴阳之候列,变化之由表,死生之兆彰,不谋而遗迹自同,勿约而幽明斯契。”凡此种种心法字句从眼前一一划过,我小心地深呼吸,鼻子里进了一些沙子,喉咙有些干涩,不过好在没有刚才在大厅打坐时的压迫感。

  隐约之间,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村庄,良田美竹,鸡犬相闻,可当我想看清每个人的面目时,又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引到另一个世界,村庄不见了,天与地之间无比宽阔,空荡荡的,寂无人声,哪有什么高山流水,连个鬼影都没有,适才不绝于耳的狼嚎竟也不见了。

  “阴阳坦荡,周身无形,闭气玄空,步力无影。洪荒玄黄,云腾宿张,金玉同敖,剑号昆岗。”我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修炼了多少,或者说修炼到了什么境地,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身下坐着不是石头而是一片云,忽然周身力量集于四肢,耳畔风声愈加急切,双手举起,掌心交叉,用力向前劈去,四周涌起一阵风尘,我却依然双目紧闭。

  好在之前把这心法部分背了下来,用不着一直翻书,等到“龙战于野,大道待彰”从脑中闪过时,《断魂秘术》便修炼完毕,我抑制住心中的欣喜,慢慢睁开双眼,一切恍如隔世。重新回归现实,我再一次深呼吸,却有一股强烈的血腥味涌上鼻翼,我环顾四周,满地都是被拦腰砍死的野狼,五脏六腑流出体外,血染黄沙,有的还未来得及闭眼,甚至是嚎叫,我只想知道,这些畜生是被谁杀死的。

  身处一堆死狼之中实在是既恶心又恐怖,我稍一运气,想踏出一步,谁料身体犹如一阵风,早已闪现在狼群之外,我的速度几时变得如此之快?突然感觉手掌上有什么东西在动,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蜥蜴,我下意识地甩开,那只可怜的蜥蜴竟飞出百步裂成两半。形影难寻,化掌为刀,我明白了,这些惨死的野狼,全是我杀的,而且,全都死于我的掌下。

  大隐隐于市,在这嘈杂的荒漠之中,我不全是心外无物,没有人看到刚来时我怕得双腿发软,可我到底是怎么做到心无杂念的呢?照现在这样,一甩手、一回身都能杀人于无形,那我岂不是成了危险人物,不可接近了吗?这股力量我还无法控制,该怎么办呢?

  我饶有思绪地走回卷云寨,恰巧,在丛林里遇见了师父。

  “天下,方外之影和无铁刃的滋味如何?”

  方外之影?无铁刃?难道就是指瞬间移动和化掌为刀?“师父,我杀了一群狼。”

  师父似乎根本不在乎那些狼的死,他仰天大笑道:“果然是孺子可教,那些狼群也算是成就了你的功力,如今,放眼天下,唯有为师、当今国丈成武瑜和天下你会方外之影,足可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杀人于无形啊!”

  “可是师父,我还是无法控制体内的一股力量,这样下去会误伤人命的。”

  “你才刚刚学会,还需加以时日调息养气,才能运用自如、游刃有余。”

  “难道我以后凡是打坐练气都得跑到沙漠去吗?”

  “那倒未必,大隐隐于市,每一个能够让你不胡思乱想的地方都适合你打坐。”

  我低头看了一眼《断魂秘术》,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杀人于无形,这样的能力,曾经的我是想都不敢想,如今我也算是武功盖世了,可我终究是个女子,我能干什么呢?后土无极终属阴啊!  
第一卷·未知的序幕 第二十一章 离开这里
  我和大哥何权终于出师了,如果早知道把那一本秘籍学会就可以走,我就是不吃不喝也要搞定它。卷云寨这个丛林中孤伶伶的楼阁还是那么让人害怕,想起来,我和大哥也曾学着师父在丛林里吓唬前来探寻卷云寨的人,只是自身功力不够深厚,千里传音还说不了几句话就累得气喘吁吁。

  当初因一本《周帝录》得到师父的赏识,倘若传将出去,天底下所有想要拜东方琏为师的年轻人恐怕是恨不得找块豆腐撞死。呆在这半年了,可巧赶上一次卷云寨的祭祀,正如传言所说,那一天,师父哭得昏天黑地,不知道的,可能会以为是寨主死了爹。

  “见过师父。”我和大哥一大清早就在大厅候着,毕竟做了快一年的师徒了,现在我们要离开了,老爷子怎么说也得送送吧!

  东方琏还是那一副打扮,披头散发,眼神锐利,举止不凡,一点都不符合他寨主的身份。

  “何权,天下,你们来卷云寨学艺已经快一年了,可能你们都觉得不可思议,别人最少都要学上七八年,你们却用了短短一年的时间练成了盖世武功,参透了兵法谋略,或许是《司军术》和《断魂秘术》与你们有缘吧!说起来,为师还没有真正指点过你们,你们确实做到了‘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啊!”

  老爷子算是有点自知之明,大哥看书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他不在,我差点喂狼的时候他也不在,他唯一的举动就是给了我们一人一本秘籍。

  我轻松地说道:“师父啊,我和大哥学完了人家七八年才能学会的东西,说明我们觉悟高啊!再加上师父的指点,我和大哥自然是大有长进了。”

  大哥似乎听出了我在拍马屁,于是笑着说道:“师父,我们在这学了快一年了,全多亏了师父的照料,否则我和天下还不知道该往哪儿去呢!”

  东方琏个老狐狸怎么会听不出我和大哥的吹捧,倒也十分默契地接受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对了,师父,我有一件事不明白,为什么您在元月初七那天的祭祀大会上哭得那么惨?徒儿行走江湖这么久,还从来没见过一个大老爷们儿哭成那样。”

  师父听了也不生气,叹了一口气回答道:“元月初七其实是我妻子的忌日,每逢这一天,我都会想起她,情到浓时,无限感伤,让你们见笑了。”

  又是一件风流韵事!

  看不出来老爷子还有这么一件压箱底的旧事啊!看他哭成那样,他和师娘的感情一定好的不得了。不过这种私事我还是不要多问了,老爷子要想说,根本不用我们套话。

  “原来是师娘的忌日,难怪师父如此伤心。”何权一本正经,一字一顿,我反而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低头不说话。

  “罢了,不提这个了。天下,何权,你们出了卷云寨之后要兵分两路,现今正逢博宏馆招生,天下,你想办法考进去,在里边读书三年。”

  又读书?!一提起书我就想吐,还让我读三年,我会疯的!心里头不是滋味儿,可还得一脸堆笑地应话,难受死我了。

  “至于何权,北上去乾都城参军历练历练,好让你的学识有用武之地。”

  大哥神情平静,答应了师父的吩咐。天哪,凭什么大哥投军,我去读书啊?

  大哥拍拍我的肩膀说道:“天下,大哥不能跟在你身边了,你孤身在外可要小心点,别总是使性子,万一惹出人命来,反而辜负了师父的栽培了。”

  长兄如父果然不假,现在大哥就是用一种父亲的口气在和我说话,我只好说道:“嗯,大哥,你放心吧,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我有分寸的。”

  我和大哥拜别了师父,离开了这个机关重重的卷云寨,远离了那个神神叨叨的老爷子东方琏。大哥出了丛林以后便策马往东,乾都这个地方以前听说过,号称“漠北之门”,现在的主儿是太祖皇帝的叔叔燕王白元熙,今日一别,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

  我则是南下往京城方向去,绕了一大圈,我林天下还是进京了,进了博宏馆,就是半条腿踏进官场,没准儿还能混个京官儿当当,给娄汉叔和大凤婶儿张长脸呢!

  “天下?你是天下?”难道我的名头已经尽人皆知了吗?走到哪儿都有熟人?我回头一看,竟然是他。

  “二哥,你怎么在这儿?”打死我都想不到王瑕会和我同路,梁州王家当家的不在家待着,跑京城去干嘛?给宫里边送货?派手底下人送不就得了,用不着亲自走一趟吧!

  王瑕自然也是诧异不已,他调转马头与我并排上了官道,忽然他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大哥呢?”

  “大哥到北方投军去了。二哥,你这次进京干嘛?”

  王瑕顿时喜上眉梢,一脸得瑟,说道:“三弟,你有所不知啊,承蒙太后大寿恩科开考,为兄我脱颖而出,现在要上京去吏部报到,得个一官半职呢!”

  见鬼,他竟然参加了恩科考试,还高中了,现在他是有钱又有官了,我还得在博宏馆当三年书呆子。

  “三弟,你呢?”

  “我啊,去博宏馆当书呆子。”

  “这么说来,这一年来三弟的学识定然是增进不少,否则怎么会贸然参加博宏馆考试。”

  “呵呵,还好还好。”

  还是老样子,我和二哥王瑕一路玩笑,不知觉间已经到了景文门外。

  吏部衙门和博宏馆分布在天岁城的东北角和西北角,我再一次与二哥道别,牵着马来到了博宏馆大门之外。

  “官爷,这儿是博宏馆吗?”我小心地询问了大门守卫,京城人生地不熟,生怕走错地方惹了笑话。

  守门儿的官兵也挺客气,回答道:“对,这儿就是博宏馆,你是新来的考生吗?如果是赶紧进去,在西边大堂梁大人那儿报到。”

  嘿,还有这种好事,我不用怎么问,他就全告诉我了,让我对这博宏馆顿时有了几分好感。

  走进门,西边大堂中央摆放着一张桌子,中央坐着一位正气凛然的年轻官员,也许他就是守卫口中的“梁大人”吧!趁着现在人不多,我赶紧小跑到梁大人面前,作了一揖,说道:“梁大人,我是来报到参加考试的。”

  梁大人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问道:“叫什么名字,哪儿的人?”

  “学生叫林天下,是扬州兴化丛岗村人。”

  “好,你可以进去了。”

  我拿着名帖走入正堂,如果我回头,一定会撞上梁大人颇有深意的眼神。

  进去?进哪儿去?在哪儿考试啊,怎么考啊?

  “哎哎哎,你,探头探脑的干什么?”

  又是一个不认识的官儿,总之逢官必行礼就对了。“大人,学生是来考试的,请问大人您是?”

  “我是博宏馆大学士穆成华,是今天的主考官之一,你跟我来。”

  我跟在穆学士身后,心里边嘀咕道:“博宏馆考试会不会和科举一样要写文章什么的,如果真是那样,那我就丢脸丢大了,我不会写文章啊!”

  没看见有其他考生,难道是我来早了?不过早点也好,省的排队什么的。我光顾着跟着穆学士,竟然没注意已经走进了后花园,更觉得不对劲儿,便停了下来,问道:“额,大人,考场就设在后花园?”

  穆成华转过身来看着我,说道:“博宏馆与科考不同,三位主考,三副对子,对的好就录取,考场设在这,好让考生自然一点,往前一点就到了。”

  对对子?那就好,只要不写文章,我绞尽脑汁都没问题。

  “陆大人,杨大人,今儿开始得早,这是头一位考生,我们可以开始了。”穆大人对坐着的两位大人回报了一句之后便坐下,边儿上锣声一响,真的开始了。

  “你叫林天下对吗?第一副对子,听好了。一杯清酒,解解元之渴。”

  “七弦琴音,乐乐府之音。”我也不知道对不对,随口说说,看三位主考一脸满意之色,倒觉得安心许多。

  陆大人捋了捋胡子,说道:“大江东去,浪涛尽千古英雄,问栏外青山,山外白云,何处是唐陵汉寝。”

  妈的,怎么这么长,我边算字数边想,忽然有了一个好的下联,当然,我觉得好不一定主考也这么觉得。

  “小院春回,帘卷起一庭风月,看桥边绿树,树边红烟,此中有尧日舜天。”

  “好,对的好,好一个‘尧日舜天’。林天下,这最后一副对子,你可要听好了:众峰齐让佛门高,稽首如来,要分此半轮秋月。”杨大人笑容满面,等着我的回答,这哪儿是主考啊,整个就一赌徒赢钱的表情啊!

  “一览尽收天下秀,满心归去,胜游他五岳名山。”三副对子终于完毕了,比练功还累,比逼婚还恐怖啊!

  穆大人好像没有结束的意思,他和另外两位主考交头接耳之后对我说:“林天下,你对的好啊,我博宏馆需要的是人才,为此,我与两位主考决定,再追加一副对子,你意下如何啊?”

  还对上瘾了!

  “学生遵命。”

  坐在中间的陆大人站起身来,说道:“从盘古时初开浑沌,世风噩噩,经几千万年,天地精华,始萃于陇山之灵,陇水之秀。请对下联。”

  这是什么玩意儿?

  我还在思考的同时,又走来一位考生,风度翩翩,俊才非凡,在一旁候着,说白了,就是在看我的笑话。

  “林天下,想出来没有。”穆大人还在催促,我还在搜肠刮肚,希望从我所看过的书中能够拼凑出工整的下联。

  “三位大人,学生献丑了,学生想出了一副下联,请三位主考大人赐教。自神农后下至齐周,华胄遥遥,历一十二代,儿孙事业,谁不以帝功为祖,帝德为宗。”

  一时间三位主考面面相觑,空气瞬间凝固,“好!”这一声喝彩来自于那个默默无闻的考生,三位主考也没有再出题。

  陆大人拿过我的名帖看了看,对我说道:“林天下,从明天开始,你就来博宏馆读书吧!”他又对穆大人说道:“恭喜穆大人,得一高足啊!”

  “哪里哪里,是大司徒和国公爷肯给下官薄面一同主考,下官还要感谢两位啊!”

  又开始客气,好像没我什么事儿了,我便退到一旁与那位考生闲谈,交谈之中我了解到,他叫白钊平。

  不用多说,我知道,我已经进了博宏馆。
第一卷·未知的序幕 第二十二章 学士其人
  “诸位学子,你们有幸成为新一届的博宏馆学子,可谓是百里挑一啊!相信你们对我也有所了解,本大学士官至翰林院侍讲,博宏馆大学士,是你们的学识导师,你们进来时所见的主考之一杨大人乃是当今魏国公、开国元勋杨胜坤,你们的武艺教习,博宏馆三年修习,你们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啊!”这是我进入博宏馆的第一天,也是在京城的第一天,穆成华的介绍或许多余,可我们知道,接下来的三年,我们的荣辱都与穆成华和杨胜坤休戚相关,在天底下绕了一大圈,我林天下,终是在这里,开始了另一段生活。

  博宏馆窗明几净,厅堂宽敞,每位学子按照规定穿着,白衣白袍,米色发带,一群人站在一起,真像是在为谁披麻戴孝,令人忍俊不禁。

  可能是按部就班吧,穆成华让每个人介绍了自己,我也算认识了几个,偶尔的打打闹闹也正常,唯独那个白钊平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翻书,真是个奇怪的人。

  “各位,翰林院大学士澹台正群大人要来巡视新生,你们可要好好表现。”穆成华一本正经,我们也不敢含糊,拿着书就摇头晃脑,为什么我们刚来就要应付翰林院的巡视?

  我还在高声朗读,没注意穆学士已然走到我的身边,他弯下腰对我附耳说道:“天下,博宏馆学子四十九人,你的才识最为出众,若是澹台大人有什么试探,你可要迎难而上啊!”

  我就这样成了整个博宏馆四十九人的挡箭牌?!

  “大人放心,林天下定然不辜负大人厚望。”我没有抬头,自然没有注意到穆成华的表情如何,但我可以想象,穆成华一定信心满满。

  没想到博宏馆这种天子门生聚集之地也如此真假难辨。

  辰时。翰林院的人来了。

  我忽然觉得一阵恶心,如果这就是官场,处处都在应付,天底下又有多少父母官是真的在为百姓做事呢?

  “下官博宏馆大学士穆成华率全体学子恭迎少国公。”此时的我在想,“道貌盎然”四个字是否适合穆大人,只是心中泛起一阵不快,怎么也压制不住。

  大队御林军在博宏馆门口排开,为首的一位官员身着钦湘丝扣衣,戴着一顶绒草面生丝缨苍蟒教子珠冠,剪裁的十分得体的石青直地纳纱金褂罩着一件米色葛纱袍,腰间束着朝项太明御丝带,只浓眉下一双瞳仁炯炯有神,黑的深不见底,精神抖擞,他也许就是翰林院大学士澹台正群,穆大人口中的“少国公”。

  澹台正群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对我们说道:“诸位不必多礼。”

  “谢大人。”

  澹台正群对穆成华笑着说道:“穆大人,以后学子面前就不要称呼我为‘少国公’了,正群希望能和诸位学子平等交流。”

  穆成华连连点头,说道:“是是是,澹台大人平易近人,今日光顾我博宏馆,也是我博宏馆学子之福啊!”

  澹台正群笑而不答,在我们面前来回踱步,进而又在我面前停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林天下。”想起来,我的身份已经被看穿两次了,还是不要直视对方的好,免得又被戳穿。

  澹台正群颇有意趣地说:“好个林天下,这个名字够狂妄,你是以什么资格进入博宏观的啊?”

  什么资格?这是个什么问题?

  “回大人,学生以学识第一考入博宏馆。”光对对子了,说学识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哦?学识第一?那我倒要考考你。”

  什么?又要考我?再考就熟了!

  “我问你,倘若你是秦始皇,你会先灭六国中的哪一个?”

  我小心地看了一眼穆成华,他光点头不说话,所有学子都在看着我,我该如何是好?似乎无论我回答什么都是错的。记得《史记》有记载,秦始皇灭韩赵魏楚燕齐六国而一统天下,建立了秦朝,设身处地地想想,嬴政断然不会看谁不顺眼就出兵攻打谁,东出统一大业不可能感情用事,因此,或许我已经有了答案。

  “澹台大人,学生以为,这个问题没有答案。秦灭六国一统天下,需考虑天时地利人和,各国实力,绝不会因秦始皇一个人的心情就贸然出兵,往事已矣,无可假设。”我回答完毕,依旧两眼注视地面,没有抬头。

  耳边传来澹台正群的大笑,只听他对穆大人说道:“穆大人,此人才思迥异,要善加栽培才是啊!”紧接着自然是穆大人的连连称是,真不明白,在这种地方呆上三年,我会不会也变得善于见风使舵呢?

  眼见澹台正群和穆大人聊得起劲,似乎没我的事了,我便闪过人群,找那个一言不发的白钊平聊天去了。

  “钊平啊,你一天到晚不说话不觉得闷吗?”白钊平听到我的声音,只是转身看着我,还是不说话,我就奇怪了,进来的时候还是会说话的啊,怎么就哑了呢?

  “我只知道你叫白钊平,还没有了解你的来历,你能说说吗?”总是我在说真的很没劲,再这样下去,我会被当成是在自言自语的。

  “我是乾都人。”白钊平的声音很低沉,好在大厅不是人声鼎沸,还可以听得清楚,看起来,白钊平也不过二十出头,谈吐不显乖张,也很难得啊!当然了,我并不是希望每个人都得和我一样不正经,因为我不喜欢和我一样的人。

  “你是乾都人啊,太巧了,我有一位结拜大哥,他正在去乾都投军的路上,乾都我还真没去过,听说乾都城的规模快赶上京城了,有没有这回事儿啊?”

  白钊平终于抬起头盯着我,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点了点头。

  “哎呀,我说白钊平大公子,你这一声不吭的,以后娶媳妇儿还不把人给吓着,虽然洞房花烛夜门一关灯一灭不在乎别的,可你也总不可能一辈子不说话吧!”

  也许是我的市井之言略显粗俗,白钊平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难得说了一大句话:“你这个穆学士的得意门生也如此言语粗俗吗?”

  我哈哈一笑,说道:“看来还是得这么和你说话你才有动静,你有所不知啊,那文质彬彬的一套装起来太累了,我还是随意点好,什么粗俗不粗俗的,能听懂就行啊!”

  白钊平闻言冁然一笑,无奈地摇头。

  只觉得肩头被谁拍了一下,我抬头一看,又是穆大学士,“穆大人,有什么事?”

  穆大学士浑然不注意白钊平的存在,笑容可掬地对我说:“天下,澹台大人对你赞不绝口啊,你可为我博宏馆赚足了面子,本学士的眼光是不会错的,你是个人才,本学士绝不会看错。”

  这样的夸奖并没有让我觉得欣喜,反而浑身不痛快,只是为了礼貌,只能作揖拜谢,忽然觉得,白钊平不说话反而无事忙,哪像我围着这些根本不在乎的事团团转。

  “有没有想过要当什么官?”这一次难得白钊平先开口,实在是受宠若惊啊!

  “这能由我说了算吗?要不是为了给我这个混混挣回点面子,光宗耀祖,我还真不想当什么官儿,幕天席地挺好的。”我说的可是大实话,从家乡出来以后经历了一系列的事,总觉得是安排好的,只把我一个人蒙在鼓里,我不喜欢被算计,更不喜欢平白无故被当猴儿耍。

  白钊平又安静了,我也不勉强他,从认识到现在,他这次算话最多了,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穆大人,你为什么称呼澹台大人为‘少国公’啊?”一人站在一边实在是尴尬无聊,不如问点实际的问题吧。

  现在的穆成华看到我,整张脸笑得快挤在一块儿了,他和蔼地说道:“你有所不知啊,这澹台正群大人可是开国英国公澹台惟明的儿子,不是少国公是什么?”

  又是一位国公,迄今为止,我接触了多少位开国元勋的后人了?如果我见到了陛下,真想请示他,干脆把这大周王朝给那几位国公分了算了。

  “天下,魏国公杨大人、少国公澹台大人可都是大人物,你可要小心应付,如果能够得到他们举荐,你更是前途无量啊!”穆成华背着手在我面前踱步,要不是看在他是我的老师,真想踹他一脚。

  “诸位学子,从今往后,你们要以林天下为榜样,好好读书,将来高官厚禄指日可待。”穆成华提高嗓门向其他人宣传我的事迹,无疑是将我推上风口浪尖,往后的日子不好过咯。

  大哥啊大哥,你要在这儿就好了,天下心里边委屈啊!
第一卷·未知的序幕 第二十三章 再披戎装
  大哥何权与我在离开了卷云寨之后分道扬镳,我知道,他听从师父的话前往乾都投军,只是我奇怪,他为什么没有问原因,甚至不曾怀疑这么做是否会伤害到自己,我不得不想,是大哥太听话了,还是我想太多了。

  乾都百年古城,世代矗立漠北,震慑塞外蛮夷,前齐时由定坤王白炎重新整顿,方重显大国风范,再造“漠北之门”的美称。大周建国后,太祖叔父燕王白元熙镇守漠北,坐镇乾都,近三十年来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边境商贸互通往来,官民相安无事,倒也让朝廷省心不少。

  按照《大周律令》,边境重镇每三个季度进行一次招兵,招兵数目以军中需求为准,何权不明白师父东方琏身居西北疆域卷云寨,如何知道塞外重镇的事,至今为止,何权依然在想,卷云寨中的寨主到底是不是前御前侍卫东方琏,对于师父的身份,何权一直都是半信半疑。

  “老丈,请问一下,燕王府怎么走?”何权牵着缰绳进了乾都西门,路遇一位老年摊贩,便上前问路。

  老人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年轻人看起来面生,不像是本地人啊!不知年轻人来我乾都所为何事啊?”

  何权抱拳说道:“哦,在下是中原人,前来乾都燕王府投军戍边,只是人生地不熟,所以要问问路。”

  老人家闻言明了,指着前方说道:“一直往前走,看到醉花楼就左拐,燕王府就到了。”

  “多谢老丈。”何权谢过了老者,按照老者的指点沿街寻找醉花楼。

  “兄弟,找燕王府吗?”

  何权只觉得肩膀被拍了一下,回头一看,一位方脸大耳的青年正注视着自己,便说道:“正是,难道阁下也要去燕王府?”

  “不错,漠北戍边招兵买马,我正要去投军呢!哎,兄弟,我叫薛鋆,你叫什么名字?”青年毫不避讳,自我介绍和目的地娓娓道来,直白地让何权猛然想起了已经去往帝京的义弟林天下。

  何权一边与其同行,一边说道:“我叫何权,也要去投军。”

  青年面露喜色,抚掌大笑道:“那太好了,我害怕人生地不熟没个照应,现在好了,你我萍水相逢也算有缘,以后在军中也多个朋友。”

  何权不置可否,笑而不答。

  “醉花楼,左拐就是燕王府了,薛兄,还不知道你籍贯何处。”何权一路上与薛鋆谈笑风生,哪怕是生人也混熟了,何权本是循规蹈矩的人,头一次以这种方式与人相识,只觉得十分新鲜。

  薛鋆说道:“薛某是辽阳人,何兄你是平阳人,说起来都是大周的两大重镇,但愿我二人能在燕王麾下有所作为,好报效朝廷啊!”

  两人在燕王府门前驻足,向门前执事递上各自名帖,便在一旁候命了。燕王府招兵一般是后期沙汰,在行军和执行过程中适当淘汰一些体力不支或是效率低的士兵,以保证军队战斗力,每三年还要接受燕王白元熙本人的检阅。何权和薛鋆在总兵点兵时被分配到神弓营,或许这是薛鋆的第一次军旅生活,但对何权来说,无疑是“二进宫”,只是背后不再是繁华的天阑城,而是乾都。

  何权和薛鋆在营中安顿下来之后,见暂无急事,便结伴在城中闲逛,薛鋆问道:“何兄,你说你还有两位结拜兄弟,那他们现在在哪儿?”

  何权答道:“我们三人是结拜兄弟,我二弟王瑕是梁州皇商世家王家的当家,我三弟林天下是扬州兴化人,如今应该考入京城博宏馆求学了。”

  毋庸置疑,薛鋆和其他听说林天下的人一样,对这个“狂妄”的名字起了兴趣,“你三弟叫林天下?真是个稀奇的名字,若有机会,我倒想见见令弟。既然他能考入博宏馆,可见他的学识一定很渊博吧?”

  “不瞒你说,我三弟林天下之前是一读书就犯困,后来竟克服了这个毛病,也算学有所成啊!”王瑕与何权不常接触,自飞骑营出来之后,林天下便与何权形影不离,虽然何权知道林天下的身份,但却从未有二心,二人金兰气重,心照不宣。

  薛鋆笑道:“何兄,之前你说你曾在飞骑营当过兵,那可是骑兵精锐,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地方,你怎么舍得离开呢?”

  若非试探观察之后,何权怎会对初次相识的薛鋆提起自己的过去,听到这个问题,自然又要再次说起林天下,“薛兄有所不知,当日我本是飞骑营主簿,而我三弟林天下是飞骑营马军副都指挥使,马术超群,博得飞骑营统领和先锋官的一致称赞,初次相见时,三弟便让我协助他处理军中事务,我本与他素不相识,自然是有所顾忌,之后他因无心而犯下军规,还被陷害,三弟一怒之下殴打陷害他的军官,甚至与统领据理力争,初出茅庐就有如此胆识,我算是佩服了,再之后我因包庇上司挨了军棍,他因犯军规也挨了军棍,大家都受了伤,他却还在问我的伤势,我从军多年,他算是头一个从未把我当下属的人,于是我决定跟随他,对他马首是瞻,接着,我们就离开了飞骑营。”

  “这么说来,令弟也是个血性男儿,有情有义,如果方便,我薛鋆也想跟着他混。”薛鋆字字真切,不想在开玩笑。

  何权闻言,仰天大笑道:“若是如此,倒是舍弟的荣幸了,可是别怪我没提醒你,舍弟是混混出身,不正经起来,估计你会招架不住啊!”

  “无妨无妨,他日若是天下兄平步青云,我们也可跟着沾光,分一杯羹啊!”

  二人有说有笑,投机得很,浑然没有注意前边的卫兵。“站住,不许进!”

  何权这才晃过神来,问道:“这是谁家府第?不也是乾都城众多民居之一,为什么不能进?”

  卫兵说道:“没见到匾上写着‘定坤王府’吗?这是从前先帝的居所,现在可是禁地。”

  薛鋆皮笑肉不笑,说道:“天下臣民皆认定大周为正宗,先帝居所也理应让万民瞻仰,列为禁地实在是没道理。”

  卫兵没好气地说道:“有没有道理我们不管,总之上头有令,闲杂人等不得擅闯,否则以冒犯之罪论处!”

  何权自是不想惹闲事,拉着薛鋆绕道走开了,薛鋆心中不服,说道:“先帝故居列为禁地绝非先帝本意!”

  “那薛兄的意思呢?”何权试探性地问道。

  薛鋆平复了一下心情,答道:“先帝文治武功世人敬仰,我等后生无福亲眼见到先帝圣颜是我等的遗憾,因此先帝故居便是先帝留在世上能够让人了解先帝的东西,倘若连这个都要禁止,又如何让百姓亲近这位圣君?”

  相识以来,只知道薛鋆为人心直口快,却不知道薛鋆对这些事还有如此见解,或许他是对的,建国之初,民心为重,先帝在天下万民的心中已被神化,有这层信仰在,百姓对朝廷的信任就不会减退,从这个角度来说,薛鋆从军到底是屈才了。

  何权朝薛鋆摆摆手,说道:“薛兄啊,乾都毕竟是重地,还是小心点好,话别说得太重啊!”

  薛鋆长叹一声,说道:“君虽要高高在上,统御万民,又要感化百姓,双管齐下方可安国。”

  何权微微低头,小心打量着薛鋆,只觉得自己应该留住薛鋆,天下他日若要成大事,离不开薛鋆的头脑啊!

  “何兄,在想什么?”

  “薛兄,将来有何打算啊?”

  薛鋆沉默了片刻,说道:“乾都投军若无前途,就进京谋职,何兄你呢?”

  何权扑哧一笑说道:“我答应三弟要对他马首是瞻,自然是要去跟随他左右,薛兄若不弃,与何某共同跟随舍弟天下如何?”

  薛鋆迟疑了一瞬,问道:“何兄就那么肯定令弟会出人头地?”

  “薛兄若是不信,乾都军中退役之后,可一同前往京城,薛兄才华横溢,颇有见识,良禽择木而栖,薛兄可以考虑一下。”

  薛鋆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转身朝军营走去,何权怎会不明白,从跟随林天下开始,他就把自己的前途押在林天下身上,这个赌注是下得大了些,可依着林天下的性子,若不位极人臣,独树一帜,他林天下恐怕就要改名了。

  “弟兄们,下午我们神弓营要奉命前往玉门关巡逻,大家准备一下,再在校场上集合,不准迟到!”都尉大人的命令传达到各个营帐,何权和薛鋆也及时地回营准备,玉门关是无数心向塞外之人的梦想,可只有戍边的子弟兵才知道,“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的哀伤。
第一卷·未知的序幕 第二十四章 世孙驾到
  又是一年隆冬将至,塞外的风萧瑟凛冽,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黪淡万里凝,各地戍边营帐中升起火堆,何权与薛鋆二人要在乾都度过一个冬天。

  “何兄,想来大周建国以来,中原与北方游牧民族相安无事,可派兵戍边必不可少,如今隆冬将至,天气越来越冷,倒是我戍边子弟兵最难熬的日子啊!”薛鋆一边说着,一边往何权身边靠,营帐中篝火如何能够完全抵御塞外寒风,所有士兵只能挤在一起相互取暖。

  何权搓着手,微微哆嗦地说道:“可不是,朝廷要是再不送冬衣来,我们就要冻成雪人了。”

  说来也巧,何权话音刚落,帐外便传来消息,朝廷派遣燕王世孙白昌平运送冬衣给戍边士兵,何权和薛鋆算有了一些安慰。

  早就听闻燕王世孙白昌平年轻有为,是当今天子的左膀右臂,只是百闻不如一见,今日何权终于有机会见到这位年轻的小王爷了。

  “薛兄,我们来这儿也有一年了,见到最大的官就是总兵大人,这小王爷却也只是听说,也不知道他的为人和传闻中所说的是否符合。”

  薛鋆摊摊手,说道:“谁知道呢,这朝廷的公侯子弟,说起来,真正能为陛下分忧的恐怕也就那么几个,只要这小王爷不是个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就谢天谢地了。”

  “小王爷马上就要抵达军中,你们准备一下,校场迎接!”都尉再次发话,神弓营上下自然不敢怠慢,赶紧扑灭营中篝火,整理穿着,出账列队。

  “燕王世孙驾到!”

  “小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隆冬季节,军中子弟的叫喊声依旧洪亮,白昌平从辕门处下马,步行至校场,朝所有人点了点头,便下令分发冬衣。

  白昌平叫过神弓营都尉,说道:“吴都尉,王祖曾言,王祖昔日在太祖皇帝军中也曾担任神弓营都尉之职,因此对神弓营颇为重视,故而小王此来,也带来王祖对神弓营诸位将士的问候啊!”

  吴都尉抱拳行礼道:“承蒙燕王挂念,神弓营上下决不辜负王爷厚爱,今年神弓营新招进的将士个个都是精锐,小王爷若不弃,可到营中查看。”

  白昌平满意地点头,身着铠甲的白昌平英气袭人,军中将士不敢作声,白昌平巡视了各营,终于在何权面前停下,问道:“这位将士给小王的感觉,不像是初次从军,之前可有投身行伍?”

  何权微感惶恐,继而说道:“回小王爷的话,末将之前在飞骑营当过兵。”

  此言一出,众人惊诧,世人皆知飞骑营乃起兵精锐,个个都能以一当十,顿时对平时不动声色的何权刮目相看。

  白昌平说道:“难怪,小王看你体格健硕,不像是步兵,更像是在马上练出来的,叫什么名字?”

  “末将何权。”何权的态度不卑不亢,说话底气十足,让白昌平颇为欣赏。

  “传小王军令,擢升何权为百夫长,以后若有大功,再行封赏。”

  何权打断白昌平的话,说道:“小王爷,末将多谢小王爷赏识,但末将的好友薛鋆为人有勇有谋,小王爷若要封赏,请小王爷也提拔提拔末将的好友薛鋆。”

  薛鋆与何权同列,听到何权提起自己,他万万没有想到,何权竟会在小王爷面前举荐自己,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白昌平让薛鋆出列,打量了一番,又说道:“而今大周正是用人之际,军中才华出众之人自然是多多益善,小王观薛鋆为人沉稳,可任军机参将。”

  “薛鋆谢小王爷赏识。”

  此时两人同时被擢升,军中多有不平,趁着白昌平随总兵进帐之时,军中议论声起。

  “什么玩意儿,当过兵就可以升官儿?早知道老子也这么说了!”

  “平时不声不响,看不出来还挺会搞关系,一个被提拔还不够,还得拉上一个,两个人狼狈为奸!”

  “你们可得小点儿声,人家现在可是小王爷面前的红人,若是把人家说急了,到小王爷面前告上一状,咱们可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

  何权听了这些话,多有不满,对薛鋆说道:“薛兄,这……”

  薛鋆却毫无怒色,笑着说道:“何兄不必动怒,公道自在人心,我二人只有同心协力,建立功勋,自然就能堵住这些人的嘴。”

  何权连连点头。

  营帐之中。

  “小王爷,小王爷突然提拔何权和薛鋆,恐怕军中多有不服啊!”总兵的担忧不无道理,若是出帐听听,多得是抱怨。

  白昌平却笑着说:“小王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这二人若真有本事,自然会不顾流言蜚语矢志报国,建功立业,若是小王看走眼了,也不过是个百夫长和军机参将之职罢了,黄沙难掩珍珠光华,鱼目自会沉沦。”

  总兵低声言:“但愿如此。”

  白昌平又问道:“最近漠北各族有何动静?”

  “西突厥和鞑靼倒无事,只是羌人的客商常在边贸集市上闹事,边关守卫也不好处置,只好将他们遣送回国。”

  “入乡随俗,客随主便,羌族客商到了我大周地界就要按照我大周的律令来处置,以后就不必遣送回国了,漠北各族若是敢在我大周地界上犯事,就依法处置。”白昌平字字铿锵有力,总兵自是不敢违抗,一道手令便发布下去。

  总兵有些担忧地说:“可是小王爷,这么做会不会造成两族不和?”

  白昌平冷笑一声,说道:“不和?自从陛下即位之初漠北各族犯我边境在天阑城被吓退之后,一直忍气吞声,谁知道他们何时又会卷土重来,小王倒要激激他们,趁早收拾了他们,才能免朝廷的后顾之忧。”

  白昌平这一招“赶鸭子上架”确是兵行险招,怕只怕三族联军来势汹汹,若是太祖皇帝在世还可以退敌,否则恐怕无人可以抵御联军,总兵怎能不担心呢?

  “江总兵,时候不早了,小王要回去了,何权和薛鋆二人还请总兵大人多加照顾和提携。”

  总兵抱拳说道:“小王爷放心,恭送小王爷。”

  博宏馆。

  “穆学士,不好了,白钊平不见了!”

  还在翻阅账本的穆成华满不在乎地说道:“一个大活人还能被狼叼走不成?派人去找找。”

  这时我跑到穆学士的桌案前,喊道:“穆学士,白钊平已经失踪三天三夜了,会不会出事啊?”

  “天下,你就放心吧,白钊平是个老实人,又不会得罪人,自然没有仇人找他报仇,他会活着回来的。”

  都是穆成华的学生,他怎么能满不在乎呢?

  “穆学士,快派人去找啊!”我几近抓狂,穆成华就是在草菅人命啊!

  穆成华合上账本,说道:“天下,我已经派人去找了,你和那姓白的是什么关系?我跟你说,那小子看起来傻里傻气的,一天到晚一声不吭,翰林院的人来巡视他一句话都不说,还得让我来帮他辩解!你还是离他远点好。”

  我不想再听穆成华说这么多废话,不顾穆成华的叫喊,转身跑出门外,什么姓白的小子,白钊平是我朋友,凡是你穆成华不喜欢的学生都是废物,凡是不能帮你争光的学生都是傻里傻气的,穆成华,我林天下看不起你,有你这样的人在一天,博宏馆里出来的人有几个能真的为朝廷出谋划策,恐怕只会中饱私囊,阳奉阴违。

  “天下,你去哪儿?”

  我差点撞到人,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白老弟,你去哪儿了?三天三夜不见人影,该不会真的被狼叼走了吧?”

  果真是白钊平,真不知道大冬天的他会去哪儿。

  “天下,我不过是回家探个亲。”白钊平如此轻松的口气实在是气人,亏我差点和穆成 华那个家伙吵起来,他还一点都不着急。

  “探亲?你怎么不告诉我,再怎么着我们都是朋友啊!”我确实有些生气,说起来,白钊平是我在这博宏馆第一个认识的人,我也真心的把他当朋友,可他竟然不告诉我他的行踪,难道是不信任我吗?

  白钊平又是笑而不答,有时候真的很讨厌他故弄玄虚的样子,大哥就不会这样,拿到除了大哥之外就没有一个人值得信任了吗?我还在沉思之中,白钊平竟然一言不发地进了博宏馆,连句感谢的话都不说,真是奇怪的人。

  抱着满心的烦闷望向北方,真不知道大哥在乾都会不会挨冻,看来大哥还是适合当兵,读书人的世界太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