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道之天下
作者:林溯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二十五章 博宏风波
  建观二十四年,我在博宏馆的第三年。博宏馆,翰林院唯一隶属的分部,据世叔说,进了博宏馆,就好比一条腿踏进了官场,高官厚禄,荣华富贵,来日方长。而这里的大学士虽不比翰林院大学士风光,却是个美差,三年一期的大考,博宏馆出去的人,一甲不是难事,而此之后,博宏馆大学士就会得到朝廷白银千两的赏赐。

  我不知道刘老头为什么总是一门子心思想让我来这儿,我只是想考个状元造福家乡百姓,怎么那么麻烦?难得有翰林院的老古董来抽人去当什么翰林院编修,那玩意儿我知道,对着一大堆史书,我宁愿回老家睡大觉。尽管如此,我无心进翰林院,甚至大学士问我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当个什么官儿,因为我再傻都明白,这不是我说了算,上头还有一个皇帝老爷呢!

  终于熬到了第三年,在这儿的日子,老子的汗毛都磨细了,整天没完没了的“子曰诗云”,这还不算,那一群势利眼的老东西,尤其是博宏馆大学士、翰林院侍读穆成华,我简直恨得牙痒痒。

  “学生们,三年一次的大考,天南地北的书生都一样,咱博宏院的就不一样,咱是天子脚下,干啥都方便,不过啊,你们可别懈怠,坐在这儿的二十位都是有身份的人,不为你们自己,也得为朝廷想想,没了朝廷,咱上哪儿拿俸禄啊?所以啊,咱要忠于朝廷,忠于陛下。”类似的话,那姓穆的说了三年,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忠君爱国,三纲五常害人不浅啊,凭什么当臣子的非得把整条命都交给朝廷,我林天下还就偏不信这个邪。

  “学士,学生有个问题。”

  他瞥了我一眼,好像没要让我问的意思,我也不等他给我什么话了,直接站起来,一群书呆子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其中也包括姓穆的。

  “呃,既然你都站起来了,那有问题就问吧。”

  “忠君爱国是至论吗?如果不是,先帝起兵反齐又该如何解释?”我刚收起最后一个尾音,就发觉有一股戾气朝我冲撞而来。

  “你!”他绕过坐在角落的白钊平,走到我身边,气儿都不喘一下,拽住我领子,“你这是大逆不道,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我还是没有在意他已经涨得跟猴屁股似的脸,接着问,“臣子要守臣道,那当官儿的中饱私囊又怎么说?”我还不时地瞄他的钱袋,他倒不自觉地护着钱袋,怕我偷了似的。

  “林天下,亏本学士还之前如此器重你,你竟然问这么无礼的问题!简直是混账,欺师灭祖!”

  我乘势抓住他指着我的指头,用掌心一按,紧接而来的骨骼摩擦的声响,“你!敢对你的恩师动手?!”

  周围的书呆子这时候竟然不呆了,纷纷直起腰瞪着我,“我打的就是你这个势利眼,老古董!”

  “啊!”

  这会是我平生第一次打人如此之狠,书呆子们干站着不敢出声,穆成华捂着腮帮子,还别说,现在他的脸真像酱醋茶翻了瓶,淤血乌青的地方多了。

  “来人呐,打人啦!”妈的,竟然叫人!博宏院一向是羽林卫驻守,这一嗓子,小队人马就冲进来,“住手!”俩小兵被我三拳两脚打翻在地,不料腰挨了一个暗拳,吃痛没反应过来,被擒住了。

  “把……把这个大逆不道的小子押解到大殿上,由陛下亲自发落!”

  我心里一机灵,“陛下?这么说,我可以见到皇帝了?”

  “你,死到临头还高兴!带下去!”羽林卫领命,刚拉着我走。

  “慢!”

  我终于注意到角落里极少说话的白钊平,博宏馆的学生都是一袭白衣,米色发带,他也不例外,“这个人,还是交给我吧!”

  一语惊异全场,他口气不小。

  “你?你是什么身份,凭什么把这要犯交给你?”穆成华没好气地望向他,可他似乎没有生气,只是慢慢抬起头。

  “好凌厉的眼神!”我心想。白钊平可是从不在课堂上发话,今儿个是怎么了?

  “穆大人混迹官场多年,应该认得这个。”他从腰间拔出一块腰牌,因为是侧着,我没法看清,只看到穆成华脸色顿时煞白,羽林卫纷纷跪下,“不,不知小王爷驾到,卑,卑职有眼无珠,殿,殿下恕罪!”

  前一刻还趾高气扬,这下就磕头如捣蒜了,我在边儿上看着,别提多舒坦。唯独万万没有想到,平日里一声不吭的怪人,竟然是小王爷。

  “敢问钊平兄,你是谁家的小王爷啊?”众人再次惊诧地看着我,其他人大气不敢喘,我竟然还问这种问题。

  白钊平走近我,难得地笑了笑,“小王祖父是先帝叔父燕王白元熙,当今陛下是小王的堂弟。” 

  他竟然是燕王的孙子!那他两年前突然失踪三天,之后说回家探亲,难道就是回燕王府?他娘的,藏得够深啊!

  “小王爷,林天下目无师长,大逆不道,还请小王爷秉公处理,将其交给陛下处置。”穆成华这会儿说话竟然有底气了,只是不知道这个小王爷会不会和穆成华沆瀣一气。

  白钊平下令先将穆成华带下去治伤,又对我说道:“天下,可否与我一同去见陛下?”

  可否?听这口气倒不像是兴师问罪,反而是在请示,我怎么一点大难临头的感觉都没有呢?“好,去就去。”

  我不需要羽林卫押着,甚至与小王爷白钊平并排走,忽然,他对我说:“天下,忘了介绍,我的真名叫白昌平,白钊平只是化名,之前多有隐瞒,还请见谅。”

  三年同窗,白昌平虽然话不多,但也是个好人,之所以用化名,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堂堂小王爷来这个“大有文章”的博宏馆无非就是有重要任务,这么说来,穆成华也是个傻根儿,连小王爷的面都没见过,否则不可能会认不出白昌平,什么翰林院侍读,我看就是一个混吃混喝的。

  “昌平兄客气了,现在我对你的误会也算解除了,只是我不明白这么点小事儿为什么还要让皇帝来处理,博宏馆的人还嫌皇帝的事儿不多吗?”

  白昌平大笑道:“好戏还在后头呢!”

  见皇帝也算好戏?白昌平是皇帝的堂兄,看上去挺年轻的,也就二十出头吧,这么看来,皇帝陛下应该也很年轻,不是个糟老头子就好,刘叔叔、穆成华和师父东方琏三个老爷子已经够让人头疼的了。

  紫坤殿。

  “哇,这就是皇宫啊?什么梁州王家的宅子和卷云寨根本没法比啊!”我发誓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皇宫,比我无数次想象的还要富丽堂皇。

  白昌平也不阻止我,只是对我说:“天下,稍等一会儿,陛下正在御书房和相爷议事,马上就来。”

  马上就能见到皇帝啦,真有些激动啊!哎,不对,相爷?难道是丞相子车琰?“昌平兄,你说的相爷是不是丞相子车琰?”

  昌平摇头说道:“是丞相大人的关门弟子,现任亚相梁恒。子车相爷现在不在京城。”

  丞相的徒弟也是丞相?好嘛,这样也可以啊!

  “陛下驾到!”平生头一回听到太监的嗓音,果真是有“磁性”啊!

  昌平拉拉我的衣服,示意我跪下,然后带头说道:“臣白昌平恭迎陛下。”

  我也照着样子说道:“学生林天下恭迎陛下。”

  “平身。”这声音真够低沉的,暗藏着一种无形的威慑力。

  “谢陛下。”我站起身来,小心地直视着皇帝,玄色赤龙长袍,双龙戏珠玉冠,金丝履,剑眉星目,目光炯炯有神,颇具威严。

  “陛下,这位是博宏馆学子林天下。”白昌平站在皇帝身边,向皇帝介绍我,可陛下似乎并不注意我本人,而是我的名字。

  只见他重复着我的名字道:“林天下……”接着双眼一亮,拉着我的手说:“你叫林天下?”

  我机械地点头,说道:“是,是啊,学生正是林天下。”

  陛下抚掌大喜,转身对白昌平说道:“王兄,莫非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白昌平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凑到皇帝耳边说了些什么,陛下顿时色变,“什么,王兄你说他是,他是个女人!”

  我一时惊得手脚冰凉,难道我的脸上从始至终都写着“我是女人”吗?走在大街上没人觉得我是女的啊!无限恐惧之下,我不敢抬头,害怕真会因为害怕犯了欺君之罪而连累娄汉叔他们,那我就是千古罪人了,这可真的不是我胡闹,我贪玩,而是我真的想不到,白昌平小王爷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陛下低声说道:“林天下,抬起头来。”

  这会儿还能怎样,实在是找不回刚才在博宏馆顶撞穆成华的胆子了,天子威仪可真不是开玩笑的啊!我抬起头,极力掩饰眼中的恐惧,可隐约觉得喉咙都在颤抖。

  陛下对着我端详了片刻,说道:“王兄,正如你所说,除去林天下没有喉结之外,还真看不出他是个女人。”

  原来是喉结暴露了我的身份,但这个我真的无能为力。

  “陛下,我在博宏馆观察了三年,林天下此人为人正直,爱憎分明,敢怒敢言,侠肝义胆,而且他是前虎贲将军娄汉的养子,额,或者是养女,马术、箭术出众,陛下,林天下就是我们要找的人,臣可以以性命担保。”白昌平一脸正经,我也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要以性命担保,他和陛下要找什么人?

  陛下踱步片刻之后,说道:“好,如此甚好,总算了了朕一桩心愿啊!林天下,自即日起,朕命你接替赵承担任飞骑营统领,先在那里历练历练。”

  又是飞骑营?!我林天下又回来了,而且这一次,整个飞骑营都得听我的!

  “臣林天下领旨!”我再次抬头,陛下的眼中终于有了些许赞赏之色,我似乎忘记被带来的原因,白昌平也绝口不提博宏馆事件,穆成华就这么白白挨了一顿打。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二十六章 天星山谷
  “昌天哥,你要带我去哪儿啊?”天方破晓,天岁城中街之上,一男子拉着一位女子的手,向前奔跑着,倘若认得他二人的行人也都纷纷让道,当今天子携相府千金微服出巡已经不算是秘密了。

  今日早早散了朝,白昌天退了朝服,恐怕只有太监阿成才知道,这位皇帝陛下的脚步有多急迫。

  “陛下,亚相大人求见!”

  “让他晌午再来见朕!”此时的陛下自然没有耐性,或者说,自从天机卫的一张密信送来之后,他便迫不及待了。

  于是皇城中街,无人敢阻拦,被拉着的子车昭妍更是一头雾水,他唯一知道的,只是只有和自己在一起时,昌天哥才没有皇帝架子,才真的很快乐,但她不知道为什么,或者,不敢想。

  “昌天哥,再跑就出城门了!”子车昭妍拽了拽白昌天的袖子,白昌天停了下来,指了指城门处的两匹马,淡笑。

  “你以为你的昌天哥真会傻到一路跑着去?”白昌天协同昭妍上了马,又向城郊急驰而去。

  二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城门,再见二人时便是天岁城外三十里的天幕山,虽不比天山巍峨连绵,却也重峦叠嶂,山岭丘壑不可胜数,山中清流、山下人家,浑然忘了不远处正是王朝国都,皇城繁华似乎从未让着山峦沾染了一丝俗尘。

  白昌天对昭妍说道:“今天一啸难得没有跟出来,也不会吓到百姓,我们也好逛逛这天幕山。”

  昭妍笑道:“昌天哥难道是为了躲着谁,才把我拉出来的吗?”

  白昌天似乎没有注意昭妍的问题,轻声一笑,然后问道:“昭妍,你最喜欢的是满天星对吗?”

  昭妍不解地问;“怎么,昌天哥日理万机还会知道我最喜欢的花?”

  “你二十岁生日那天,相父命人送给你几盆满天星,那是你说起满天星是你最爱的花,我一直都记得。”昌天目视前方,嘴角带着不易察觉的微笑,任凭发带在山谷的清风中拂动。

  昭妍望着昌天的眉角,试图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的用意,可是他忘了这位年轻的皇帝不知从何时起便逐渐深刻而难以捉摸,尽管青梅竹马,可是,他是君,他难懂。

  忽而眼前逐渐出现一条山间小路,蜿蜒曲折的路径不知要通往何方,经冬的树林略显萧条,春季到来方万物重生,可现在已是初夏之际,二人下马步行,白昌天毫不迟疑地拉着昭妍的手,没有避讳,更没有羞赧。

  周围静得只剩鸟鸣,昭妍忽然觉得自己从未像今天这样不知所措,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似乎今天过后,有些事会不一样。

  “昭妍,两年前天机卫来消息,他们替我找到了一个地方,我让他们在那个地方做了一些事,如今大功告成,我想带你去看看。”白昌天的嗓音依旧深沉,但却让昭妍觉得,今日的昌天哥与往日不同。

  眼前的光景开阔了许多,一蓬蓬玲珑细致、洁白无瑕的小花,松松散散聚在一起,宛若无际星空中的点点繁星,似雾般朦胧,又如良人的呼吸般温柔动人,微风过处,清香四溢,幽香入鼻,沁肺,滋心,润神,透全身每个毛孔。那过程,亦是缓缓的、恬静的、慢悠悠的含蓄委婉地向经过无限幽长管道而来,细腻,均匀,如丝如缕,绵绵不断。其芳馨,浓而不淡,薄而不厚;无阳光之燥气,无月光之稚气,无四时之杂气。

  昭妍如梦初醒,她缓缓转身,轻声问道:“昌天哥,这是……”

  “我下令天机卫找到了这个地方,足够开阔又不远,又命人从西域带回了这些满天星的种子,用了两年时间亲自种下,如今花开遍地,我觉得是时候该将这个山谷送给你了。”

  昭妍用略带颤抖的嗓音问道:“所以,每次你满身泥泞地回宫,都是因为在这里亲自种花?”

  此时的白昌天笑得毫不掩饰,轻轻点头,精明如他,怎会察觉不到昭妍眼中闪动着的东西,他抬起手,拭去昭妍眼角流下的泪,却反被昭妍紧紧地握住了手。

  “昌天哥,你,你是皇帝,我……我不值得你这样,你还有皇后嫂嫂,你不能……”平时机灵古怪的昭妍竟也语无伦次,她以为昌天哥只当她是妹妹,她以为……

  “我知道自古以来,君王不可能情有独钟,帝王之爱总是善变,所以深宫之中多得是沧海遗珠,可是昭妍,我思考了九年,我在想自己是否有资格,或是底气能够承担起这个责任,当我终于下定决心,我种下这整整一个山谷的满天星,无所谓疲惫,无所谓劳累,我为江山妥协了一辈子,也该为自己做一次决定了。”白昌天的神情依旧波澜不惊,可若是认真注视着他的眼睛,定会发现,双目之间,尽是一个人的影子。

  昭妍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整个皇宫上下都在说陛下和皇后伉俪情深、琴瑟和谐、举案齐眉,可她明白,那也只是相敬如宾罢了,因为从昌天看皇后的眼神里,只有友好,看不到一丝深情,多年的执掌乾坤可以让一个人的神情不露声色,可人的眼睛绝不会说谎。白昌天要的,不过是深宫中的一丝温情。

  “昭妍,相父位极人臣,功盖天下,可他仍然费尽心思将谢婉将军的灵牌移进宗庙祠堂,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当年相父也是绝代风华,如今英雄迟暮,却对一个人念念不忘;我从小就没了父亲,每年父皇的忌日,母后哪怕是凤体抱恙也要拜祭父皇,有时甚至哭得昏过去,我不知道上一代人都发生了些什么,可我相信情有独钟,这满目江山,四方天下,只有你的陪伴,才更加美好。”白昌天乘势将昭妍拥入怀中,伴随着一声长叹,在这满天星的花丛之中,遗世独立。

  昭妍回想起每年每逢母亲忌日时父亲的哀伤,这位平时温润如玉的父亲竟也潸然泪下,父亲曾提起过母亲,说她是一位英勇的将军,巾帼不让须眉,他们以笛声定情,所以每年母亲忌日,父亲都会用随身玉笛吹奏一曲《雨碎江南》,原来这就是上一代人的情有独钟,可对昭妍来说,一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昭妍没有挣脱昌天的怀抱,她只是静静地听着昌天的心跳,说道:“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昌天,昭妍一直都很任性,大不了,再任性一次。”

  昌天心神领会,他低头轻轻吻了吻昭妍的额头,贤才入朝,美人在侧,为君如此,夫复何求?

  忽然,昭妍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昌天,按你的意思,你是想纳我为妃?”

  “不然呢?朕是天子,这是名正言顺的事,为什么要偷偷摸摸?”

  昭妍挣脱昌天的怀抱,说道:“我的意思是,这一切来得太突然,若是朝臣反对,或者,你的相父反对,你又当如何?我可以任性,但你是皇帝,你不能任性。”

  “相父不会反对的,以相父的明智,他应该早就看出来了,既然没有阻止,也就是默认了,至于朝臣,天子纳妃是皇家之事,朝臣能帮朕处理好朝政,为朕分忧足矣,何必多管呢?”白昌天话音刚落,便被昭妍打断。

  “我说过了,我可以任性,但你不可以,你如果不考虑影响,一意孤行,那满朝文武会不会说我是红颜祸水呢?”

  白昌天猛然发现,面前的这位女子自由生长在宰辅之家,机灵古怪,刁蛮任性的外表之下,对朝中之事也颇有见地,天下女子可以用柔情感化,可她却依旧思路清晰,真乃奇女子啊!

  “罢了,朕会与母后商议之后再行定夺,皇后统率六宫,知书达理不会反对,朕身为天子总有那么多不自由。”

  昭妍听出了昌天话中的不满,笑着说:“换句话说,若是让你这么容易就娶到我,我子车昭妍不是与普通女子没两样了吗?”

  白昌天连连称是,或许有她在身边,她会成为自己的贤内助,如此,后宫便无担忧了。

  突然昭妍跪下给昌天行跪拜大礼,说道:“臣妾谢陛下赏赐这一个山谷的满天星。”

  臣妾?昌天大喜,双手扶起昭妍,道:“朕给你一个种满满天星的山谷,你是否也应该给朕回报?”

  昭妍莞尔,带着微红的脸颊在昌天的唇边轻吻,她知道从此,自己的生活将与这个帝王的生命捆绑在一起,自古以来,身为天子的女人,要么默默无闻,要么惊天动地,她子车昭妍既然注定了要入深宫,就要让这江山画轴上有属于自己的颜色。

  昌天让昭妍靠在自己的肩头,他宁愿此刻的自己忘了自己的身份,九载相思,只为演绎一场静水流深的帝王之爱,他从不抱怨肩头的担子有多沉重,从前只知道治国方能平天下,如今才懂得,没有江山,拿什么来保护她。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二十七章 辗转京华
  乾都城楼上,一位身着戎装的将领眺望夕阳,人生第二次军旅生涯,他终于可以有自己的权力和队伍,大漠黄沙,卷走了多少光阴,当年镇定沉着的何权,竟也留起了颔须。风吹日晒,他的肤色更加黝黑,眼神也更加深邃,最残忍莫过于战场,最沧桑莫过于军前啊!

  “何兄,燕王手令!”薛鋆在城楼上找到了何权,递上手令。

  何权展开一看,说道:“王爷要我们押送辎重到玉门关和阴山脚下的驻军,即刻出发,不得有误。”

  薛鋆皱眉道:“何兄,押送辎重这种事为什么要让你这个先锋官亲自来,派遣一个卫队就可以了。况且,玉门关的军用物资上个月刚刚送过去,为什么又要送?”

  “难道又有什么战事要发生?北方各族虽然蠢蠢欲动,但都顾及我大周兵力不敢轻举妄动,战事也许不大可能。运送粮草辎重的事一向都是由神弓营来干,我身为神弓营的先锋官,自然不可推脱,既然是王爷手令,我们执行就是了。”何权卷起手令塞在腰间,领着薛鋆下了城楼。

  在乾都投军已经三年,何权从百夫长干起,历任千夫长、参将,终于成了神弓营的先锋,薛鋆本为军机参将,但所提策略均不被采用,无奈之下辞去军机参将之职,跟随在何权身边为部将,也免受那窝囊气。北疆无战事,戍边大军自然只剩下守卫的作用,可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玉门关、阴山、乾都、祁连山等北疆重地,几十万大军怎能不消耗粮草,何权自是对运送粮草之事没有怨言。

  接到军令后的半个时辰,三十车粮草辎重已经准备就绪,何权和薛鋆一同上马,率领着一小队人马往玉门关出发。

  “何兄,三年了,我想令弟林天下已经离开了博宏馆,当上大官了吧!”

  何权笑道:“若真是如此,我这个大哥不在身边,也不知道天下会不会得罪人或者闯祸啊!”

  薛鋆说道:“三年前何兄还说令弟会出人头地,怎么如今却说令弟会闯祸,莫非何兄对令弟没信心了?”

  何权摇头,整了整马缰,说道:“不是没信心,而是担心他的直肠子会害了他,薛老弟,我们在军中三年,什么较劲、攀比没见过,军中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朝堂,天下一片赤子之心,为人直率,我就怕他有的事情忍不住,倒惹祸上身。”

  “何兄啊,令弟也不是孩子了,总得让他自己去了解,官场险恶,他会明白的,谁这辈子没个摸吧滚打的。”

  “薛老弟说的是啊!”

  两人在前军领头,身后跟着一队护送人马,忽然有人回报道:“两位将军,发现有人跟踪。”

  “跟踪?薛老弟,你先领着队伍,我去看看。”说罢,何权策马离开了队伍原路返回巡查跟踪之人。

  已经远离乾都城十里,远远望去,只能看到乾都城的烽火台,但距离玉门关还有二十里,若是发生什么意外,可真的就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根本来不及通知增援,所以每次运送粮草辎重到此都格外小心,没想到这次真的遇上了情况。

  何权策马返回了一里,眼前尽是戈壁沙漠,连个鸟影都没有,何权低头看了看地上,发现有一串脚印,虽然被沙子掩盖了不少,但依然明显,何权沿着脚印的方向望去,说道:“奇怪,为什么这串脚印在这里突然转了一个弯再回去?”突然,何权一个激灵,他一拍脑门,“糟了!”

  他快马加鞭返回车队,心想:“看那串脚印,应该不会是一个人,他们必定是因为被发现,所以跑回来,见我们不再注意,又往车队方向跑,明显绕了一个弯,车队……”

  果然不出何权所料,当他赶回时,车队护卫已经横尸荒野,粮草辎重已经不翼而飞,何权顾不上想后果,扶起躺在地上半昏迷的薛鋆。

  薛鋆断断续续地说:“何兄,粮草……被,被一伙人,抢走了。”

  “那伙人是什么样子的?有多少人马?”何权一边询问,一边从马背上取下水袋让薛鋆喝水。

  “大周的军装,全都蒙面,应该有几十号人,我们人马不多,遭到伏击,粮车全被抢走了。何兄,怎么办?”

  何权愤怒地打了地面一拳,说道:“而今之际,只有回乾都领罪,否则就会被说成是畏罪潜逃,罪加一等!”

  何权将薛鋆扶上马,自己也上马,两匹马缰绳相连,看薛鋆现在的体力,是没力气骑马了。

  二人用了三个时辰的时间回到了乾都,薛鋆并没有受重伤,体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守城卫兵打开城门,见薛鋆灰头土脸,何权一脸怒色,连忙问:“何先锋、薛将军,你们怎么了?遭遇埋伏了吗?”

  薛鋆和何权未曾回答,只是将马送回马厩,然后进了城,想起来,乾都城燕王府他二人只来过四次,前几次都是接受封赏,这一次就不得而知了。

  燕王府。

  王府的卫兵也没有刁难二人,只是小心地说:“两位将军,王爷正生气呢!听说莫名其妙粮草丢了三十车,人还死了不少。”

  薛鋆心头一震,不过他还是感到很奇怪,为什么要说“莫名其妙”?王爷亲自下的手令难道他自己不清楚吗?除非手令是假的。

  “哼,你们谁能告诉本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谁给你们的命令运什么粮草辎重?谁负责运送?!”听着声嘶力竭,略带苍老的声音,是燕王白元熙无疑。

  跪在地上的几位军官磕头如捣蒜,谁都知道,把这位老王爷惹恼了是很可怕的,“王爷,是神弓营先锋官何权和部将薛鋆。”

  “王爷,何先锋和薛将军求见。”王府守卫不知道这时候回报会不会触霉头,一头是王爷,一头是先锋官,两边都得罪不起。

  燕王白元熙双目圆睁,瞪着众人,说道:“来得正是时候,让他们进来!”

  何权二人也许是已经麻木了,此时竟感觉不到一丝害怕,他们径直走到白元熙面前,跪下说道:“我二人护送粮草不力,致使粮草失踪,护卫惨死,难辞其咎,请王爷责罚!”

  “谁给你们的命令,运送什么粮草?”白元熙厉声问道。

  一旁的铁甲营先锋江隆打断说道:“王爷,他二人是奉王爷手令行事。”

  “不,王爷,我们是执行军令不力,请王爷责罚!”薛鋆说道。

  白元熙扫了一眼江隆,对何权二人拂袖说道:“走吧,你二人也算为本王尽心尽力,现在你们不必留在乾都了。”

  “王爷,他们保护粮草不力,应该严惩啊!”江隆依旧咄咄逼人,却被白元熙瞪了一眼。

  薛鋆刚想再说什么,便被何权阻止,二人知趣地离开了燕王府。

  白元熙冷笑一声,说道:“来人,将江隆拿下,午时斩首!”

  两旁卫兵押下江隆,江隆疾呼:“王爷,为什么抓我!”

  “本王几时发过什么手令啊?别看本王老了,本王心里便清楚得很,你嫉妒何权,明里暗里跟他较劲,所以假借本王的手令陷害他,你说本王说的对是不对?”白元熙年迈,气力有限,坐在太师椅上一边喝水,一边审问江隆。

  江隆连忙摇头,大声说道:“卑职冤枉啊,卑职誓死效忠王爷,怎么会派人夺了乾都的粮草呢?”

  白元熙笑道:“呵呵,本王什么时候说你派人夺了粮草啊,此地无银三百两,你就不要  狡辩了,说,粮草在哪儿?”

  “王爷,卑职冤枉啊!”

  白元熙单手拔出江隆的佩剑,比划道:“要是把你交给本王的孙子昌平,可就没有本王那么客气了,你自己掂量着。”

  江隆怎会不知道白昌平惩戒违反军规分子的手段,忙说道:“我说,我说,粮草在铁甲营的粮草库里。”

  白元熙点点头,命人将铁甲营的三十车粮草送回神弓营,又转头对江隆说道:“江先锋啊,你这带你手段瞒得过谁啊,有这胆子也得有这脑子啊,你给本王记着,本王叱咤风云的时候,你老子还没出娘胎呢!”

  江隆碍于对白元熙狠毒行事习惯的恐惧,不敢发一言,只是畏畏缩缩地低头。

  “押下去,午时斩首!”

  “是!”

  乾都城门口。

  “大哥,你为什么不让我说完?”薛鋆边走边问道。

  何权说道:“薛老弟啊,你向来明理,怎么今日反而糊涂了呢?赏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再错都是我们的错,怎么会是王爷的错,适可而止方可保命啊!”

  薛鋆恍然大悟,忽然想起什么,说道:“大哥,你的手令呢?”

  何权从腰间取出手令,交给薛鋆,薛鋆打开一看,大惊道:“没有燕王金印!这手令真是假的!”

  “我们当时也糊涂了,才酿成这样的结果,我们给王爷台阶下,王爷才没有处死我们。”

  薛鋆沉思片刻,说道:“这么说来,这是贼喊捉贼,如果我没有猜错,已经有江隆替我们去死了。”

  “没想到三年了,我们都升了职,江隆还是对我耿耿于怀,如今也算是他自食恶果吧!”

  “何兄,乾都容不下我们,我们该去哪儿?”

  何权望了望远方,低声说道:“进京吧!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们还可以去找我的兄弟林天下啊!”

  “如此也好,或许京城正是我们的容身之处呢!”

  乾都城官道之上,两匹马并肩而行,他们再一次回首望了望这座“漠北之门”,仿佛来此投军还是昨天。倘若人生起落能够预料,或许便没有可留恋之处了。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二十八章 故友新交
  诗曰: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那一日,我以新任飞骑营统领的身份跨马游街,我不管取代赵承成为飞骑营统领之后他会不会恨死我,也不管赵广知道了以后会不会如坐针毡,毕竟从前他出卖过我,至少我可以正大光明地在飞骑营中发号施令,不再有人对我指手画脚。

  “肃静!回避!”紧接着就是锣声,可此时的我却没有丝毫想要衣锦还乡的欲望,总觉得还少了些什么,莫非正如常人言,欲壑难填吗?

  我坐在马上,四周视野开阔,道旁黑压压的人群最为显眼,其次便是迎面而来的两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胆敢阻挠本统领的人马!

  “且慢,这是新任飞骑营林统领的队伍,你们怎么跟无头苍蝇似的乱撞!”队伍前的护卫拦住了二人去路。

  他二人倒也不紧不慢,其中一人问道:“敢问是哪位林统领?”

  “哪位?还有哪位?林天下林统领啊!”我见人马停下,便询问左右发生了什么事,左右护卫只是回答有人拦住了队伍,我觉得不对劲,便下马走到队伍前头。

  前队护卫让出一条路让我经过,我在人群中看到了两个身影,其中一个再熟悉不过了,“大哥!”

  没错,是大哥何权,他怎么也来京城了,消息也太灵通了吧!

  “三弟,真的是你啊,没想到博宏馆三年苦读,你竟然当上了飞骑营统领,真是可喜可贺啊!”

  我让大队人马先继续向前,我一会儿再跟上来,他乡遇故知,再怎么都比新官上任跨马游街重要。大哥几年没见显得成熟了许多,只是另外一位弟兄瞧着面生。

  “大哥,这位是?”

  另外一位靛袍锦带的男子向我抱拳说道:“林统领,在下薛鋆,辽阳人士,与令兄何权本是乾都城军中同僚,如今经令兄举荐,前来投奔林统领。”

  我稍微打量了薛鋆,果然是精神抖擞,相貌堂堂,我林天下就是喜欢结交精气神足的朋友,那些看上去病怏怏的,怎么看怎么不痛快。

  “大哥,薛鋆,我今天新官上任,你们一会儿到天阑城外飞骑营等我,我再为你们接风洗尘!”

  “好!”辞别了二人之后,我赶上前方不远处的人马,继续跨马游街,虽然一直觉得游街这种事情很像耍猴,但谁让陛下下旨,不得不从啊!

  我一直沿着天岁城中街走了一个时辰,终于游街完毕,遣散了人马之后,我在一小队护卫的跟随下回到了飞骑营,当初第一次进飞骑营,总觉得那地方离京城远了点,远水难救近火,不过现在发现,飞骑营正好处在天阑城和帝京天岁城的中间,这样以来,两头都照顾得到,反而觉得不远了。

  “末将等恭迎统领大人!”还是那个朴素得像极了土匪窝的营门,还是那三个旧相识,赵承依然不卑不亢,面带微笑地迎接,赵广则是有些畏首畏尾,只是试探性地看我一眼,然后又缩回去,李蹇只是抱拳行礼不语。

  “两位赵将军别来无恙,还有李将军,昔日承蒙三位多有照顾,否则何来天下今日重回飞骑营,以后军中事务还要麻烦三位多家指点才是。”我坚信这会是我的一大突破,因为我终于在说客套话的时候不觉得恶心了,可喜可贺啊!

  赵承笑道:“林统领少年俊才,马术超群,有林统领坐镇飞骑营,相信飞骑营的军力会更上一层楼啊。”

  “是啊是啊,林统领昔日在飞骑营的时间短暂,末将还没来得及与统领多谈,如今统领常驻飞骑营,末将可有机会与统领促膝谈心了。”我也不知道李蹇到底是附和还是真心话,总之他说的没错,当初在这儿和他确实话不多。

  这么会儿赵广一言不发,恐怕还是对当初陷害我的事耿耿于怀吧,都多少年了还惦记着干嘛?我要像他似的忘不了,早就老了一大圈儿了。

  “赵广将军怎么不说话,莫非是不欢迎林某?”不问还好,我这一问,赵广的脸刷地红了,用不着这样吧!

  “统,统领,末将……”我最烦的就是支支吾吾不痛快,看他说话都那么难受,算了,我又不会吃了你,真想不通。

  我只好拍拍赵广的肩膀,他小心抬头注视着我,我依旧淡笑,进了军营。

  在李蹇和赵承的介绍下再次了解了飞骑营的相关军务,命他二人该干嘛干嘛去之后,大哥和那个叫薛什么,哦,薛鋆的也应该到了吧!

  “统领,营门外有两个人求见统领。”说曹操曹操到,他们还真准时。

  “请他们进来。”

  “是。”

  别看飞骑营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其实说话都挺客气,没有怎么刁难大哥他们。

  “大哥,你们来得还真及时,薛鋆啊,你和大哥谁更年长?”

  大哥和薛鋆坐下之后,薛鋆对我说:“林兄,我年长何兄一岁。

  又来个更大的,我永远只能垫底,到底是我出生晚了,还是我太年轻啊?

  “都年长一岁了,还何兄何兄的叫,我大哥都快被叫老了。看看,才几年不见,胡子都长出来了,估计再过不久,吃饭都找不着嘴在哪儿了。”也许我自由随意一点才能让大哥觉得熟悉,打官腔实在是世上最难受的事。

  薛鋆笑道:“林统领别看高官厚禄,还挺幽默啊!”

  “我这个三弟啊,估计到八十岁都还是这德行!”

  “那敢情好,免得连我自己都不认得自己。”

  其实我在和他们闲聊的同时,已经写下了在飞骑营上任之后的第一道军令,就是给他们二人的任命书。

  “何权、薛鋆接令!”我突然的举动让他们反应不及,他们二人赶紧严肃下来,双手接过军令。

  “大哥何权,本统领任命你为飞骑营马军都指挥使,薛鋆,本统领任命你为军机主簿,参议军机,从现在开始,咱哥儿仨可以一起在这飞骑营混下去了。”前半段一本正经,后半段痞子口气,这就是林天下我的特色。

  “谢统领赏识!”

  “哈哈哈哈……”

  原以为可以和大哥、薛大哥聊一会儿,谁知道皇帝陛下容不得我闲下来。

  “统领,陛下召见!”赵广这回说话终于够大声了,这样就对了嘛,我林天下都不在乎被陷害,你陷害我的还哆嗦什么。

  “大哥,薛大哥,真不巧,我得去会会皇帝老爷了。”

  大哥他们还算明理,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说:“能者多劳嘛,放心去吧!”

  我辞别了他们二人,便在几个随从的跟随下策马进京,真是的,刚出京城,屁股还没坐热就得回去,好在不怎么远,不然可要向皇帝老爷讨要增加俸禄。

  我马不停蹄地赶到皇宫,这算第二回进宫了,本来还想找个人问问去哪儿见陛下,好在景文门口有人候着。

  “哎哟,林统领,咱家可等候多时了。”在宫里见过的人不多,所以我认得出来,这位公公是大内总管阿成。

  “阿成公公,辛苦你了,陛下在何处啊?”

  阿成说道:“陛下要在望天台接见统领,统领请跟我来。”

  “有劳了。”

  望天台?什么地方?陛下不会闲着无聊找我和他一起观星相吧?再说了,皇帝陛下知道我的身份,不可能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吧,我长得这么帅,要是女的有非分之想还可以理解,陛下啊,你一男的……总不可能有分桃之癖吧?额,罪过罪过,还是不要多想了,没准有什么好事呢!

  阿成公公在前头带路,压根儿没注意到我在想入非非,也许是因为没注意,我想出皇宫的时候要是没人领路,又得迷路了。

  “统领大人,望天台到了,陛下就在上头,统领请吧!”

  我朝阿成公公点头示意之后,上了望天台的台阶,却见到了三个人,我认得陛下和小王爷白昌平的背影,可是还有一个女子是……

  “臣林天下参见陛下、小王爷。”

  陛下等三人转过身来,陛下亲自上前扶起我,对我说到:“林爱卿,朕今日召你来不为国事,只是想闲谈,你就不必拘束了。”

  闲谈什么?你是皇帝,我是个当兵的,我们有什么共同语言吗?

  白昌平说道:“难得你林天下这么客气,大闹博宏馆的胆子哪儿去了?”

  “小王爷就别提那档子事儿了,臣让陛下和小王爷见笑了。”说起博宏馆就觉得很郁闷,自从那天之后,陛下对穆成华只字未提,这也太诡异了吧!

  “什么小王爷,没有其他人在场,你就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了。”白昌平干嘛不早说啊,小王爷小王爷的叫实在是太生分了。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只见那位女子走过来,指着我对陛下说道:“昌天,这位就是你提起的林天下?”

  昌天?我的娘啊,这娘们儿胆子够大的啊,连陛下的名字都叫得脸不红心不跳的,他和陛下是什么关系?

  陛下估计是看出了我的疑问,便对我说到:“天下,这位是尚未正式册封的贵妃娘娘子车昭妍,他本是当朝丞相子车琰的千金,因为她对你感兴趣,所以朕带她来见你。”

  感兴趣?我又不是玩物,感什么兴趣,又是名字惹得祸。

  “我听陛下和王兄说,你是个女子,若真是如此,你能混迹江湖,在军中闯出一片天,还真是巾帼英雄啊!”这位贵妃娘娘还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啊,不过,陛下啊,难道我的身份一定要到处说吗?!

  “还好啦,要不是从小就被养父当小子养,我也不会这样,至于名字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爹娘会给我起这么个名字,反正我也从来没见过他们。”既然陛下、娘娘、小王爷让我别见外,那我就不见外了,看他们的样子应该年纪不会很大,也不会太拘泥于礼节吧。

  贵妃娘娘大惊道:“你没见过你爹娘?那你就不打算去找他们吗?”

  我一时语塞,我倒是想找啊,可我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难不成在大街上拉到一个人就问“你是否见过我爹娘”吗?

  “我连我爹娘叫什么都不知道,找他们更是大海捞针,还是以后再说吧。”提起爹娘,我倒是想起了刘叔叔和娄汉叔,他们一定知道我的身世,可为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呢?还有刚出兴化时要杀我的人,是谁指使他干的?

  见我发呆,白昌平拍了我一下,说道:“喂,还发呆啊,再愣就睡着了,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啊,陛下、娘娘、昌平,我初来乍到,刚当官儿,什么事都不懂,和你们聊了这么久,觉得你们都不是难相处的人,林天下在京城除了无亲无戚,还希望你们多加照顾。”

  他们三人大惊,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我也是头一回在身份如此特殊的人面前说这些话,可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虽然大哥说过,不要随便在人前说真心话,可是我相信总有人会接受我的真心话,无论对方是谁。

  我们就这样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忽然,陛下说道:“天下,朕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如果你能信任朕、娘娘、还有王兄,我们可以结为莫逆之交,除国事外,可互通心迹。”

  和皇帝交朋友?!这可是我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啊,我会不会被利用,会不会被骗?可我看陛下不像是在诓我,我林天下只希望能在这天底下有几个真朋友,大哥何权、二哥王瑕、王瑜、薛鋆大哥,甚至是如今的陛下、娘娘和昌平,人敬我一寸,我回敬一尺。

  “陛下,娘娘,昌平,我先告辞了。”我就在那三人疑惑的眼神中走下了望天台。

  望天台。

  “昌天,你真的相信林天下?”昭妍问道。

  白昌天毫不迟疑地答道:“我相信。”

  白昌平疑问道:“陛下不是对人只有五分信任吗?为何今日如此相信他?”

  “朕一直都在看他的眼睛,他在说每一句话的时候都很真诚,朕阅人无数,不会看错,林天下真性情,重义气,这一点王兄你也曾说过,若是旁人有机会与朕独处,还能不为仕途添砖加瓦?可林天下没有,他的一番话相信你们也听到了,果真是一片赤诚之心哪!朕也是人,也希望有个知交,将来就算朝臣靠不住,至少身边不至于空无一人。”

  昭妍附上昌天的手,说道:“昌天,我也相信他。”

  白昌平耸耸肩,说道:“既然陛下娘娘都相信他,那小王也只好说白了,要不是当初身负重任,早就跟林天下混熟了,博宏馆三年,林天下能够出淤泥而不染,保住赤子之心,着实难得啊!”

  “大周总要有一个敢说真话、不怕死的人。”白昌天回头望着九龙塔的遗址,露出一丝浅笑。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二十九章 双喜临门
  建观二十四年十月,通天殿。

  太宗白昌天携子车昭妍在大殿宝座上坐罢,文武大臣列班不语,白昌天抬手示意太监总管阿成,阿成领会,从匣中取出诏书,当众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夫惟乾始,必赖乎坤成,健顺之功,以佐外治兼资于内职。家邦之化,始隆惟中,宜鸿仪之肇举。咨尔开国丞相太师子车府千金昭妍,毓秀名门,祥忠世德,恭谨事上,宽和驭下,堪册贵妃,协理六宫,分劳太后,以慑掖庭,欣愉朕躬。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贵妃娘娘千岁前岁千千岁!”

  我林天下有幸亲眼目睹了贵妃娘娘的册封大典,当初皇后的册封大典没赶上,现如今总算长见识了。我在武官列班往外偏了点,老低着头难受死了,所以微微抬头,我的妈呀,陛下、娘娘穿得太隆重了吧!陛下一贯的玄色赤龙袍,十二旒天子金冕,娘娘呢,凤凰朝日金冠,金丝绣牡丹长裙,如果我没记错,这个大典要持续一个半时辰,贵妃娘娘头上的那个玩意儿看起来挺重的,待会儿拿下来,娘娘估计脖子也得僵一会儿。

  我听昌平说起过,陛下娘娘也算是青梅竹马,这次可是陛下亲自请示了太后和皇后才正式册封贵妃的,据我了解,贵妃娘娘平时也是个闲不住的人,让她坐这么久,估计比什么都难受吧!

  “奏乐!”其实阿成公公的嗓子听久了也挺好听的,虽然娘了一点,虽然尖了一点,不过这些都可以忽略,哎,不对,这些都忽略了,阿成公公不就没得混了?

  “群臣就坐!”

  哎哟,终于可以坐了,一直站着比早朝还难受啊!

  正当我认真听宫廷乐师的演奏时,忽然传来一阵笛声,最先一个激灵的是陛下,其次是娘娘。

  “相父!”“爹!”

  子车丞相?!这是如假包换的子车丞相?太好了,终于可以见到真人了,之前在卷云寨还一直怀疑那老寨主是子车丞相,可现在子车丞相不是还在这儿吗?我可以打消疑虑了。

  不过,当我漫不经心地回头一看时,还是大惊失色,竟然所谓的子车丞相,就是卷云寨的老爷子,我的师父。他为什么要假冒东方琏?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他的真实身份?虽然他从来没有强调过自己的身份,可是我和大哥还是很自然地认为他就是前御前侍卫东方琏,现在又冒出来一个子车丞相,到底在搞什么那么神秘?

  “臣等参见丞相大人!”子车丞相不愧是开国元勋,功在社稷,连满朝文武都得给他参拜,他估计是看到我了,朝着我这个方向微笑了一下,妈的,笑什么笑,小爷我被你骗的团团转还不够惨啊!

  “相父几时回京,怎么都不告知朕,朕以为相父依然只身在外,因此册封大典就没有通知相父,还请相父见谅。”相爷闻言只是朝陛下摆手,陛下啊陛下,你的相父是不会怪你的,他可是在北疆当寨主当得不亦乐乎,哪儿还顾得上自己女儿的册封大典啊?

  娘娘拉着相爷的手说道:“爹爹云游四方许久,女儿以为爹爹都不管女儿了。”

  到底还是爹娘翅膀下的丫头啊,刚才还雍容华贵的娘娘这会儿就一副小女儿态了。

  只见相爷抬手拉过陛下和娘娘的手,说道:“我的女儿昭妍终身大事有着落了,爹就算在天涯海角,也得赶回来啊!甚至不需要爹掐指一算,满城的告示,难道不是在无形之中逼爹回来吗?”

  “相父此次回京就不走了吧?”

  “陛下,老夫就将昭妍托付给陛下了,大典结束之后,老夫会去面见太后,接着继续云游。”靠,敢情玩儿比你女儿女婿还要重要,老顽童,别让我碰到你!

  当这仨还在腻腻歪歪地叙旧时,一个小宫女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好了,刚才还庄严隆重的大典这会儿彻底变味儿。

  “陛下,皇后娘娘分娩,产下一位小皇子。”好嘛,人家这儿在大婚,你那儿在生孩子,贵妃娘娘,你今儿是不是办事没看黄历啊?

  听这话,坐着的群臣赶紧站起来齐声说道:“恭喜陛下喜得龙子,天佑大周,双喜临门!”

  你们都是商量好的吗?为什么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们却说得那么整齐?

  “摆驾栖凤殿!”“遵旨。”说完,陛下拉着娘娘的手就走了,大批朝臣也尾随而去,我也跟去看看好了。

  只觉得谁在背后喊了我一声,我一回头,原来是……“额,师父。”

  “天下,听说你已经官至飞骑营统领了,可喜可贺啊!”老爷子还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仙风道骨”吗?

  我和老爷子边走边聊,我说道:“师父,你骗得我和大哥好苦啊!你明明是当今丞相,干嘛还说自己是什么御前侍卫?”

  相爷笑道:“哈哈哈,出门在外,这样安全嘛!”

  我一时狂汗,说道:“安全?你一老爷子还怕别人能把你怎么着?”

  “呵呵,你大哥何权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大哥现在在飞骑营担任马军都指挥使。”

  “哦?这么说来,你大哥现在是你的部下了?”

  我严肃地说:“师父,什么部下不部下的,我和大哥是兄弟,有他在也可以为我分担一些军务,干嘛非得分得那么清楚,为什么所谓的长官和部下之分伤了和气。”

  相爷欣慰地拍拍我的肩膀,我的肩膀不知道被几个人拍过了,这些所谓的长者们表达欣慰心情的时候就不能换个新鲜一点的方式吗?

  “师父,娘娘刚刚在举行册封大典,皇后娘娘那边在生孩子,我总觉得抢了娘娘的风头,您就不觉得尴尬吗?”

  相爷笑道:“我的女儿我了解,如果她会因为这些事情就和陛下闹不快,那不就与普通妇人无异了吗?”

  我想也是,娘娘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识大体,至于皇后娘娘我也没见过,所以我反而觉得,娘娘当皇后更合适。

  从通天殿到栖凤殿,有师父和我边走边聊也不至于觉得无聊,远处传来婴儿的哭声,我就知道,栖凤殿到了,如果我没搞错,这小子应该是陛下的嫡长子,太子之位的不二人选,不过不知道陛下是不是这样想。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喜得龙子!”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我在人群中探头探脑,看到那个接生婆的一刻,我的下巴差点掉了,这不是璇玑阁的崔妈妈吗?她怎么来皇宫接生了?璇玑阁关门了?又是经营烟花之地,又会接生什么的,果然是技多不压身啊!

  陛下头回当爹,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接过孩子左看右看,贵妃娘娘见陛下高兴,自然也是满脸笑容地在逗小孩儿,有没有搞错,贵妃娘娘,这孩子会影响您的地位啊!你就高尚到这种程度吗?难道喜欢一个人就是以对方的快乐为快乐吗?

  人群中再次走出一位老爷子,一脸慈祥但掩饰不了原本五大三粗的本性,只见他笨拙地抱过孩子,哈哈大笑。我不由地问师父:“师父,那位抱皇子的老爷子是谁啊?”

  “哦,你说那位啊,当今国丈、秦国公成武瑜。如今他的女儿生下皇长子,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哪!”

  “师父,自古以来谁不是这样,怕只怕荣华富贵只是昙花一现。”我话音刚落,师父就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难道我说错了?

  陛下笑着说:“今日真是双喜临门啊,朕册封皇贵妃,皇后又生下皇长子,大周国祚得以延续,朕心甚慰啊!”忽而陛下又对阿成说道:“通知太后了吗?” 

  “回陛下的话,栖凤殿的人见陛下在举行册封大典无暇顾及,所以在第一时间通知了太后娘娘,现在太后娘娘正在奉先殿告慰先帝。”

  陛下颔首,对众人说道:“皇后功在皇室,延续皇嗣,传朕口谕,皇长子起名为白玄远,赐爵长沙王,传令大赦天下。”

  没立太子?有意思,难道太子之位得留着?嘿嘿,陛下还真是高啊!

  传令完毕之后,陛下就抱着孩子进内殿探望皇后娘娘了,群臣也散了差不多了,师父和贵妃娘娘也到内殿去了,我只好找旧相识聊聊。

  “崔妈妈,久违了。”

  可能是我一身武官装扮,她没认出来,便问道:“这位将军大人,我们认识吗?”

  “我是林天下啊,我可是来过你的璇玑阁,你忘啦?”

  崔妈妈一拍脑门儿,说道:“哎哟,您瞧我这记性,原来是林公子啊,瞧您这打扮,当上大官儿了吧?”

  “不敢不敢,忝居飞骑营统领之职。”

  “我就看您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是大富大贵之相啊!”

  我笑道:“敢情您崔妈妈除了经营、接生之外,还会看相啊?”

  “这不是现在生意不好做了吗?正巧皇后娘娘临产,需要接生婆,我就进宫来了,在皇后娘娘和陛下身边伺候伺候,也沾点福气不是。”崔妈妈说话还是怪腔怪调,让人鸡皮疙瘩起一身,不过就当她这是司空见惯吧!

  “崔妈妈,当初在你那儿的云璇姑娘可曾离开了?”我忽然想起在梁州城外遇见的伍云璇,想起来,已经有三年不见她了,她可能已经和赵怀德成亲了吧!

  崔妈妈说道:“林统领啊,不是我崔老婆子直肠子,这璇玑阁人来人往的,我老婆子见过多少人,当初见到林统领您哪,就知道你是头回逛那种地方,云璇姑娘可是从不见客,但她能赏脸见你,可见林统领与人不同啊!至于那什么赵大人,林统领要是有机会碰见他,可要小心哪!”

  “崔妈妈,你不会是在奉承我吧!人家赵大人怎么说也是高官厚禄啊!”碰见赵怀德要小心?他还能吃了我不成?我不就见过他的未婚妻一面吗,不至于那么小心眼儿吧,再说了,我跑的时候他又不在场,根本不知道啊!

  崔妈妈笑道:“林统领,我老婆子瞧您对云璇姑娘也有点意思,要不要老婆子给您保个媒啊?”

  才见两面就做媒?开什么玩笑,我林天下岂是那么随便的人?两个女人怎么成亲,老婆子可真够逗的,不过也难怪,她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情有可原。

  “不用了,我才刚刚立业,还没有成家的打算,以后再说吧,到时候一定找崔妈妈做媒。”

  “好好好,林统领啊,你我也算旧相识了,以后就叫我崔姨吧,我就住在京城东街清和巷。”看她一脸真诚,好像不会是骗人的,在京城多个熟人也好。

  “那您忙着,本统领先回去了。”

  “统领大人慢走。”

  皇家双喜临门,没我什么事儿,我还是撤吧!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三十章 歧路逢卿
  册封大典之后,陛下没有分派什么任务,也许是双喜临门太高兴了顾不上,又也许是朝中真的没什么急事,军中也大有闲暇,作奸犯科的事不能干,闲着也是闲着,只好带上大哥和薛大哥逛逛天阑城。记得上一次逛还是初生牛犊,土包子进城,什么都不懂,可这一次不同了,因为偶尔有带领飞骑营的弟兄们巡城,所以城中个别百姓还是认得我的。

  “我说统领大人,我们已经逛了半个时辰了,能不能找个地方歇会儿啊?”自从薛大哥当上军机参将之后,军中大小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本统领多了这么个左膀右臂,才有更多闲暇时间参加各种庆典。

  “天阑城我统共就逛过两回,我哪儿知道哪里适合休息。”我知道这话一出口,大哥和薛鋆得恨死我,但我坦白地说,天阑城我是真不熟啊!

  大哥指着左边说道:“行了,就这儿吧,统领大人,麻烦你下次出来逛的时候先探探路行不行!”

  “行!”

  长风酒楼,听这名字就是打着那个“风起天阑”的陈年旧事的招牌,提起这茬儿,我倒忘了在京城的时候就应该向师父打听打听他的往事啊!

  “哎哟,统领大人,光临小店,真是令小的蓬荜生辉啊!请雅间儿坐吧您哪!”大哥和薛大哥看着我,似乎想问我这个小二为什么认识我,我保证,这个酒楼我真没来过。

  小二为我们上茶之后,薛大哥忽然想打听点事儿,便问道:“小二哥,最近天阑城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儿?”

  “回这位爷的话,最近天阑城哪,换主了,原来天阑城守将不是建阳侯严璋吗,现在换成了赵怀德,听说这赵怀德本来是梁州刺史,现在一跃称为天阑城的督军了。”

  赵怀德,不就是云璇的未婚夫吗?可能我对他的印象只限于此了吧,没想到他升迁得这么快,虽然不是京官儿,但天阑城可是举足轻重的重镇,这姓赵的还真有本事。

  我对小二说道:“我听说,每个酒馆的小二都是半个‘百晓生’,小二哥,还有什么新鲜事儿都说说呗!”

  小二点头哈腰,笑道:“统领大人谬赞了,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听说这梁州皇商世家王家的当家人王瑕参加恩科考试夺魁,现如今担任京兆尹,脱商入仕,光耀门楣啊!”

  大哥对我说道:“没想到二弟如此了得,竟位列三辅,不容易啊!”

  “可不是,二哥才学胜于你我,如今位列三辅,一定能为朝廷和陛下分忧。”此言一出,大哥和薛大哥大惊,我也不知道为何这样的话会从我的嘴里说出来,吊儿郎当的林天下几时也如此忧国忧民了?

  小二再次俯下身来凑到我的身边,说道:“统领大人,西北角坐着的女子正是督军赵怀德的未婚妻伍云璇,听说是个超凡脱俗的女人,统领大人是不是……”

  我猛地扇了小二的脑门,说道:“你把本统领当成什么人了?我告诉你,伍云璇姑娘和本统领是故交,你别乱来。”

  “是是是,小的知错了。”小二赶紧撒腿跑,我也下意识地望向西北角,是云璇没错,于是,我与大哥、薛鋆通了个气,便往西北角走去。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云璇还是和过去一样,惊为天人。

  我站在云璇的桌旁,作揖行礼道:“林天下见过云璇姑娘。”

  云璇姑娘回头轻抬眼,一丝浅笑,道:“原来是林统领大人。”

  “怎么,姑娘也知在下官位?”

  “林统领大闹博宏馆一事早已世人尽知,小女子自然有所耳闻。”什么,我大闹博宏馆的事儿天下人都知道了?那我岂不是在云璇姑娘心中的形象大打折扣!

  我小心地在桌边坐下,说道:“林某糗事,姑娘就不要提了,梁州城外一别,至今已有三年,不期能在天阑城遇见姑娘,真乃林某万幸。”我发誓,这么说话我都快难受死了,但不这么说不行。

  “林统领真性情,快人快语,说话如此文绉绉就不难受吗?”难受啊,怎么不难受,既然姑娘你都这么说了,那林天下我就原形毕露咯!

  “姑娘早说,我不就不用这么客气了吗?那些彬彬有礼、文绉绉的一套真是不适合我啊!姑娘什么时候来天阑城的啊?”

  也许是转变得太突然了,云璇愣了半晌,轻声笑道:“林公子就不要总是‘姑娘’‘姑娘’地叫了,在璇玑阁时不就说过,天下你可以叫我云璇。”

  原来她还记得我们在璇玑阁见过面,真是太好了。我一高兴,便让云璇附耳过来,我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其实我是女的。”

  云璇和其他人一样,惊得目瞪口呆,她盯着我看了许久后摇着头说道:“不像,天下,你不像啊!”

  “是啊,确实乍一看不太明显,可我没有喉结啊,至于别的,可能是常年在外风吹日晒的,再加上我个人长得比较壮,所以看不出来,云璇你可别吓着啊!”我还是很害怕我这一说,云璇会被我吓跑,这个秘密,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当初第一次见面,我怕我透露身份会被误会成我是在骗她,可当面对她的时候,我就有一种强烈的坦白的欲望。贵妃娘娘给我的感觉更像是一位长姐,而云璇与我年龄相差无几,看到她,反而能让我觉得安心,而这种安稳的感觉,是从前没有过的,我这是怎么了?

  “你一介女流,能够博览群书,考入博宏馆,成为飞骑营统领,也算是巾帼不让须眉了。”

  我呵呵一笑,又问道:“云璇,你和赵大人成亲了吗?”

  云璇摇着头道:“还没有,我暂时没有这个打算,虽然赵怀德一直都在问我的意思,我爹并没有逼我,可我在赵怀德身上总是找不到一种我想要的感觉,只是从小便有婚约,让人无可奈何,只能一拖再拖。”

  从我第一次见到你,你就说和赵怀德有婚约,到现在六年了,你们还没有成亲,还说什么赵怀德有问你的意思,这明摆着就是逼婚嘛!云璇啊,你要是答应了,就是“赶鸭子上架”成功了呀!

  我开玩笑道:“哎呀,婚约什么的都是老一辈人的事,如果没法两情相悦,在一块儿也是浪费时间,云璇,你要是真那么无奈,我给你支个招,我认识一个媒人,改明儿我让她上门提亲,请你爹答应,把你嫁给我得了,这样就不委屈了。”

  我这一番话还真把云璇给逗乐了,她说道:“你要是个须眉男子啊,我还真可以考虑嫁给你呢!可惜了,你和我一样,这样岂不是惹人笑话。”

  “没什么好笑话的,两情相悦比什么都重要!”大哥和薛鋆什么时候过来的,竟然偷听我们俩说话,回营之后一定要好好惩戒他们。

  云璇问道:“这两位是?”

  “这位是我的结拜大哥何权,这位是我的得力助手薛鋆薛大哥。”我为云璇一一介绍,又对他们俩说道:“你们俩还不跟云璇问个好!”

  大哥和薛鋆还算配合,赶紧向云璇抱拳道:“见过云璇姑娘!”

  云璇起身给二人行了个满礼,说道:“两位将军也是在飞骑营任职吗?”

  薛鋆说道:“正是,我们哪,都是林统领的部下,今日闲来无事到天阑城逛逛,在酒馆里喝喝茶,谁知道我们林统领啊,见到姑娘你连我们这弟兄都不顾了。”

  “薛大哥,别胡说行不行,不是有大哥陪着你吗?”

  大哥道:“哎,三弟啊,你这话就不对了,你有美人相伴,我们两个大老爷们儿有什么意思啊!”

  云璇问道:“何大哥管天下叫‘三弟’,难道薛大哥也是与你们二人结拜?”

  大哥说道:“非也,我还有个二弟,是梁州王家的当家人王瑕,现在在京城担任京兆尹。”

  “原来是他。”云璇低声言。

  “怎么,云璇,你认识我二哥?”我问道。

  云璇说道:“怀德与王公子是旧相识,我与王公子也有过照面。”

  “原来如此。”

  大哥揽过我的肩膀,小声说道:“三弟,看你们俩聊得那么投机,是不是有点意思,要不要大哥帮你找找京城东街的崔姨啊!”

  “崔姨你个头啊!别胡说!”早知如此,我就不把崔姨的事儿告诉大哥了,没事在这儿捣乱。

  薛鋆对云璇作揖道:“云璇姑娘,我们三人军中还有要事要处理,先告辞了,后会有期。”

  “好,三位慢走。”云璇点头道。

  什么?回去?谁说要回去的啊,军中有什么要事啊,要是没这两个捣乱,我还可以和云璇多聊一会儿呢!他们俩也顾不上我多想,丢给小二几两银子,拽着我就走。

  “大哥,薛鋆,你们干嘛?!”我真的抓狂了,这俩人太胡闹了。

  大哥拍拍我脑门儿慢条斯理地说道:“放长线,钓大鱼。”

  放什么线,钓什么鱼啊!喂!我还想抗议,可已经被他们拉走,我后悔了,我就不该让他们一起来!

  长风酒楼。

  “荷香,我们回去吧!”

  “是,小姐。”

  伍云璇回想起方才林天下在场时的言行举止,只觉得好笑,天底下竟然有这种奇女子,能让两个大男人对其马首是瞻,更奇怪的是,为什么林天下开玩笑说让自己嫁给他时,自己却有些希望这是真的,真是不可思议,这是有悖伦理的啊!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三十一章 丞相师父
  自从上次大哥和薛鋆坏了我的好事之后,我出门就不常带着他们了,当然了,不是因为记仇,而是他们已经忙得不可开交,而我却总是处于闲适状态,正如大哥所说,我可能是飞骑营有史以来最游手好闲的一位统领。可他们哪里知道,飞骑营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情我可是都有监督了解,哪个营少匹马,决然逃不过我的眼睛。

  这天也一样,不过不是闲着,而是应邀前往相府一叙,徒弟见师傅,总不过分吧!为了公平,我还是带上了大哥何权,至于薛鋆嘛,一个人得干两个人的事儿,自然是走不开了。

  “林统领,相爷和亚相大人在里头等候多时了,统领大人请。”这个好像是丞相府的管家吧,叫什么就不重要了,反正我也记不住,认得就行。

  大哥小声地对我说道:“统领大人,你说过师父就是当今子车相爷,那亚相大人是谁?”

  “我只知道亚相叫梁恒,我和他也没怎么接触,所以不太了解。”我正说着,忽然注意到相府的影壁背面刻着一座城楼,城楼上站着一个人吹着笛子。如果我没猜错,这座城就是天阑城,而那个吹笛的人就是师父子车琰,想到这儿,我猛然想起当初在卷云寨时,每逢元月初七师父就要哭得肝肠寸断,后来他说那天是他妻子的忌日,既然如此,那师父口中的“妻子”不就是……前朝天阑城督军谢婉!

  大厅上果然端坐着一老一少两个人,老者两鬓斑白,但气度不凡,少年谈笑自若, 彬彬有礼,不用说,定是师父和亚相梁恒。

  “末将飞骑营统领林天下参见两位相爷!”“末将飞骑营马军都指挥使何权参见两位大人!”

  师父只是点点头,亚相大人则是起身扶起我和大哥,说道:“都是自家师兄弟,就不必多礼了。”

  “师兄弟?莫非亚相大人也是师父的徒弟?”大哥问道。

  师父笑道:“梁恒是老夫的学生,尽得老夫断魂笛真传啊!”

  我暗自惊诧,断魂笛可是杀人不见血的玩意儿,梁恒既然尽得真传,那岂不是也和师父一样杀人于无形,我的功夫和他的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啊!

  “原来是大师哥啊,失敬失敬。”我有什么办法,先靠近乎吧,一来我与他师出同门,他又是大师哥,二来他又是我的上司,得罪不起啊!

  梁恒笑道:“师弟见外了,听闻师弟习得方外之影和无铁刃,武艺高超,内力深厚,可真是年少有为啊!”

  我真受不了在这你一言我一语地客套,还好我和梁恒学的东西不一样,否则哪天打起来,我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被谁的招数打死的呢!

  师父对何权说道:“何权啊,你在乾都军中三年,可有何收获啊?”

  “师父,何权在乾都三年,从一个无名小卒,受小王爷赏识当上百夫长,历任千夫长和神弓营先锋官,中间伴随着无数非议和算计,好在结识了好友薛鋆,也算有所安慰。”原来 大哥在乾都被欺负了,难怪如此沧桑,只是现在看来,大哥的性子相比从前,更加稳重了,既然这样,为什么在天阑城的时候还会和薛大哥“狼狈为奸”地把我拉回去!

  师父又问道:“你以为燕王白元熙和燕王世孙白昌平为人如何?”

  大哥答道:“小王爷在这三年里并不常来乾都,接触不多,只觉得他体恤下属,行事果断,至于燕王,徒儿觉得,燕王人老心不老,很多时候处理政务,陟罚臧否依旧头脑清晰,绝不含糊,是个精明厉害的人物。”

  “何权,倘若老夫没有说错,你在乾都遭人白眼,受人算计的次数应该不少,可你却用一句话带过,老夫身为当朝丞相,自然能为自己的徒弟伸张正义,你何不将乾都军中欺负你的人都告诉老夫呢?”师父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伴随着毫不做作的捋须动作,顿时让人觉得深不可测。

  大哥一愣,继而抱拳说道:“何权只要问心无愧就好,他人轻贱何权并不要紧,他人若是施恩于何权,何权必然涌泉相报。”

  “好!老夫没有看错人哪,任世间万般无奈,我自立马横刀,何权哪,好好看着天下,有你在身边,于天下,于你,都有好处。”说罢,师父望向无所事事地喝茶的我。

  我赶紧站起来不知所谓地扫视了师父和梁恒,梁恒从头到尾只是微笑,师父却问道:“天下,你怎么了?”

  “不是,师父,您干嘛让大哥看着我啊?我又不会闯祸。”我决不能让大哥记住我当时一脸无辜的样子,否则大哥转告薛鋆,他们俩又要大做文章了。

  “你大闹博宏馆,殴打大学士穆成华,这不算闯祸,怎样才算啊?”师父提高嗓音兴师问罪的样子还真吓人,我本来还想反驳,可看到他那样,就没胆了。

  “师父,您是不知道,穆成华太恶心了,我见过像狗尾巴草一样趋炎附势的人,没见过穆成华那种既趋炎附势、见风使舵,又中饱私囊的人,博宏馆四十九人,最后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被扫地出门得只剩下二十个人,那些不声不响但学识渊博的他根本不搭理人家,更多的时候还恶言相向,罗织罪名,随意惩罚,为人师表,这么做上对不起陛下厚望,下对不起桃李满堂,你说我该不该揍他!杀他都不为过!”我真想不到自己一提起穆成华竟然会义愤填膺,也许是三年来受够他了,只是当初受教于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师父面前,我必须坦白,我最看不过的就是这种枉为人的家伙。

  师父倒也平静,说道:“穆成华担任翰林院侍读和博宏馆大学士多年,老夫对他的为人和所作所为早有耳闻,纵然他有万般不是,你也不应该打伤他,不看僧面看佛面,他毕竟是你的恩师啊!”

  “这样的人做我的恩师,简直就是对我莫大的侮辱!”

  师父轻轻摇头,笑道:“罢了,你还年轻,血气方刚,他日经年,也许这些你都会看淡了。”

  我没有再回答,大闹博宏馆、欧达穆成华,我从未后悔,也从未因此而愧疚,林天下做事想来向来光明磊落,惩此恶师,以正学风,才能称义江湖。

  大哥为我斟了一杯茶,示意我不要和师父怄气,我本来就没有要和师父斗气的意思,只是提起穆成华气不过,言语上过激了一些。

  “师父,大师哥,如果没事,我和大哥就先告辞了。”说完向师父和大师哥行了个礼,拉着大哥就出了门,大哥也没多问,但我还是听到他嘀咕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丞相府。

  梁恒试探性地问道:“恩师,林天下这个性子,恐怕难当大任,恩师为何要收他为徒?”

  子车琰笑道:“我正是看中了他这个性子,这种人敢说真话,直肠子,忠心事上,讲义气,大将的不二人选啊!”

  “所以,林天下才适合在军中混迹一生,依学生看,林天下言语粗俗,不拘小节,为将即可,高官厚禄不适合他。”梁恒说道。

  子车琰的嘴角微微上扬,轻乜了梁恒一眼,问道:“那你觉得何权如何?”

  梁恒答道:“何权言语谨慎,谈吐恭敬,行事沉稳,堪当大任。”

  “呵呵,可你没看见何权对林天下的态度吗?这是一种绝无二心的忠诚,当忠诚和兄弟义气相结合的时候,才是不易摧毁的。”

  “学生以为不然,学生以为何权必不久居于人下,将来朝中定有何权的一席之地。”梁恒坚决地说。

  子车琰抚掌大笑道:“对,将来朝中定有何权的一席之地,只是林天下年纪尚轻,他日磨练成才,与现今恐不可同日而语啊!”

  梁恒冷笑道:“量他林天下如何磨练,不过是一介武夫,有勇无谋,学生入朝已有数年,学生相信自己的眼光。”言罢,梁恒离开了丞相府。

  子车琰望着梁恒远去的背影,低声说道:“你都听到了吧?”

  话音刚落,从后堂走出一位年轻人,说道:“朕也相信自己的眼光。”

  “陛下这个赌注下得有点大。”子车琰笑言。

  白昌天说道:“只是委屈了相父的三位爱徒都在赌局之中。”

  “陛下无非就是想找一位可以为陛下分忧的人。”

  “相父又何尝不想找一个接班人?若贸然交出相位,恐怕相父也是不放心的。”

  “陛下对林天下的印象似乎不错。”

  白昌天抿了一口茶,说道:“朕倒希望林天下能成为朕的至交好友,这样若是委以重任,朕也安心。”

  子车琰捋了捋胡须,道:“陛下越来越像是一位执掌乾坤的天子了,不过陛下,既然陛下心意已定,不妨让臣为陛下算上一卦如何?”

  白昌天连忙摆手道:“不必了,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才能看清谁才是人中龙凤,否则难免先入为主。”

  “如此,也好。恭送陛下。”

  白昌天惊奇地问:“怎么,相父这就要赶朕走了?”

  “宫中慈母、娇妻、爱子正等着陛下。”

  白昌天无奈地笑道:“相父几时才能不这么容易地看出朕的心意?”

  “老夫老矣,老眼昏花,陛下正值壮年,切莫忘了盛世之约。”

  “相父放心,朕会用一生去履约。”白昌天的声音还飘荡在栋梁之间,江山、成败、是非,何尝不是一场游戏,区别只在于,棋盘内外分别是谁罢了。

  子车琰漫步回到书房,提笔在纸上写下一首诗:“梁上飞燕鸣,王谢府中臣。寻樵阴山下,双木未成风。一人化鹰犬,两人何所为?卞和失烟色,方无半点尘。”

  写罢,拂袖而去,京中人再见他时,他已出了城门。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三十二章 天机轶事
  “统领大人,你怎么了?从相府回来以后就气冲冲的。”薛鋆虽忙碌,但还是从我的举手投足之间看出了我的情绪,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生谁的气,可能是师父,又可能是穆成华。

  不过这些日子见识了朝廷上下的官场来往、宫内事务,一股从前未曾有过的新奇感冲击着我的大脑。陛下纳妃,只是一位贵妃,陛下却为之举行如此隆重的册封大典;皇后产子,陛下初为人父,却没有因为高兴而立皇长子为太子;在相府拜见师父和亚相,师父的态度既亲和又带有些责备,亚相却似乎对我这个同门师弟印象不好。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明白这些琐事里到底有什么玄机?

  “薛大哥,以后飞骑营的大小事务都必须上报给我。”

  薛大哥惊讶地说道:“之前并无此惯例,天下,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自己太闲了。”我真的觉得自己太闲了,因为闲着,才有了充足的时间胡思乱想,因为闲着,才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去打发莫名的情绪。

  薛大哥还想说什么,却被前来的一名士兵打断了,只见那位士兵给我行了个礼,然后递给我一张纸,说道:“林统领,这是丞相大人临走前交代给你的。”

  师父又去云游了,这下又会去哪儿呢?卷云寨?还是其他地方?我命令那个兵士退下,然后打开纸条,上面只有一首诗,我将其藏入袖中,走出了营门。

  “梁上飞燕鸣,王谢府中臣。寻樵阴山下,双木未成风。一人化鹰犬,两人何所为?卞和失烟色,方无半点尘。师父想说明什么呢?又为什么要将这首诗给我?”对于这首不知所谓的诗,我百思不得其解,但又不想惊动太多人,所以只是将其随身带着,希望能够有什么可以提示一二。

  飞骑营按照兵部的命令派人巡查西南边境,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南有镇南王子车琏,西南边境出现动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为了谨慎起见,我还是派遣大哥和赵承率人前往,我下令军中事务向我汇报,一方面也是为了减轻薛鋆的负担,否则他身为军机参将,却要担负统领的指责,未免辛苦了些。

  “圣旨到!”真是没想到这个时候,阿成公公会来这里颁旨,这个大太监拿圣旨的时候,永远都翘着兰花指。

  “末将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飞骑营统领林天下武功卓著,德泽军士,上得将相通赞,下得百姓敬仰,深慰朕躬,经文武朝议,擢升林天下为大内禁军统领兼领羽林卫都统,统内卫禁军,飞骑营马军都指挥使何权升任飞骑营统领之职,尔等须尽职尽责,以安军心,守卫皇都,钦此!”阿成公公微笑着将圣旨递给我,说道:“恭喜林统领升迁,何将军因公外出不在此地,就由林统领转达陛下的意思。”

  “在下明白,请公公营内喝茶。”

  “不了,咱家还有要事要办,先告辞了,林统领别忘了到内卫府上任。”

  “多谢公公提醒,在下知道。”

  送走了阿成,我心里犹如五味杂陈,我只能说,飞骑营统领这个位置我屁股还没坐热,又要到大内去,隔着道宫墙想干些什么都不方便,要不是圣旨明令大哥接任我的职位,我真想让大哥和薛大哥一块儿去,毕竟相处这么久,突然分开,有些舍不得。

  这时赵广迎面走来,自从知道我原谅他之后,便不想一开始那样战战兢兢,反而随意了许多。他问道:“统领大人,刚才阿成公公说什么?”

  “阿成公公传达陛下旨意,让我担任大内禁军统领兼领羽林卫都统,赵广,以后这飞骑营就交给你们了。”我隐约从自己的话里听出了依依诀别的感觉,突然好想念丛岗的生活,我都快被这官场教坏了。

  赵广却笑道:“统领大人说什么呢,末将也是禁军的人啊,大内禁军都尉正是赵广我。”

  原来这个呆子的身份还挺多,赵家兄弟被陛下委以重任,不就是因为他们的出身吗?

  赵广见我不语,便凑到我身边小声说道:“统领大人,你一介女流,没有个人照应,毕竟不安全哪!”

  我双眼圆睁地瞪着赵广,想来我已经藏得很深了,军中知道我身份的不过只有大哥和薛大哥二人,薛大哥听到我的身份时愣了许久,真不知道赵广头回知道时是什么反应,不过我最想知道的还是,赵广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赵广,你从何得知?”

  赵广嘿嘿一笑,低声说道:“还不是末将给统领大人送公文过去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统领大人扔在床边的带血的裤子。”

  我一时脑中阵痛,赵广果然是花街柳巷之中的常客,说出这样的话来竟一点都不觉得害臊,我林天下外表气魄输过谁,可是喉结和女子月信之类的,我的确无法改变。

  “林统领啊,这下可让我抓到把柄了吧?当初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被我大哥和我爹家法伺候,林天下,这桩事打死我都记得!”赵广满眼凶狠,但我却没有丝毫的害怕。

  我拽起赵广的衣领,邪魅地说:“赵广,你以为知道我的身份就是抓住我的把柄了吗?我告诉你,这早已不是秘密,想用这个来要挟我,赵广,你想试试方外之影还是无铁刃?”

  赵广大惊道:“方外之影?无铁刃?这不是相爷的招儿吗?你,你和相爷是什么关系?”

  “你猜啊!”跟我比无赖,你赵广还嫩,我林天下脾气好,但不代表我没有脾气。

  我身着铠甲有些负重,真要和赵广打架也不方便,我还是先到内卫府上任去吧!赵广空有一身冲劲儿,却总是用在莫须有的地方,还是让他在原地傻站一会儿吧!

  天岁城大街。

  天岁城作为天子脚下,武官非凯旋军队不可骑马通过,所以我不得不下马牵着走,天岁城百姓不比天阑城,我对于天子脚下的百姓来说,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可我相信,总有一天全天下人都会记住我,然而,那一天在哪里呢?

  “站住,出示令牌!”神武门的守卫显然不认得我,因为我上一次进宫是从乾德门走的。

  我从腰间拿出令牌和圣旨,说道:“本将军是前往内卫府上任的新任大内禁军统领,敢问兄弟,内卫府怎么走?”

  见我说明身份,守卫立马变得十分恭敬,他说道:“原来是统领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统领大人见谅。您进了神武门后往左走五里就到内卫府了。”

  我微笑着点点头。这守卫,变脸比变戏法还快,着实令人反感。

  我朝着神武门左侧径直走去,却在不远处见到了一个戴着面具的人,我与他遥相对望,似乎,他在等我。

  “下官天机卫统领桑霖恭候统领大驾。”这人脸上的鬼面面具丝毫掩饰不了一双凌厉的眼睛,要不是下巴的一些胡渣,我还真判断不出这人的大致年龄。这人一身马服,而不是军装,却自称统领,还有,天机卫是什么?

  我抑制了心中的无数疑问,客气地还礼,问道:“不知桑霖兄怎会知道林某要来?”

  “哈哈哈,陛下密旨,特来迎候。”

  陛下密旨让堂堂统领来迎接我这个统领?这面子可大得很哪!“有劳桑霖兄了。”

  桑霖毫不避讳地拉着我的手进了内卫府,一时间被眼前的阵势吓得目瞪口呆。内卫府校场宽宽敞,校场之上,密密麻麻站满了禁军,粗略估计应该有数万人,我不禁问道:“桑霖兄,这是……”

  “林统领新官上任,王城禁军一时间无法到齐,只能集合五万禁军迎接统领到来。”

  我在桑霖的带领下走上了指挥台,转身瞬间,五万禁军齐刷刷单跪行礼,喊道:“参见统领!”

  爽啊,在飞骑营上任都没这么爽,不管这禁军统领的任务重不重,光看这气势,我喜欢,哈哈哈哈!

  “将士们,林某初来乍到,接手禁军,从今往后还仰赖诸位一同保卫京师安全!”

  “我等定不负陛下及统领重托!”

  桑霖下令遣散禁军,各司其职之后,给了我一张地图,对我说道:“林统领,这是天岁城的平面图,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去天岁城大街上了解巡城路线。”

  还要巡城?我以为禁军都是居高临下守卫的那种,没想到还要巡城,还得我带头,太掉身价了吧!

  “多谢桑霖兄,我知道了,那我先走了。”乘机逛逛街也不错,天阑城的大街我逛得差不多了,京城的大街还没瞧过呢!贪玩儿的性子还是改不了。不过为了不吓到百姓,我还是把这身铠甲换了吧!

  我在内卫府侧堂换了身轻便的行头,在无人跟随的情况下独自上了街。

  在来回走的过程中,我突然发现,皇宫正好位于天岁城的正中央,而四周的大街正好呈辐射状,两条大街中间又夹杂着小巷和民居,特别是那些七拐八扭的小巷,很容易迷路啊!

  正当我感到有些疲惫时,看到前头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我走上前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他若无其事的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然后踹了我一脚,随即自己倒地不起。我因左脚被踹正吃痛,那里还顾得上半死不活的他,他娘的,把我踹了你自己倒什么。此时正值市时,百姓都在大街上摆摊儿做生意或者闲逛,民居附近人迹稀少,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怎么回事。

  我还在想该把这个人怎么办时,一大群官兵把我团团围住,为首地喝道:“大胆刁民,胆敢打伤天阑城督军赵大人,该当何罪?!”

  天阑城督军赵大人?赵怀德!他在天阑城好好的没事儿跑京城来踹我,无聊透顶了吧!

  “你们赵大人自己倒地不起与我何干?”

  “还敢狡辩,弟兄们,把这个逆贼抓回天机卫,让他尝尝烙铁老虎凳的滋味!”

  天机卫,烙铁老虎凳,原来天机卫是这种地方!

  “他娘的,找死!”好久没有运功,不知道无铁刃是否生疏,被这伙人惹恼了,体内升腾起一股热量,浑身筋脉似乎都被这股热量所贯通。

  这群官名举起长枪向我攻来,可惜我左腿被踹伤,只好靠右腿的力量支撑身体一跃而起,正好站在这群乌合之众的枪头上。换了身衣服,佩剑什么的都不在身上,只能赤手空拳,上回杀的是狼,这一次,小爷我的无铁刃要开荤了!

  “现在求饶还来得及,跟我们到天机卫认罪,等赵大人醒了,兴许还能饶你大不敬之罪!”

  “认你姥姥的嘴儿!孙子们,见鬼去吧!”我以双指化剑,在半空中一个回身旋转,长枪落地,这群官兵全由肩部至腰部上下身分离,血流满地,腥臭无比。

  “杀人啦,有人杀人啦!”我听到叫喊,回头一看,只见到一个狂奔而去的背影,但我却没有逃跑的欲望。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这些惨死的官兵,和那个不知死活的赵怀德,忽然觉得这是个阴谋,最简单的阴谋,可是动机是什么?我与赵怀德无冤无仇,他在天阑城当他的督军,我在天岁城当我的统领,井水不犯河水,他为什么会特地来京城阴我一手?

  若是从前不小心杀了人,生怕杀人偿命,恨不得长翅膀逃走,可是现在为什么连一丝逃跑的想法都没有了?无铁刃杀人不见血,可我的手上分明沾满了这些官兵的血,在沙漠中诛杀狼群时还觉得可怕和恶心,可到了这里,自己正身处死尸中央,却无比从容,到底是我变得残忍了,还是只是想看看所谓的天机卫到底是何方神圣?

  “大人,就是他,这些兵爷都是这个人杀的!”那个逃跑的平民到底是叫来了官兵,我再次被官兵包围,却在大群官兵的中间,看到了王瑕。

  “三弟!”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三十三章 原来如此
  “二哥,京兆尹大人。”我从无数想要说出口的话里筛选出这一句,用从未有过的,低沉的嗓音说出来,周围的官兵以为我又想杀人,纷纷后退了几步。

  王瑕上前制止道:“三弟,既然还记得我是你二哥,就应该停手,跟我回去,把这一切都交代清楚。”

  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不过没有丝毫胆怯,我说道;“这些人不相信我,我没有故意打伤赵怀德,我还白白挨了一脚,他们要抓我,他们该死!”这一声近乎歇斯底里的呼喊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我讨厌被误会,更讨厌被陷害,尤其是莫须有的罪名。

  王瑕会意地点点头,下令让包围我的官兵退下,然后走到我的身边,虽然他步伐稳健,但我从他的眼中隐约看到了几分恐惧,王瑕也许也不明白,今日的我怎会如此嗜血。

  “三弟,听二哥一句,跟二哥去天机卫,把一切都说清楚,没有人会误会你。你初来京城,天子脚下,杀人是要偿命的。”听他这话,可见他根本就不知道我的身份,否则二哥身为京兆尹,一介文官,无论如何都会对大内禁军敬畏三分,也就更不会用这种哄小孩儿的口气和我说话。

  我没有多想,更不想把事情闹大,便答应他前往天机卫,刚刚辞别桑霖,这下,又要见面了。

  天机卫。

  我颇有气派地走在前头,二哥和大队官兵跟在身后,在旁人看来,我根本不像一个罪犯,反而像一位凯旋的将军。当我来到天机卫府衙门前,守卫对我抱拳说道:“见过统领大人。”

  我只觉得站在身后的二哥倒吸了一口气,相信他做梦也想不到,我这个吊儿郎当的三弟竟然官至统领,手握京城警卫大权。“三弟,你是统领?”

  我刚想回答,府衙守卫便抢先说道:“这位大人,您估计是外官,林统领乃当今大内禁军统领,统领京城数十万禁军。”

  “三,三弟,我……我冒昧了。”二哥竟然说话哆嗦了,方才一副长辈教训孩子的架势哪儿去了?

  我回头对二哥礼貌地一笑,说道:“二哥,我们进去吧,天机卫的桑霖统领还等着呢!”

  就这样,我在府衙守卫恭敬的姿态下,二哥讶异的眼神里走进了府门。

  “哎呀,林统领怎么有空造访我天机卫,桑霖有失远迎,望请见谅啊!”我一进正堂,桑霖便满脸堆笑地出来迎接,仿佛他对我的到来早有预料一般。桑霖忽而见到我身后的二哥,平静地说道:“哦?京兆尹王大人,真是稀客,莫非今天有大事发生吗?”

  “桑统领,是这样的……”我也不等二哥开口,便把在街上发生的事情全盘告诉了桑霖,因为面具的遮挡,我看不出桑霖的表情,但是单看他的眼神,却是若无其事。

  桑霖笑道:“如此,林统领,这件事就是你的不对了,在天子脚下滥杀无辜,还进了我天机卫,可就没法小事化了了。林统领不吃点苦头不行了,桑某得罪。”

  这一切似乎早已在我的意料之中,我十分镇定地走上刑架,几个天机卫卫兵把我的双手和双脚绑住,我乘隙瞟了一眼二哥,他的脸上竟渗出了汗珠,眼中包含了担忧和关切,但更多的,是喜色。

  桑霖从炉中夹出一块烧得火红的烙铁,面带一丝友好的微笑,将那块烙铁贴在了我的腹部,在皮肤接触的一刻,我的心脏仿佛被一柄红缨枪刺中,这种从未有过的刺痛感和碎裂感波及全身,我咬紧牙关,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豆大的汗珠从脑门上冒了出来,但是,我始终没有喊出声来。

  “三弟,你没事吧?”我听到二哥在叫我,吃力地睁开眼睛,可是额头上的汗水进到了眼睛里,顿时感到一阵咸涩,只能眯着双眼,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此时二哥嘴角的一丝微笑,兄弟,呵呵。

  接踵而来的,是两指粗的皮鞭的抽打,还有在刚才被烫的伤口处撒辣椒,一阵又一阵的直达内心的痛似乎在将我的灵魂剥离我的身体,精神也不再听从我的调遣,眼前的天地开始颠倒,进而黑暗。想我自从离开了丛岗之后,有过风餐露宿,有过风光无限,有过威风八面,却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刑罚,我猛然顿悟天机卫的大概作用,那些犯事的人在这里,恐怕比我好不到哪儿去。身上的伤痛永远比不上心里的失落,二哥啊二哥,你我梁州结拜,至今数年,可是兄弟落难遭罚,身为兄长的你在暗喜什么,难道兄弟义气也比不上高官厚禄吗?

  我的眼前浮现了一个个身影,娄汉叔,大凤婶,阿玉,刘叔叔,师父,大哥,云璇,陛下,赵家兄弟,薛大哥……他们一个个看我的眼神如此坚定,他们的微笑犹如一阵阳光,让我全身心都舒张放松,我差点忘了,我还有他们,还有……我尚未找到的爹娘,我要回到我的世界,做回我自己。

  “哗!”一阵波涛淹没了这些容颜,我的眼前浮现一丝光亮,渐而放大,只听见耳边有人在说:“林统领,舍不得醒过来了吗?”

  “桑霖兄?”是的,当我彻底睁开眼时,站在我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才给我行刑的 桑霖,我环顾四周,王瑕不在了,官兵也不在了。

  桑霖上前扶我起来,低声说道:“林统领若非女儿身,也定是一位顶天立地的铮铮男儿啊!”

  我的身份多次被人看穿,我也不再像从前一样反映强烈,我只是问道:“天机卫,连这个都打听吗?”

  “看来林统领已经知道天机卫是干什么的了,适才多有得罪,不过桑某也是按王法行事。”

  我并未再提刚才受的伤,只说道:“桑统领与我毕竟相识一场,可为什么还下得了手?还有,此处无人,桑统领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桑某及天机卫只效忠于陛下和王法,其余交情在此之下,微不足道。至于桑某的真面目……”桑霖抬手从脸上取下鬼面面具,我转头仔细看着他,忽然大惊道:“你不是……丞相府的管家?!”

  桑霖在一起戴起了面具,说道:“不错,桑霖奉圣命保护丞相大人的安全,充当丞相府管家一职,否则相府是没有管家的。另外,天机卫的耳目遍布天下,无孔不入,打探统领大人你的身份易如反掌。”

  我颔首,突然想起,当时在场的还有那个无端昏倒的赵怀德,便问道:“桑霖兄,赵怀德呢?”

  “你说赵大人,已经送回天阑城休养了,至于和你一起来的那个王大人,他说公务繁忙先走了。”

  我忍着腹部伤口的剧痛和身上的鞭伤,穿起了桑霖为我准备好的军装,桑霖问道:“林统领这是要去哪里?”

  “去天阑城,向赵大人负荆请罪。”我一字一顿地说,鬼都知道这件事根本不是我的错,是赵怀德无事生非或者设计陷害,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到要去天阑城探个究竟。

  令我感到惊讶的是,桑霖竟没有阻止我,相反,连我的马匹都准备好了,我不禁觉得,天机卫总躲在暗处,所以他们的思维非常人所能预料。

  天阑城。

  天阑城,我又回来了,不过不是找大哥和薛鋆,而是向那个没有多少交集的赵怀德负荆请罪。

  “这位军爷请留步,这里是天阑城督军府,军爷是要找人吗?”天阑城的护卫说话挺客气,本来满腹的怨气,现在缓和了许多。

  我拿出腰牌,府衙守卫看了之后,说道:“原来是禁军统领林大人,里边请。”

  唉,这个官场啊!

  还记得,云璇曾说她和赵怀德尚未成亲,我在督军府能见到云璇吗?赵怀德是不是依旧咄咄逼人,不知为什么,我一时间极其不希望云璇嫁给赵怀德。

  “大内禁军统领林大人到!”

  我绕过回廊,进入内堂,堂上端坐的正是在天岁城街头半死不活的赵怀德,这会儿不是生龙活虎的吗?想起来,之前就该连他一块儿揍,竟然装死,窝囊废!只见他身着交领靛青长袍,头系盘金丝发带,神情安和,悠哉悠哉地喝着茶,他奶奶的,害得老子吃那么大的苦,你还在这儿喝茶,我他妈真想整碗茶盖他丫的脑袋上!

  “赵大人好兴致啊!不知赵大人的伤好些了吗?”我口上问得好听,其实一说这个就想起自己挨的那一脚,到现在腿还疼着呢,我林天下有生之年不好好教训教训他,老子就跟他姓。

  赵怀德慵懒地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顿时眼前一亮,说道:“林大人,下官有失远迎,请林大人莫怪,京城一事都是误会,让林大人蒙受不白之冤,下官心中万分愧疚啊!”

  看他那副悲天悯人的嘴脸,我连肺都想吐了,赵怀德个垃圾,还能再恶心点吗?“赵大人不必挂怀,林某与赵大人素不相识,赵大人当时忽然晕倒,着实让林某措手不及啊!”

  赵怀德儒雅地笑着说:“拙荆云璇曾向下官提起,她在天阑城街头与林大人有过照面,下官对林大人仰慕已久,一直无缘相见,今日一见,果然英气逼人,相貌堂堂啊!”他把“拙荆云璇”四个字说得很重,好像要提醒我什么,他既然称拙荆,那么云璇便是嫁给他了?恍惚间,心里有一丝失望,不过很快便消失不见。

  “赵大人年轻有为,坐镇天阑,他日定能建功立业,报效朝廷,林某年轻不懂事,无礼之处,还请赵大人海涵。”果然,和恶心的人说话,越说越恶心,因为恶心的人总能把我拉到和他水平一致的阶段上,然后用他的经验打败我。

  赵大人招呼小厮上茶,又对我说道:“你我同朝为官,同殿称臣,有些过节,不足为题,以后下官还需禁军统领大人善加提点哪。”

  我端起小厮上的茶,闻了一下,老实说,我是真害怕被投毒,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我不甘心啊!

  “林统领,这是千年人参参须泡的茶,就当是下官给大人补身子的,从此你我化干戈为玉帛吧!”

  赵怀德好像看出了我的怀疑,赶紧解释得冠冕堂皇,既然是参茶,我就放心了,便一饮而尽,除了味道甜甜的,没有其他感觉,参茶我也没喝过,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赵大人,时间不早了,既然你我没事了,那我先告辞了。”我想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或者说,有这个恶心的人的地方。

  难得来天阑城一趟,无论如何都应该回去看看大哥和薛鋆,飞骑营里最亲切的人莫过于大哥和薛大哥,最美妙的声音莫过于马厩里的声声嘶鸣。

  飞骑营

  “大哥,薛大哥!”我远远地便看到大哥和薛大哥在营门处闲聊,难道他们早就知道我要回来?

  他们听到我的叫喊也回过头来向我招手,只是随机而来的一股抽离感令我一时觉得天旋地转,我仿佛看到自己渐渐离开了身体,离开了这个世界,我是要死了吗?不,我不能死,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我才刚上任啊!

  我最后的记忆便是自己跌下马来,伴随着大哥和薛大哥的疾呼,四脚朝天地最后一次仰望这片天空。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三十四章 失魂落魄
  在睡梦中,我脑海里的一张张鲜活的面容渐渐淡去,我的眼前一片空白,心里仿佛顿时空洞,却不知少了些什么,我凭借仅存的毅力迫使自己退出这场梦境,眼前,赫然出现两个人,我知道他们的名字,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何权,薛鋆。”这一声呼唤很平淡,我自己并没有觉得不妥,可那二人却惊讶不已。

  “天下,我是你大哥啊,还有,这是你薛大哥,你怎么了,怎么会发出这么冰冷的声音?”何权一脸急切,虽然我不知道他在担忧什么,但他说,他是我大哥,我姓林,他姓何,除非我们是异姓兄弟。

  我挣扎着爬起来,只觉得浑身剧痛,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伤痕,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自己好像受了很重的伤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薛鋆拉着何权走到大帐的角落,似乎在说什么,我毫无好奇感,一切似乎都抱着顺其自然的心态进行着。

  “什么,你说天下中了俨然冰魂散?!”何权指着我,说出了一个不知所谓的名词,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没有表示。

  薛鋆默默点头,说道:“不错,俨然冰魂散是古庸国巫咸族的古方,当时,庸国被楚国所灭,巫咸一族躲入秦岭深处,从此销声匿迹,史书无迹可查。巫咸一族以巫术著称,上至国王,下至平民都深谙巫术,然巫术可绵延血脉,授民以时,亦可作恶多端,杀人害人,俨然冰魂散这一古方便属于巫咸古方中的邪方,无色,但味甜,中毒之人喜怒哀乐皆绝,认知尚存却再无情感依托。天下所中,正是此毒。”

  “什么叫‘认知尚存但无情感依托’?”

  薛鋆道:“举个例子,他知道你是何权,我是薛鋆,但他不知道你我和他是什么关系,就是这个意思。”

  何权颔首,又问道:“你说,庸国巫咸一族已经遁入秦岭深山,销声匿迹,那这古方又怎么会重现于世?”

  “相传古蜀国鱼凫王之时,古蜀国巫术达到鼎盛,国内祭司纷纷寻访四方,糅合内外界巫术提升本国巫术,在那时,巫咸一族的一些古方和古术便流入巴蜀一带,才得以重见天日,世代传承。”薛鋆外表看上去书生气重,没想到他见多识广,只是他说了这么多,和我有何关系?

  “薛老弟啊,按你这么说来,我三弟是和巴蜀巫师的后人结仇了?否则怎么会无缘无故中了这种毒啊?”何权大急道。

  薛鋆再一次摇头,说道:“如今,只好去找你们的师父,当朝丞相子车琰了。”

  “师父?师父云游在外,我怎么会知道他在哪儿。不如,我先去找亚相大人?”

  “这样也好,快去快回,林老弟这里有我照顾。”

  我就这样看着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一些我不明白的话,然后看着何权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帐外,只剩下我和薛鋆,大眼瞪小眼。

  何权匆忙地赶到亚相府,可是管家说亚相大人进宫去了,何权身为外臣,非宣召不得进宫,然而,从天阑城到京城,总不能空手而归,于是,何权三思之下,决定闯宫。

  “站住,出示令牌!”

  何权如同他的三弟一般,在神武门被拦下,可是来得急匆匆的,忘了腰牌,这可如何是好。

  “兄弟,我有急事要进宫面见亚相大人,还请兄弟通融通融。”

  “这是神武门,没有令牌是不能进去的,我不管你是谁,我只认令牌!”

  “兄弟,求求你了,我要面见亚相大人,我有急事,救人如救火啊!”何权第一次近乎央求地和一个人说话,可是守卫依然不动如山。

  “我都说了,神武门内便是皇宫禁地,没有令牌不得私闯,你还是回去吧!”

  何权被激怒了,他刚要拔出腰间佩剑和守卫理论,便被人阻止。“何统领且慢,稍安勿躁。”

  何权一看来人面生,还戴着鬼面面具,便问道:“你是谁?”

  “在下天机卫统领桑霖,何统领如此行色匆匆,是有什么要事吗?”桑霖说话的口气永远都是如此慢条斯理,仿佛所有事情在他眼中都微不足道。

  何权说道:“我有要事面见亚相大人,听闻亚相大人进宫,所以想要进宫见他,可是忘了带令牌,桑统领,我是真的有急事啊!”

  “原来如此,何统领不必着急,请随我来。”桑霖在守卫身边低语一番,便带着何权进了神武门,何权已顾不上对桑霖的感激不尽,来京城已经一个半时辰了,三弟的情况耽搁不得。

  紫坤殿

  皇帝白昌天正在和亚相梁恒商讨边疆军事部署事宜,忽见一位小太监跑进来,白昌天问道:“什么事?”

  “陛下,飞骑营统领何权求见。”

  白昌天诧异,对梁恒说道:“何爱卿从未进京见朕,今日前来,莫非有什么大事?”

  梁恒道:“何统领一向行事稳重,亲自前来,必有要事。”

  “传!”

  不一会儿,何权便进殿跪拜道:“末将何权参见陛下、亚相大人。”

  “何爱卿免礼,何爱卿只身前来,不知有何要事见朕?”白昌天虽是初次见到何权,却言语和气,全无帝王架势,念及何权为林天下结拜兄弟,更是和颜悦色。

  何权抬头看了一眼亚相道:“末将此来是想请教亚相大人相爷的去向。”

  “哦?相父的去向?爱卿问这个干什么?”白昌天问道。

  何权不知是否应该如实相告,想到三弟性命安危尚无定论,倘若越多人知道这件事,会不会引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为了杜绝这些旁枝错节的出现,还是隐瞒为好。“臣和舍弟林天下都师从相爷,相爷不告而别,云游四方,我等颇为想念,所以想打听师父的去向,这样也好在必要的时候联系得上。”

  白昌天点头称是,前日天机卫上来的密报说何权和林天下曾师从丞相,白昌天尚不太相信,今日看来,此事不假,有相父的三位高徒在身边,自己的大事可成了。“既如此,梁爱卿大可将相父的去向告之何爱卿。”

  梁恒领命之后,对何权笑着说:“何统领,恩师如今已经云游到西域鹘野国,我也是在天机卫处打听到的呢!”

  西域鹘野国?何权听到这个地方心中狂喜,也顾不上梁恒的后半句话,便向皇帝和梁恒告辞,返回飞骑营。

  “陛下,何统领行事稳健,深谋远虑,可当大任啊!”见何权走远,梁恒便对白昌天说道。

  白昌天看了一眼梁恒,笑道:“梁爱卿的眼光朕自然放心,何权若是大才,朕自会重用。”

  梁恒唯唯诺诺,没有再多说,自己虽跟随恩师多年,入仕以来,却从未看懂过这个皇帝,君心难测,古之常有啊!

  飞骑营

  “薛老弟,天下,我们马上启程去鹘野!”何权人还未进门便传来了他的声音,他可能不知道,在过去的几个时辰里,我和薛鋆没有说过一句话。

  何权的声音惊醒了昏昏欲睡的薛鋆,只见薛鋆极不耐烦得对何权说道:“何老弟你可回来了,在过去的时间里,你这个三弟啊一言不发,我都快闷死了,这俨然冰魂散的药劲儿太大了,过去能说会道的林天下算是彻底消失了。”

  “我打听到了,丞相大人在鹘野,我们马上走。”

  薛鋆为何权倒了一杯水之后,说道:“西域?有点远,你得先把飞骑营的事情交代清楚,否则就成了擅离职守了。”

  何权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再一次走出门,我想他是去交代事务了吧!

  薛鋆问我:“林老弟,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我摇了摇头,还是没有说话,这让薛鋆很苦恼,他一直都怀疑俨然冰魂散的药劲太大让我变哑巴了,可是之前又会说话,真是奇怪。

  何权回来了,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他对我说道:“三弟啊,当初大哥答应你陪你去鹘野,如今你的梦想实现了,可你却变成这样,这让我怎么跟师父交待?”紧接着就是一声长叹,我虽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但听他的口气,似乎我曾经很想去鹘野,于是喃喃低语道:“鹘野……”

  “驾!驾!驾!”官道上,三匹骏马疾驰而上,我知道他们要带我去一个叫鹘野的地方,我也很老实地骑着马跟在他们后面,我知道自己中了一种叫俨然冰魂散的毒,他们要去找一个人救我,那个人在鹘野,还有,据何权说,那个人是我的师父。

  “薛老弟,三弟有些事情记不清,但好在他还会骑马。”

  “唉,也不知道在鹘野能不能找到你师父,据我所知,丞相大人的行踪多变,没准等我们到了鹘野,丞相大人又回到中原了。”

  “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试一试,就算找不到师父,在西域也许能找到解毒的办法。”

  在他们的话里,我好像命在旦夕,我怎么会中了这种无药可医的毒呢?他们两人一边骑马一边闲聊,我跟在后面,使劲回忆之前的事,可是似乎头脑中一片空白,连能够调动的记忆都没有。

  “大……大哥,我是不是没救了?”这个称呼从我口里说出来,很熟悉,但又很生硬,虽然我知道自己现在面无表情。

  何权显然是被我的这一声震住了,他勒住马缰,转过头来,对我说道:“无论如何,大哥都会救你,哪怕是赔上大哥这条命,记住,我是你大哥,你我是好兄弟。”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继续向前,步入北疆,吹入鼻腔的风里夹杂着沙粒,还有几分干燥的气息,大漠之上,随处可见动物的尸骸,偶尔还能见到人的骸骨,我们的马显然已经累了,可是这沙漠漫无边际,哪里有水呢?

  “何老弟,哪里有水啊,再这样下去,还没到鹘野,我们的马就要渴死了!”

  “我这有几个水袋,可是马喝了,我们口渴的时候就只能忍着了。”何权说着将水袋递给我和薛鋆。

  薛鋆问我:“林老弟,先让马喝水吧,我们忍着点,马上就到鹘野了,怎么样?”

  我傻愣愣地点头,或许我现在最娴熟的动作,就是点头。

  沙漠浩淼,起伏不断,人在其间,不知有多渺小,在烈日的烘烤下,沙漠中升腾起的热浪,让我们呼吸都觉得困难,有了那一袋水,我们的马匹暂时充满了活力,为了保存马的体力,我们下马步行,我好奇地回望身后一串串深浅不一的脚印,还有跟随在身后的那一匹栗色骏马,听薛鋆说,我的这匹马是逾轮,名马之一,既是名马,到了沙漠里不都和别的马一样,步履维艰。

  “何老弟,天下,再往前走几里路就到鹘野国境内了。”听薛鋆的口气,似乎他懂得挺多的,俨然冰魂散的来历说得头头是道,虽然我一句都没听明白。

  何权走到我身边,拍拍我的肩膀,我却下意识地接受了,他笑道:“累吗?

  我摇头,望向前方隐约浮现的城楼。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三十五章 天方夜谭
  原以为看到隐约浮现的城楼便是到了他们口中的鹘野国了,可当我们走近一看,什么都没有。

  “怎么回事?刚刚不是有城楼吗?”何权问道。

  薛鋆闷着头想了一会儿,说道:“唉,我们刚才看到的是海市蜃楼,看来我们是太累了,都出现幻觉了。”

  “薛老弟,你不是说剩几里路了吗?”

  “其实鹘野国我也没真正去过,只不过是在版图上看到,在图上目测距梁州城不过三指长,我们刚才走了那么久,所以我估计快到了。”

  何权一屁股坐在地上,喊道:“目测距离梁州城不过三指长?我还在版图上目测京城和天阑城不过两指宽呢,怎么跑来回就要一个时辰?薛鋆啊薛鋆,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薛鋆自知理亏,没有再说话。

  提起版图,我从马背上的麻袋里取出一份地图,展开一看,图上看来,梁州城和鹘野国确实只有三指长,不过中间还有经过匈兵国,可按我们现在的行程,连匈兵国都没到,估计只走了三分之一的路。

  “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夜,明天继续赶路吧!”沉默了好几天,何权和薛鋆终于听到了我的声音,方才的不快似乎消除殆尽,我的这一提议,无人反对。

  栖凤殿

  朱棱窗下,一女子半倚着靠椅,轻抬眼眸,望着窗外,若有所思,似蹙非蹙的眉间藏着多少深宫忧伤。

  六宫之主如何,诞下嫡子又如何?心尖上若即若离的身影,偶尔的来访,只为探望尚在襁褓的皇子,漪兰殿里的,才是他的牵挂吧!

  自古君王多薄幸,可是少年相伴至今,加冕时深情款款的眼神,却都只能在午夜梦回时,才能长伴左右。

  他要君临天下的气魄,却不知,她只要辗转承欢的温存。

  “娘娘!”成玉心暗淡的眼里闪烁着一丝光点,起身,充满期望地看着听着门外的声音。

  “什么事,是陛下来了吗?”与其说是陛下,不如说,他更眷恋他的姓名。

  “不是,是梁侍卫求见。”

  原来不是他,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他又在漪兰殿吗?或者,朝政真的那么忙?罢了。

  “让他进来。”

  只见一位身着水蓝色绸布长袍,头戴乌边金顶侍卫帽,腰佩明月刀,面相威武的男子推门而入,当他步行至成玉心身边时,露出一丝微笑,就像那时的他一样。

  “属下梁鹰见过皇后娘娘。”

  “梁大哥不必多礼,请坐。”

  “谢娘娘。”

  成玉心亲自为梁鹰斟茶,道:“梁大哥不在陛下身边保护陛下,怎么跑到后宫来了,若是被人发现,岂不是失礼之罪?”

  梁鹰也不畏惧,淡笑道:“我是多日不见长沙王殿下,甚为想念,所以今日前来探望。”

  梁鹰口中的长沙王正是襁褓之中沉睡的皇长子白玄远,当日皇后成玉心产下皇长子,可并未被立为储君,无论是国丈成武瑜,还是其他开国元勋都匪夷所思,身为御前侍卫的梁鹰也多次旁敲侧击地询问皇帝,可都没有得到准确的答案,太后也不置可否,难道这一国储君的位置真的与这位嫡长子失之交臂了吗?

  “属下虽名为御前侍卫,陛下是君,我是臣,可我与陛下一同长大,情同手足,论辈分,也是玄远的叔父,叔父看望侄子,不算过分吧!”说着,梁鹰轻声走到皇子的摇篮旁,抚摸着白玄远的头,投下一道近似父亲的目光。

  “皇儿你也看过了,可以走了吧?”成玉心担心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当看到梁鹰面带微笑地望着沉睡的白玄远时,更是有所心悸。

  梁鹰转过身,无可奈何地说:“玉心,你要赶我走?”

  成玉心不敢抬头,或者,她害怕触及梁鹰的目光,面对梁鹰的询问,沉默不语。

  “我知道自从昭妍入宫,三千宠爱在一身,连你这个皇后都变得可有可无,昭妍虽不是恃宠而骄之辈,可是你也不是圣人,你能不忧伤吗?”

  成玉心再一次望向窗外,依旧不语。

  “你陪着陛下从少年到成年,你看着他加冕,亲政,看着他意气风发,你与他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可是玉心,一对夫妻如果客气得像过客,又何必相守相依?”梁鹰尽量放低声音,他怕吵醒白玄远,可是看他涨红的脸,可窥见他动荡的心。

  “梁大哥,如果你是来探望皇儿的,本宫欢迎,可如果你是来说陛下坏话的,别怪本宫下逐客令!”话虽坚决,成玉心却说得毫无底气。

  梁鹰笑道:“从你入宫开始,我就打赌,陛下根本不爱你,她对你的好只是一种身为丈夫的义务,而非发自内心,玉心,我的皇后娘娘,您若有兴致,大可在漪兰殿外看看,陛下对昭妍的好,那才叫爱。”

  “昭妍刚入宫,陛下自然对她好,假以时日也就平淡了。”成玉心的声音渐渐沉下去,恐怕这话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

  “玉心,你错了,你忘了丞相大人曾经提起他对谢婉将军的感情了吗?他说有时候爱不是因为对方有多完美,而是对方正好弥补了自己生命中所缺的部分,再轰烈的感情都会平淡,怕就怕如今陛下对于昭妍的感情已经由轰轰烈烈变为细水长流了!”

  成玉心愣住了,她不知该如何反驳梁鹰的话,她明白梁鹰的话句句在理,她只是不敢承认罢了,她站起身,走向床榻,口中低喊道:“来人,送梁侍卫!”

  梁鹰明白个中用意,他不想见到皇后伤心,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栖凤殿。

  “圣旨到,皇后接旨!”

  成玉心的心中又涌起一阵希望,她走上前跪迎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长沙王白玄远乃朕正统嫡亲长子,身系皇脉兴衰、宗室厚望,着监查钦天监,定于本月初七举行皇长子抓周仪式,届时国师相国寺住持本无大师亲临颂典,赐德帝脉,上慰显祖太祖之功,下昭四方万民之幸,黄天佑我,后土育卿。钦此!”

  “臣妾叩谢吾皇万岁万万岁!”

  成玉心暗喜,原来皇帝没有忘了他们母子,玄远还身系血脉兴衰,她还有希望,她还没有输。

  西北大漠。

  “三弟,你还记得王瑕吗?还有赵怀德、云璇姑娘,还有梁恒,还有……”何权一直在给我罗列这些人的名字,我只能一个劲地点头,斜靠在一匹马旁边的薛鋆却不耐烦了。

  “哎呀,我说何老弟,人家天下只是不记得他自己和这些人是什么关系,又不是忘了这些人,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何权看着我,摇了摇头,道:“真不知道好好的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到底吃了什么?又是谁想害他?你说天下这个人吧,虽说性子是直了点,可也不至于四处结仇啊!”

  “茶……”我的喃喃低语立刻引起了他们二人的注意。

  “天下,你的意思是,你喝了茶?是谁让你喝的?”薛鋆问道。

  何权又问道:“你在见我们之前有没有见过其他人?或者,在见到我们之前最后一个见到的是谁?”

  我靠在逾轮马的身边,独自回忆之前的事,虽然对之前的事一无所知,可好在人还记得,去过的地方也记得。“赵怀德。”

  “赵怀德?!”他们异口同声,进而又满脸疑惑。

  “这不可能啊,你跟赵怀德无冤无仇,他凭什么要给你下毒?”薛鋆问道。

  何权打断薛鋆的话,说道:“不对,我们要知道的是,赵怀德为什么会有这个?”

  二人又重归沉默,我的脑海里除了浮现出赵怀德之外,别无其他,也无法多说什么。

  薛鋆思索片刻之后说道:“试想,天下和赵怀德之间唯一最有可能的联系是什么?”

  何权毫无头绪地扶着额头,突然眼前一亮,道:“伍云璇!”

  “那么,赵怀德便是怀疑天下与伍云璇有染,所以给天下下毒。”薛鋆转念又想,道:“不对啊,何老弟,据我所知,天下和伍姑娘见面次数很少,而且每一次赵怀德都不在场,若是怀疑有染,除非亲眼所见,否则赵怀德怎么会相信?”

  看他们的表情,明显又断了思路,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淡淡地说:“天快亮了,我们走吧!”

  说着,没等他们反映,便骑上马走了,他们也随即尾随而来。

  “快看,有块碑!”何权指着右前方道。

  那块石碑被风化得很严重,正面是中原文字,背面是一种看不懂的文字,我从正面的镌刻印记上看出“匈兵国”三个大字,我们到了匈兵国,估计不久就能到达鹘野了。

  “总算到匈兵了,这关外黄沙滚滚的,老子保证下次不来了!”何权的话逗笑了薛鋆,我却依旧面无表情,一路上尽是如此,令他们二人很是无奈。

  “天下,何老弟,我们先在匈兵国补充些粮食和水,后边还有一段路途啊!”

  进了匈兵国,不知道又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一路上我对他们的谈话内容一知半解,渐渐地,我开始厌恶自己脑海中的空白。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三十六章 一路向西
  一路上,何权和薛鋆告诉了我许多事,还有那些我知道名字却不知道关系的人,我只能凭借我先进所了解的,一点一点地将这些人和事串联在一起,形成一条完整的记忆。他们说我中的毒多半是赵怀德下的,可是动机不明确,难道就算是我死,也死得不明不白吗?

  匈兵国是去往鹘野的必经之路,薛鋆告诉我们,虽然匈兵国的国力不及鹘野,可它也是中原商队的主要贸易对象之一,我朝太祖建国之后,匈兵国向我朝纳贡称臣,从而引得匈兵国周围的西域小国纷纷依附匈兵,只是这次我们来到这里,语言不通,民俗不知,是个大问题。

  “薛老弟,你看那户人家门口!”我和薛鋆向何权所指的方向望去,左上角的一户人家门口竖着一块类似中原“贞节牌坊”的建筑,不过唯一不同的是,这个建筑的顶部雕刻的是蛇而非如中原一般的瑞兽。

  薛鋆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便想找个当地人问一问,只见他拦住一位白发老者,那位老者见他拦路,立马露出一副警惕的神情,薛鋆愣是不开口说话,只是对着那位老者一通比划,我和何权见他如此艰难,边走过去想帮个忙。

  “@¥%#¥#*&%#*……%#¥@!”

  我和薛鋆、何权面面相觑,何权更是疑问道:“这老爷子在说些什么玩意儿?”

  “完了,话都听不懂,在这儿又人生地不熟的,这可如何是好?”薛鋆摊手,一脸无奈。

  我双手抱胸,斜靠在旁边的一条柱子上,看着他们两人如何摆平这个异乡人。或许有人会觉得他们两个人像是对牛弹琴,有些好笑,可我还是面无表情,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丧失了笑的能力。

  过了一会儿,那位老者还是被这两个大男人拦着,不过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情绪紧张,只是面带微笑着看着他们,薛鋆还是在老人家面前竭尽全力地比划着。何权显然已经累了,他走到我身边对我说:“问个事情的都这么困难,我倒要看看一会儿问路的时候薛老弟怎么比划!”

  “你们是要问那个是怎么回事吗?”老人家金口一开,他们二人震惊,我还是惊讶不起来。

  “老爷子,您会说中原的汉话啊?”薛鋆问道。

  何权搭话道:“您要会说干嘛不早说,把我们搞得这么累。”

  老人家指着薛鋆笑道:“这位小伙子不开口说话只比划,我还以为他是哑巴,所以……”

  这一句话说得薛鋆满脸通红的,想不到薛鋆那么见多识广的人也会丢脸。

  “这户人家啊来头可不小,这户人家的老夫人当年在上邦天朝太祖皇帝出使西域时得到其相救,后来他们家世代以此为傲,他们家门口的正是仿照中原的牌坊建造的,算是我匈兵国王奖赏这户人家的。”老人家的讲述令何权和薛鋆感到十分惊讶,老实说,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只因见过我朝太祖就得等到了奖赏,那么倘若全国的百姓都说见过太祖皇帝,那匈兵国的国库离空虚就不远了。

  薛鋆问道:“那为何这牌坊的顶上刻得是蛇?”

  老人家答道:“这蛇可不是普通的蛇,他是我国的图腾大王眼镜蛇,据说这蛇是中原神兽腾蛇的后代,在我匈兵国随处可见大王眼镜蛇的图案。”

  “原来如此,我长这么大头回听说过见过皇帝也能得到奖赏的,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何权感叹道。

  我是没有耐性听他们说这些无关紧要的废话,便走上前问道:“老人家,鹘野国怎么走?”

  老人家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道:“往西走八十里便是国境,横跨沙漠就到鹘野。年轻人,我看你双目无神,毫无波澜,是中了摄魂散了吧?”

  “摄魂散?那是什么?”薛鋆一个激灵,莫非老者口中的摄魂散就是俨然冰魂散?

  老人家说道:“老汉对此也是略知一二,几十年前有一位中原的年轻人来到我匈兵国,虽是向我国大祭司学习巫术,却也带来了许多中原的巫术古方,其中有一种古药可让人丧失喜怒哀乐的能力,忘却所有与情感相关的事,我们给它命名为摄魂散。”

  何权在薛鋆身边小声说道:“那不就是俨然冰魂散吗?”

  薛鋆点点头,又问道:“那您说的那位中原的年轻人叫什么名字?”

  “我也不知道,我只听说那个年轻人回到中原之后建功立业,当上了大官。”老人家说完,没有和我们道别便离开了,不管怎样,我们至少从他的口中得到了意外的消息。而今之计,先离开匈兵国再作打算也不迟。

  赵国公府。

  距离子车昭妍封妃已经一年了,原以为找到一个合适的时间和一个合适的地点可以向昭妍表明心迹,谁知却让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好兄弟抢了先,上官和不知道,晚了一刻便是晚了一生。他总以为前朝敬帝和太祖皇帝的恩怨不过是那一代人的恩怨,可阴差阳错又何尝不是时时刻刻都在上演,他上官和不过是重蹈太祖白炎的覆辙,晚了一刻。

  “公子,老爷在正厅等你呢!”书童章信在门外小心地催促,他自然了解这位少国公的脾气,自己挨打的次数也不少了。

  上官和不耐烦地开门:“我爹找我又有什么事啊?”

  “好像是云梦侯府来人了,公子,上回您和老爷因为云梦侯府的婚事大吵了一架,现在关系才缓和,您可别再惹老爷生气了。”章信回忆起上回上官和和其父上官尊的争吵就后怕。

  上回云梦侯府的人送来迎亲的历帖,上官尊还好声好气地和儿子商量,可上官和因子车昭妍成了皇贵妃心中不快,缺席册封大典,本就郁郁寡欢,如今父亲又提起他和南宫飞雪的婚事,更是火上浇油。

  “我都说过了,我不会去南宫飞雪的,我和她连面都没见过,你就让我们成亲,爹,我可是你亲生儿子,你也太随便了吧!”

  “你说老夫随便?人家云梦侯府是封疆大吏,有了这样的后台,你的前途会是一片畅通,你爹我当年和老云梦侯南宫阐指腹为婚还不是为了你,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可你也不想想,南宫飞雪是个瘸子,连太医院的太医都治不好,你光惦记着我的前程,也不想想,这样的女人带出去,丢的是谁家的脸!”

  “啪!”上官和毫无悬念地挨了父亲一巴掌。

  “爹,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娶南宫飞雪!”

  上官尊将桌上的茶碗扫到地上,碎裂声竟没有吓到上官和,上官尊吼道:“我告诉你, 南宫飞雪,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我会请陛下赐婚,到时候看你敢不敢抗旨不遵!”

  “我上官和就是死,也绝不妥协!”

  上官尊怒指儿子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点花花肠子,别打昭妍的主意了,人家现在已经是贵妃娘娘了,你死了这条心吧,你说南宫飞雪你没见过,好,老夫这就把她请进京来,看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哼!”

  上官和看着拂袖而去的父亲,哑口无言,是啊,昭妍已经是贵妃了,不可能了。

  章信记得那次争吵,上官和又怎会不记得,没想到这次父亲真的把南宫飞雪给请来了,是祸躲不过啊!

  “公子,我看你就妥协一次吧,再怎么说,老爷都是为了你好啊!”上官和乜了章信一眼,一言不发地往正厅走去。

  章信快步向前,想向老国公汇报公子已到,却被上官和按住嘴巴拽了回来,上官和示意章信不要出声,而自己则躲在门外偷听。

  “伯父,怎么不见令公子,舍妹难得来京,也好让他们见上一面,相互了解了解啊!”听这动静明显是云梦侯南宫飞龙,自己快当大舅子了,连说话都理直气壮的。

  “贤侄稍候,我已派人去叫犬子前来,飞雪容貌绮丽,又知书达礼,犬子若是不喜欢,那是他没眼光。”

  看来他们相谈甚欢,自己的终身大事竟然就在他人的笑谈之间敲定,满心不快啊!

  上官和一脸无奈地走入正厅,对父亲行礼道:“孩儿见过父亲。”

  “和儿,还不见过云梦侯和飞雪。”上官尊本以为上官和无论如何都不会来,谁知儿子竟然肯出来,也顾不上看儿子的态度,抑制不住满心欣喜,笑得合不拢嘴。

  上官和回身对南宫飞龙兄妹行礼道:“见过侯爷、小姐。”

  “公子不必多礼,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这些繁文缛节就去了吧!”别说是身为父亲的上官尊,连南宫飞龙都没能看出上官和一脸应付的微笑。

  南宫飞雪轻抬眼打量上官和,身长七尺,雅望非常,双目炯炯,朗然如日月在怀,不禁心生倾慕,竟看呆了。

  上官和见南宫飞雪一直看着自己,便也瞪着她,想把她吓跑,却见飞雪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言谈之间,状类昭妍,可惜不是她,忽而泛起一阵感伤。

  上官尊见二人相互对视,目中似含情,大笑道:“看来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这桩婚事算是成了。”

  “承蒙伯父成全,舍妹得一良人托付终身,飞龙可以告慰家尊在天之灵了。”

  上官和这才反应过来,众人都以为他被南宫飞雪的美貌所吸引,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飞雪像极了那个人,可是终究不是那个人,任你绝色倾城,也不能做她的替代品,世间女子皆无辜。

  “孩儿不同意这门婚事!”一语惊醒梦中人,飞雪眸中浮起一阵失落,上官尊更是大惊失色。

  “为什么?”上官尊不像在宾客面前失礼,便耐着性子问道。

  上官和再一次看着飞雪,一字一顿地说:“飞雪类卿而非卿。”

  上官和跑出府门,这一举动仿佛是一个深埋已久的火药在脑中爆炸,上官尊端坐在正位上,不知所措,南宫飞龙垂首叹息,南宫飞雪盯着自己患病的腿,默默拭泪,低声抽泣。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三十七章 皇族嫡子
  初七日,通天殿里文武列班,群臣心里都有三分底,纵然皇帝暂不立长子为储,但却为其举行如此隆重的抓周仪式,可见重视程度不可小觑。

  大殿中央摆放着一个高出地面三尺的圆台,圆台上摆放着书、笔、剑、弓、胭脂……还有王朝至宝传国玉玺的盒子。这抓周仿效民间风俗,孩子抓住什么,便可推断孩子未来的爱好偏向,满朝文武都为皇长子捏把汗,这一抓至关重要,决定着这个孩子在天下人心中的印象,也决定了这个孩子在他父皇心中的地位。

  “国师到!”小黄门的这一声喊吸引了群臣的注意,在皇帝、皇后、太后和贵妃尚未到位之前,这位从不出席朝议的一朝国师竟然准时到场,毫不怠慢,真是少见。

  本无大师向左右官员行了个礼,嘴角带着令人舒适的微笑,苍老但依旧俊朗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威仪,天朝国师,得道高僧,果然名不虚传。

  “国师久违了。”本无大师循声一看,原来是十二位国公,不由得呵呵一笑。

  本无大师说道:“十二位国公身体硬朗,果真是宝刀未老,老当益壮啊!”

  为首的国丈、秦国公成武瑜笑道:“国师德高望重,得陛下敬重,我等钦佩,只是一直无缘相见,今日殿下抓周仪式,国师能够前来,也是这孩子的福气啊!”

  成武瑜身为皇长子的亲外公,再加上为人豪爽,自然是众臣之中笑得毫不掩饰的一个,十二位国公并肩沙场,同殿称臣,金兰气重,为人所共知,其他几位也是兴致高昂。

  本无大师拄着禅杖登上丹犀,以禅杖击地,高声说道:“有请陛下、太后、皇后娘娘、贵妃娘娘!”

  众臣会意,赶紧跪下恭候大驾,只见皇帝白昌天和贵妃昭妍搀扶着太后,而皇后则亲自抱着皇长子白玄远,三代天伦,有目共睹。

  “臣等参见陛下、太后、两位娘娘!愿陛下国祚永在,太后长乐无极,两位娘娘凤体安康!”若是林天下在这里,一定又会不知所言,这些客套话,群臣早已烂熟于胸。

  太后上前对本无大师笑着说:“大师好久不见,大师能来为哀家的孙儿祈福,是皇室的福分。”

  “太后娘娘得享天伦,也是万民之福。”本无大师双目微闭,低声念着“阿弥陀佛”。

  几人坐罢,皇帝白昌天说道:“传朕口谕,仪式开始,奏乐!”

  “是!”宫廷乐师领命后奏起礼乐。

  皇后将白玄远放到圆台之上,道:“皇儿,你想拿什么都可以。”

  小皇子坐在圆台中央,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母后,似乎在问“什么都可以吗?”

  白昌天走到圆台旁,轻轻捏了一下皇子的脸,显然看懂了他的意思,说道:“什么都可以。”

  皇子坐在中央,看向周围形形色色的物品,竟有些不知所措,白昌天看着儿子还没有动静,便动手打开了玉玺的盒子,从袖中取出一块方形的玉放了进去,玉上雕刻着一只昂首向天吟啸的金龙。

  “玉玺——”众臣和皇后、贵妃惊呼,错愕的表情此起彼伏。 

  众人都心知肚明,玉玺意味着什么,而且,抓周仪式上也从无用玉玺的先例。坐在太后身旁的昭妍居高临下扫视着众人的神态,她注意到皇后手上的帕子被扭曲着,国丈成武瑜紧握双手,骨节明显,时不时地搓着手。

  白昌天依旧盯着儿子,白玄远还是没有动静,只是抬头向自己的父亲露出一个甜甜的笑,白昌天还是微笑着,不同的是,他回过头来示意坐在座位上陪伴太后的昭妍下来。昭妍领会了皇帝的意思,漫步走到皇帝身边,轻轻抓着白昌天的手。

  原本稳坐着的太后也站起身看着这一切,满朝文武的眼睛都紧盯着这个孩子。

  皇长子白玄远,终于开始打量周围的物品,只见他手脚并用地爬到玉玺旁边,摸了摸玉玺的盒子,继而用双手打开了盒子。

  “皇儿!”皇后的一声唤吓住了众人,白昌天和昭妍颇为默契地望向皇后,不作声。

  白玄远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被母后突然的呼唤吓哭,他举起玉玺宝匣的盖子扔在一边,便没有再理会玉玺的存在,群臣之中有几位已经开始皱眉,而国师却依然淡笑如初。

  小皇子好像有些累了,直接趴了下来,但他没有忘记抓些什么,只见他左手抓过一本书卷,右手揽过弓和剑,然后小腿一蹬,费了好大劲才再次坐起来,他把弓和书卷放在膝头,一手举起剑扛在肩上,好在这只是仿制的弓和剑,否则凭白玄远这小身板怎么挨得住那重量。

  眼见儿子没有了动作,白昌天看了一眼昭妍,露出一个颇具深意的笑,继而宣布道:“好,结束了。”

  本无大师上前看了皇子一眼,又对群臣说道:“皇长子长沙王殿下抓的是宝弓、佩剑和书卷,此乃文武双全之兆。”

  “玉心,把哀家的孙儿抱过来,抓那么多东西,可把哀家的宝贝孙子给累坏了。”祖母疼孙子这是常理,身为太后的元玉辰也不例外,先帝驾崩后,她已经好多年都没有感受过天伦之乐了,长孙的出世,无疑又让她体会到了一种久违的温暖,属于家的温暖。

  皇后抱起皇子,走上丹犀,与太后一起逗着小皇子;丹犀之下的白昌天则说道:“长沙王白玄远承蒙国师吉言,有文武双全之兆,如此也是我大周之幸,特赐予皇长子青玉虬龙佩,愿皇长子勿负此兆。”

  正当群臣要一同庆贺之时,一人出列问道:“陛下何不立长沙王殿下为我大周太子,以安社稷之心?”

  坐着的皇后抬眼一看,毋庸置疑,正是梁鹰,楚国公梁粤见儿子强出头,赶紧拉住儿子的衣袖,却没能阻止他。

  “长沙王年幼,尚不知才学道德修养如何,真不可仅凭个人一时兴起便草率立储,立储之事不必再提,朕自有分寸。”说完对梁鹰看都不看一眼便下令仪式结束,迎国师入永德殿闲谈,其余后妃各归其宫。

  梁鹰欲言又止,却被父亲拖拽回家,他开始担忧,自己的一时冲动会不会引起皇帝的怀疑,会不会对皇后不利。

  “贵妃娘娘请留步!”正要踏入漪兰殿的贵妃昭妍听到有人在叫自己,便停下来转身。

  “贵妃娘娘,这是宫外有人让小的交您的。”这个人很面生,显然不是内宫的人,昭妍并未多想,接过递过来的东西,竟是一盏提灯。

  昭妍回到寝宫之后越发觉得不对劲,便将提灯点亮,也许是经过精心制作,这盏提灯竟在点燃后自动转了起来,提灯糊纸上赫然写着一句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莫非是陛下?可是陛下近日都在漪兰殿留宿,也谈不上含情不知的莫名情愫,除此之外,还有谁?

  忽而想起已经到了喂一啸吃东西的时间了,这只一同长大的小老虎可是饿不得的。想到这儿,昭妍便将提灯随手放在床尾地上,径直走到后院,果然自己不吩咐,公里的宫女便没有一个人主动给一啸喂吃的,不过想想也难怪,一啸已经不是那只长得像猫的小老虎了,现在的一啸已然成年,那些宫女恐怕是根本就不敢接近。

  然而奇怪的是,无论昭妍丢给一啸多少只活鸡,一啸似乎都没有狼吞虎咽的感觉,更甚者,熟视无睹,“奇怪了,难道已经吃过了?”“来人!”

  “娘娘有何吩咐?”

  “你们是不是已经喂过一啸了?它怎么似乎很饱的样子?”

  “娘娘有所不知,方才娘娘不再寝宫时,上官侍卫已经给一啸喂过东西了。”

  “你是说上官和?”

  “是的娘娘。”

  【由此看来,那盏提灯就是上官和让人送给我的,他到底想干什么呢?若是被昌天看见,不知道又会惹出什么麻烦,上官和怎么还没有和南宫飞雪成亲?真是奇怪。】

  昭妍想知道上官和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于是回到寝宫,命人将那盏提灯烧毁,并且不准提起,或许她想以不变应万变。

  鹘野国边境

  我们走了三天,值得称道的是,我终于学会了笑,何权说我中了俨然冰魂散的毒,在找到师父之前,只能试着恢复我喜怒哀乐的能力,当我第一次在他们面前露出笑容的时候,何权竟然连声大喊“谢天谢地!”薛鋆也是拍手叫好,我只能说,笑也好,哭也罢,如今的我只能像孩子牙牙学语一般,重新开始学习。

  “老何,天下终于会笑了,我觉得这个办法也挺不错的,也许这俨然冰魂散本来就无药可解,得靠外力和自我重新学会喜怒哀乐。”

  “可不是,这喜怒哀乐本来就是与生俱来的,现在得重新学一遍,我们还得找到合适的场景把它激发出来,上次就因为在沙漠里提起你在匈兵国的丑事我三弟才会笑,这么说来,你还得多出丑几次啊!”

  我笑着说:“可是我现在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只会笑,这样会不会像是一个傻子?”

  薛鋆拍拍我的肩膀,说道:“慢慢来嘛,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没准在找到相爷之前,你已经好了也说不定啊!”

  我又笑着点头,原来的自己只有一种表情,而现在却多了一张笑脸,喜怒哀乐,怒和哀又该如何呢?

  “哎,鹘野国到了,这一路风餐露宿也算没白费啊!”薛鋆大喊道。

  何权却笑道:“也不知道是谁说梁州到鹘野只有三指长,害得我们把海市蜃楼当目的地,还整整走了十几天。”

  薛鋆自知何权在笑话他,便说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老何你用得着天天挂在嘴上吗?”

  一路上这两个人不知道吵过多少次,好几次还差点打起来,可是兄弟义气就是这么微妙,他们还就是打不起来,我也重新了解了我所知道的这些人,娄汉叔、大凤婶、阿瑜、刘叔叔、云璇、薛大哥,还有大哥何权。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三十八章 是非谁定
  直道之上,车轮卷起地面的风尘,大队人马的匆匆之色竟掩饰不了隐含的失望,马车之内,没有谈笑风生,只有嘤嘤抽泣,南宫飞龙眼含忧郁地望向前方,这一趟京城之行,不仅是个错误,而且还伤了妹妹的心,作为兄长的他,只觉得罪该万死。

  “飞雪,别伤心了,也许……上官和只是没法接受自己的婚姻被操纵。”南宫飞龙依旧像往常一样,用平和的嗓音和妹妹说话,尽管他明白,这桩婚事已经渺茫。

  飞雪在兄长的怀中摇摇头,哽咽地说:“上官和根本就不喜欢我,他的心里存在着另一个人。”

  飞龙长叹一声,斜倚在靠背上,道:“飞雪,你是不是爱上上官和了?”

  “嗯。”飞雪的声音很小,小得似乎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得见,可飞龙哪怕没有听到回答也能猜得出,有时候只是一眼便是一生,然而,奈何明月照沟渠。

  “哥哥,不要再为我的婚事操心了好吗?我不想也不可能会对第二个人动心了。”

  飞龙注视着妹妹的双眼,泪眼朦胧之中夹杂着坚决,不由得叹道:“唉,他上官和何德何能,成了我妹妹一生的咒啊!”

  “啊!”兄妹俩听到一声尖叫,飞龙急忙撩起马车的帘子,直吓得后退了几步。

  “怎……怎么,怎么都死了?!”

  飞雪见哥哥如此惊慌,也向外看了几眼,满地的死尸,死相惨烈,之前还是一个个生龙活虎的随队护卫,现在却是身首异处,不由惊呼:“怎么会这样?!”

  两人继而便是一阵眩晕,一时间天地颠倒,眼前黑暗,不省人事。

  “哗!”当被水泼醒时,周围已经不是方才的树林,而是一个装饰华美的房间,这里是什么地方?

  飞龙环顾四周,这里不是他所熟悉的云梦侯府,或者说,这里比云梦侯府还要华丽,说它是一座府邸,更不如说像是一座行宫,连最常用的茶杯茶壶都是金镶玉器,这家人简直是膏粱锦绣,富可敌国啊!

  “哈哈哈,南宫老弟休息得可好啊?”门外传来一个高亢但有些沙哑的声音,飞龙兄妹纷纷回头,想一探究竟这来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飞龙扶起妹妹,低声向门外问道:“你是什么人,胆敢劫持本侯,还不快出来见我!”

  只见来人头戴束发银冠,内穿白色大袖中衣,外套白色无袖交领曲裾深衣,领口和衣缘饰有黄色刺绣,两边肩头绣着淡青色云状花纹,黄、黑两色相拼宽腰带,系一条黄色玉环宫绦。由于使用了较多的黄色和刺绣,这件白袍显得辉煌而贵气。

  “想必你就是楚王元隆。”飞龙自知气势不及此人,只能壮着胆子和他说话,其实听到那声音,再联想到这华丽的府邸已经不难猜出主人的身份,只是没想到,这位前朝遗爵竟然从谣传成为了现实,现在正活生生地站在眼前。

  元隆把玩着拇指上的金玉扳指,笑道:“久闻南宫飞龙一向仁德抚民,待人和善,我看是客气惯了,连说话都懦气了。”

  “不许你这样说我哥哥!”飞雪知道了这个人的身份,但更气恼他对兄长的侮辱,不由得忘记了害怕,挺身而出,为兄长打抱不平。

  元隆大笑道:“哈哈哈,没想到南宫老弟的胆子还不如一个女人,南宫阐这个老东西要是知道自己的儿子这么不中用,还不得气活过来啊,哈哈哈哈……”

  飞龙顶着涨红的脸,瞪着元隆,说道:“你把我们掳到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南宫飞龙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你别以为本王不知道小皇帝把你安排在本王身边想干什么,你和你死去的老子一样傻,都被小皇帝耍得团团转,一个个都替他盯梢,还如此忠心不二,前赴后继,你们南宫家的一个个都是天下第一大蠢蛋!”虽然言语激烈,但元隆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动荡的表情,笑得让人毛骨悚然。

  南宫飞龙指着元隆的鼻子说道:“我告诉你,你可以侮辱我,但不准你侮辱我爹,你这个大反贼!”

  元隆轻轻压下南宫飞龙的手,笑道:“别生气,听本王慢慢说,你说本王是反贼,有何证据啊?再说了,要说是反贼,你、你爹、镇南王一家子、白家、还有跟着白家起兵的那一群人,哪个不是前朝的反贼?就算本王反了,也不过是拿回属于本王家族的东西,那不叫反,那叫拿,你记住咯!”

  “楚王把我抓来,应该不会是为了让我听你说这些吧?”飞龙紧握着妹妹的手,缓解她的恐惧,毕竟是个女儿家,面对这样一个恶魔,如何不害怕。

  元隆坐在桌旁,十指交叉着放在桌上,说道:“南宫家的小子,要脑子没有,要胆量也没有,但你们有本王要的诚实。飞龙啊,如果你是个聪明人,就该与本王共事,也好过跟着那小皇帝担惊受怕,我跟你说,那小皇帝还小,毛都还没长全,手底下一群老不死的也不中用了,他要玩,本王陪他玩,不管多掉身价,本王奉陪到底。要是白炎逆贼在世,本王还会忌惮几分,白昌天不过是孺子一个,不足为惧。”

  南宫飞龙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这种地君主的评价,惊得目瞪口呆,一边是忠君报国,一边是识时务,他到底该如何抉择,他既不想让天下人都骂他是墙头草,又不像丢了性命,如此,左右为难。

  “哦,飞龙啊,咱们不急着下决定,你先跟我来。”元隆拉着飞龙的手走出门外,飞雪怕哥哥遇到危险,便也尾随而去。

  三人进入一个不大不小的屋子,映入眼帘的是堆积成山的兵器,仅凭目测观察,随便一把刀枪都可削发如泥。元隆略显自豪地说:“这些兵器不过是本王武器库的冰山一角,荆楚淬炼之术天下闻名,你们不会不知,军队固然重要,配备更重要,否则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啸聚山林的草包而已。飞龙,本王给你足够的时间,好好考虑。”

  飞龙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望向妹妹,被恐惧冲昏了头脑的飞雪也不难从兄长的眼中捕捉到一丝犹豫,连忙摇头。

  “来人,送云梦侯兄妹回到封地!”元隆依旧信心十足,从始至终挂在脸上的微笑让南宫兄妹觉得这个人更加可怕,笑面虎比世上任何一种杀人犯都要令人难以捉摸。

  天阑城督军府

  自从林天下来过督军府之后,督军赵怀德便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无论是仕途,还是感情。

  “怀德,我有事要问你。”赵怀德见云璇气冲冲地质问,便不敢开玩笑,洗耳恭听。

  “云璇,什么事你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云璇问道:“你是不是下毒陷害林天下?”

  赵怀德此刻被惊讶和疑问包围着,莫非当时还有第三个人在场?不过无论怎样,不能让 云璇知道,便说道:“你听谁说的,我和林天下并无来往,怎么会下毒陷害他呢?”

  “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你也不要再否认了,怀德,我那么信任你、感谢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赵怀德低声道:“云璇,你知道的,我想要的不是你的感谢。”

  云璇笑道:“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但不管怎样,林天下是我的朋友,你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毒害他?”

  赵怀德冷笑道:“朋友?什么样的朋友?若是我没有发现,是不是过不了多久,你伍云璇就要帮他林天下暖床了?!”

  “你无耻!”伍云璇本想扇赵怀德一巴掌,奈何被他抓住了手。

  “我无耻?从梁州到这里,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意吗?我怎么能够容忍自己的未婚妻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甚至拒绝和我成亲?怎么,你想嫁给那个名不见经传的林天下吗?”赵怀德拉近距离,云璇清楚地看到,赵怀德的表情已经有些扭曲。

  “这么说,你是承认你毒害他了?”云璇推开赵怀德,问道。

  赵怀德讪笑道:“不错,是我下的毒,否则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你们两个成双成对吗?”

  “我和他不可能,因为……”云璇忽然想起对林天下的承诺,她答应过天下不会把他的身份说出去,话到嘴边,只好咽下。

  “因为什么?说不出来了吧?云璇我告诉你,林天下他没救了,他中了俨然冰魂散,无药可救,他会忘了和你有关的所有事,甚至是忘了你,你为了他拒绝我们的婚事,我偏不让你们如意,我赵怀德得不到的女人,他林天下也休想得到!”说完便伸手掐住云璇的喉咙。

  好在云璇了解赵怀德的为人,赶紧伸腿踹了一脚赵怀德的要害,说道:“赵怀德,你太让我失望了,你这种畸形的感情,我接受不了!”

  赵怀德没有追去,望着云璇远去的身影,发出一阵狂笑,又因来自身体的剧痛难以忍受,便陷入昏厥,赵怀德哪里知道,云璇这一走,走出的不仅是天阑城,更是赵怀德的生命。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三十九章 春光乍泄
  我和大哥、薛鋆又多走了三天才到达鹘野国都肃冀城,放眼望去,肃冀城的大小不过是天阑城的七分大,却是这个西域大国的心脏。我记得匈兵国的图腾是大王眼镜蛇,如果不出我所料,这鹘野国的图腾应该是一只雄鹰,城头上插着的旗帜说明了一切。

  “这西域国家多是马背上的民族,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学习中原文化的习惯啊?”何权说道。

  薛鋆搭腔道:“怎么没有,之前匈兵国的那个老爷子汉话不是说得比我们还利索?”

  我笑道:“大哥想说的不是这个,我看大哥是饿了。”

  何权跑到我身边,拍拍我的肩膀,高兴地说:“还别说,我这兄弟自从中毒以后脑瓜子好用多了。”

  薛鋆一脸无奈地看着我们,接着打量左右,终于找到了一家客栈——龙吟居。

  我驻足门口,看着客栈的牌匾,不解地说:“这西域之地,怎么会有客栈叫这种名字?”

  何权向我耸耸肩,表示他也不清楚,我们三人进了客栈,要了三间上房,然后在客栈中吃了点东西,各自回房去了。

  日暮西垂,天边被霞光染成一种摄人的紫色,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哪怕这里是鹘野国都,远远望去,落日却犹如近在咫尺,伸手便可触摸。之前大哥他们给我讲我以前的事情时,总觉得是在听故事,可现在独自想想,很多瞬间其实又是那么的熟悉,只是因为一些阻隔的存在,没有办法一探究竟。我们不远千里来到西域不过是为了找到我的师父,让他帮我解毒,可如果连师父都束手无策,那我岂不是神仙也难救了?

  脑海中总会出现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回眸之间仿佛山川秀色都汇集在她的脸上,只是舍不得触碰,更舍不得她离开,然而,当我想要靠近的时候,这个身影便逐渐淡去,果然斯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他们告诉我她的名字叫伍云璇,与我只有几面之缘,大哥说我之所以会中毒,极有可能是因为她,尽管不明白个中缘由,这个女子的身影却从来没有从我的心中走远,每当我回望内心时,青衣翩翩,肤如白雪的她都会对我报之一笑,而我,竟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实,连脑中斑驳的空白也有了隐约的景象,真想见到这个女子,哪怕一眼也好。

  沉思之时,竟忘了天色已晚,西域近天,夜景也许不错,再加上自己还没有睡意,便带着佩剑出门闲逛。

  路过东厢房时,听到里边有动静,出门在外,最怕发生什么古怪,遇到危险,我便闪到侧窗,在窗户上戳出一个小洞,望向里面。

  房内只有一对男女,那位女子大约三十岁上下,是个丰腴的少妇。那个男子白发长须,看起来已经上了年纪,只见他一把搂住那女子,一只手就摸到了那女子的并没有因为年龄而下垂的柔软之处,狠狠地道:“想死我了,我的小心肝,让我亲口。”说完,便狠狠的吻了下去,那女子咛嘤一声,仰头凑了上去。男子的双手剑及履及地开始不老实的在女子的身上乱摸,女子被男子摸的有些喘不过气来,全身便软偎在男子怀中,传出阵阵荡笑。

  误打误撞,竟然看到了一对男女在偷情,真是既好气又好笑,我想我不必往下看了,书上曾说:“非礼勿视”,我已经僭越了,不过我有一点不明白,那个男人显然已经上了年纪,穿着打扮不像是普通民家男子,而那个女子言谈轻浮,不是荡妇就是多年都没有尝过男人味道的寡妇,堂堂国都之中竟然有如此苟合之事,若是在我治下,非得管上一管不可,可是我初来乍到,还是不要惹是生非的好,还是早些找到师父,解了我俨然冰魂散的毒吧。

  “三弟,你在这里做什么?”不好,大哥这么一叫,定是被里边的人听见了,情急之下我使出方外之影拉上大哥就上了房顶。

  大哥不明就里,刚要和我说些什么,我赶紧按住大哥的嘴,对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果然,房内的男子追出门来不见了人影,便叫来店家。

  “来了来了,大祭司老爷,怎么了?”

  我在房顶上,看不清那男子的表情,只听到他操着一口怪腔怪调的汉话问道:“店家,刚才有人在门外,惊动了我,你要好好查清楚。”

  “是是是,老爷您放心,我们会负责的。”

  紧接着就是一声关门的声音,原来这个男人是鹘野国的大祭司,据我了解,在西域,大祭司是一个国家的神权代表,言谈举止颇受关注,而这位大祭司竟然深夜来客栈中与女子偷情,成何体统。

  “三弟,你大晚上不睡觉在干什么?”差点忘了大哥的嘴还被我按着,险些让他窒息。

  我说道:“刚才你也听到了,这位大祭司在我们底下的房间里和一个女子偷情。”

  何权瞪大双眼看着我,小心地说:“所以……你看到了?”

  我一脸严肃地点点头,翻身下了房顶,大哥也紧随而来。

  “三弟,看不出来你还好这口。”我知道大哥是在开玩笑,不过我现在没有心情开玩笑,我总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大哥,如果我没猜错,店家现在回来搜房,你还是回到自己房里睡觉去吧!”大哥刚才也听到了店家的话,万一被误会成是他偷窥,那结果就会让人哭笑不得。

  我从来没有此刻这样有一种危机感,总有一种强烈的想要刨根问底的欲望,除去堂堂大祭司在客栈偷情的污点不说,我感觉这个大祭司有问题,但愿,只是我多心了。

  店家果然逐间搜房,我装作睡眼惺忪的样子骗过了店家,遇到这样奇怪的事情,我怎么能安睡。

  西域不比中原,清晨会有些许风沙,这是必须紧闭门窗,而我也正好趁这个时间,把我想知道的打听清楚,于是,我把大哥和薛鋆请了过来,并且唤来店家。

  “三位爷,有什么吩咐?”

  “店家请坐,我们有些事情要向您打听一下。”好在事先和他们二人通过气,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店家也毫无防备之意,坐下之后,问道:“三位爷想知道什么,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暗喜,果然天下的小二都是百晓生,只不过不知道这个店家是否可靠。

  “店家,我想了解了解贵国的一些风俗,或者,有没有特别需要注意的人物?”我依旧不开口,自然由薛鋆负责问,大哥负责搭话。

  “自从上邦天朝太祖皇帝出世我鹘野国之后,鹘野国上上下下基本上都效仿中原,但也有保留自己的传统,比如沙葬,血祭,皇家祭典前的仪式等等。至于特别的人物,我鹘野国现在正在位的是先汗束亥汗的次子赫莫汗,汗王没有儿子,只有三位公主,国中还有一位大祭司,地位无比尊贵,据说这位大祭司法力无边,能准确传达神的旨意,让我鹘野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何权问道:“等等,你刚才说的沙葬是什么?”

  “哦,三位爷是中原来的贵客,自然不太了解我们这儿的规矩,我们这儿的人去世了以后,就由家人将其尸体放在沙漠中早就备好的大石台上,并为其诵经三天三夜,沙漠之中常有野狼出没,我们认为沙漠野狼是天神的使者,可以渡化死者的魂魄转世轮回,不过要以死者的尸体作为交换,也就是说,死者的尸体会被野狼群啃食干净,这时右死者家中的年长者拥抱尸体,表示家族为死者送行。”

  何权按住嘴巴,我看得出来他要吐了,不过不知道是我中毒较深还是抗恶心能力强,竟然没有恶心的感觉,薛鋆见多识广,也是见怪不怪,继而追问道:“那你们的血祭又是怎么回事?”

  “就是在大祭司举行祭典之前选出一位刚刚生下来的孩子,在祭典那天由大祭司亲手掏出孩子的心脏放在火上烤,直至变成一团又黑又干的东西,然后再由大祭司吞下,以祈求来年国家太平。”

  “他娘的,恶心死我了!”大哥还是没忍住,薛鋆也有些不自然,真没想到鹘野国的血祭传统如此残忍,刚刚出生的孩子才初临人世,这时剥夺他的生命,那这孩子死去后携带的怨气可想而知,长此以往,国家如何太平?

  我们打发走了店家,只是苦了大哥,我想,我不能再让这么残忍的传统再延续下去,规矩是人定的,有什么不能改?

  “天下,我有意让问题尽量偏向那个大祭司,可店家的回答却对大祭司提起甚少,不知道是故意为之,还是真的没有注意。”薛鋆送走了店家以后,对我说道。

  大哥拉住我的手,有气无力地说:“我说天下,你要有机会抓住那个大祭司,一定要留活口,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他,这个老妖怪!”

  “看来这下,我得去大祭司的府上看看。”

  大哥和何权齐声问道:“我们也去!”

  “不,你们暂时不要露面,你们还要打听师父的下落,我先去看看这个老妖精到底是何方神圣。”说完便提着佩剑出了门,鬼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东厢房

  “大祭司老爷,刚才有三个人向我打听国中的事。”店家探头探脑地钻进东厢房的门,里面坐着的正是那个所谓的大祭司。

  大祭司脸色一沉,道:“你说了什么了吗?”

  “没有,他们似乎有意想知道关于大祭司您的事,但小的都绕过去了。”

  “很好,给我密切关注这几个人,稍有动静,立即向我汇报!”

  “明白。”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四十章 一探府邸
  毕竟是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这肃冀城街头,我也不必偷偷摸摸,随便找了个人询问大祭司的住处却又显得太突兀,若是被对方察觉,岂不是露了马脚,为今之计,只有自己去找,顺便将这肃冀城的每一条街道都了解一边,若有突发事件,也好寻退路。

  我站在城门口,趁守卫换岗的时机上了城楼隐蔽处,在高处俯瞰肃冀城,果然一览无余。肃冀城在东南西北四方各有一个城门,每个城门各有百名守卫,而这些守卫每一个时辰换岗一次,我就纳闷了,为什么换岗如此频繁?据我所知,京城也不过是三个时辰换岗一次,而鹘野国虽为西域大国,可其国都周围小城密布,若有敌寇入侵,经过那些小城的抵御,攻势将会大大减弱,到达国都时恐怕已经不堪一击,在这样的优势下,国都的守卫如此森严,就显得多此一举了。

  “老何,打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我都快把这肃冀城绕得比我的老宅子还要熟络了,别说我师父,连他的一根头发都没看见,随便问一个都说不知道。”

  呵呵,听这大嗓门由远及近,那两个人又是无功而返无疑,这趟鹘野国之行也许找不到师父,解不了毒,但是也不会闲着,我有预感,鹘野国的秘密就跟那个祭祀有关。

  “快看,天下在那儿!”他们俩的轻功也不赖,上个城楼轻而易举,却也着实把一些平民给吓着了,这两个人也真是。

  “你们打听得如何?”虽然知道结果,但还是象征性地一问,不然还真不知道该以什么当话题的开头。

  何权一屁股坐在城楼上,大声地叹了一口气,道:“别提了,毫无头绪,依我看啊,师父根本就不在这里,不然就是已经离开鹘野了。”

  薛鋆点点头,又对我说道:“要不,我们先离开鹘野,再作打算吧!”

  “不,我觉得鹘野国里藏着一个秘密,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我必须一探究竟。”

  何权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薛鋆说道:“天下,你指的是大祭司?可是无凭无据,甚至什么线索都没有,或者,是你想多了。你身上俨然冰魂散的毒还没有解,虽然这药对身体没有害,可你喜怒哀乐凑不齐也不是个办法啊!”

  “是啊三弟,人家国家的事儿就别管了,还是找师父要紧。”大哥还是适合搭话,因为他太容易语塞。

  我摇摇头,道:“我想,这个秘密牵涉到这个国家所有百姓的安危,甚至是国家的兴亡,大哥,薛大哥,如果你们想要去找我师父,那我们就分头行动,我在鹘野破解这个秘密,你们回中原找我师父。”

  何权忙说道:“那怎么行,大哥可是答应过你要誓死相随的,怎么可以把你一个人丢在鹘野?”

  “天下,你决定了吗?”薛鋆问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无论是哪里的百姓,都是无辜的子民,我丧失的只是一部分往事及怒和哀的能力,但我的良知还在,我也会好奇,就当是满足我的好奇心吧!”

  薛鋆搭上我的肩膀,似乎他们从来都不介意我的女子身份,或者,早已忘了我的身份,而是真的把我当做他们的兄弟,就算是萍水相逢,辗转与中原和西域,也该衍生出相濡以沫的义气了。

  “好,天下,你走到哪儿,我薛鋆就跟到哪儿,找相爷解毒的事暂且先放下,我们就陪你破解鹘野国的秘密。”我从薛鋆和大哥的眼里看到了似曾相识的坚决,忽然眼前升腾起一层水雾,原来失了魂魄的林天下也会感动。

  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落泪,便侧过脸轻轻抬头,让泪水流回眼眶,道:“我们,先找到大祭司的住处吧!”

  我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感觉到了内心隐约的沧桑,我知道我还年轻,天大地大,还有好多地方等着我去闯荡,就算一辈子都解不了毒,可是还有兄弟义气在,便于愿足矣。薛大哥曾说,我越来越像他们的大哥,过去的我总是需要别人的照顾,而现在的我却能够支撑起自己的世界,他们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我,或许是俨然冰魂散,又或者是那漫无边际的大漠。

  我们在城里走了许久,终于在西北角一个不起眼的小巷里发现了大祭司的府邸,门上用鹘野文写成的牌匾,还有墙上那些看不懂的符咒,身份如此显赫的大祭司,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府邸安排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还有,在寻找的过程中,我们发现整座城的建筑是以王宫和王宫前的一颗大槐树为中心放射开来,如果我没有记错,博宏馆的藏书中有记载,槐树是极阴之树,王宫重地,怎么会让这种东西屹立门前?

  寻得大祭司的府邸,我们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再次上了房顶,鸟瞰整幢房子,这座府邸门前种着一棵大桑树,屋后种着一棵槐树,中原民俗中有“门前不种桑,屋后不种槐”的讲究,桑树与“丧”谐音,“槐”字乃“木”“鬼”相合,极易聚集鬼魅阴魂,破坏房屋整体风水,堂堂大祭司难道连这都不懂?

  “他妈的,这什么鬼地方,阴森森的!”大哥随口一骂,却也不无道理,这个地方的确阴森森的,从高处望下,后房之中烛火明灭,其余房屋连个动静都没有,莫非这大祭司府里只有他一个人?

  “我们进去吧!”我的方外之影自然比他们的轻功快速,瞬间便到了庭院。方才还是夕阳西下,现在夜幕降临,庭院中空无一人,晚风吹得树叶沙沙响,让人心里慎得慌。

  再看身旁两人,大哥和薛大哥佩剑出鞘,蓄势待发,若无几分害怕,神经怎会如此紧绷着?突然树丛林闪过一个黑影,大哥一个警觉,挥剑劈了过去,只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借着月色,我们看清了那个黑影,原来是一只黑猫,现在已经被大哥劈成了两半。房前种桑屋后槐,这地方本是阴森,再加上这黑猫,若是常人在此,恐怕已经吓晕过去了。

  “这地方感觉阴气挺重的,否则也不会是黑猫栖息之地。”薛大哥低声说道。

  我们已经在庭院中僵持了许久,确定没有危险之后,便往正房走去,我猛然想起什么,便拽住二人,从地上捡起一个小石子,盯准房门抛了过去,谁料石子刚接触到房门的一刻,便化为灰烬。

  “啊?!这……”大哥大惊失色,说道:“这房门连石头都能融化?那我们不就不能从正门走了?”

  是啊,这样一来,我们便不能走正门了,另外,既然门是如此,那么窗户一定也是如此,那么,房顶会不会是漏洞呢?我承认很多时候上房顶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可对于这样一个地方,上房顶也有一定风险。

  “你们在这儿等着,我上去看看。”他们两人还来不及回答,我便上了房顶,我谨慎地迈了几步,房顶似乎是安全的,若是拆几块瓦,就可以进入房间了。

  可是,当我正要下去的时候,前方的房顶隐约下陷,我刚想看个清楚,迎面一个巨大的铜锤击中胸口,接着就是胸前一阵强烈的碎裂感,来不及呼喊,便滚下房顶,吐了一口鲜血。

  “三弟!”好在大哥及时接住了我,我用尽体内最后一丝力气说了一句:“快走!”

  大哥背着我,和薛大哥一起离开了这个地方,回到了客栈,大哥运气为我调息,薛大哥前脚把我送回客栈,后脚便出门找来了一位巫医,看来这次伤得不轻,不知道那位躲在暗处的大祭司是不是正在得意地笑。

  大祭司府邸

  晚风依旧在吹着,仿佛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若是没有那两棵树和黑猫的死尸,恐怕这个地方会被误认为是主人早已入眠。

  门前的桑树突然一阵摇晃,继而屋后的槐树上的叶片纷纷落下卷在一起越过房屋,竟将那只黑猫的尸体包围,快速地旋转。

  当树叶散去时,从槐树叶的包裹之中跃出两只黑猫,方才那一分为二的黑猫尸体已经不见了,若是稍微联想一下,不难发现,那黑猫的尸体此刻已经变成了两只完好无损的黑猫,在暗夜中,睁着闪着光亮的双眼。

  五天后

  宫中传闻汗王旧病复发,不能早朝,三位公主召集御医会诊也束手无策,大祭司提议举行祭典祈求天神为大汗赐福,三位公主不假思索地同意了大祭司的建议,谕旨一下,马上找到了一位刚刚出生不久的孩子。

  在这五天里,大哥频频使用内力为我疗伤,而我也常用内力让胸腔碎裂的骨骼复原,那本《断魂秘术》还带在身上,薛大哥从上面找到了疗伤的方法,可我不知道这样是否有效。

  外面风传大祭司又要举行祭典,又有一个无辜的孩子要死于非命了,我好想去阻止他们,可我知道,这是他们的传统,以我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外来人,若贸然出动,只会惹得举国震怒,可是想到那个孩子,他的母亲真的忍心吗?稚子何辜啊!

  “天下,现在我们不能如此莽撞地去闯大祭司府,里面有很多古怪之处,而我们在这里也难保大祭司不会在暗处下手。”薛大哥说的有道理,五天前夜探大祭司府显然已经暴露了我们的行踪,我们不能再呆在这了。

  “那我们能去哪儿?总不可能跟汗王住在一起吧?”大哥刚刚为我调息完毕,累得大汗淋漓,正坐在椅子上擦汗。

  我一时眼前一亮,“对啊,我们可以住在王宫里,跟汗王住在一起,大祭司就会收敛一些。”

  大哥一愣,说道:“我就这么随口一说,你们还真去啊!”

  “大哥,若不是你提醒,我还真想不出住处。”

  “可不是,老何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薛大哥和我的轮番夸奖,让大哥有些不好意思,只在那儿嘿嘿地笑。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四十一章 此方彼方
  “陛下驾到!”

  漪兰殿中婴儿的咿呀声此起彼伏,贵妃昭妍为白昌天诞下两位皇子,母以子贵,满朝文武都在拭目以待,这场潜滋暗长的皇位之争。

  “哈哈哈哈,朕的皇儿在何处啊?”白昌天尚未进门,笑声便已入了耳,君王圣宠不知能够守到几时,但那满山的满天星似乎已从眼前延伸到心里,成为那个任性的女子内心不可玷污的圣地。

  “陛下小点声,别吓着孩子。”虽是责备,眼中却无丝毫的怪罪,昭妍绝非招摇之人,可奕奕神采,嫣然带笑之下,便是“宠冠后宫”最好的证明。

  白昌天揽过昭妍,道:“朕已经拟旨,立我儿玄逊为太子,玄随为辽阳王。”

  一言掷地有声,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这无疑,将她子车昭妍和这两个孩子推上了风口浪尖。

  “陛下,自古立储当立长,陛下这么做,岂不是让臣妾成为了万人唾弃的妖妃?”昭妍明白自己的身份,她不仅是白昌天的妻子,更是大周的贵妃,儿女情长从未让她忘了自己的责任,自从踏进这后宫,白昌天妃子不多,虽无太多纷争,可皇室荣辱不可忽视,况且前有长子玄远,次子玄逊怎么可以僭越?

  白昌天笑了,他永远都是笑得如此自信,仿佛所有事情都不值一提,更无须担忧。“这事与你无关,朕和国师商量过,你忘了?国师的卜筮之术十分高明,等朕百年之后,执掌天下,安抚四方,非玄逊莫属。”

  又是国师,那个几面之缘的老和尚,每一次看到他,昭妍总觉得浑身不自在,特别是国师脸上云淡风轻的笑容,这个老者是否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呢?

  “昭妍别无他念,只求陛下和孩儿安好。”是啊,只求他们安好,再任性的大小姐,终是为人妻、为人母,丈夫是天,儿子是一切。甚至不求儿子能够荣登九五,帝王之尊未必就是天下第一好事。

  白昌天慈爱地注视着睡梦中的两个儿子,一君一王,未来务必兄友弟恭,其余之事,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也躲不开。

  栖凤殿

  “那两个小子一个立储一个封王,你的儿子又是什么样的地位?自古立长不立贤,母以子贵,白玄逊被立为太子,昭妍离皇后之位也不远了!”梁鹰看着一旁抹着眼泪的皇后,说不出的心疼与无奈。

  后宫不可能存在公平,帝王圣宠便是王牌,皇后成玉心一开始就该明白,白昌天对于她不过是身份的保证,成玉心心知肚明,自己从来没有得到过帝王之爱,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便是禁锢她一生的悲哀。自从在抓周仪式上亲眼见到白昌天看昭妍的眼神时,她便已知道,自己已经败北。

  “梁大哥,这是陛下的决定,自有陛下的道理,你在这里议论陛下的决议,难道不是大不敬吗?”

  “可是……”

  又是寂静无声,如之奈何,无可奈何。

  鹘野王宫

  我们按照计划,以中原特使的身份面见了汗王,大哥总觉得汗王和赵家兄弟长得十分相像,不过细想也难怪,甥舅本就有几分相像,也无可奇怪。

  “我鹘野国承蒙上邦天朝的庇佑,才能在西域举足轻重,威慑万国,几位特使肯赏脸来我鹘野,也是我举国之福啊!”老汗王说话十分客气,若是他知道我们只是为了找一个栖身之所,又该作何感想呢?

  大哥对汗王行礼道:“大汗,我们叨扰贵国,还让大汗亲自接见,真是我等冒昧了。”

  我和薛大哥不禁莞尔,这句话真是少见的厚脸皮,明明是我们自己要求面见汗王,现在倒成了汗王盛情邀请我们了。

  薛大哥见一切进行得很顺利,便说道:“大汗,听闻贵国大祭司德高望重,可否请汗王下旨让我们登门拜访大祭司?”

  有了汗王的命令,大祭司应该不会使什么诡计,正好可以乘此机会深入大祭司府正房看个究竟,也许可以发现什么线索。

  “好好好,特使来访,我鹘野上下作为东道主,自是要以礼相待,我这就下旨让大祭司迎接三位特使。”老汗王没有看出我们的预谋,还好还好,大祭司府晚上格外邪门,不知道白天怎么样。

  大祭司府

  府门前的那棵桑树依旧显眼,这次我们终于可以不用爬房顶了。

  当我们骑着马到达府门前时,大祭司已然等候多时,果然是那个看上去垂垂老矣的老者,谁都想不到堂堂大祭司竟然会在客栈里做那么掉身价的苟且之事。

  “三位特使大人,老朽有礼了。”大祭司手持法杖,身着鹘野传统服饰,深陷眼窝的双眼露出一种凄冷的眼神,这个老妖怪莫非知道了我们来过他的府邸?

  我还有伤在身,所以大哥和薛大哥扶着我下马,在这个老妖怪面前示弱也好,他越是放松警惕,我们可以做的事情就越多。

  “有劳大祭司了,我们也是久闻大祭司盛名才执意要来拜访,还请大祭司不要见怪。”

  “不怪不怪,难得还有人记得老朽,三位请。”我们在大祭司的带领下进了庭院。

  突然大哥猛地拽我一下,我转向他,他脸上惊讶的神情很是少见,我朝他指的方向望去,竟然是,两只黑猫!

  薛大哥也看见了这一幕,但是我们必须不露声色,否则就是明摆着告诉大祭司这地方我们来过。

  奇怪,那只黑猫明明是被大哥亲手劈死的,难道大祭司养了一大群?可是,这两只黑猫长得一模一样,难道是那只黑猫的死尸一分为二?如果真是这样,这个地方也太可怕了,竟然能让动物起死回生。

  “不知三位特使大人尊姓大名啊,老朽承蒙三位特使大人惦记,希望能够为三位祈求天神的保佑。”说着,显出一脸虔诚,若是萍水相逢,谁会相信这个外表沧桑羸弱的老者竟然隐藏了一个大秘密。

  大哥和薛大哥看了我一眼,显然是在向我请示,如今已是深入虎穴,不如放手一搏,于是,我想他们点头示意。

  “在下是中原辽阳人薛鋆,这位是平阳人何权。”薛大哥故意留我一个,看得出来,他要我自己来说。

  我向大祭司行了一个地道的鹘野大礼,说道:“大祭司,我是中原江南人士林骜。”

  大祭司浑浊的双眼里闪过一丝窃喜,继而蹒跚地走到桌旁为我们斟茶。

  趁着这个间隙,我和薛大哥扫视了整间屋子,这间我们未能进入的正房里摆设也不是很特别,鹘野以西为尊,故正位面西,而西面的墙上贴着一张黄纸,我不好一直注视着那个方向,便让薛大哥帮忙看清。

  大哥自然不会闲着,他坐在桌旁仰着头,似乎看到了什么,蹙了蹙眉,赶紧走到我身边,而这时,大祭司为我们端来了茶水。

  “三位特使大人请用茶。”初来乍到,事事不能显露得太过明显,虽对这茶水有些顾忌,却也只能欣然接受。

  我在书上看到过,鹘野人泡茶招待贵宾,必定会在茶杯中滴入一滴主人的鲜血以示隆重,茶水之中的一丝殷红不出意外便是这大祭司的血了,这个规矩我和大哥他们提过,因此他们也是见怪不怪,只是大哥对我小声嘀咕道:“这老妖精的血难得不是绿色的。”

  薛大哥也低语道:“若是绿色的倒麻烦了。”

  “三位特使莫非对这茶不满意?老朽再泡就是了。”

  我们连连摆手道:“大祭司盛情招待,我们也是却之不恭,怎会不满意呢?”

  鉴于对血腥味不排斥的前提之下,一饮而尽,鹘野茶水虽有些苦涩,却入口即甘,令人回味,让人觉得一身轻松。

  “大祭司府上怎么没有其它下人啊?”我佯装环顾左右,继而问道。

  大祭司嘿嘿一笑,露出黑白不一的牙齿,苍老的双眼眯成一条线,道:“老朽虽然是大祭司,可府上也没什么重活累活,大汗也曾添置过一些下人,可最后都是闲着,老朽都在王宫祭坛,不常回家,要下人做什么呢?”

  这是庭院中的两只黑猫蹦上了大祭司的怀中,大祭司摸着黑猫的脑袋,大哥不解地问:“怎么?大祭司也有养猫的习惯?”

  “这两只猫啊是在市井上的流浪猫,我看它们可怜,就收养了它们,也好做个伴。”大祭司的言谈举止浑然一个耄耋老者,和那夜客栈中与人偷情的样子根本连不到一块儿,难道是我多虑了?

  薛大哥叹了一口气之后站起身对大祭司说道:“大祭司,我们也打扰许久了,时间不早,我们也该回到住处了。”

  我和大哥连连称是,三人走出了正房,大祭司追出来问道:“三位特使住在何处?”

  大哥回头答道:“我们得大汗准许,住在王宫偏殿。”

  我想我们不用回头了,大祭司脸上一定是失望的表情。

  王宫远朋殿

  这座宫殿的名称正是来自《论语》中“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可见鹘野对中原文化也有所吸收。

  我们三人从大祭司的府邸回到王宫,在住处坐定,相对着陷入思考。

  “你们说说都看到了什么吧!”那天晚上我们没能进入大厅,而今天正大光明地走进去了,有些东西自然要看清楚。

  薛大哥先说道:“鹘野传统,以西为尊,大厅摆设没有不对的地方,只是西墙上贴着一张黄纸,若我没记错,这种纸在中原常是道士用于镇妖或者西南赶尸人用于镇尸魂,在当地称作‘阎王纸’,早年我游历四方之时曾亲眼看到西南巫术世家赶尸的场面,用的就是这种纸,另外,这种纸的颜色越深,说明需要镇住的对象越强大。”

  “既然是中原惯用之物,怎么会出现在西域?”大哥问的也是我想问的,这个大祭司难道早年到过中原?

  我又问道:“薛大哥,你可有在上面看到什么字?”

  薛大哥点头道:“这张纸上写着的应该是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用鹘野文写的,字较小,看不懂,另一个是用中原文字写的,字较大,上面写着‘扎古额’,而二人的名字中间用一种不知名的符号相连。还有,这些字都是血红色的,如果写这个的人是按中原的规矩,那这些红字便是用辰砂写的。”

  我虽忘了从前许多事,可读过的书还都烂熟于胸,博宏馆的藏书阁算是我印象最深刻的地方,天南地北,奇门遁甲之书,应有尽有,其中便有记载过这种东西,倘若薛大哥没看错,那么,这种东西就是西域巫族世代使用的“厄顿符”,“厄顿”是西域文字中“师徒”之意,这么说来,那张符上的两人是不折不扣的师徒关系。

  “大哥,你呢?你又发现了什么?”

  大哥有些踌躇,接着说道:“我不知道中原和西域是不是不一样,按咱中原人建房子的习惯,不是应该东高西低吗?农家人都知道,东为阳,西为阴,为了让整幢房子的阴阳调和,所以东高西低的房梁是默认的传统,可那老家伙家却反其道而行之,这样一来,只会助长房子的阴气,惹来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我整合了两位兄长的发现,再联想那两棵树,大祭司的府邸根本不适合住人,而适合,当墓地!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四十二章 意外发现
  “大祭司将厄顿符贴在自己房中,莫非符上的扎古额就是大祭司的名字?”大哥问道。

  薛大哥为人心细,在我和大哥两个粗神经的人之中总能带来我们需要的信息,此时,他说道:“我在街头听说过大祭司的名讳,的确是扎古额。”

  “既如此,大祭司应该是师父,那他的弟子会是谁呢?鹘野文我们也知之甚少,厄顿符只能看懂一半啊!”博宏馆藏书阁即使包罗万象,可也由人而定,我生来不喜欢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充其量只是涉猎,对于鹘野文自然是不感冒。

  如今已可以确定那个老妖怪墙上的厄顿符的用处,可是,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便说道:“对了,厄顿符不只是一张符而已,厄顿符上墙定位,说明师徒二人的安危相系,我看大祭司年老体弱,他的徒弟应该身体也好不到哪儿去。”

  薛大哥说道:“如此说来,唯一能够让他显露弱点的方法就是把那张厄顿符处理掉。”

  大哥说道:“那岂不是又要再去一趟那个鬼地方?”

  也许我们都去上瘾了,对于那个充满无限秘密的大祭司府邸,我们总是怀着无限的好奇,大哥和薛大哥当时虽然动了回中原的念头,可现在不也是对此感兴趣了?

  我叫住薛大哥,问道:“昨日你可有注意大祭司进房的时候做了什么可使房门的封印解除?”

  薛大哥抱着胸斜靠在门上,思忖了片刻,然后说道:“我隐约看到他割破了手掌,然后推门而入。”

  我已有了几分把握,便拿起佩剑,和两位兄长再探大祭司府。

  大祭司府

  大祭司扎古额果然不在府上,不出意外,他此时应该在祭坛,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把这个鬼地方探索个够。

  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翻墙而入,再次进入庭院,寂无人声,甚至不见那两只奇怪的黑猫。

  庭院深深,水塘、石桥、回廊一应俱全,若在常人看来,大祭司身份显赫,有这样的住处也不过分,可在我们看来不同,这个庭院之中一定有玄机。

  “大哥,这里可能有机关,你觉得呢?”我还是站在石桌旁,原地不动,大哥听了我的话也不回答,就当他是默认了吧!

  薛大哥步行至石桥之上,望着水面,若有所思,从进入庭院以来,我们三人相顾无话。

  “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可是这潭中竟然没有一尾鱼,连水草都没有。”薛大哥的喃喃低语引起了我和大哥的注意,潭水潺潺,却连一丝水草都没有,除非是死水,水底有什么呢?

  “我下去看看。”大哥卷起衣袖准备下水,薛大哥连忙阻止。

  薛大哥从树下拾起一片树叶,轻抛下水,按理说树叶量轻,当浮在水面,可当树叶接触到水面时,潭水卷起一个漩涡将这片树叶系入水中。

  大哥指着水面,大惊道:“这这这,这像极了……”

  “弱水!”我答道。

  不可能啊,弱水乃昆仑神水,怎么会在西域?就算是引水,昆仑距离此地千里,如何引水?

  “唉,这个鬼地方什么玩意儿!”大哥坐在石凳上,愤恨地敲了一下石桌,突然大哥坐着的石凳后退了几步,接着石桌中间裂开,两边剥裂成一个井口,目测这井深不可测,血腥味十分刺鼻。

  我们三人捏着鼻子向井中望了望,井壁长满了青苔,井下无水,三尺之处隐约钩着一些人的衣物,大哥尚觉不足,又踹了一脚另一个石凳,井下传来一阵水声,井中涌起一些东西。

  当这些东西涌上井口处时,我们的胃中无限翻滚,人的肚肠、半个人体、爬满蛆虫的四肢、没了皮囊的尸体,诸如此类令人反胃的东西赫然眼前,若是常人在此恐怕连胃酸都吐出来了。大哥捂着嘴巴把那个石凳踢回原位,这些恶心的东西又落回井中。

  一阵动作,关闭了这个机关,我们三人席地而坐,大哥喘着粗气,晃着脑袋,有气无力地说:“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啊?可吐死老子了!”

  “难怪老妖怪府上不需要下人,那些所谓的下人都已经死于非命了,如果我没猜错,这些支离破碎的尸体就是无辜的下人们。”这个大祭司的残忍程度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那一潭死水,堆满残躯的深井,一分为二的黑猫,庭院之中应该就只有这些了吧,该进正堂了。

  我举起佩剑划了一下手掌,轻轻地推着房门,果然没有阻碍,早知如此,当初我也不用白挨那一锤子了。

  大哥守在门外,我和薛大哥闪入正堂,我在东边的一张小桌案上找到了阎王纸和辰砂笔,薛大哥从西墙上撕下厄顿符,我们准备开始抄写厄顿符,再行掉包。厄顿符撕下的一瞬正堂后神祗灵案上的符咒烨然一闪,忽而暗淡,时不我待,否则定要看看堂后有何怪事。

  “两位兄弟,大祭司回来了,你们快点儿!”大哥在宅门外望风,不方便对我们大喊,只能比划,我虽在协助薛大哥,也时刻注意着大哥的情报,没料想厄顿符对大祭司的感应如此之强,我们只是撕下那张再普通不过的纸,大祭司竟然就从祭坛赶回来了。

  情况紧急,好在薛大哥不紧不慢,快速记下厄顿符上的符号和名字,然后挥笔抄写,一气呵成,认识这么久,才发现薛大哥如此大才。

  我将辰砂笔放回原位,薛大哥贴符完毕,我对门外的大哥说了一句:“躲起来!”便领着薛大哥上了房梁。

  “门!门!”薛大哥指着房门,该死的,动作紧急忘了关门,只好使出方外之影迅速关上房门,万事俱备,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不知道大哥躲在门外什么地方,会不会被发现,薛大哥的模仿能力虽强,但老妖怪是否会发现墙上的厄顿符是赝品?周围又安静了,静得只能听到我和薛大哥的心跳声。

  有条不紊的脚步声逐渐接近,在门外戛然而止。

  “众生多结冤,冤深难解结。一世结成冤,三世报不歇。我今传妙法,解除诸冤业。闻诵志心听,冤家自散灭!”老家伙在门外一阵嘀咕,这是什么咒语,听起来好像是中原道法。

  忽而看向薛大哥,他又蹙眉,他又发现了什么?

  脚步声又响起,不过渐渐远去,老家伙就这么走了?好在我们收拾尾声得及时,他没有发现什么。

  这个西域的大祭司竟然会中原的道法,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到过中原,并且学习过中原道家的法术咒语;第二,他和中原的道士接触过,耳濡目染总有些收获。一国大祭司,做法祭祀绝不含糊,对西域巫术也需入木三分,否则难以服众。

  “他走了吗?”我不敢发出声音,只能以唇语向薛大哥发问,幸好薛大哥看得懂,若换做大哥,不知道会不会有这种默契。

  薛大哥朝我点点头,我们二人便从房梁上下来,在房梁上蹭了那么久的灰尘,衣服早就脏得不得了,可这会儿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为了减少意外,我和薛大哥进了后堂,薛大哥嗤笑道:“这个老家伙以为是他杀的那些人阴魂不散,所以特地在门外念了半天的‘解冤结咒’,做贼心虚,确有此事啊!”

  原来那咒语便是“解冤结咒”,博宏馆藏书阁里关于奇门遁甲、道家秘术、巫术咒语的书虽多,但看多了头疼,也没记住多少,如今算是长见识了。

  “薛大哥,你看,那桌上是什么?看起来像一个阵法。”我早已注意后堂多时,此时正好看个明白。

  后堂并非通向内房,而是一面墙,正中央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摆放着神仙灵牌,瓜果贡品,墙上挂着寿星老的画像,不对,寿星老?!这还不算,桌前放着一个布偶,布偶衣衫整齐,由琵琶骨之处牵出一条细绳,系在另一个木偶的脖子上,而周围摆着九个棋子,这些棋子又由细绳牵着绑在一个木块上,而这木块再由细绳牵着束在布偶脖子上。这两个人偶五官逼真,看他们的装饰不像中原人,四周只有烛火的光芒,明灭的烛火之下,这些细绳显现出隐约的血红色,这个阵法到底是什么用的?

  薛大哥也是礼佛尊神之人,见到寿星画像,便行了个大礼,继而说道:“西域怎么会有寿星老的画像?大祭司还真是将中原和西域巫术结合得恰到好处啊!”

  “我觉得,这个阵法很像我在书上看到过的‘借命阵’。”我刚说完一句,在门外已久的大哥进了后堂,看他掌心的刀痕就知道大哥开门有多讲究。

  大哥问道:“刚才那个老东西在外边絮絮叨叨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玩意儿,自个儿家还探头探脑的,他没发现你们吧?”

  我只觉得大哥这个问题纯属多余,如果我们被发现了,现在就不会站在这儿了。

  “这不是黑苗族的‘续命阵’吗?”大哥竟也认出了桌上的阵法,只是名字有出入,大哥提到的黑苗族我也有所耳闻,那是岭南苗人的一个部族,以传世巫术著称,那个老东西到底会多少中原的巫术?

  “我们还是先回去吧,今天的收获不小。”私闯大祭司府还是点到为止的好,万一又出现什么古怪,比如……那些恶心的尸体活过来,或者潭底钻出什么怪物。

  “有人在跟踪我们!”走进小巷之后薛大哥轻声一句让我们不由得往后一看,夕阳西下,斜映在地上的人影暴露了一切。

  前头正有一个拐角,我们迅速地躲进拐角,那个像狗皮膏药一样的人影紧跟其后,呵呵,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惜,这个垃圾连黄雀都不如。

  “啊!”大哥眼疾手快点住了那人的穴位,那人惊魂未定,一脸慌张。

  “是你?!”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四十三章 亲为解阵(上)
  深巷之中被人跟踪本就惊险万分,更甚者,这个跟踪我们的人还是几日前厚待我们的人。

  “哟,这不是龙吟居的店家吗?怎么,一路追着我们要房钱?”大哥一副痞子相,竟缓解了幽深的小巷中扑面而来的阴森感。

  我为那人解了穴,大哥和薛大哥押着他,我问道:“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店小二还挺倔,耷拉着脑袋不回答,大哥“啪”地甩了他一巴掌,要挟道:“我们没那么多耐心,你说不说?!”

  “小二哥,我们也没有恶意,只是这偏僻之地,你一路跟随,我们总会怀疑,说说吧,是不是有人指使?”薛大哥和颜悦色,再配合大哥的强硬姿态,他们二人软硬兼施,小二略显迟疑。

  “三位爷,你们不要问了,我不会说的,我没见过你们,你们也没见过我,我求求你们离开这里,回中原去吧!”小二乞求性的一句话让我们摸不着头脑,他为什么要求我们回中原?但我们可以肯定,他是受人指使,这小子看上去也没多少年纪,本性应该是善良的,无论之前如何,悬崖勒马都来得及,我们三兄弟有责任保护给我们提供有用信息的人。

  毕竟一个拐角便是大祭司的家门,若是那老东西回来,定会听到我们的谈话,为了保险起见,我们一行人回到了龙吟居,尽管大祭司也会出现在那里,但至少龙吟居对大祭司来说还是最放心的地方。

  龙吟居

  小二还是一个劲地赶我们走,他脸上惊恐的神情有增无减,但任他用多大的力气堵住房门,又怎能敌过我们三个人的力气。他终究还是愿意坐下来和我们好好谈。

  “小二哥,我先问你,你为什么要赶我们走?”此时的大哥一改之前凶狠之色,亲自为我们几人倒茶。

  小二眉头紧蹙,用力地摇摇头,他端起茶杯想要喝茶,但杯中的茶水却晃得厉害。一口饮毕,他说道:“几位爷若是来往客商,可以给我龙吟居带来生意,我也是万分高兴,可是几位爷偏偏找上了大祭司,就是自讨苦吃啊!我也是中原人,人在他乡,遇到故土之人难免会动恻隐,几位爷都是有本事的人,还是留着条命干大事吧!”

  原来这位小二也是中原人,难怪这客栈的名字带着一股中原气息,看他先前紧张的样子,大祭司给他的恐惧可想而知,“敢问小二哥尊姓大名,何方人士?”

  “我祖籍云中,姓严名克诚,先父本是中原三大皇商之一的严乘风。”提起中原旧事,他的眼中泛起无限感伤,虽是混迹市井、经商之人,却从他身上看不出一丝俗气,不曾想,他竟是云中严家的公子。

  薛大哥忙问道:“既然如此,严兄又为何会沦落西域?据我所知,云中严家自从老当家去世之后,三兄弟争夺家产,不死不休啊!”

  严克诚长叹一声,道:“先父死后,我们三兄弟争夺家产,老二老三官商勾结,竟以祖产为条件动用官府夺得家产,我这个本应继承家业的长子却被扫地出门。无奈之下,携妻儿浪迹西域,不料妻子葬身大漠,我独自一人照料儿子。先父在世时虽经商有道,但与江北道家正派多有来往,习得众多中原道术,临终之时口授与我,而我天资平庸,也只能记住星星点点,本想在西域安度余生,岂料已被盯上许久。”

  壮年沧桑,背后难免一段伤怀往事,想来,严克诚以长子身份继承庞大家业名正言顺,可是名利之中,手足之情又值几个钱?听他这么说来,他会遭遇今天的变故,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所知的那一些中原道术。

  “盯上你的不会是扎古额那个老妖怪吧?”大哥随口一问,没想到换来的是严克诚默认的眼神,手足相残,背井离乡,双鸟失群,已然是世间惨事,流落他乡,竟又是祸不单行,唉!

  “大祭司对来往的中原人格外敏感,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得知我家传的道术,为了保住我和我儿子的性命,不得已,只能对扎古额知无不言,做为回报,他让我这家客栈的生意越做越大,可我自己却成了他的走狗,低三下四,唯唯诺诺,如履薄冰,还要替他掩盖他的丑事!”严克诚说得声泪俱下,情绪激动,双手攥着拳头,指甲陷进肉里,真不知多年来,这位严家大公子在这异乡忍受了多少痛苦。

  大哥问道:“丑事?什么样的丑事?”

  严克诚惨笑道:“我知道那夜是你们发现了扎古额的苟合之事,其实他每天都是如此,我早已是司空见惯,在他的吩咐下,我要每天为他安排一个黄花闺女或是寡妇供他享乐,就算外人知道了,也只会说大祭司行为不端,可我知道,他这是在采阴补阳,调五行以续命。”

  我们还是从严克诚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丝商人的狡黠,商人做的所有事不过都是在交换,可人与人之间,又何尝不是在交换呢?

  “又是续命?!”大哥和薛大哥异口同声,何止他们,我也不由想起大祭司府邸后堂的“借命阵”。

  “续命之说,崂山、龙虎山、茅山道术之中都有所提到,但这毕竟是秘术,不外传,可岭南黑苗不同,先父在世时便提起过岭南黑苗族的‘借命阵’,但这阵法凶恶非常,需要有聚阴的媒介和足够的阴魂,并且以一个总媒介和九个散布各方的分媒介组成。阵法一成,便是让九个分媒介范围内的所有生命为自己续命。”严克诚话音刚落,我跌坐在床边,脑中闪现出那两棵树、一分为二的黑猫、厄顿符、西高东低的房梁,还有那井中的残躯,如果大祭司的府邸是一个聚集阴魂的地点,那么聚阴的媒介会是什么呢?

  倘若是别的东西作为聚阴媒介,可能一时凑不齐数目,或者容易被人发现,因此需要一个随处可见,习以为常的东西作为媒介,那么,最有可能的媒介就是树,而且是,槐树!

  按照严克诚所说的,分媒介散布各方,若是以王宫为中心点,都城八方各种一棵槐树,再加上大祭司屋后的槐树便是九棵,凑齐了九个分媒介,我记得在王宫前也有一颗大槐树,巧的是,全城的民居正好是以王宫前的大槐树为中心辐散开来,如果不出意外,那棵大槐树就是总媒介,而范围之内的所有生命……啊!!!

  “三弟,你怎么了?”“天下你怎么了?”

  我圆睁双目,紧紧抓住大哥和薛大哥的手,歇斯底里地说:“扎古额要以全城百姓的命来给他自己续命啊!”

  说完,我忘乎所以地冲出门外,往王宫跑去。

  薛鋆对何权说道:“老何,你在这儿保护严公子,我去看看他。”

  何权没来得及反应,只是答应了薛鋆的交代,忽然喃喃低语道:“不对啊,我三弟竟然生气了,他竟然怒了!喜怒哀乐……俨然冰魂散的毒……哈哈哈,太好了!”

  严克诚不知所谓地看着何权,心中满是无法掩饰的如释重负,这么多年了,这么多秘密,背着好累。

  王宫广场

  因为我们特使的身份,王宫的守卫自是不会拿我们怎么样,我浑然不顾尾随而来的薛鋆,站在那棵大槐树下,叹息。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槐树虽是聚阴之物,但天性使然,人力不可改变,但若被有心人利用,竟要用全城百姓的性命做筹码,扎古额老妖怪,若落到我的手里,非要将其碎尸万段,方解我心头之恨!

  “啊——!!!”一声长嚎,无铁刃再次幻化而出,先前杀人容易,如今砍树又如何。

  方外之影再加无铁刃,不知何时,我已经将这二者运用得炉火纯青,在场的所有人来不及找到我的身影,近在咫尺的薛大哥也看不清我的动作,一阵轻微得几乎可以忽略的响声从树中传来,一道锯痕赫然出现在树干中央。

  “全都闪开!”在我的一声呼喊之下,所有人避开百步,“轰隆!”一声,槐树倒地,随即而来的,是令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场景——树干断口处竟有汩汩鲜血流出,隐约还可以感受到血液的热度。

  此举终于惊动了王城守卫,大队士兵朝这里来,我转向他们,说道:“立即派人,将肃冀城东、南、西、北、西北、东北、西南、东南八个方向的一棵大槐树砍倒!要快!”

  士兵的天职就是服从,他们没有问我原因,便兵分八路砍树去了。除了这九个媒介,借命阵就算是破了,如果那两个人偶中的一个是大祭司,那另外一个会是谁呢?难道是大祭司的徒弟?这没理由啊,他们来那个人已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根本没必要这么做,再者说,那两个人偶的装饰不像是中原人,因此,最有可能的人就是老汗王。

  “特使大人,大汗突然病重,大祭司已经准备举行祭典,特使大人是我国贵客,理应出席祭典。”这突如其来的邀请将这一切都说明清楚了,借命阵毁灭殆尽,老汗王的性命安危已然和大祭司联系在一起,这祭典不但是为了大汗,更是为了扎古额他自己。

  我对薛大哥说道:“快去大祭司府邸,把后堂桌上两个人偶之间的细绳砍断,再一把火烧了大祭司屋后的槐树和门前的桑树。还有,通知大哥和严克诚,在大祭司府门前摆下桌案,为那些惨死的无辜百姓超度亡魂!”

  薛大哥领命后,用轻功离开了王宫,但愿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否则死的人白死,活着的人受苦。

  将这一切都安排好以后我便进了王宫,汗王安危系于万民,我该去结束这一切了。

  王宫

  “大汗,在下听说大汗身体抱恙,特来为大汗诊治。”碰巧大祭司扎古额也在一旁,我没有和他打招呼,这让他很是疑惑,以至于一直充满鄙夷地看着我,赫莫汗则不然,虽然身体欠安卧病在床,却没有拒绝我的提议。

  我遵照中原诊病的程序,望闻问切,发现大汗的脉息轻按不得,重按乃得,乃是脏腑虚弱,阳虚气陷,故而脉沉,如果加以时日,大汗体内的阳气泄露完毕,只剩下阴气,阴阳失调,轻则沉睡而亡,重则行尸走肉啊!

  “特使大人,大汗病重,乃是天神震怒之象,必须马上举行祭典!”大祭司再次搬出那套“歪理”,想来赫莫汗继承先王遗志,多年里克勤克俭,哪来的什么触怒天神之为,若是听信扎古额的鬼话,那么将又有一个无辜的孩子要命归幽冥了。

  我向大祭司行了一礼,道:“敢问大祭司,大汗有何触怒上天的行为?”

  扎古额不知所言,嘀咕道:“天意神秘,凡人怎么能懂,上天震怒,才使大汗突然患病,若不及时恳求上天,大汗性命危矣!”

  看他说得言辞恳切,旁边的官员内侍等也纷纷劝说我,可我必须拖延时间,揭穿大祭司的真面目。

  “不必多说了,特使大人远道而来,还不知我国传统,祭典吉时拖沓不得,马上召集民众举行祭典!”扎古额还是着急了,也好,在百姓面前让这个老妖怪原形毕露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可是,百姓会相信吗?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四十四章 亲为解阵(下)
  大祭司再怎么说也是这个国家的神权代表,而我只是一个外人,百姓们会相信我的话吗?我必须找出一个足以说服所有人的理由,现在两位兄长都不在身边,我又无法脱身,只能搜肠刮肚,看看能否在我的认知里找到关于“借命阵”的更多信息。

  祭坛篝火已经准备完毕,一群巫师开始围着篝火念着咒语,周围陆续聚拢的民众以掌心按着心脏,寓意诚心恳求上天,大祭司站在祭坛神位上,举着法杖,口中不知在念叨些什么。

  “上圣物!”大祭司一声令下,一个正自得其乐地啃着手指的孩子被抱了上来,唉,孩子啊孩子,你也是一个生灵,却被称为“圣物”,你还人事不知,就要命丧黄泉,这个大祭司身上沾着多少无辜孩子的鲜血,为了揭穿扎古额的嘴脸,孩子啊,如果时间不能恰到好处,恐怕,又要牺牲你了。

  大祭司走下石阶,伸手在孩子的额头上点了一点,继而将手移到孩子心脏的位置,我借此间隙看了一眼周围的民众,成年男子低头祈祷,成年女子纷纷落泪,陌生人尚且如此,这个孩子的亲生母亲又该如何?

  “噗!”大祭司突然喷出一口鲜血,震惊了所有人,也许,薛大哥已经得手了,老汗王的病也该瞬间痊愈了。

  “这是怎么回事?大祭司老爷怎么了?”民众之中此起彼伏的疑惑声掩盖了原本庄严的气氛,“哇!”那个孩子哭了,是示威,还是害怕,谁都没有料到,这一生婴儿的啼哭,却让大祭司一屁股摔到了地上。

  我差点忘了,婴孩初临人世,还未沾染尘世俗气,体内保留有一股至纯阳气,扎古额坏事做尽,体内阴气横流,被这股至纯阳气冲撞之后难以抵制,陷入了孱弱状态,现在连一个三岁孩子都能结果了他的性命。

  “天下,一切完毕。”“三弟,搞定了。”“林公子,你交代的事我们办好了。”

  大哥他们的及时赶到,加重了大祭司严重的惊恐之色,大祭司用法杖指着严克诚,双目圆睁,爆红的双眼好像要滴出血来。

  我对大哥说道:“你们的速度比我预想的慢了许多,你们干嘛去了?”

  大哥低声道:“我们把你交代的事办完以后,去了趟王宫,薛老弟料定老汗王还躺在里边,就将事情原委都告诉了老爷子,这会儿汗王已经没事儿了,只不过大祭司府邸已经被汗王下令烧了,你可没闻到里边的腐臭味儿,熏死人了。”

  既然汗王已经知道了,那这事就好办了,我便走上祭台,对众人说道:“诸位百姓,诸天神祗要的不是世人时刻地顶礼膜拜,而是世人一心向善,你们的天神要的难道真的是那一个个无辜孩子的心吗?你们都被大祭司给蛊惑了,甚至还差点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毕竟大祭司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是神圣的,我这一句话引来了许多反对的声音,而这一切,都合情合理,再看大祭司,不过是一位垂垂老矣的人,他不过依仗着自己的高傲和权力,填补欲望的空白。

  “你们……你们不过是外来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蛊惑神的子民?还设计陷害我!”大祭司还是发现了,这一切是我们所为,但我们做得光明正大,我甚至忘了自己还身中俨然冰魂散的毒,甚至忘了来这里的目的,你一个大祭司对我们恨之入骨又有何足惜!

  “不错,我们只是外来人,但普天之下,都是我天朝的子民,百姓何辜,你大祭司为了给自己续命,不惜设下‘借命阵’用全城百姓包括当今汗王的性命来延续自己的生命,你在做这些的时候,可曾想过他们是神的子民?诸天荡荡,哪位神灵授意你这么做?”我拽着大祭司的衣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若不是手心渐渐渗出的汗,没有人看得出我的愤怒。

  百姓的信任是需要理由的,而我对大祭司的质问正好成了百姓的理由,平民之心,甚至不求长生登仙,只希望能够安居乐业,世上所有事物,包括人,只要能够让他们保证一日三餐的供给,他们就愿意交出对你的信任,而此时,正是如此。

  分派全城砍树的卫兵也接踵归来,他们一致的汇报是,肃冀城八个方位的槐树看到之后,都有鲜血流出,而且,恶臭无比。

  “薛大哥,大祭司府邸的潭水不出意外,应该在你破了‘借命阵’之后就干涸了,你可曾看清潭底的是什么?”我转向薛大哥问道。

  薛大哥点点头,答道:“看清了,那是无数人的骨髓和脑髓,邪阵破了之后,那口机关下的井莫名爆炸,无数残躯到处乱飞,潭底升腾起一阵黑气,接着消失不见,我们为他们超度完毕之后,正好汗王卫队前来烧房子,烧毁过程中,传出一阵阵腐尸之气,恶臭逼人,但那些无辜丧命的人总归是可以走上轮回之路了。”

  薛鋆此言一出,在场不少人都弯腰呕吐,当然,这一次大哥忍住了,见了这么多,也该习惯了不是吗?

  忽然,我们注意到一阵白气从大祭司体内散出,严克诚从袖中取出一道符咒和几颗辰砂对我们大叫道:“快用灵符点眉,用辰砂封住他的七窍,再把他扔到火中,否则极易变成僵尸!”

  薛大哥和大哥照做之后,大祭司的面色变为蜡黄色,他现在已经是一具死尸无疑,由几个巫师架着丢入篝火之中,周围的百姓纷纷喊道:“烧死他,烧死他!”突然觉得,对于平凡人来说,有时候,性命安危比任何信仰都要重要,因为,这是人性本能。

  “大汗到!”

  “参见大汗!”百姓们跪迎汗王,老汗王在几位公主的搀扶下迎面走来,比起刚才奄奄一息的样子,现在的汗王脸上血色充盈,根本不像是大病初愈的人。

  老汗王对我们几人微笑着点点头,继而说道:“大祭司扎古额大逆不道,妄图用本汗和百姓的命为他自己续命,真是惨无人道,幸亏几位特使及时发现,拯救了本汗和百姓们,本汗下令,自即日起,尊奉林天下、薛鋆、何权为我鹘野汗国的安达,所到之处,地方官员百姓如同见到本汗。另外,本汗会亲自书写龙吟居的匾额赐予严克诚先生,以示褒奖。”

  事情总算告一段落,我们在鹘野终究是没能找到师父,但却误打误撞救了那么多人的性命,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林兄,何兄,薛兄,感谢你们让我重获自由,我可以不用背着这个枷锁。”严克诚在龙吟居设宴款待我们三人,席间举酒说道。

  “严兄,我们还有一件事不明白,那大祭司的徒弟到底是什么人?还有,大祭司死后,鹘野国的大祭司之位该如何安排?”大哥喝酒归喝酒,但也没忘了问正事,鹘野一行,我们都长进了不少。

  严克诚说道:“不瞒你们说啊,那大祭司扎古额原本是匈兵国的大祭司,后来收了一位中原来的年轻人为徒,相互研习巫术,再后来,扎古额觉得匈兵国小庙难容大佛,于是便来到了鹘野,得到大汗赏识,成为了鹘野国的大祭司。他的徒弟回到中原之后建立功勋,恰逢中原改朝换代,也创出了一番事业,受封镇远侯。至于鹘野国大祭司之位,几年内也只能空缺了,只有找到合适人选才能受封大祭司。”

  薛大哥忙问道:“你是说,大祭司的徒弟受封镇远侯?那不就是伍长信吗?原来伍长信就是扎古额的徒弟,这么一来,厄顿符上的秘密也解开了。”

  大哥对我小声说道:“贤弟,你还记得伍长信吗?就是云璇姑娘的爹。”

  伍长信?云璇?大哥和薛大哥虽然有向我提起过,但对他们的样貌却甚为模糊,莫非云璇姑娘就是时常出现在我脑海中的那个女子?

  严克诚又说道:“几位都是大仁大义之人,我严家的耻辱急需几位这样的人洗雪,如果几位不嫌弃,我想把儿子托付给几位,我不希望他跟着我受苦,也不希望他知道有我这样一个窝囊废的爹。”

  我们离开中原许久,行走四方还要带着个孩子实在是不方便,可是严克诚如此恳求又不好推辞。

  大哥对薛大哥说道:“薛老弟啊,要不你收这个孩子为义子,这孩子跟着你也能聪明点儿。”

  “这……”薛大哥显然没有料到大哥这一手,如今多一个人多一个麻烦,云中严家的事我们是却之不恭了,薛大哥只好道:“好吧,我就收这个孩子为义子。”

  严克诚大喜道:“太好了,这样一来,我儿可以有个安身立命之处了!”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严克诚也不例外,可如果这个孩子太小了,而且很淘气,还是很麻烦啊!

  我问道:“严兄,冒昧地问一句,令郎多大?”

  “九岁。”说着,严克诚吩咐下人把他儿子叫出来,不愧是名家之子,虽身在西域,却也粉雕玉琢,气盈神足,见到我们亦是彬彬有礼。

  严克诚对他儿子说道:“谦儿,从今往后,你就跟这几位长辈闯荡江湖,不必再挂念爹爹了。”

  毕竟是九岁的孩子,突然告诉他要离开父母跟着陌生人生活,自然是一时间接受不了,低着头,抹着眼泪。

  “爹爹,你不要我了吗?”对于孩子来说,他的世界是单纯而直接的,他不明白那些复杂的是是非非,只需要一个简简单单的指令和回答。

  严克诚拥着孩子道:“不是,而是你是一个男子汉,爹爹不能让你跟着我受苦,记住,咱们的根在中原,你要跟着几位长辈回去,干大事,长见识。”

  严克诚将孩子带到薛鋆身边,蹲下身来对孩子说道:“谦儿,从现在起,这位叔叔就是你的义父,你要想孝敬爹爹一样孝敬义父,无论如何,都不要让远在鹘野的爹爹担心。”

  孩子还是接受了这一切,也许年幼丧母,对周围一切的适应能力比其他孩子要强,大人们在喝着酒,这个孩子却在我们三人之间来回跑,看着他纯净的眼神,我的眼前隐约浮现出一个村庄,那里虽然不大,却有着邻里之间的温情,好象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那里是我的家乡。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四十五章 人心冰山
  阔别数日,我们终于踏上了回中原的路,大漠黄沙,海市蜃楼,仿佛还是在昨天,我们告别了严克诚,答应了他的祈求,带走了他的独子严文谦。来时名不见经传,离开鹘野时,汗王亲自送行,我们不需要金银珠宝,百姓的认可已经足够了。

  “薛大哥,这小子现在已经是你的儿子了,我们还要帮严家守住祖业,但这小子不能以真实身份示人,否则可能会有危险,不如,给他改个名字吧!”我的提议得到了大哥和薛大哥的赞同,从离开肃冀城开始,这小子对我一口一句“天下叔”,从前,我的世界里没有关于孩子的记忆,而如今,或许这个孩子能给我们三兄弟未知的未来带来一丝生气。

  薛大哥一路上都抱着这个孩子,虽然他已经九岁了,虽然他是个小男子汉,可薛大哥还是想代替严克诚让这小子感受到父爱。

  “薛无恨,谐音雪无痕,但愿人世沧桑,世事变迁,这个孩子能够云过不留影,风过不留声,雪过不留痕,永远都保留一颗赤子之心。”薛大哥摸着孩子的头,露出一个从未见过的笑容,看到这一幕,我的心中竟有些酸楚,我的父母又在哪里呢?

  大哥拍着我的肩膀说道:“兄弟,我忘了说,这些日子以来,你的毒在一点一点的消失,或许这俨然冰魂散根本就没有解药,只不过,喜怒哀乐要重新开始,西域一行,你越来越像一个运筹帷幄的统帅。”

  我笑了,怀着无比艳羡的情怀望向无恨,他还是十分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不用知道我们还要穿过多少片大漠才能到达故土,也不用了解他的义父薛鋆不知何时涌起的慈父情怀,只是对眼前的不一样的世界充满好奇。

  原来这世上还有一种毒无药可解,只不过要花大把时间去重新唤醒自己的情绪,多少个夜晚,我只觉得自己和过去的自己之间横亘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冰山,我需要用多久才能将其消融?我忘了多少人和事,又记起了多少?很多时候,都好羡慕孩子,他们的世界里没有打打杀杀,尔虞我诈,高兴了就笑,不高兴就哭,不像大人的世界,每个人都带着形形色色的面具,时间久了,连脸都变成了面具的样子。

  天岁城

  “何权他们还没回来吗?”白昌平在神武门外漫不经心地问道。

  桑霖的面具下显现出一个平和的笑容,他背着手道:“天机卫探听到,他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小王爷怎么也关心起何统领的行踪了?”

  白昌平笑道:“桑霖哪,小王最受不了的就是你这副明知故问的无聊样子,尽管被你的面具遮住了。”

  “小王爷你是知道的,天机卫永远都在暗处行动,自然是藏在面具之下。何统领在哪里,林统领就在哪里,薛将军自然也紧跟其后,他们三兄弟何曾分道扬镳过?”桑霖讪笑道。

  天边云卷云舒,长空雁叫,时间漫长得都忘了现在是什么季节了,白昌平心知肚明,他与林天下之间只能是好兄弟,好朋友,林天下与普通女子的世界相距甚远,他小王爷白昌平想要一个妻子,只需和燕王说一声,第二天恐怕全天下的未婚女子都会送上门来,其中不乏金枝玉叶,也不乏大家闺秀,可是,就是差了那一份感觉。

  白昌平问道:“桑霖,你可了解到,林统领的心上人?”

  桑霖答道:“一个女人,几面之缘而已,却险些让林统领搭上了性命。然而,小王爷,念在多年旧识的份上,桑某奉劝小王爷,及时悬崖勒马并不丢人,人最重要的是心,如果心伤了,想补救可是不容易的啊!”

  明智如白昌平,怎会不知道桑霖的言下之意,自己曾经也不过是与林天下几面之缘,宦海沉浮,看惯了卑躬屈膝,林天下的洒脱和随性着实让人眼前一亮。可当听说林天下中毒之后,白昌平便开始担忧,担忧这人世间本来应该最纯白的灵魂会不会也变得深沉而难以捉摸。

  “桑某敢打赌,林统领的前途不可限量,儿女情长尽管能够造成一定的牵绊,但莫怪桑某多言,若是小王爷,反而会成为他的羁绊,若是那个女人,那我就不知道了。”桑霖轻轻扬起的嘴角是在面具的掩盖下唯一的表情,天机卫遍布天下,谁都想不到,天机卫的头领竟然只是在这皇城之内。

  白昌平默认,又问道:“最近可有打探到什么消息?”

  桑霖眨了眨眼睛,问道:“小王爷要什么样的消息?”

  “自然是朝臣的消息。”

  “呵呵,放眼京城,有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在借酒消愁。”说完,仰天大笑,或许对于桑霖来说,他的任务就是上传下达,他的世界里只有搜罗全国上下重要或不重要的消息,其中总有上级想要的,至于其他的,桑霖不会花时间去担忧,因此别人的儿女情长在他的口中才会如此事不关己。

  白昌平也许可以为了军中事务目不交睫,但对于别人的事向来是漠不关心,除非是特殊的人。当今皇帝膝下三子,长子和三子封王,次子立储,这无疑又是一场潜在的纷争,若非自己与白家没有血缘关系,白昌天对这个兄长难道不会忌惮三分?自古以来,生在帝王家,感叹不完的,从来都是“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京城永泰酒楼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梁鹰望着杯中酒,低吟浅唱,不知不觉,那个自己牵挂的人已经做了母亲,整日忍受着宫闱寂寞,漫漫长夜,幽闺自怜,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无数次的歇斯底里却被当成是同情和怜悯,年纪轻轻,怎么感觉如此疲惫呢?

  上官和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自己的犹豫竟然造成了这样的结果,那盏托人寄出去的提灯也杳无音讯,回到家,还得承受父亲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自己究竟是对还是错。

  “上官,你伤哪门子心哪,你的昭妍现在圣宠无极,而且还是太子之母,皇后娘娘呢?若不是因为皇长子的存在,恐怕早就被遗忘了吧!”梁鹰一拍桌子,苦笑道。

  上官和用手撑着头,说道:“我倒宁愿昭妍失宠,这样,我就可以不用每天跟在皇帝身边看着他们两人你侬我侬。”

  天机卫的消息果然是鱼目混杂,正如桑霖所说,这两个同病相怜的人满心的抱怨,最是不该平白多情,而且爱上帝王家的女子,注定没有结果,再多的努力都只是挣扎。

  “你说,我们喜欢的女人都嫁入了皇家,我们是否就应该妥协了?我爹让我和南宫飞雪成婚,你呢?六伯没有给你任何压力,谁更痛苦一些?”上官和怎会不记得那个被他伤透了心的南宫飞雪,世上最美好的就是一见钟情,不考虑之后的曲折,也不在乎之前的艰辛,只是那一刻的神魂颠倒,可是,上官和却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飞雪,硬生生地掐断了所有的可能。

  云梦侯亲自携妹妹到京提亲的事传遍了整个京城,不欢而散的结果自然是尽人皆知,上官和不在乎这个,梁鹰亦是不以为然,父亲梁粤没有给他任何压力不假,但他宁愿父亲逼他,这样还可以找个人麻痹一下失落感。

  “你恨皇帝吗?”梁鹰轻描淡写的一句怔住了上官和,上官和呵呵一笑,又喝了一杯酒,他不知道?还是不敢说?

  “喝酒吧!”又平静了许久,上官和突然冒出的一句让之前的所有对话都陷入酒香之中,周瑜打黄盖,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京兆尹府衙

  一叶知秋,大雁南飞,庭中花开花落不知看了几个来回,从梁州到京城,兄长追求的是荣耀,那么她呢?偶然间,还是会想起那一张无所事事却洒脱自然的笑容,尽管他是女子,尽管只是虚妄,可还是会想念,梁州一别,听说他在京城做了禁军统领,听说遭到了天机卫的刑罚,她的担忧他可曾知道?

  “谁?!”王瑜一个警觉,方才触景生情的情愫收敛了些许,这突如其来的脚步声让她感到不安,不知为何,反而希望,来的是那个许久不见的人。

  “王瑜。”这是个女声,王瑜回头一看,那纤瘦的身影在缁衣的掩盖下仍然有一份熟悉的感觉。

  王瑜走近看了个究竟,原来是伍云璇。“云璇,是你?!”

  自从那日一怒之下离开了天阑城,伍云璇便开始了她的浪荡生涯,她遍寻名医,想要找到医治俨然冰魂散的解药,她知道林天下是无辜的,她这么做只是想还林天下一个人情,仅此而已。可是天下之大,却没有一个人能够说出俨然冰魂散的解药是什么,无奈之下,她想回京城,哪怕见见那个无辜的林天下也好。

  “你见过林天下吗?”伍云璇不想多言,只想问出那个人的下落。

  当心中想念的人的名字回荡在耳边时,谁又能稳如泰山,王瑜又何曾不想见他,可是却没在听到过他的消息。

  “没有,听说他不在京城,不知道去了哪里。”

  原来他还活着,伍云璇的心上划过一丝欣喜。

  “他来找过你吗?”

  王瑜摇摇头,这就是回答。

  伍云璇叹了一口气,用轻功离开了府衙,无所谓王瑜惊异的眼神,也无所谓这里森严的戒备。

  “姑娘请留步,请问你是伍云璇吗?”来者是一个乞丐,却能准确地认出云璇的身份,这让云璇十分不解。

  那人接着说道:“云璇姑娘请移步天机卫总府,小王爷和桑统领有请。”

  伍云璇大致猜出了这个乞丐的身份,难怪天机卫无孔不入,这般打扮,谁能认得出?不容多想,伍云璇便在乞丐的指点下往神武门方向走去。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四十六章 厄顿符破
  “有请云璇姑娘——!”桑霖和白昌平本来还在喝茶聊天,桑霖这突然的一嗓子让小王爷有些措手不及。

  白昌平扣了扣桌面,说道:“我说,别咋呼,云璇姑娘在哪儿啊?”

  桑霖刚要回答,总府护卫便前来回报说人来了,白昌平笑道:“行啊,有两下子,未卜先知啊!”

  “没办法,天机卫得耳聪目明,不然报错了消息可是人头不保!”也正因为相识多年,白昌平才会在桑霖面前如此随意,换做别人,恐怕桑霖的形象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伍云璇在一位护卫的陪同下进了门,她扫视了桑霖和白昌平,这两个素未谋面的人为什么会突然想见她?

  “民女伍云璇拜见小王爷、桑统领。”

  俗话说,礼多人不怪,白昌平和桑霖再怎么不拘小节,还是对有礼之人有个好的印象,见云璇不卑不亢,本来严肃的见面气氛,顿时放松了许多。

  “云璇姑娘不必多礼。”

  “姑娘请坐。”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让云璇更加摸不着头脑。

  白昌平问道:“天机卫的回报说,何权、林天下、薛鋆三人挂职私自去往西域,多日未归,云璇姑娘可知道他们去西域的原因?”

  原来他去了西域!难道是为了所中之毒?

  “民女不知,还请两位大人赐教。”面前坐着的一位不正是天机卫统领吗?他的消息难道不比街头巷尾的小道消息更真实?

  桑霖一挑眉,说道:“云璇姑娘冰雪聪明,应该不必我等赘言,你的未婚夫赵怀德给林天下下毒,致使他远走西域寻求解药,至今未归,他三人所任之职尚在空缺之列,军中无主,大事无人决断,小王爷这才主动请缨代办飞骑营和禁军的事,一人顾两头不说,还相隔甚远,究其原因,你的未婚夫赵怀德脱不了干系。”

  果然是赵怀德下的毒,可是若将这事说出去,赵怀德难辞其咎,显然事先知道,否则桑霖说出真相,云璇怎会毫不惊讶?“民女……不知道赵怀德为何要给林统领下毒。”

  桑霖笑道:“天机卫的人也审过案子,下毒谋杀无非以下几种动机:情杀、仇杀、妒忌、不和,赵怀德担任天阑城督军,林天下是大内禁军统领,二人是风马牛不相及,又无政见不合之说,甚至是素不相识,怎会莫名其妙的林天下就被下了毒?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赵大人是因为怀疑林统领与云璇姑娘你有私情,所以设计陷害,云璇姑娘,不知道桑某说的对不对啊?”

  云璇没有回答,显然是被桑霖说中了,她想去找林天下,多远都无所谓,只为了还一个人情。

  “小王爷,桑统领,可知道林天下现在的行踪,我想去找他。”

  白昌平和桑霖相视一笑,这算不算达到了目的?他们找云璇来,也不过是为了让云璇去找林天下,桑霖知道林天下本人才是这一切疑问的答案,而白昌平同样知道,只有伍云璇才能深入林天下的内心,找到俨然冰魂散的解药。

  白昌平说道:“不忙,你还是回家看看你的父亲吧,听说老侯爷病得不轻。”

  父亲无疑是云璇最放不下的人,哪怕父亲在外人眼里是个顽固不化的人,哪怕父亲已经失去了权势,可他依旧是最疼爱自己的人,他从来没有逼迫自己嫁给赵怀德,离家这么久,父亲竟然就病重了。

  “告辞!”云璇向面前的两人告别,结束了这次不知所云的谈话,白昌平和桑霖恐怕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更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透露了这些,白昌平总是抱怨天机卫管得太宽,可是必要的时候,天机卫却能提供有用的信息。斟好的茶水还没有动过,白昌平和桑霖两人各怀心事,相顾无话。

  西街民宅

  前镇远侯伍长信终究是因为不想寄人篱下而移居京城西街的民宅,任凭赵怀德怎么规劝,都动摇不了他的固执。近日来突然的虚弱让伍长信感到不安,仿佛无枝可依的飞鸟,心中泛起一阵不可名状的空荡。兴许十多年没有再提起西域的事,他渐渐地忘了,忘了那里有自己的师傅,还有一张关乎自己性命安危的灵符,以至于最近身体的抱恙没有引起他的注意,直至感到快要油尽灯枯。

  “爹!爹爹!”女儿的推门而入让伍长信意识到自己身体的严重性,曾经叱咤风云的自己真的要结束自己的时代了吗?或者,自己的时代早在被褫夺爵位时已经结束了。

  伍长信艰难地从床上坐起,充满期待地望着房门,是他的女儿,伍云璇。

  “璇儿……你回来了……”伍长信伸手过去,被伍云璇及时地握住,无论面前的父亲曾经有多强势,至少现在,他已经是一个老人了。

  “爹爹,您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病重?是不是赵怀德他……”

  “不……”伍长信摇了摇头,“爹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他完了,爹也完了。”

  云璇不解地问:“他?他是谁?”

  伍长信咳了两声,接着说道:“他是爹的师父,他是西域有名的巫师,现如今鹘野国的大祭司,爹年轻时拜他为师,并且定下师徒性命相系的‘厄顿符’,现在看来,都结束了,厄顿符破了,爹也命不久矣。”

  “不,不会的,爹爹,他是大祭司,他怎么会出事呢?不会的。”

  “我想,他是遇到对手了,唉,他老了,爹也老了,很多事情本来就不该这么折腾的。”

  云璇不明白父亲再说些什么,但想起远走西域的林天下,她在想,爹口中的“对手”会不会就是林天下?

  伍长信突然抓住云璇的手说道:“孩子,不要再回到赵怀德身边了。”

  云璇潸然下泪,俯身用脸贴着父亲逐渐干枯的手掌,道:“爹,我已经离开他了,他竟然给我最好的朋友下毒,我恨他。”

  “是那个叫林天下的吗?”父亲的嗓音是沧桑而无力的,但那个名字却振聋发聩。

  “爹,您……您怎么知道?”

  伍长信挤出一丝微笑,道:“你以为爹老了吗?你是爹的女儿,爹关心和你在一起的每个人的为人,爹怕自己的女儿被欺负,更怕自己的女儿再进烟花之地……”

  云璇大惊失色,原以为瞒着父亲进了璇玑阁称为头牌,为父亲赚来治病的钱,可没想到,父亲一直都知道。

  “爹……女儿对不起您……女儿让您丢脸了。”

  “傻丫头,当初得知你那么干,爹恨不得冲进那个地方把你拉回来,可是爹知道,你的倔脾气,罢了,我的女儿啊,算是爹不要脸一回,也算是爹完全信任你一次,如果让爹重新活一回,爹决不允许你再这么干!”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伍长信慈爱地拥过女儿,只觉得好久好久,都没有这样抱过自己的女儿,回想起来,上一次时女儿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云璇低声道:“爹,我不想嫁给赵怀德,女儿想自己找夫婿。”

  伍长信笑道:“赵怀德为人阴险,如果爹不死,真怕什么时候也在他的算计之列,还有那个王瑕,商者奸诈,林天下此人我打听过,率性洒脱,快意恩仇,女儿啊,把你托付给他,我放心啊!”

  “爹,他……他是个女子。”云璇的声音很小,但伍长信还是听到了,却没有太大的惊奇。

  “呵呵,斯人义重,雌雄有何所谓,女儿,你的路,他的路,你们的路还很长,就当爹再固执一回,虽然那小子爹没见过,但爹相信这仅存的判断。”伍长信捋了捋长须,眯着眼睛凝视着女儿,双手覆上女儿的手,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云璇欲言又止,父亲手掌的温度逐渐退去,抬头一看,父亲紧闭着双眼,嘴角还带着自信的微笑,她知道,抚养自己长大的父亲,去了。

  “爹……女儿听爹的话,林天下……”云璇趴在父亲的手掌边,任凭眼泪打湿父亲的手掌,小时候就是这双手牵着自己走过无数的春秋冬夏,旁人说父亲顽固不化,冥顽不灵,她不在乎,至少父亲和自己在一起时是世上最好的人。

  少了这一层遮风挡雨的屏障,云璇仿佛看到无数的风刀霜剑割裂自己的脸颊,才发现,之前的毫发无损需要父亲付出多少代价。

  “爹——!”这一声喊出来,便是诀别。

  无处不在的天机卫将这一遭事上报总府,白昌平向白昌天请旨厚葬伍长信,白昌天准奏,以王侯礼葬之,这是后话。可对云璇来说,无论什么追封谥号,父亲始终只是父亲而已,而她,从此以后,才算是开始属于自己的生活,属于自己的人生。

  几天后梁州城

  “天下叔,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啊?”

  “天下叔,你的爹娘在哪里啊?”

  “天下叔,你有没有妻子啊?”

  “天下叔,我们要去哪儿啊?”

  ……

  一路上无恨泡在我身边问这问那,一开始我还可以耐心地回答,可是时间一久……妈的,这孩子怎么这么多问题啊!!!

  好不容易恢复的生气能力让这孩子激发得淋漓尽致,一点不剩,两位兄长在一旁看得不亦乐乎,这他妈到底是谁的儿子啊?!

  “无恨,别吵你天下叔了,你没看到他头都大了吗?”大哥竟然见死不救,还拿我寻开心,太不够意思了。

  薛大哥抱着无恨说道:“无恨,你天下叔一身都是秘密,如果要解释啊,这辈子都解释不完,你就别追着他问了,瞧,咱们已经到梁州城了,即将到达中原。”

  无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指着我问道:“天下叔,你什么时候娶媳妇儿啊?”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他娘的,枉我在鹘野那么神气,竟然被这个孩子问得抓狂,天生造物,到底是谁创造了孩子这种东西啊!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四十七章 自由英雄
  看惯了黄沙滚滚,隔壁荒凉,再回到繁华的中原大地,只觉得之前的种种都是视觉的洗礼,一直没有多想京城的事,一方面是记不得多少,另一方面则是,对于京城的印象并不深刻。当再回到这里,才猛然想起,两位兄长挂职出走,这次回京会不会被惩罚?

  无恨那小子永远都是那么快乐,哪怕他的问题令我厌烦遭到我的责骂,他也是笑容满面,似乎周遭的一切都挑动不了他的悲伤,直到回到京城的第一个晚上。

  那天夜里夜幕压抑,不见星辰,恐怕是入秋了,连晚风都带着一股寒气,可是吃完晚饭以后,就不见了无恨。

  我以为他是在这统领府住不习惯,说实话,我也不习惯,我甚至不知道,两位兄长怎么会知道这是我的府邸,还在里边驾轻就熟,大哥的解释是之前带他们来过,可是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如此陌生。

  无恨不像是会乱跑的孩子,府邸这么大,他也不会失踪,不出我所料,当我看到他时,他正在蹲在花园的回廊上拖着脑袋发愣,自然是没有发现我的到来。

  “无恨,在那儿干嘛呢?”若是平时我这么一喊,他铁定会蹦跶过来追着我问东问西,可是今天却只抬头看了我一眼,爱搭不理的。

  我走到他身边,坐在地上,问道:“你小子怎么了?好端端的闹脾气啊?”

  他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天下叔,我想我爹了。”

  唉,这小子,你说他要是饿了,我还可以让下人端点点心过来,他要是无聊,我还可以陪他玩儿,可他要爹,这我可上哪儿找去啊,难不成还得让我飞去鹘野把严克诚带回来?

  “无恨啊,其实很多时候天下叔很羡慕你啊!”秋夜微凉,我却嫌长袍太过麻烦,干脆脱下长袍放在一边,只穿着中衣坐在无恨身边。

  无恨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我,我再次看清了他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睛,发觉自己似乎曾经也有过这样一双眼睛。

  “天下叔,你为什么羡慕我啊?”

  “因为你还有爹可以思念,可是天下叔却连自己的爹是谁都不知道。”本来和孩子说话时情绪是最好不要低落的, 提到父亲,我的心里就不是滋味儿,按捺不住地,低沉。

  “天下叔没有爹,那您是怎么长大的呢?”

  “天下叔有养父啊,我是由他们抚养长大的。”这孩子在想些什么哪,谁说没爹的孩子就长不大?

  无恨拉着我的袖子,摇着我说:“我爹说了,男子汉不能哭,天下叔你要哭咯!”

  “混蛋,我才没有哭!再说了,谁说男子汉不能哭,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叫‘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吗?”

  无恨怔怔地望着我,明显我的话颠覆了他对父亲教导的记忆,我拍着那小子的肩膀道:“无恨,要说什么大道理呢,天下叔没你义父在行,天下叔就一句话,你有值得想念的人,这就是幸福的,不管你走到哪里,你在想你爹,你爹一定也在牵挂你,你是个男子汉,你要让自己强大起来,这样才能不辜负你爹还有我们的期望,而不是像个小娘皮似的在这里哭哭啼啼地想爹。”

  “嗯,我要做一个像天下叔、义父、还有何叔叔那样的大英雄!”无恨站起来攥着小拳头,用炯炯的目光看着我。我第一次被人称作是英雄,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样才算是英雄,怎么就成了孩子眼中的英雄了呢?

  我揽过他,说道:“好了,我们看星星吧!”

  “天下叔,天上黑漆漆的,哪有星星啊?”

  我瞪着他道:“我说有就有!”

  “哦。”

  我又转怒为笑,浑然没有看到不远处站着的两个大老爷们儿,可能在他们眼里,我和无恨就是两个孩子。

  第二天天一亮,我们哥仨安顿了无恨之后,便进宫去了,经历了这么多日子,我渐渐想起了许多以前的事,其中也包括我和陛下、娘娘、白昌平的友谊,此次进宫面圣,也算故友重逢。

  已经过了早朝的时间,我也用不着在大庭广众之下受人指指点点,竟松了口气。阿成公公传陛下口谕,让我们在永德殿候着。

  “林天下何在?!”我们三人站在大点中央,冷不丁传来的一嗓子让我吓出一身汗,这皇宫里都是失心疯吗?总是这么吓人。

  “林天下在此!”我背对大门回了一句,我倒要看看是谁。

  大哥和薛大哥偷偷回身瞄了一眼,我听到大哥倒吸了一口气,好吧,我知道是谁了。

  “林天下何在?!”又是一声喊,可这次却是一声娇喝,嘿嘿,来的人还不只一个。

  “林天下在此!”

  “林天下何在?!”妈的,宫里的人都有病吧,换个问题好不好啊!虽然我已经知道是谁了。

  “林天下在此!臣林天下参见陛下、贵妃娘娘、小王爷!”我面对空无一人的宝座下跪行礼,大哥他们不知所措,愣了半晌之后对着门口下跪,我相信自己是大周第一个敢背对皇帝下跪的人。

  来者果然是他们三人,许久不见,陛下眉间的“川”字依然明晰,娘娘却愈发光彩照人,小王爷身体颀长,器宇轩昂,还是老样子,一点儿没变。

  “三位爱卿平身。”

  “谢陛下。”

  白昌天稳坐正座,笑道:“鹘野赫莫汗的奏表已经上来了,比你们早了一步,说你们在鹘野出尽了风头,立下了大功,赫莫汗还夸中原人才济济,地灵人杰,此乃爱卿之功啊!”

  我和两位兄长并排站着,我们三人相视一笑,我接着道:“臣还要恭贺陛下娘娘喜得龙子。”

  “你才刚回京,怎么知道?”贵妃昭妍轻启朱唇,浅笑道。

  我答道:“回娘娘的话,臣等进宫来的路上听得够多了,臣等又不是聋子傻子,自然是知道了。”

  此话一出,帝妃大笑,白昌平一言不发,笑而不语。

  白昌天说道:“朕想,你三人可是配合的天衣无缝,若要强行将你三人分开各派一职,倒是暴殄天物了,这样吧,朕就封你林天下为怀化大将军,何权为安国大将军,薛鋆为武威大将军,三位将军就不用分开了。对了,天下,你也有些日子没回乡了吧?朕准你衣锦还乡,由何爱卿和薛爱卿陪同,如此可好?”

  一直都是他在说,我也不好反驳,想想也是,出来好几年了,也该回去瞧瞧了。

  “臣等领旨谢恩。”

  “陛下,娘娘,我们三人这官职是不是没什么大事,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料你就是个懒人,不想上朝,那就依你,你三人回乡之后代天巡狩,巡视四方,体察民情,这样总可以了吧?”

  “可以可以,谢陛下。”我冲着大哥和薛大哥竖起了大拇指,我们自由啦,哈哈。

  许久不说话的白昌平信步走到我身边,说道:“有个人想见你,离开皇宫后去西街民巷。”

  大哥和薛大哥好像已经猜出是谁了,可我还是不知道,只不过,……“昌平,新婚之喜,兄弟我还没祝贺你呢!”

  昌平惊道:“你怎么知道?”

  我抱胸道:“小道消息!”

  又引来一阵大笑,这皇宫,就是我闹笑话的地方。

  西街民巷

  “大哥,薛大哥,你们猜到那个人是谁了?告诉我吧,我好有个心理准备,不然又要闹笑话了。”一路上,我一遍一遍的恳求大哥他们告诉我到底是谁想见我,可他们就是不说,还一直笑,搞得我心里边毛毛的,娘的,我讨厌故弄玄虚!

  到了巷口,他们突然停下,大哥颇为神秘地说道:“额,这个,天下啊,我们就不方便进去了你自己进去吧!”

  “对对对,天下,这事儿我们去不合适,还是你自己去比较好。”薛大哥笑道。

  我说道:“为什么啊,如果遇到什么危险,我叫人还来不及啊!”

  “哟,我们的林大将军,您的两套本事已经足够保护自己的了,谁还能伤得了您啊?”大哥怪腔怪调地笑道。

  算了,不用他们跟着了,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一个个都这么阴阳怪气的。

  这条小巷很窄,两旁民居林立,但都紧闭着房门,唯独前方的一扇门开着,或许就是这里了,我在门上敲了敲,问道:“里边儿有人吗?”

  没人回答,我径直走进,探了探头,问道:“有人在里边吗?没人有鬼也吱一声儿啊!”

  还是没动静,这地儿怎么比那大祭司的宅子还恐怖,连最基本的猫都没有。最重要的是,大哥和薛大哥还不在身边,妈的,到底是谁想见我,约我在这种地方?

  “老子就是林天下,到底是谁想见我?!”我承认我害怕,所以才大声嚷嚷,但是,这一嗓子还是有效的。

  “好久不见。”是个女人的声音,不是我想象中的女鬼,而且,这声音很熟悉。前方的庭院拱门里走出一名女子,我一时感到头痛欲裂。

  我的眼前,幻象与现实交替着,直到脑海中的那个身影和眼前的这个身影合二为一,她就是她,无数次出现的那个人,不自觉的,喃喃自语:“云璇……”

  她迎面跑过来,那个身影越来越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都是我害的。”

  什么呀,什么就她害的?我一脸疑惑,满腹疑问,可她就近在咫尺,抓着我的手,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可是如果我们之间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的话,我不怪你。”

  她摇着我的肩膀,问道:“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云璇。”

  “我记得,你是云璇,我们在璇玑阁见过面,还有长风酒楼,你还说赵怀德是你的未婚夫,我开玩笑说要不你嫁给我好了,额,我就记得这些。”我想一个傻子一样看着她,可她却已梨花带雨。

  云璇点点头道;“好,我嫁给你。”

  “啊!!!不是……我当时只是……我只是开玩笑……我……唔!”她真的就在我的面前,而且,四唇相接之际,我仿佛天旋地转,我能感受到她唇间的冰凉,还夹杂着眼泪的咸味,我的心里竟有一丝欣慰,可是,我圆睁的双眼看清了她微睁的双目中的哀伤,她一定有什么伤心事,我的意识里试图着说服自己享受这一刻的温存,可我还是推开了她。

  我大口地喘着粗气,我承认自己破坏了气氛,可我知道面前的女人是个伤心人,我不能这么做。

  “云璇!你看清楚,我是林天下,不是你的未婚夫赵怀德!”我还是想叫醒她,但愿刚才的举动只是她在发泄自居的痛苦。

  云璇顿时泪如涌泉,她对着我喊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林天下,可是我要告诉你,我爹死了,赵怀德是个卑鄙小人,他要下毒害你,我无家可归了,我只能等你回来,我只能跟着你!”

  伍长信死了?果然厄顿符破,伍长信也难逃一劫,可是云璇说,赵怀德下毒害我,看来大哥他们说的没错,俨然冰魂散的确是赵怀德下的,如果我推测的没错,云璇拒绝和赵怀德成亲,赵怀德以为是我从中作梗,所以怀恨在心,下毒害我,虽然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平生最见不得女人哭,云璇泪水模糊了双眼,我用衣袖擦去她的眼泪,她……唉。“云璇,从……从今往后,我保护你。”

  这也许是一个契约,我和她之间的契约,我还是心软了,我甚至无法定义她对我来说到底是什么,路人?朋友?或是……但是不管怎样,但愿我林天下瘦弱的肩膀能够保护她。

  “你……别哭了。”我话音刚落,她扑进我的怀里,再一次令我措手不及,我没有抱过人,也不知道手该放哪儿,哎呀,肩膀怎么湿漉漉的,额,我知道了。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四十八章 衣锦还乡(上)
  她在我的肩头哭了好一会儿,因为是秋季,所以我的衣服穿的有点厚,不过,被云璇这么一哭,估计是从里到外同一个地方都能挤出水来了。我知道这个女人一肚子苦水儿没地儿倒,可是姑娘,我知道你是个被伤了心的女人,可你知道吗?比起你能够以真面目示人,我这一辈子只能装男人更悲惨一点啊!

  “云璇,我们在这儿待了好一会儿了,我刚刚领旨明天启程回丛岗看望养父母,你也一起去吧,从今往后,有我保护你,不会有人敢欺负你的。”我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胆子敢打这个包票,可看云璇哭得肝肠寸断的样子,我真是不忍心哪!

  云璇红肿的双眼里流露出暧昧的神色,让我不敢多看,她自然也明白,便拉着我的手说:“天下,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

  这话怎么听得那么别扭啊?不过回想起来也真好笑,一开始是我自己一个人四处闯荡,后来是大哥和薛大哥我们三人一条心,现在又多了云璇和无恨,以后也许会分开,可这样一起浪迹天涯的日子,一定是美好的。

  “林天下一直都是四海为家,有我在的地方,就有你的家。”见鬼,这话是我说的吗?不不不,这绝不是我说的,可是,它却是从我的嘴里说出来了,完了完了,云璇又要误会了。

  果不其然,云璇含羞带笑,挽着我的手,我恨死白昌平,正事不干,给我弄来这么个麻烦事儿。

  我领着云璇出了巷子,只见大哥和薛大哥歪着脑袋靠在墙边打盹儿,就这么会儿他俩竟然睡着了,是在寒碜我吗?

  大哥听到我们的动静,随即摇醒了薛大哥,大哥伸了个懒腰道:“哎呀,我说兄弟啊,你要再不出来,我和你薛大哥的头上都要结出蜘蛛网了。”

  一回神,大哥看到了云璇,赶紧抱拳道:“哎哟,云璇姑娘,失礼失礼,别见怪,我不知道小王爷让天下见的人竟然是你。”

  云璇笑着摇了摇头,刚想说什么,却被薛大哥打断:“什么云璇姑娘啊,现在应该叫弟妹,是吧天下?”

  我怒视薛大哥,可他却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我就知道他们一定会胡说八道,没想到又让我说中了。云璇却跟没事人一样,饱含深情地望着我,我再一次不知所措。

  “我……我们先回府吧,无恨还等着我们呢!”我从嗓子眼儿里挤出这么一句话,云璇挽着我的手更紧了,两位兄长越走越快,我知道他们是故意的,可我怎么一点抗拒的想法都没有呢?

  统领府

  无恨那小子还是很听话的,临出门前交代过他别跑出去,就在院子里玩儿,果然,那小子叫了一大群下人陪着他踢球,这小少爷的生活过得挺滋润啊!其实他本来就该是小少爷,只不过不该在我这林府,应该在严家。

  他大老远的看见我,丢开手里的球跑过来,这小子这些日子都跟我呆在一块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我儿子呢!“天下叔,义父,何叔叔!”

  “无恨,义父和两位叔叔不在府上,你有没有胡闹啊?”薛大哥问道。

  无恨背着手,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道:“义父交代过不能乱跑,孩儿就一直在府上玩儿,这些哥哥姐姐可以作证。”

  旁边的下人们一个劲地点头,本来我也不怀疑,既然我们回来了,就让他们各干各的去了,无恨眼尖,立即对我身边的云璇起了兴趣。

  “哎,这位姐姐从来没有见过诶,天下叔,是您的媳妇儿吗?”

  云璇吃吃地笑,两位兄长朝我耸耸肩,我真不明白,云璇脸上有写着是我林天下的媳妇 儿吗?“额,这个……我……无恨,这位云璇姐姐是叔叔的朋友,以后她就和我们住在一起,你高不高兴啊?”

  无恨还是个孩子,自然不管那么多,好在他也不怕生,拉着云璇的手笑着说:“好啊,云璇姐姐好漂亮,我要她做我的婶婶。”

  我发誓,我什么都没听见……方才我没有明说云璇的身份,注意到了她脸上失望的神色,可无恨的话让她冁然一笑,摸着无恨的头道:“你叫无恨是吗?姐姐和你玩儿吧!”

  “好啊!”

  对于孩子来说,有了玩伴便可以不亦乐乎,但我隐约能感觉到,云璇不时看向我的目光,如果说答应保护她便是我和她之间的契约,那么,我能兑现吗?再或者,这个承诺能维持多久?当她遇到了自己的心上人,出嫁了,拥有了自己的幸福,这个承诺也就不攻自破了,在鹘野的时候,她的身影每每出现,我都想亲眼见见这个人,可现在终于见到了,却觉得,这是个莫大的责任,我,承担得起吗?看她和无恨玩儿得那么开心,我逐渐觉得,自己更喜欢看她笑的样子,因为这个时候,我的整个世界都敞亮了,不,她何时成了我的整个世界?

  “大哥,薛大哥,我去收拾行李,今晚好好休息,明天还要赶路。”我没有看两位兄长的表情,独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我想熟悉一下自己的气息,更想静一静。

  入夜,近冬的夜晚越来越冷了,我让下人给他们房里搬个炉子去,免得夜里着了凉。

  中原的夜晚果然少了西域夜晚的压抑感,不再觉得天空近在咫尺,我开始同意两位兄长的说法,兴许俨然冰魂散根本就没有解药,只有重新接触那些人、那些事,才能再想起曾经的点滴,所谓俨然冰魂,不过是让我变成一个遗忘了过去的冰冷之人,可是有一股人情在心间,只要身边还有温情,就不会毒入骨髓,我就还有救。就像现在这样,好多人和事都想起来了,提起父母会酸楚,看到云璇会怜惜,和两位兄长在一起会感激,心中慢慢地有了喜怒哀乐、七情六欲的感觉,就算找不到师父,又有什么所谓?

  “夜里风大,小心着凉。”不知何时包裹在身上的披风,还有不请自来的人。

  我怎会不知道是谁,只是没有转身,用一只手扬起披风,她很配合,倚靠在我的怀里,我用披风捂紧她,静静地道:“你说你要嫁给我,可是对不起,我不敢。”

  “我可以等。”披风里的温度是暖的,我相信此刻彼此的心也是暖的,林天下这一次胆怯了,我就是没有勇气踏出这一步,从前王瑜不敢,如今的云璇更是不敢。

  她在我的怀里抬起头,我只比她高出一个头,谁知这样的差距却恰到好处,她凑到我的耳边,我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呼吸。“你一定觉得我是个看见男人就往上贴的女人吧?”

  我轻轻低头,看着她的眼睛,摇摇头,道:“斯人如玉,可远观而不可亵玩。”我抬头看着天空,还是那么暗淡,云璇环着我的腰的手又紧了紧,我一直都在躲着,却从未想过要远离。

  拂晓鸡鸣,我们一切同于往常,轻车简从,我们只是要回乡探亲,而不是回去炫耀。

  一路风尘,陆路继而水路,多年没有回江南,这里还有谁记得我呢?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江南胜地果然名不虚传啊!”当我们的船停靠在兴化渡口,大哥第一句话便是如此,薛大哥牵着无恨下了船,云璇依旧紧跟其后,拉着我的手,怕走丢。

  “你们先在渡口茶楼歇会儿,我去看望我的叔父。”我没有让云璇跟来,有些事情,现在还不是时候,否则解释不清。

  前后相别近乎十年,那个小茶馆还是老样子,我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台上醒木一响,刘叔叔还是在说过去的故事。

  “咱上回说到,先帝开创大周朝……”

  这么多年了,先帝的故事说了这么久,不知说了多少遍,这里的茶客听不腻,刘叔叔也说不腻,那一辈人的记忆还在传承。

  我像当年一样找到了那个胖女人,要求见刘孝杰先生,那个女人这次比上次爽快多了,二话不说就进去打了个招呼。“年轻人,刘先生要见你,你进去吧!”

  我走至刘叔叔房门前,沉声道:“晚辈求见先生。”

  “进来吧年轻人。”

  我进了门,刘叔叔正坐在窗边喝茶,我作了一揖道:“小侄林天下见过叔父。”

  刘叔叔猛一回头,颤抖地放下手中的茶壶,“天下……你回来了?”

  我毫不客气地搬了条凳子,坐下,翘起了二郎腿,一如当年。

  “天下,你是不是闯祸了,跑回来了?”天哪,在刘叔叔的眼里我就是这么个形象吗?

  我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说道:“我现在可是御封怀化大将军,代天巡狩,得陛下恩准回乡探亲,侄儿没有闯祸,侄儿一直都在努力。”

  刘叔叔的胡子又白了许多,但他捋胡子的动作还是和当年一样,“果真?”

  “侄儿现在可是认真的。不瞒叔叔,侄儿在京城还有一座府邸,您要是不信,侄儿这就给您搬来!”在叔叔面前,我还是个爱闯祸、长不大的年轻人,不过这样也好,这才是最真的我吧!

  “哎呀,时间过得挺久的了,我得走了,刘叔叔,我得回去看娄汉叔他们了!”其实我是怕大哥他们一直在喝茶喝出毛病来。

  刘叔叔倒也通情达理,没有多挽留,只是上前整了整我的衣衫,道:“你小子总算有点出息了,但你要记着,无论你是什么身份,别忘了为百姓多做实事,别老拿着个名头瞎咋呼。”

  “放心吧,天下天下,不为天下百姓谋福利,我都对不起自己的名字。”时隔多年,我也比当年离开兴化时高了许多,刘叔叔再也不能顺手就摸到我的头了,头乃诸阳之会,怎么能老是被摸?

  我充其量是打扰了刘叔叔而不能算是看望,要不是那几个人等着,我还真有可能和刘叔叔聊上几天几夜,好好说说我这些年的经历。

  “弟兄们,我回来啦!”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四十九章 衣锦还乡(下)
  “天下。”云璇笑语盈盈,迎面走来,不顾身后两个大男人的不耐烦,也不顾无恨出于玩耍的纠缠,跑到我身边,面若浮云,目似辰星。

  我能如何?报以一个礼貌的微笑,收起刚才胡闹的口气,从她的身旁擦过,对两位兄长若无其事地道:“两位大哥,让你们久等了,我们走吧!”

  我迟迟不敢转身,我隐约感到自己的脊梁被一种炙热的光芒灼烧着,无法躲避,直到无恨无心的插入:“天下叔,你不知道,刚才义父和何叔叔都快睡着了,可是婶婶还在陪我玩儿呢!”

  婶婶!这个称呼我给不起,也……不能属于她,可我不能当面拒绝,这样太残忍。昨夜相拥仰望夜空的记忆还历历在目,怀中还遗留着她的温度,她的气息,不知觉,从心底发出一声叹息,伸出手,牵住了她。

  罢了。

  柔荑在手,可我不敢看她,就这么牵着走在前头,无恨还是由薛大哥拉着,大哥打了个疲惫的哈欠,舟车劳顿,大家都累了,可还是得步行到丛岗。

  “我背你吧!你一个女儿家要走这么远的路,怪累的。”我也不顾她的拒绝,躬下身让她上了背,我忘了自己也是个女子,是啊,忘了很久了。

  “天下叔,我也要你背!”“别胡闹,义父背你,没看见你天下叔正忙着呢吗?”接着又是一阵笑语,就当是耳旁风好了。

  路旁的树掉了叶子,落叶铺满了一整条小径,来时没有注意过这样的美景,或许那时还不到季节,或许那时没有此刻的心境。背上的人轻轻抬手为我擦汗,柔声道:“谢谢你,你还是关心我的对吗?”

  “我觉得此刻的自己更像是陪伴妻子归宁的丈夫。”我毫不避讳的言语引来了她的妩媚一笑,不约而同地,看向前方,我想知道还有多远,可为什么,仿佛在看我们二人未来的路。

  “天下啊,前头的村口是不是就到了?”大哥小跑到我身边,指了指前方,我给了他肯定的回答,继而听到身后无恨欢喜的喊叫。

  “放我下来吧,这一路辛苦你了。”我的动作很小心,但无可掩饰的,自己身上淋漓的汗和此起彼伏的喘,她笑了,我也憨笑了一声,林天下,就是这么傻。

  我们一行人走进村口,在村口打闹的孩子立即跟来,指着我,“这位叔叔是哪里来的?”

  他们应该是新降生在这个村庄的孩子吧,儿时的玩伴都长大了,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但愿一些渐渐老去的大人们能认出我来,然后和当年一样说我几句,让我听听乡音。

  “天下,为什么村子里的人好像都不认识你似的?”云璇的话然我感到一丝冰凉深入内心,我机械地看着这周围的一切,这都是陪伴我成长的花草树木、乡亲父老啊,难道都记不得我了吗?

  娄汉家的院子在村西头,路过王秀才家时,习惯性地往里看了一眼,房门紧闭,他估计又上哪儿去了,旧时被他称作是贼的林天下回来了。

  娄家的院门虚掩着,门旁的石缝里都长出了野草,几只蚂蚁在进进出出,一抬头,屋顶上的烟囱冒着气,空气中一股土地的味道,不比那些檀香、龙涎香、梅花香的气味,却更亲切温馨。

  “叔,婶儿,我回来了!”我推门而入,惊得门顶上鸟窝里的鸟扑楞了几下翅膀,无恨蹲在门口看蚂蚁,两位大哥跟在我身后,云璇拉着我的手,寸步不离,的确,这些对他们来说都太陌生了。

  “哎,门儿没关着,自己进来吧!死老家伙,家里来人了,还不快看看去,还杵着干啥呢?”大凤婶高亢的嗓门还是那么急哄哄,接着一声开门声,我终于见到了多年未见的养父,娄汉。

  “几位是外地人吧,我这儿穷乡僻壤的也没什么好招待的,让你们在门口站那么久实在是不好意思。”娄汉叔竟然没认出我来,我诧异地回望云璇和两位兄长,难道我真的变化这么大吗?

  眸底一股清泉如同古井中等候许久的水,涌上两睫之间,“娄汉叔,是我,我是天下,林天下。”我近乎哽咽地说出这句话,搀扶着娄汉叔,空气瞬间凝固了,大哥和薛大哥从没见过我哭,云璇更是不用说,天伦重见,云璇定是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转身,低声抽泣。

  “天……天下,你是我的孩子天下?”娄汉叔揉了揉双眼,指着我的手开始颤抖,进而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笑,“彩凤,快来啊,天下回来了!”

  “你个死老头子大白天说啥胡话呢!”大凤婶儿将双手在围裙上蹭了蹭,看着我,怔住,“你……你是天下那小子?”

  我已是满脸泪痕,近乎十年光阴,我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吊儿郎当、游手好闲的林天下,我的身边有我同生共死的兄弟,可爱的小侄子,还有……一直陪在身边的女人。“叔,婶儿,我不骗你们,小爷我就是林天下!”我操着当年的口气,只为让二老想起那个不成器的林天下。

  “哎哟!”大凤婶儿好了一嗓子,负着笨重的身体跑到我身边,用长满茧子的手摸着我的眉眼,然后把我的脑袋狠狠地拉进她的怀里,“老娘还以为你小子不回来了呢!多少年了不见人影,你死到哪儿去了你啊!也不给家里捎个信儿,也不会来看看,你叔和婶儿就是死了你也不晓得啊!”婶抱着我号啕大哭,惹得娄汉叔也为之动容。

  大凤婶还是一开口就没好话,冲着我哭着骂娘,这个操劳了一辈子的女人成为了我记忆里最符合的母亲形象。

  娄汉叔对大哥他们问道:“你们……都是天下的朋友吧?”

  “大叔大婶,我叫何权。”“我叫薛鋆。”“我们哪,都是天下的好兄弟,跟着他走南闯北的弟兄!”“还有还有,门口那个孩子是我的儿子。”薛大哥还不忘补上这一句,可云璇也是个大活人,娄汉叔怎能忽略?

  “这位姑娘是?”

  我安抚了婶,对娄汉叔说道:“叔,这也是我的朋友,这么多年,都多亏了他们的照顾,才有了今天的我啊!”

  “快快快,进屋吧,哎哟,门外那小子长得挺水灵的,别玩了,快进来喝杯茶吧!来闺女,婶这也不是大户人家,没什么好招待的,你也别嫌弃啊!”女人和女人永远都是同类,大凤婶也不在乎是头回见面,拉着云璇就进了厨房,我和两位大哥陪着娄汉叔聊天,无恨在院子里逗鸡玩,一家人其乐融融。

  “来来来,大家喝茶,闺女你也别忙活了,婶让你陪着婶聊天,你怎么倒干起活而来了?死老头子你跟木头似的坐在那儿让人家闺女忙活,你搭把手会死怎么地?”云璇坐在我身边,我们俩一脸无奈地看着这老两口,两位大哥捂嘴笑。

  “大婶你也别忙了,坐下歇会儿吧!”云璇站起身扶着婶,云璇本是侯门女子,举止得体,落落大方,婶更是喜欢得紧,直拉着云璇话家常。

  “老婆子,你还不知道吧,咱们天下啊,现在可是御封怀化大将军了,代天巡狩,帮着陛下体察民情哪!”

  “这小子老不正经,总算干了回正经事!”大凤婶虽嘴上损我,可脸上欣慰的笑容却出卖了她。

  又传来一阵开门声,“唉,这是谁家的孩子啊?”这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一定是阿玉,连他爹娘都认不出我,我看啊,他一定也认不出我来。

  “爹娘,家里来客人啦?”虽长在农家,但白皙的皮肤,标志的长相却不输官家女子,只是瘦小了些,“哇,家里来了好多人啊!”

  “玉儿,还不快来见见你小天哥。”娄汉叔指着我,随即引来了阿玉难以置信的眼神。

  长发以绸缎发带束起,身着青纱长袍,腰束锦带,佩以三尺青峰。我特意换了最随意的服饰,难道还是认不出吗?“阿玉。”我的嗓音天生深沉,加上年龄的增长竟与平凡女子的尖细不同,反而更为清晰。

  “小天哥!”阿玉叫了一声,接着指着云璇问:“这位该不会是嫂子吧?”

  我好想否定,可是耳边竟传来一句“呵呵,是啊!”

  用饭时,娄汉叔、大凤婶坐在一起,两位大哥坐在一起,无恨和阿玉坐在一块,而我,自然是和云璇坐在一起,云璇毫不生分地给我夹菜,甚至还要喂我,大凤婶笑道:“你瞧瞧,这闺女对咱天下多好啊!”

  “大叔,大婶,天下回来了,村子里好像没几个人认出他来,这是怎么回事啊?”大哥问道。

  娄汉叔说道:“何权哪,你有所不知啊,天下要是现在出去,也没人认出来啊!一晃眼,天下都长这么大了,也有出息了,身体更壮实了,就算是我老头子出去说天下是个女人也没人信啊!”

  饭桌上,我们谈笑风生,无恨的嘴甜,逗得二老哈哈大笑,云璇知书达理引来大凤婶一阵赞叹,阿玉更是对云璇很是满意,看来啊,我若是对不起云璇,就是大不孝啊!

  “大叔大婶,我们帮你们收拾桌子吧!”两位大哥什么时候也这么勤快了?看看窗外,夜晚总是来得比白天着急,不知从何时起,我喜欢在夜里看天空,于是,就有了西域的天空和中原的天空的区别。

  “听我老婆子安排一下啊,今儿晚上,小天就和闺女一个房间,薛鋆、何权还有无恨小子就凑合一个房间吧!”不出我所料啊,该来的,还是来了。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五十章 表露心迹
  夜色深沉,大家都回房去了,本是在两位兄长房中闲谈,可连最爱闹的无恨都困了,只好离开了。纠结万分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云璇。”我看到房门是打开的,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了,一进门就看见了正在发呆的她。 

  “恩?你来了。” 

  “你怎么还没睡?”我硬着头皮问。 

  云璇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微微怔了一下,随后笑答道:“我今晚不想睡觉。” 

  “恩?”我诧异地看她一眼。 

  云璇站了起来,直视着我的眼睛,她的眼睛漆黑的眼眸如两粒黑宝石,明亮清澈,不染尘埃。她眼中的我俊逸的脸庞,精致的五官,脸上似乎永远挂着笑。

  “我给你弹琴吧!”我想不出要说的话,只能从记忆里抽出自己唯一在行的,恐怕云璇不会相信,我这个外人眼里不务正业的混混也会弹琴,当初教我弹琴的那个老者,恐怕已经作了古,我却不忍心忘记他教给我的宫商角徵羽。

  我熟稔地从屋子的大箱子里拿出沾满灰尘的古琴,自我走后,这个家里就没有第二个人照顾过这把琴,当初那个老者说过,琴是有灵性的物件,我还不相信,他说总有一天,我会懂的,如今我终于明白他说这句话时的深意。

  我拉着云璇的手进了院子,“好了,就是这里了。”我自豪地说。 

  她微微皱一下眉头,轻轻地拽过衣袖,于是我的手就尴尬地定格在了那里,她的身影似乎迟滞了一下。 

  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自己希望她幸福,渴望让她拥有幸福,可是自己,却给不了她任何幸福。 

  云璇回过头,笑了一声,手再次附上我的衣袖。 

  “皱了么?对不起……”我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没由来得,自己的心猛地一疼,为什么,总是那么应付? 

  “不是的。”她说到这里卡住了,自己接下来还要说什么,才能让这一切能够顺理成章地继续。 

  我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云璇的手很凉,我努力想把自己的温度给她。 

  云璇抬头看看面前的我,或许对于她来说,只有此时,她才能感觉到我对自己的好,而只有此时,我才能感受到她的美。 

  我看着她的手,却不敢抬头,我怕面对那双眸子。 

  “好了,我不冷,快点过来了。”云璇收回了手,我明白她不想等到我拿下自己的手。 

  “恩。”我点点头,再次打量着这个庭院。 

  在面前的桌上摆下一把古琴,俯身坐下。指尖抚着琴弦,这琴,该奏起音乐了。指尖波动,流转的月光在琴弦上跳跃。琴声响起,从最先的低沉慢慢升高。 

  青衣树下奏,唯叹人世愁。 

  我觉得自己的眼角有些湿润,一滴泪竟然落了下来。我微微诧异,这琴声竟是催下了自己的眼泪。 

  云璇静静地听着。 

  这琴声时而低沉,时而悠扬,时而轻快,时而悲凉,倾诉着主人的心情。 

  月下抚琴,意境已经渲染了一切,潇洒的,悲伤的,内疚的,害怕的……一切一切的感觉都涌了上来。 

  抚琴者入神,听琴者失神。 

  云璇此时已经忘了自己,忘了周围,她的眼里只有那个人。 

  怎样的人儿才能有这样的心情,怎样的感情才能奏出这样的声音。

  许是奏琴入了神,竟没注意到云璇进了屋,不一会儿,取出一件披风,这件披风是那夜的那件,她还带着?可我为什么都没看到?

  “云璇……” 

  “给我个照顾你的机会……”云璇看着我,“行么?” 

  我看着她的眼睛,还能说不么,下意识地,点点头。

  她一如那夜,将披风披在我身上,可是这次不同的是,她趴在我的身上,吐气如兰,周围静得只剩些微风声。

  “云璇。”

  “嗯?”

  “我喜欢你。”说出这句话,该有多大的勇气,可我,只能喜欢,仅此而已。

  云璇用脸颊在我的耳边蹭了蹭,轻声道:“如此,足够。”

  “对不起,这是我唯一能够……”

  “我明白,我说过我会等着,等着你不顾一切地接受我的感情。”她将不顾一切四个字说得格外得重,对我来说,已是震耳欲聋。

  只因你父亲的交代,你就敢对我这个习惯了风餐露宿的人付出真心,赵怀德那么多年的爱都白费了吗?我凭什么让你这样对我,又凭什么,让你认定,我这个只能以假面目示人的女子能够给你你想要的幸福?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长恨歌》,再熟悉不过了,可她无心的吟诵却勾起了我对唐明皇与杨贵妃悲惨结局的同情和对自己的恐慌,我敢站在博宏观的大堂上控诉伦理纲常,可真的让我做的时候,却只能望洋兴叹,我怕踏出这一步让她千夫所指,更怕踏出这一步让自己万劫不复。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无恨的名字起得真好啊,少了恨就少了更深层的忧愁,云璇,我其实,没你想象的那么勇敢。”指尖一勾,琴声戛然而止,万籁俱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有时也在想,对于赵怀德到底是怎样的感情,而正因为不确定,所以没有答应和他成亲,从梁州到天阑,我都在思考,赵怀德对我父亲的照顾无微不至,可我对他也只是感激而已,是感激而不是爱,靠感激树立起的感情真的牢靠吗?”一直都是几面之缘,我从未想过可以单独和云璇在一起听她说自己的心事,每个人都有一颗摇摆不定的心,非要给自己遇见的每一个人都下一个定义,然后一再改变,一再确认,一再深陷。

  我发现自己迷恋上牵着她手的感觉,她的手总是那么冰凉,让我觉得她需要一个人去爱护,去珍惜,“云璇,我也是个女人,我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能够给你幸福,我甚至不敢确定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离经叛道的路总是要有人走的。”那口吻,三分任性,七分坚决,在无人的夜里,掷地有声。我讶异地看着她,那瘦弱的身体里藏着一颗怎样火热的心,我真羡慕她的勇气,可我也已经是离经叛道了不是吗?

  夜色撩人,我牵着她进了屋,背对着和衣入眠,一夜无话,或许,我们都一夜无眠。

  “天下叔,婶婶,早啊!”无恨那个小鬼连门都不敲就跑了进来,跳到我身上,小声道:“天下叔,我听见爷爷奶奶说阿玉姐姐有心上人了呢!”

  阿玉有心上人了?我还是不动如山地刮了刮无恨的鼻子,“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叫心上人么?尽胡说!”

  无恨两手叉腰,傲气地道:“我当然知道啦,就像天下叔和婶婶这样。”

  我与云璇相视一笑,这一笑是发自内心的,我试着让自己不要躲避,试着逼迫自己拿出大闹博宏馆的勇气。

  “小天,云璇啊,起床没有啊?”大凤婶这一嗓子喊出来,就算睡得正香也得爬起来了。

  我和云璇正要出门,和大凤婶撞了个照面儿,“小天哪,你们醒了啊,我跟你说啊,我们家阿玉啊好像喜欢上了一个小伙子,你见世面多,你给看看那小伙子咋样。”我左看右看也没见到大凤婶口中的小伙子,僵在门口,多亏云璇摇了我一下,不然我还真给大凤婶带进去了。

  “我跟你说啊,那小伙子好像是溪上游的村儿里的,叫什么独孤毅,听说他们家是村里的大户,那小子我也见过,长的有鼻子有眼的,听说他还打算进京赶考,我们阿玉要是嫁给他,可有好日子过了。提起进京啊,之前村儿里来过一个人打听了咱们家之后竟然把村头的王秀才给带走了,也不知道干嘛去了。”听大凤婶一通扯,我算听明白了,不过这个独孤毅也得先见见再说,至于王秀才,难怪经过他家时房门紧闭,原来被带走了。

  薛大哥和大哥听闻阿玉有了心上人,也开始打趣凑热闹,催着阿玉亲自去把独孤毅请来,丫头开始还扭扭捏捏的,可经不住我们再三催促,一溜小跑就出门了,妙龄少女,情窦初开,在所难免,引来我们一阵哄笑。

  我和云璇陪着无恨玩,两位兄长帮着娄汉叔砍柴去了,虽然相处不久,却浑然一家人的样子,这么多年孤身在外,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无恨小鬼和我们玩得不亦乐乎,大凤婶戏说无恨活像是我和云璇的儿子,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我开始不再抗拒这样的说法。

  “爹娘,小天哥,嫂子,何大哥,薛大哥,我把独孤毅请来了。”阿玉动作还挺麻利,看她拉着独孤毅的手毫无羞赧之意的样子,看来这桩婚事,不答应也得答应了。自幼长在农家,没有普通大家闺秀的那种磨磨唧唧,故作姿态,很多时候流露出来的直率、纯真更是难能可贵。

  我第一次见到这个年轻人,轮岁数,我比他年长,可他眼中的锐气和坚毅之感,以及浑身散发出来的沉着之气让我对这个年轻人多了几分好印象,我这么说会不会显得自己妄称长辈?算起来,阿玉是我妹妹,我本就是长辈啊!

  一身白衣,两条垂鬓自然地垂在耳际,谈吐自然,毫不做作,我猛然萌生起为朝廷揽才的想法,“你叫独孤毅?”

  “正是,见过林将军。”

  愕然。

  他怎会知道我的身份?

  “你怎知我的官职?”云璇站在身后,大凤婶在厨房忙活,无恨和阿玉在院子里玩,现在的主事人,是我。

  独孤毅洒然一笑道:“林将军大闹博宏馆一事尽人皆知,在下一心考取功名,报效朝廷,怎会不知?”

  言简意赅,不卑不亢,好小子。

  “我给你看样东西。”我从怀中取出一张纸,不错,正是当初师父留下的那首诗,虽然 一直不明白什么意思,再加上之前中了毒忘了许多事,但这一直都带在身上。“这首诗恐怕另有乾坤,独孤公子可否帮着解释解释?”

  “梁上飞燕鸣,王谢府中臣。寻樵阴山下,双木未成风。一人化鹰犬,两人何所为?卞和失烟色,方无半点尘。”独孤毅看罢,对我道:“林将军,此乃藏字之诗。”

  藏字诗我也有所耳闻,须将诗中字句拆解方得诗中所含之字,“独孤公子能解吗?”

  “首联不过是风水流转、盛衰轮回之意,并无藏字,颔联‘双木’便是林,颈联‘两人’即是‘二人’,相合为‘天’,尾联‘卞’字无点,便是‘下’,这首诗所藏的字就是林将军你的名字,林天下。”

  大骇。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五十一章 星火剑光
  错愕的神情归于平静,我抛给独孤毅一个难以揣测的微笑,在窗前的油灯上,烧了那首诗。

  “林将军!这……”独孤毅想要阻止,可是已经晚了,最后一点余烬飘落,在空中打了个旋,便已不留痕迹。

  “这首诗的作用已经明了,自然就没什么作用了,还留着干嘛?又不能当饭吃!”还是这样的口气适合我,太过于深沉的口气都把自己给说老了。

  身后端茶送水的云璇见我陡然转变的口气扑哧一笑,独孤毅更是意外,哎呀,你们能听懂就可以了,管我怎么说!

  “独孤公子打算迎娶舍妹阿玉吗?”说了这么久才切入正题,若是阿玉在场肯定急坏了。

  独孤毅不假思索地点头,“否则我今日就不会来。”

  “你凭什么给阿玉幸福?就凭你一句话?想娶我的妹妹可以,考上头名状元,金殿钦点,证明给我看。”话已至此,自然是不能拒绝,这家伙一门子心思出人头地,那我就激他一激,顺水推舟,大户人家有什么了不起,我家妹子能成为状元夫人才够牛!

  “啪!”独孤毅一掌拍在桌子上,双目紧盯着我,“好,我就证明给你看!”说完拂袖而去,惹得众人大为不解,嘿嘿,上钩了!

  “天下叔,这位叔叔找你。”无恨玩得好好的,突然跑进来还真吓着我了,我在这还能找得到,到底是哪个阴魂不散的人?

  我出门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人腰上的螭龙玉佩,“哟,昌平啊,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还好没破口大骂,不然太不像话了。

  昌平笑着打了我的肩膀一拳,还挺吃痛,他娘的,见面也用不着这样吧,你把云璇丢给我让我左右为难,我还没找你算账呢!“陛下密旨!林天下接旨!”

  大凤婶耳朵灵光得很,本是将军家属,这点礼数还是有的,立马扔下手里的活,叫过阿玉和无恨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怀化大将军林天下,智勇双全,一心为民,又为相父高足,与朕友谊深厚,特擢升爱卿为大周亚相,代天巡狩,体察民情,旨意抵达之日,通晓桑梓百姓,继而即日同白昌平西往楚地,钦此。”“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一个混混,就这么当上了——亚相!

  我接过圣旨,凑近白昌平,问道:“陛下的意思是不是接下来的日子你就跟着我了?”

  “是啊,陛下的意思是,你的两个跟班何权和薛鋆马上返回京城听候陛下调遣,云璇姑娘和无恨小公子跟随你两位兄长回京,他们的任务和我们的任务不同。”白昌平这么会儿就把大伙儿的工作都安排好了,我还以为给我个亚相的位置还能让我神气几天,敢情又是个累活儿。

  我揽过昌平的肩膀,问道:“陛下让我们去楚地,是不是那儿出什么事儿了?”

  白昌平冲我做了个“嘘”的动作,“别作声,到时候路上再告诉你。”

  又神神秘秘的,皇家的人做事就不能干脆点儿吗?

  “我们回来咯!”大哥和薛鋆一人背着一摞柴推门而入,见到白昌平赶紧行礼。

  我给两位兄长看过圣旨之后,他们权衡了一番,大哥先说道:“这么说来,现在我们该管你叫相爷了。”

  “相你个头,又有活儿干了!”同时瞥了一眼白昌平,此时的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从此刻起,自己便卷入了这场纷争之中,误打误撞成了陛下的棋子。

  皇宫

  一年以来,皇宫格外平静,皇帝后妃不多,一位皇后一位贵妃而已,偶有见面也不过寒暄几句,两位都不是好斗的主儿,更不用说明争暗斗了。

  三位皇子都还小,根本不明白自己名字前的封号到底意味着什么,众人看来,也不过是兄友弟恭,孩童玩耍,有心人再怎么牵扯,也联系不到皇位之争上。

  太后早已不管事,闲暇时与几位朝中命妇闲谈,或是让三位皇孙承欢膝下,佳儿佳妇,后宫承平,也是少有的安和景象。

  若各自在宫中倒也少有见面的机会,于是,御花园成了嫔妃的会面地点。

  “参见皇后娘娘。”昭妍躬身稽首,虽承宠日久,却从无骄横之意,反而从前刁蛮任性的毛病改了许多,皇后虽心中不平,却也挑不出什么不是。

  “妹妹请起。妹妹怎么没带两位皇子来?”成玉心到底是女子,尽管不平,但昭妍毕竟是一同长大亲如姐妹之人,怎好恶言相向?

  昭妍浅笑道:“两位皇子在宫中玩耍,由宫女陪着,所以不曾带出。”言语间,弯腰拾起一片落叶,踮起脚尖轻放在树杈之间,不料,又再次掉落。

  “昭妍这是何意?”

  “皇后娘娘有所不知,秋天到了,落叶是难免的,可它们总要归根,我只是想把它们放回原处罢了。”言罢,望向远处缓缓而来的御前侍卫梁鹰。

  成玉心不解,她做了多种设想,示威?假仁假义?或者,只是单纯的对万物的同情,还是,她想多了。却唯独,没有注意到梁鹰的到来。

  “卑职梁鹰参见两位娘娘!”

  “梁大哥怎么有空来御花园?”昭妍待人一向有礼,进宫这么久,心中依然保留一股澄澈,不多想,便少些忧愁。

  梁鹰不时瞟向皇后,沉言道:“陛下朝务散得早,卑职想着,有些时日没见到三位皇子了,就进宫来看看。”

  皇后垂首不言,昭妍却笑道:“梁大哥说笑了吧,梁大哥不是昨日刚到栖凤殿看过长沙王殿下吗?”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梁鹰眉眼间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望向皇后。

  “天色不早了,本宫得回宫看看玄远了。”皇后成玉心顾左右而言他,昭妍微笑而已,并未道破,梁鹰本想尾随而去,又害怕引出不必要的麻烦便转道御苑去了。

  御苑

  “梁将军。”梁鹰步入御苑,御苑侍卫纷纷给其行礼。

  御苑多为宫中驯服的野兽,在一些祭祀大典上供王公贵族们取乐,昭妍的爱护一啸虽然也在此处,却与其他野兽不同,倒是好吃好喝伺候着,一点都不敢含糊。

  “贵妃娘娘的爱虎近日可有活动啊?”

  旁侍答道:“平日只有游春时贵妃娘娘才会把一啸带走,否则一啸都是在御苑之中。”

  “没有铁链将绳拴着吗?若是逃脱岂不是误伤人命?”梁鹰显然有些明知故问,一同长大的玩伴,怎会不知一啸从未伤过人。

  “梁将军,贵妃娘娘和陛下吩咐过了,一啸是有灵性的,不会误伤人命,无需拴着。”

  梁鹰没有理会侍者的回答,走到一啸身边,一啸只是传出一声低吼,便慵懒地窝在一旁,对梁鹰并无敌意,许是一啸对这个主人的玩伴较为熟悉的缘故吧!

  “看起来,一啸好像有些累了,来人,拿些水来!”

  梁鹰的命令谁敢不从,侍者赶紧在一啸面前的食槽中倒了些清水。

  估摸着侍者没有注意,梁鹰从袖中取出一包药粉,倒在食槽的水中,再看一眼一啸,习惯性地舔了舔爪子,根本没看见。

  “你们要好好照顾一啸,不得松懈,知道吗?”

  “是。”

  一啸轻轻站起,不搭理远去的梁鹰,只是在食槽中舔了几口水,便开始颤颤巍巍。一啸的体形比一般的老虎要大许多,倒地之时传出的巨响让御苑上下所有的侍者都吓了一跳,“不好了,快禀报娘娘!”

  漪兰殿

  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感从丹田升腾而起,仿佛要在胸口处炸开,本来在小憩的昭妍从睡梦中猛然醒来,以为是自己做了噩梦,便轻轻抚了抚胸口,咽喉中一股腥甜,昭妍自知是血,赶紧端坐运气将这口险些喷出的鲜血咽了下去。

  “娘娘,不好了,一啸昏倒了!”

  昭妍没有大惊失色,相反平静地问:“丞相大人回京了吗?”

  原本惊慌失措的婢女被这么一问顿时木然,贵妃娘娘的爱虎一啸昏倒,她竟然不问不闻,而是问丞相大人的下落。“听说,还没有。”

  昭妍有条不紊地穿好金履,说道:“去把亚相大人请来,他会有办法的。还有,让御苑的所有人不要声张,免得惊动了陛下,事情就闹大了。”

  “是,娘娘。”

  林天下被封为亚相的密旨果然未曾泄露,连昭妍都不知道,否则,朝中有两位亚相大人,必有一伤啊!

  “爹曾说过,我是‘虎女煞父’之命,所以亲自为我寻得了这只一啸以削减我身上的戾恶之气,才能不危害爹的性命,我一直不以为然,没想到一啸与我的关联竟然如此紧密,可是好端端的,一啸怎么会昏倒呢?”昭妍坐在窗前喃喃自语,只希望有一个人能够解答自己的所有疑问。

  “陛下,贵妃娘娘的爱虎一啸突然昏倒。”果然全天下的事都瞒不过天机卫,更加瞒不过白昌天,事情才发生不久,便已经传到他的耳朵里。

  白昌天放下手中的笔,抬头问道:“可曾查明原因?”

  阿成顿了一下,接着答道:“回陛下的话,亚相大人已经前去为一啸诊治。”

  “哦?梁恒还有这本事?朕倒是闻所未闻哪!”白昌天站起身,背着手,“不过,梁恒既然是相父的高徒,就必然能够治好一啸,可朕不明白,一啸在宫中好吃好喝伺候着,怎会突然昏倒?”

  阿成躬身道:“御苑的所有侍者都不明所以,具体情况还在查,不过,听说一啸昏倒前,梁将军到过御苑。”

  “梁鹰?他什么时候有这闲情跑到御苑去?罢了,此时容后再议。朕多日未见上官和,可有他的消息?”

  “陛下,自从贵妃娘娘产下太子和辽阳王之后,上官侍卫就一直没出现,连老国公都不知道他的下落。”阿成小心抬头看着白昌天,谁知正好对上白昌天清冽的眼神,心犹如掉入冰窖之中,浑身有些哆嗦。

  白昌天洒然一笑,道:“朕明白了,不必找了,他要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阿成啊,你跟随朕多年,应该明白,这真真假假,说不清,道不明,乐意去琢磨的人反而是自找没趣。”

  阿成唯唯诺诺,不敢多言,“奴才明白,奴才告退。”得到恩准,阿成退出紫坤殿,才发觉,额头都渗出汗来了。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五十二章 狼狈为奸
  京兆尹府衙

  “王大人,别来无恙啊!”赵怀德自云璇离开以后一直深居简出,前日又听说伍长信的死讯,在府中哭了半晌,旁人都说赵怀德重情重义,可谁知是真是假?这日纵马离开天阑城造访王瑕的府邸,人未至而声先闻。

  京兆尹名列三辅之一,高官厚禄,王瑕又有王家祖产在手,一边经商,一边为官,王家在三大皇商中的名声逐渐盖过了卢家。可人非圣贤,饱暖思淫欲,王瑕又非正人君子,日子久了,难免左拥右抱,纵情声色。

  “赵督军,今日怎么有空来京城啊?小弟听说前几日令翁驾鹤,颇为感伤啊!”昔日在梁州,伍长信将王瑕拒之门外的事,王瑕一直未能忘记,纵观世人,不怕心狠手辣之人,怕只怕睚眦必报之辈,而王瑕偏偏是二者的结合。

  赵怀德哀叹了一声,凄声道:“岳父待我不薄啊,虽然无缘成为他老人家名正言顺的女婿,可我还是心里难受啊!你说这云璇误会我也就罢了,现在连岳父都弃我而去,我在这世上可怎么活啊!”

  王瑕平和地说:“唉,赵督军这话就有些过了,赵兄能够当上今天这个位置,已经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了,人活着总要有个念想,云璇姑娘毕竟是女人,生气几天就过去了,你也用不着耿耿于怀的。”

  “可是云璇现在和林天下在一起,我的探子来报,她还和林天下如胶似漆,出双入对,这对奸夫淫妇,我不甘心哪!”说罢,赵怀德用力的敲了一下桌子,发出“嘭”的响声。

  王瑕瞬间瞳孔放大,后退了几步,“你说,林天下还活着?他还和云璇姑娘在一起?!”【不可能,林天下竟然没死,天机卫的那套刑罚竟然没弄死他,他竟然这么命大!】

  “林天下是你结义兄弟,他还活着,你该放心了吧?可惜了我呀,赔了夫人又折兵。”好在厅中无人,否则又要搭上一条无辜性命。

  赵怀德一低头,看到王瑕放在桌上的手捏成一个拳头,指甲掐进肉里,发出骨骼筋肉摩擦的声音,“王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赵兄,不瞒你说,我王家世代经商,富可敌国,家财万贯,我王瑕有这样的出身谋个官职易如反掌,你赵怀德赵大人也是数年苦读才金榜题名,成为封疆大吏,他林天下混混出身,无父无母,胸无点墨,竟然能够平步青云,我真是为你我感到不平啊!”王瑕抿了一口茶,颇为期待地望着赵怀德。

  “王贤弟你……你也如此怨恨林天下?”赵怀德一直都以为王瑕与林天下金兰气重,还担心方才的怒言会不会激怒王瑕而被扫地出门,没想到王瑕竟比自己还要恨林天下,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赵兄,你我多年好友,林天下不过萍水相逢,若赵兄不弃,王某愿与赵兄共事,好有个照应。”王瑕双目有神,嘴角含着笑意,并没有强迫的意思,却看起来成竹在胸。

  赵怀德踌躇道:“可是我朝律法明令禁止官商勾结啊!这……”

  “你在天阑城,我在京城,你我都是朝廷命官,何来官商勾结之说啊?倘若赵兄还有顾忌,请看——”王瑕拍了拍手,从厅后走出一个书生,身体单薄,面无血色,他便是几日前从丛岗家乡被掳走的王秀才。

  “这是谁?看起来面生。”

  王瑕笑道:“这个书生叫王成勋,是林天下家乡丛岗村里有名的秀才,多年来屡试不第,与其空手套白狼,不如找个最熟悉林天下的人来对付他。”

  赵怀德猛然想起多年前伍长信给他的警告,无商不奸,而对于王瑕来说,经商多年,不仅是奸诈,而且狠,自己已是过河卒子,没有回头路了,“那,一切就依王贤弟的。”

  厅上三人相谈甚欢,完全没有发现堂后偷听的王瑜,王瑜也是个女人,于她而言,她不在乎兄长的诡计多端,也不阻止兄长对林天下的算计,因为她不明白,为什么林天下口口声声说不能和自己在一起却选择了云璇,自己是女子,云璇就不是了吗?她恨那个花言巧语的林天下,为什么这一切对自己如此不公?

  云梦侯府

  方沐浴完毕,忽生倦意,可见着桌上堆成小山的公文密报,难免的推却不了,荆右等三郡的密保不能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都上报,其中消息良莠不齐,真假难辨,飞龙自知朝廷耳目厉害,更是不敢胡来。

  “初七日,元隆私自锻造弓箭三千副,铠甲三千副,羽箭五千支。”

  “初九日,元隆府令在荆右购下大量木材。”

  “十五日,元隆派工匠在安青城郊麟趾山开凿山洞。”

  “那是十四日的事!”一语惊醒梦中人,房中除了飞龙之外并无他人,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会是谁?

  “你,你是什么人?”飞龙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毕竟是在自己府中,也不想丢了脸面。

  笑声由远及近,直击入飞龙的心肺,由脑中萌生而起的一股寒气散漫全身,“楚王……”

  唯见楚王元隆一身直领赭红虬龙长袍,头戴玄珠缀琏紫金冠,缓缓而入,“难得飞龙还记得本王,本王让飞龙考虑的事情,飞龙迟迟没有给本王答复,本王就不请自来了。”

  飞龙猛地趴在桌上,匆忙合起刚刚打开的奏报,不想却被元隆阻止,“不用麻烦了,这些小事你尽管上奏,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用紧张。”

  若换做常人,毁尸灭迹还来不及,可元隆却毫不在意,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元隆反倒也坦率,懂得欲盖弥彰之理。

  “本侯的府邸,你来了,为何不曾通报,你把云梦侯府当什么?!”飞龙额头上青筋暴出,怒瞪元隆。

  元隆笑道:“本王身为楚王,乃祖父前齐武帝所封,世代承袭,千里楚地,本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要什么通报啊!”

  早就听闻元隆三句不离前朝旧事,之前并无感觉,如今看来,元隆还是心心念念着前朝,而且引以为豪。

  “从现在开始,你就别说话了,听本王一句话,跟着本王干吧,敬帝元和丢掉的江山,本王可以把它要回来,恢复我元家天下,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飞龙啊,若是在本王手底下尽心尽力,将来你可就是开国功臣哪,这什么狗屁云梦侯当着有什么意思,与本王共谋大业,他日江山分你一半也无不可!”元隆言语诚挚,嘴角含笑,眼中竟有点点泪光。

  飞龙果然不语,暗思着,元隆提及前朝竟情至深处,眼含热泪,实在是忠心可嘉,可他是反贼,自己手上还捏着他的罪状,他是在拉拢自己,可共掌江山的诱惑了何其之大,哪怕自己没有那种能力,只想安安稳稳的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不能上当。“你,你不要妄想策反我,我南宫家誓死效忠大周,效忠于陛下!”

  元隆见飞龙如此不开窍,便一掌拍在案上,疾声道:“去你的陛下吧,全天下谁管你什么人当皇帝,就算是土匪当道,山贼横行,只要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都能得民心,换句话说,我元隆当了皇上,不改国号,照样是你大周的陛下,你不就达到了你的忠心?本王处心积虑二十年,一心复国,上对得起列祖列宗,下对得起黎民百姓,当那么个所谓的反贼,又有何足惜?又岂是你小小南宫家能够阻止得了的?”

  “你别说的那么好听,无论如何你都是反贼,你再怎么粉饰太平,都无法改变!”飞龙不知何来的胆子,站起身指着元隆的鼻子,大声怒骂,奇怪的是,竟没有一个侍卫进来问发生了什么。

  “哼哼哼,本王说过了,是不是反贼本王不在乎,飞龙啊,你不为你自己想想,也该为你的妹妹想想吧,飞雪还年轻,就该找个好人嫁了,而不是毁了!”

  “你!你把飞雪怎么了?!”

  “没怎么,只不过找了几个人照顾她,怕你这个当兄长的忙不过来,忽略了自己的妹妹。飞龙啊,你就看在本王如此厚待你们南宫家的份上,赏本王几分薄面如何?”

  表面上看起来,元隆对自己是仁至义尽,可飞龙知道,这是要挟,而且代价是自己的妹妹,“我……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全都应你!”浑身已无力,瘫然坐下,双目无神。

  “好,本王不会亏待你南宫家的,哈哈哈哈……”

  兴化渡口

  “天下叔,你要干嘛去啊?什么时候回来啊?”就这小子问题多,从娄汉叔家里一直问到这儿,我倒也想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干嘛,可朝廷的人太会卖关子了,自己又不好问。

  “无恨,天下叔我要是知道就不会这么郁闷了。”说着,瞥了一眼白昌平,“什么时候,被人卖了也不知道啊!”

  白昌平赶紧澄清道:“唉,你可别这么说,你不相信朝廷,你还不相信我吗?我什么时候让你吃过亏啊?”

  “等你让我吃亏,我哭都来不及。”白昌平一时语塞。

  从岗村到兴化渡口的路远了点,否则大凤婶他们非要亲自来送我们,想起来,独孤毅那小子应该上京赶考去了吧,看那小子不到南墙不死心的劲儿还真有点像自己,估计等事儿办完了,阿玉也该成为状元夫人了吧!

  “天下,保重。”言简意赅却一字一顿,我知道云璇舍不得,我也答应过他要保护她,可谁让我林天下太能干,朝廷舍不得放回家呢!

  我抬手理了理云璇额前的头发,轻声道:“放心吧,林天下命大,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我也交代大哥他们要好好照顾你,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不希望等我回来的时候,发现你瘦了许多。”

  “我说林相爷,我们这是办大事儿,又不是生离死别,您跟嫂夫人就别这么矫情了吧!”白昌平在一边看不下去了,便开口抱怨。

  我给了他一拳,道:“我都说了在外边别叫我相爷,你这小王爷年纪轻轻什么记性,还有,什么叫矫情啊,你个傻根儿,难怪你们家王妃不跟你出来!”

  我竟没有反驳白昌平对云璇“嫂夫人”的称呼。

  白昌平不服,搭腔道:“我们家王妃你又没见过,你怎么知道她不跟我出来?!”

  我冲白昌平瞪了一眼,白昌平赶紧闭嘴,我们俩再加上大哥他们,就是一群活宝啊!

  “大哥,薛大哥,云璇就拜托你们了。”我朝两位兄长一抱拳,云璇便走到无恨身边,但双目含情,依依惜别之意,我怎会不知。

  我们两拨儿人上了不同的两条船,我和白昌平刚转身,便被云璇叫住:“天下!”

  我充满好奇地回头,只见云璇衣带当风,轻盈地跑过来,含情凝睇地看了我一眼,继而在我脸颊轻轻一啄,“早些回来,我等你。”我的脸霎时红了,一阵子没缓过劲儿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还是头一回。

  “哇——”不用说,大哥他们又在瞎起哄,罢了。

  船已起航,相望目别,孤帆远影,一路珍重。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五十三章 兵分两路
  我与昌平站在船头,眺望江景,从来都是顺江而下,如今逆流而上,别有一番景致。

  “现在可以说了吧,什么事情非得把我拉到楚地去?”

  昌平回头瞟了一眼船家,我之前就觉得撑篙的那个人眼熟,现在总算想起来了,天机卫里见过。

  “天机卫来消息,说云梦侯南宫飞龙依附楚王,楚地上下现在如铁桶一般,沆瀣一气,楚地军事配备精良,若是强攻,也是得不偿失,所以陛下的意思是,攻心为上,以智取胜。”昌平的目光掠向远处,少见的忧郁。

  我又问道:“那干嘛非得找我呀?我一不会打仗,二不会用计的。”

  昌平笑道:“但是你在鹘野的所作所为引起了陛下的注意,再者,你就是国师口中的那个守四方的‘猛士’,这就是为什么陛下当初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时会如此欣喜。这些年天机卫一直都在观察你,他们在观察你就相当于陛下在观察你,可喜的是,你的表现让陛下很满意,于是,你成了陛下的王牌。”

  入冬的天,总是让江风如此刺骨,他们到了江北,那里许是千里冰封了吧,冬天之于江南,一向都是含蓄的,不知楚地又会怎样。

  我成了王牌?我何曾想过要有这样的经历,我真的只想当一个游手好闲的高官厚禄之人,尽管我知道天底下没有这种好事,突然有些怪自己管太多,太爱出风头,如今,连自己都搭了进去。

  “可我只是一个女子,没你们想的那么了不起。我退出行不行,我不希望自己成为筹码,更不想死,我还想活着做我想做的事,还有,保护我想保护的人”这时候的自己终于想起,自己无论怎么强大,都只是一个女子而已,女生男相,气势盖过须眉,于是,我肩上的担子就要比普通男儿还要重。

  “可从某一刻起,你的生命就不属于你自己,你退出,能退到哪儿去?全天下,到处都是陛下的耳目,你永远都是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上了这条船,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这条路你都必须走下去,你可以活着,也只有你活着,才能做你想要做的事,才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人。”我还从未听过白昌平这样和我说话,他像一个长者,想说服我做一个谨遵圣意的臣子,如同他一样,哪怕,都是被迫的。

  我的生命真的就不再属于自己了吗?如果我想逃,天下之大,却找不到一个藏身之所,眼前的一切都太恐怖,我宛若被一只巨大的手拉扯着,我想要的自由,就是那么遥不可及吗?曾经让我死一万次,都不会料到,我这个痞子,有一天在皇宫里大出洋相,然后,成了这个王朝的拯救者,这一切,我都不敢想象,我,凭什么?

  “身不由己,心不由己。”天知道我脸上的笑容有多凄惨,算了,这辈子就算把这条命卖给朝廷了,下辈子,打死我都不当官了,我宁愿当一辈子农民,穷得叮当响,我也绝不当官!

  溯流而上,江水湍急,素湍绿潭,回清倒影,如果能下雪,能钓他一钓也好啊!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

  几日后,何权等人抵达京城,无处落脚,便自作主张住进了林天下的统领府,一天下来,无所事事,宫中也没有消息。

  “老何,你说陛下把我们召回来到底想干什么?到现在连点动静都没有。”

  “可不是,之前一直跟着天下习惯了,现在要单独行动,还要领着个孩子和一个女人,还真有点无头绪啊!”

  忽然敲门声起,何权不由多想便开门去了,“啊, 你……我……陛下……”

  别看平时何权能说会道的,见到皇帝时还是会结巴,上回在陛下面前询问丞相的行踪时说话自然,那是因为去的路上已经打好腹稿了。

  “老何,你开个门怎么那么慢,要是陌生人就说林统领不在府上,要是乞丐就给他几两银子!你在那磨磨蹭蹭的干嘛呢?”薛鋆在院子里低着头翻书,丝毫没有注意到白昌天的到来,其实,就算是注意到了,他也不一定认得,因为,他与皇帝不过一面之缘。

  白昌天一身苏青色长袍,毫无帝王架子,在何权的跟随下进了府。

  薛鋆见到白昌天,首先上下打量了这个年轻的陌生人,接着报以一个礼貌的微笑,“这位公子,是找林统领有事?”

  何权凑到薛鋆身边,耳语一番,白昌天看到薛鋆的瞳孔立刻放大,不过,依旧不语。

  “末将薛鋆不知陛下驾到,有失远迎,请陛下恕罪。”薛鋆只是惊讶,但尚未惊慌失措,见到天子,大礼不能少。

  “薛将军和林天下待久了,也如此随性了,不过,朕就是欣赏三位的随性。”白昌平环顾四周,笑道:“这林天下的地盘就是好,可以不拘泥于俗礼,率性行事,不像宫中,真真假假,分辨起来辛苦得很哪!”

  何权和薛鋆明白白昌天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更何况是屈尊降驾到这个地方,在京城闲暇了许久,总算有事可干了。

  “陛下有何要事,尽管吩咐,我们兄弟二人一定为陛下效犬马之劳。”薛鋆道。

  白昌天呵呵一笑,道:“不知两位可听说过巫咸族?”

  又是巫咸?何权二人相互对视,显然对此心怀不解,但想听昌天接着说下去,便齐齐点了点头。

  “古庸国巫咸族后裔在亡国之后躲入秦岭深山,世代相传至今,朕想巫咸族一定藏着不为人知的玄秘,但朕远在京师,不能亲身前往,再加上楚王蠢蠢欲动,朕分身乏术,故而让王兄白昌平协同林天下前往楚地,而请两位将军南下秦岭,为朕一探究竟。”白昌天自顾自地喝茶,谈笑之间,便把工作都分配好了。

  “可是陛下,巫咸族深谙巫术,我等凡夫俗子,怎能破解巫术呢?”何权问道。

  白昌天道:“两位将军的身边可是带着一个云中严家的后人,云中严家老家主严乘风既是商人,又是道人,熟悉中原道术,两位将军应该知道如何利用这一层关系。”

  天机卫果真无孔不入,天下事就好像在这个皇帝的桌前进行着,难逃法眼。云中严家的后人,不过就是那个九岁的严文谦,准确的说,是薛无恨,可他小小年纪,又如何知道祖上道术,再者说,严家现如今的大权还掌握在他两个叔叔的手里,想要破解秦岭巫咸族的玄秘,就必须帮无恨夺回严家。

  “这一步步都已经被安排好了,我们只不过都是棋子。”薛鋆心有所想,一日为人义父,怎么忍心利用自己的儿子,甚至觊觎他的家族道术。

  “朕知道你们两个大男人要想夺回严家不容易,有了严家的后人,有时候,多个女人,事情会好办许多。”白昌天这一句话无疑是突如其来的雷霆,何权不发一言,薛鋆的手心出了汗,现在,连弟妹云璇都要成为棋子,倘若有什么闪失,怎么和兄弟交代。

  白昌天没有过问二人的意见,似乎此来只是为了亲自下命令,当他说完了他想说的话,便起身离开了统领府,何权薛鋆二人已木然,严家、云璇、无恨,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齐国公府

  “他娘的臭小子,你又跑到青楼去胡闹,还聚众赌博,老子的脸都给你丢尽了!”斥责之声不断,房中无其他人,只有一个中年人手执马鞭,声色俱厉,而跪在一旁的年轻人一声不吭,一个是开国齐国公赵宇,一个是公府二公子赵广,比起长子赵承的果敢沉着,谋定后动,赵广则是俨然公子哥,果然是“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啊!

  “你说老子英雄了一辈子,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孬种,同样都是爹生娘养的,你大哥那么有本事,你怎么就不学着点儿?!给我在这跪着别动,三个时辰后再起来。”说着,老国公摔门而出。

  齐国公步入正堂,又油然而生起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多少年了,从未消散,英雄无用武之地,成了迟暮之英雄,皇帝敬重他,偶尔也召他进宫商议国事,可他要的不过是厮杀疆场,萧萧马鸣的快感,天下太平了,可他的心却不太平了。

  “爹,听说你又罚二弟了?”赵承公务归来,便听府上下人提起二公子被打之事,便寻来正堂。

  老国公一捋颔须道:“又不是头一回了,这小子怎么就这么不长记性。承儿,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赵承正色道:“爹,不是我早回来,而是我现在无官一身轻,陛下免去了我所有的官职,让我回家呆着。”

  “哦?竟有此事,你可是放了什么错,陛下免了你的职?”

  “知子莫若父,爹您也应该了解儿子,儿子一向谨慎,何来犯错之说,只是儿子觉得,陛下此举另有深意,恐怕有大事要发生。”

  老国公正视赵承,虽人到中年,但目光依旧锐利,当年的“常胜将军”,判断力还在,“莫非……是那个人。”

  “爹,哪个人?”

  老国公长叹一声,踱步道:“蛰伏十数年,他终究是行动了,我真后悔当年没一枪结果了他,让他惹出这么多祸端,害的‘白营三虎’分崩离析,先帝一念之仁,却辛苦了当今天子。”

  “您所说的难道是楚王元隆?孩儿听爹提起过,先帝念及前朝宗室无辜,所以留他一命,难道他现在要造反?还有,爹说的‘白营三虎’是什么?”

  老国公双眼迷离地望向门外,低声道:“那三个人从来都不输给‘十二大将’中的任何一个,当年,先帝麾下有‘十二武将’、‘三虎’、‘四大护卫’,还有夏骞和子车琰两位通天彻地的军师,何愁江山不得,可是建国后,我们十二个还在,那三个人却散落了,仅存的平阳侯林昶也是平静得很,另外两个刘孝杰和娄汉不知在哪里啊!”

  “孩儿曾在飞骑营见过刘世叔。”

  “什么,你说你见过孝杰?!”老国公突然的激动令赵承怔然,“他怎么会出现在飞骑营?”

  赵承抱拳道:“那时孩儿还是飞骑营统领,刘世叔带着他的侄儿前来投军,故而相见。”

  老国公喃喃道:“他的侄儿?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他还有个侄儿?那他的侄儿后来如何?”

  “刘世叔的侄儿名叫林天下,在飞骑营里算是马术超群,箭术绝佳,一开始担任马军副都指挥使,可后来因为二弟的缘故,离开了飞骑营,再后来,他又回到了飞骑营,而且带着陛下的旨意,取代我成了统领,之后又当上了大内禁军统领,可谓是平步青云啊!”赵承将自己对林天下的了解娓娓道来,老国公的脸上逐渐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林天下……刘孝杰竟然会亲自带他来飞骑营,可见二人关系不一般,这个林天下会是谁呢?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五十四章 初入楚地
  我与昌平沉船逆流而上,荆襄九转水道,千里云梦之泽,楚地可真是个好地方,那个《战国策》里边不也说了吗?“鱼鳖鼋鼍为天下富”,楚王元隆守着这么一块风水宝地好好繁衍生息可比大动干戈要强上百倍啊!

  我承认自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不过白昌平可是燕王的孙子,还跟我来这种地方,就不怕被人认出来吗?

  “我说,你不怕被认出来啊?”船行一日才到达荆门渡口,又是逆流而上,水流湍急的时候船晃得厉害,白昌平在边儿上最清楚,在过去的一天里,我可是吐得七昏八素的,终于到岸了,我的眼前豁然开朗啊!

  白昌平扶着我,小声说道:“我浑身上下唯一能证明我身份的螭龙玉佩已经被我寄放在陛下那里,现在就算是我满大街去叫喊我是燕王的孙子也没人信。”

  原来这么牛的人物也需要一个玉佩来证明自己的身份,唉,人哪,还不如一块石头。

  “楚王那么狡猾的人,怎么可能不认得你?”别怪我总是疑神疑鬼,一路上听昌平说那么多,我就觉得楚王他妈的不是人,好好的过日子不干,非得闹出点风声来,真是闲得蛋疼!

  “你就放心吧,你还不知道,自从陛下登基以来,楚王就没进过京,你想啊,我只比陛下大半岁,陛下登基的时候只是个孩子,我也是个孩子,我爷爷怎么可能让我见到他。”昌平既然这么肯定,我就不多问了,我差点把这茬儿给忘了,楚王就算闲着撕纸玩儿,也不会专门去记住一个还裹着尿布的孩子的模样。

  “听说元隆在封地内大肆招贤,咱俩可以乘这个机会,混进楚王府,取得元隆的信任,我打听到,元隆别的都好,只不过耳根子软而且多疑,不装得像一点,可能骗不过他。”

  我听后翻了个白眼,嘟喃道:“打死我都不相信耳根子软的人竟然可以做到多疑……”

  前头一大队官兵在给来往的人搜身,我倒是没带什么东西,就是怕被发现我是女的,这个身份有时候挺麻烦的。

  “站住!哪儿来的?搜身!”一个大胡子拦住我们的去路,咋呼着要搜身。

  我赶紧说道:“官爷,我们都是吴地来投奔楚王的,您也知道吴王可是楚王的叔叔,自家人还能窝里反不成?”

  我自认为不算巧舌如簧,但那大胡子还真被哄得一愣一愣的,“有道理,都是自家人,没事儿了,放行!”

  昌平对两边的官兵行了个礼,赶紧拉着我往前走,看不出来啊,堂堂小王爷也有这么低三下四的时候,倘若他日这群小兔崽子知道了他的身份,会不会瞬间有一种折寿的感觉?

  “行啊你,你怎么想到冒充吴人的?”

  “别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小爷我长着个脑子不是光会吃饭的,这些年耳濡目染也了解一点,刚才那大胡子要是不让我们过,别说搬出吴王,就算说前朝皇帝复活都没用!”真让我出谋献策治国安邦可能不行,这些歪招还是能招架得住的。

  渡口往前几里便是荆州城门,瞧这重兵把守的样子就知道势头不对,好在我们俩一路畅通无阻,顺利进城。

  看我左顾右盼的样子,昌平随口问道:“你在博宏馆三年也算是饱读诗书,对这楚地应该有所了解,我考考你,你可知道楚地有何名人啊?”

  “屈原。”我应声答道。

  “还有呢?”

  “还有……屈原。”我面带微笑,走在前头,昌平追赶上来,耍王爷的感觉真好啊!

  “除了屈原呢?”

  “屈原啊!”我这一声出来,昌平脸都绿了,看来他还是不够了解我啊,林天下可不是个喜欢卖弄学识的人,不过不习惯动不动就经史子集娓娓道来,那样感觉自己很像是个老夫子。

  我笑道:“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楚地还有一位楚狂接舆,笑话孔子‘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嘛,楚地风气开放,你看看《楚辞》就知道了,算了,不说了,说多了没劲。”

  昌平这才缓和许多,用一个指头指着我,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老李不是说了吗,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啊。

  荆州城早已不是三国时期兵家必争之地的气势,在这里闻不到一丝的火药味,若不是那个楚王非要制造出来的紧张气氛,荆襄九地绝对不输巴蜀的天府之国。

  我二人一言不发地走了许久,两旁的布告牌上贴满了招贤令,可我们不想去撕告示,只有亲自送上门,才能显示我们的诚意。

  “请官爷通报一声,就说吴人林骜、白钊平求见。”这回轮到昌平上前搭话了,行走江湖没个代号怎么行,所以随便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反正名字也不过是个代号。

  守卫楚王府的官差见我们二人面生,便问道:“你们说你们是吴人,有什么证据啊?”

  “真是奇谈,我等远道而来投奔楚王殿下,想为殿下效命,还需要证据?难道楚王府都是这样对待前来投奔的贤才的吗?”吵架、搭腔什么的我在行,对付这两个小喽啰绰绰有余。

  “如果你们是朝廷的奸细,那我们不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吗?没有证据证明你们是吴人,我们就不能进去向王爷通报。”嘿,这两个混蛋还较上劲了!

  我盯着昌平,一股与生俱来的默契充斥在我和他之间,电光火石之际,主意成了,为了表示我们诚心投奔,绝无欺诈,只有表现得疯狂一点。

  “让我们进去!我们要见王爷!不然我们就撞死在这门外,让天下贤才都看看,楚王府是怎么对待贤士的!”

  “对,让我们进去!王爷——!我等求见王爷!”好嘛,昌平更强悍,直接朝里边喊,我们俩在府门外喊得声嘶力竭,满脸通红,虽招来了许多人围观,但我们毫不在意。

  “再喊,别怪我们不客气!”守卫连刀都拔出来了,不过公道自在人心,围观的百姓对着守卫指指点点,他们立刻僵在那里,不知所措。

  “怎么回事?这么吵!”从府门内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饶有不怒自威的意味。

  门口守卫开出一条路,我总算看清了那个人,穿着黑色披挂,腰佩九环刀,眉间一道刀疤一直延伸到左脸颊,活像一只趴在脸上的蜈蚣,这号人物还真是陌生。“冷护卫,这两个人吵着要见王爷,我们怀疑他们是奸细,他们就在这喊。”

  我们已经顾不上守卫的告状了,只是抬头直视着那个被称为“冷护卫”的人,“冷护卫,我们不是奸细,我们千里迢迢从吴地来,就是为了相应楚王殿下的招贤令,前来投奔,为殿下出力,我们真的是地地道道的吴人哪!”其实我才是地道的吴人,昌平可是乾都人,差多了。

  冷护卫爱搭不理地看了我们一眼,便吩咐道:“让他们进去吧!”

  “可是……”

  “有什么问题,冷兕一人承担,不会牵连你们。”声音很低,但我和昌平都听清楚了,这个人叫冷兕。

  我们二人跟着冷兕进了府,昌平望着冷兕的背影,不知所谓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昌平的消息多半都是从天机卫那儿来的,难道天机卫给他提供过冷兕的信息?

  京城景文门

  “义父。”无恨坐在薛鋆身后,拉了拉薛鋆的衣袖,然后看着他。

  云璇骑在马上好奇地看着无恨,她已然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但她更担心林天下的安危,其实,比起辗转四方,她更愿意守在统领府中等天下回来。

  何权勒住缰绳,问道:“无恨,怎么了?”

  “无恨,怎么了?你想说什么?”薛鋆也停了下来,毕竟云中郡不太远,也不着急赶路。

  “义父,你和何叔叔真的要带我回云中吗?我不想回那里,我爹说,云中严家没有好人,我怕你和何叔叔有危险,还有婶婶,她还要等天下叔回来呢!”别看无恨才九岁,其实很多事情他都明白,或许贪玩只是他的外相,这个孩子比一般的孩子要懂事得多。

  薛鋆摸了摸无恨的脑袋,轻声道:“放心,我们会平安无事的,等我们把云中严家的坏人都赶跑了,就可以帮你爹夺回祖产了,义父和何叔叔会保护你婶婶的,无恨是男子汉,在婶婶身边也要保护她知道吗?”

  他们还不知道,云璇并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柔弱,伍长信怎会让自己的女儿只会三从四德,云璇的功夫恐怕不弱于这里任意一个人,只是在所有人的印象里,云璇都是一个需要被保护的弱女子。

  “嗯,我会保护婶婶的。”无恨攥紧小拳头,孩子的思维就是简单,他可能想不到,云璇不需要他保护,甚至还要保护他。

  “此去天阑城,出西门一百五十里便可抵达云中。”何权提示道。

  云璇若有所思地策马前行,又是天阑城,不知从何时起,她极其讨厌这个地方,尽管这个地方曾经有过那么凄美的旧事,可一旦和某个人联系在一起,便马上变了味。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五十五章 相爷回京
  “相父,您回来了?”散朝以后,一个小太监回报皇帝,有人在永德殿等他,白昌天一头雾水地赶到那里,决然没想到,阔别多日的丞相大人竟然不声不响地回来了。

  子车琰一身素帛,腰间别着玉笛,云游归来,连朝服都没换便进了宫,在此等候已久。

  “老夫再不回来,陛下不知道要瞒着老夫做多少事。”子车琰迟迟没有转过身来,威严的声音中并没有愤怒的意思。

  “不是,相父,朕……”

  忽然子车琰转过身来,拍了拍皇帝的肩膀,“看来老夫真是老了,好多事情都失算了。”

  子车琰此言更是让皇帝惶恐,“相父,您难得回京一趟,不如去看看您的两位外孙吧!”

  “来日方长,老夫有些日子没见到梁恒了,不如请陛下召见梁恒。”恩师如父,子车琰面容肃穆地看着皇帝,白昌天浑身不自在,他实在是不明所以,相父这次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来人,传亚相梁恒。”

  子车琰与皇帝相顾无话,知道梁恒的到来。

  “臣梁恒参见陛下、相爷。”

  “免礼。”

  “谢陛下。”

  梁恒一向惧怕子车琰,起身后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梁恒,你可有听说林天下前往楚地投靠楚王元隆之事?”

  梁恒猛地瞪眼,“什么?!”进而咬牙切齿,怒色尽显,这一切都被子车琰和白昌天看在眼里。

  “老夫让你多多引导林天下和何权,你却放任其行事,如今林天下投靠乱党,何权下落不明,你这个亚相是干什么吃的,你太让老夫失望了!”子车琰一拍桌案,声色俱厉,冠缨索绝,白昌天心中却似五味杂陈,思绪万千,梁恒自知理亏,跪在一旁。

  “恩师,学生早就提醒过您,林天下顽劣难治,性格乖张,不过是乡野小民,何权与林天下狼狈为奸,学生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你当初不是在老夫面前保证,何权是个可造之才吗?如今怎么又反口了?不管怎样,这一切都是你失察,从今日起,革去你亚相之职,在自己家中面壁思过!”白昌天和梁恒都不敢相信,子车琰竟几句话就决定了梁恒的命运,即使为这江山操劳以至于满头白发,但除此之外,子车琰身上看不出岁月的影子,他的气魄和狂气还是当年的样子。

  白昌天突然明白子车琰这次回来的目的,可是这突如其来的整顿将让满朝文武都瞠目结舌,大周丞相子车琰又将站在朝堂上,统领百官。

  “嘭!”梁恒怒不自胜地回到府中,抬脚一踹房门大开,“林!天!下!你这个灾星!!!”

  “老爷……”

  “滚!别来烦我!”不用亲自进门看,书桌上的笔墨纸砚被扫到地上,碎裂的声音震天响,可却没有一个人敢接近。

  白昌天陪着子车琰走过漫长的永巷,天岁城皇宫本来就是仿照汉都长安的格局建造的,个别地方连名字都是照搬的,这永巷就是其中之一。说是巷子,但两边却没有住户,相反,被高高的宫墙取代了。

  子车琰放慢脚步,永巷悠长,前头就是御花园,这条永巷,子车琰曾经陪着这个小皇帝走了无数次,虽是帝师,但子车琰的课堂不在一个房间内,而在整个皇宫中,曾几何时,一位年轻的帝师牵着小皇帝的手走遍了皇宫的每个角落,看过每一处草木和栋梁,春秋冬夏,于是,一个老了,一个长大了,子车琰于白昌天,有时候不仅是师生,更是父子。

  “相父,梁恒只不过是失察之罪,相父又何必生这么大气呢?”

  “陛下,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

  “什么?”

  子车琰微笑道:“吓到陛下了,老臣惶恐,可是朝堂之上如明镜,陛下可以明得失,可是陛下不要忘了,时时轻拂拭,勿使惹尘埃。”

  白昌天惊道:“相父的意思是,梁恒……可他是相父的高徒,朕从未怀疑过他的能力。”

  “老臣也从未怀疑过梁恒的能力,他很聪明,也很勇敢,老臣对他,可以说是倾囊相授,可他偏偏是个睚眦之怨必报的人,所以老臣担心。直到林天下的出现,老臣的担心成了现实。”子车琰的脸上流露出少有的失落,斜阳透过永巷延伸到二人的脚下,皇帝突然意识到,面前的这个人真的扛过了太多时光。

  “那,相父又怎会收林天下和何权为徒?毕竟相父根本不知道他们俩的为人。”二人停了下来,坐在拐角门前的大石头上,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脸上,刺眼却安详。

  子车琰叹了一口气道:“所以老臣在赌,老臣的一身绝学被学走了倒是没什么,老臣只想知道他们会怎么用,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借用了已故御前侍卫东方琏的名号,不知道那个老家伙会不会找上门来。”

  这个老人还是幽默的,他是学不会东方琏的不苟言笑的,卷云寨时,当他朝何权等人露出第一个微笑时,他便已经露馅了。多少年来,他说服自己只在正月初七那一天声泪俱下,其他时候永远带着笑容,他相信那个远去的人不希望他永远悲伤度日,他若不笑,谁会代替他笑呢!太祖白炎死了,她死了,师父夏骞死了,可他还活着,只要还活着一天,他就要笑着支撑起这个江山,然后稳稳当当地放在白昌天的肩上。

  “相父觉得这个赌,赢了吗?”

  “子车琰虽老矣,但只要这双眼睛还睁着,怎能不赢。”子车琰面向白昌天,布满血丝的眼中满含期望,“陛下终究是长大了,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跟在相父身后的孩子了,无意之间成全了相父布下的局,也用心良苦地落下了自己的棋子。”

  白昌天愕然,道:“到底是相父技高一筹,只是,朕担心林天下在楚地会有危险,毕竟相父已经替林天下间接地得罪了梁恒,林天下又多了一个仇人,说实在的,她不过是个女人,朕让她做这些已经不近人情了,相父怎的还火上浇油了呢?”

  子车琰摆摆手,大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她不过是在按照自己的命数活着,早在卷云寨时,我就看出来她是个女人,可棋局已经布下,观棋不语真君子,落子无悔大丈夫。尽人事,方可听天命,林天下率直,自有她自己的一套说法。至于梁恒,我不忍心说破,并不代表我不忍心除掉他,在社稷兴亡面前,所有人都微不足道。”

  “哦,对了,天机卫来消息了,林天下和白昌平已经成功进入楚王府,不过还没有和元隆正式见面。”

  “是吗?总是要见面的。”

  天空飞过一只孤雁,不知它路过永巷时,能否将这一老一少的对话传达给远在楚地的林天下,让他知道自己的宿命和自己身处的棋局。

  来楚王府也好几天了,见到的人不是冷兕那个刀疤脸就是那一群守卫,元隆怎么一点要见我们的意思都没有,难不成我们闹得动静还不够大?

  “两位先生,楚王有请。”先生……你才是先生,你们全家都是先生!没听说过“先生先死,先死先生”吗?晦气晦气,我还年纪轻轻的,这么个叫法听起来真他妈不舒服。

  “请官爷带路。”尽管在心里问候了他们全家,但面儿上还是得客气点儿,昌平在这儿好吃好喝倒是一点都不着急,一说要见楚王,就屁颠屁颠地跟了上来。

  楚王府内的官兵可不少,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我粗略算了一下,光府内就有七八百人,这里头是藏着什么东西吗?得这么防着。

  “你抬头看看上边的匾额。”昌平小声提醒道。

  我抬头一看,妈的,楚王元隆胆子够大的啊,在自己府内也来了个“永德殿”,难怪得这么看着。

  “王爷,人带来了。”

  只见屋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三重珠帘之后,一个人影卧着,这便是元隆了吧!

  “其他人退下。”两旁侍女撩起珠帘,脚步声清晰,我终于要见到元隆了。

  “听说两位是从吴地来的,千里迢迢投靠本王,本王是感动的很哪!”元隆的声音很慵懒,脸上的皱纹不太明显,衣着十分华丽,开国至今已近三十多年了,这个家伙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年轻,没理由啊!

  我和昌平下跪道:“久闻楚王殿下礼贤下士,我们兄弟二人想在楚地谋条生路,请王爷成全。”

  元隆将我们二人一一扶起,笑道:“相较之下,二位若是投靠朝廷,还可以封侯拜将,跟着本王只会被当成是反贼啊!”

  你他妈的可不就是反贼吗!还一副委屈的样子,怎么会有这么厚脸皮的人。

  “王爷忘了,我等是吴人,吴王殿下乃王爷您的叔叔,吴王与王爷您一样,无日不思前朝,倘若王爷举事成功,我等何止是封侯拜将,更是开国元勋啊!”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再说第二句这样的话,简直就是侮辱我的人格啊!

  “好!”元隆抚掌大笑,“说得好,两位先生,本王有两位先生相助,可真是如虎添翼啊!从现在开始,两位先生就是本王的上宾,本王不会亏待二位的。”

  “既然如此,我等多谢王爷赏识,先告退了。”

  “好好好。”

  元隆脸上的笑容一僵,朝外面叫道:“冷兕!”

  “王爷,有何吩咐?”

  “去查查林骜和白钊平的身份。”

  这些话都被趴在房顶的我听到了,在这种地方不留个心眼不行啊!元隆果然怀疑我们的背景,好在,我们没什么背景,哈哈!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五十六章 云中严家
  “咴~~”何权等人终于在几日后抵达云中郡,那个无恨眼中最陌生的故乡。

  “传说有天鹅为赵武侯指路,方有了这云中之城,如今千载有余,依旧颇具塞外风景啊!”薛鋆叹道。

  何权笑道:“只可惜我们来这儿的主要目的不是欣赏,而是公务,上头提供的消息说,严家上下已经是官商交杂,稍不留神就会触动整个家族的神经,自从老大严克诚被迫远走西域之后,老二严克安和老三严克顺可是得意的很哪!我们要想潜入严家只能另想办法了。”

  何权不是不知道对于现在的严家只能智取,不能力敌,否则恐怕牵涉太广,得不偿失,当日白昌天言下之意是,必要的时候利用云璇打入严家,可何权却尽量绕过这种策略,准确的说,他是根本就不想这么做,他们万万不能为了完成上头交代的任务就利用自己好兄弟的女人。

  “何叔叔,要不然让我去吧!”无恨稚嫩的嗓音穿透所有人的耳膜,何权果断地摇摇头,云璇不能利用,无恨只是个孩子,更不可以。

  “先找个地方住下吧!”薛鋆明白暂时束手无策,还需找个地方好好商讨才是。

  云璇一直一言不发,只是陪着无恨,让天下的两位兄长保护已经是不得已,若是自己什么都帮不上,岂不是俨然成了累赘?

  同安客栈

  “小二,要两间上房!”“好嘞!”

  “为什么是两间?”何权问道。

  薛鋆伸了个懒腰道:“你和我同一间,无恨和弟妹同一间,就是两间啊!”

  “两个大男人挤一张床?”

  “你大老爷们儿一个能不能别那么矫情,你要睡地上也行啊!”或许林天下不在这儿,他们俩只有偶尔斗斗嘴才能调动一下气氛。

  何权之前一直都在军中,对外界极少接触,云璇是侯门千金,自然是行踪受限,至于无恨,还是个孩子就不必多说,几人当中,唯有薛鋆走南闯北,见识甚广,可是初入云中,要和东道主严家硬碰硬实属下策。

  天色尚早,云璇和无恨还没有睡意,便在何权等人的房中商议对策,虽然男女有别,可大局面前,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何大哥,薛大哥,你们对严家了解多少?”云璇问道。

  何权靠在床边,说道:“我只知道严家是皇商,财力不输给另外两家,说到底,还是云中郡的地头蛇。”

  薛鋆怀抱着无恨,沉声说道:“严家是道士起家,祖上可是道士还俗,世代经商,好不容易才取得皇宫的交易特许令,成为数一数二的皇商,不过他们也没把老本行给丢了,外界传言说严家老家主严乘风与道士多有来往才传下来几本道法秘籍,其实啊,有一部分是祖传的,为了减少麻烦,才对外宣称学来的,严家上下别看他们都是生意人,多多少少都有点本事,世世代代可都是寻龙点穴的好手。”

  “义父,什么是寻龙点穴啊?”无恨抬头问道。

  “就是风水先生吧!天天跟阴宅打交道,那双眼睛看哪儿都邪乎!”何权吆喝道。

  云璇一身青紫色侠女衫,两鬓秀发在脑后系起,自然地垂下,一双大眼顾盼生辉,玲珑的琼鼻,端坐在桌旁,眼睛灵巧地眨了几下,盈声道:“那我们可以对症下药啊,凭借风水一说取得严家人的信任,再作打算。”

  “对,我对风水之说也略懂一二,不妨由我设下一个风水假象,就等严家愿者上钩。”薛鋆应声道。

  何权打断道:“等等,你的意思是找一个地方设个风水局引他们上钩?有没有搞错啊,我们在鹘野还没恶心够啊?你现在反倒倒腾起人家祖坟来了,你在严家人面前设局是不是有点班门弄斧啊?”

  “不然呢?老何你要是能想出更好的法子,也省的我挤破脑瓜子想出一个风水局来。”薛鋆此言一出,何权一时哑口无言,只是默默地点头表示同意。

  薛鋆刚想让大家回房休息,却不想无恨已经在自己怀里睡着了,云璇是个女儿家,让她抱着个孩子回房也不方便,便将无恨留在房中歇息,云璇一人回房去了。

  时值冬春交季,北地依然寒冷不减,何权紧了紧身上的裘衣,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刚推开的窗户又关了起来。

  “妈的,天这么冷,到哪儿找地方设局去?”何权抱怨道,搓了搓冻红的手,嫌弃地看了一眼薛鋆。

  薛鋆乘着早晨,客栈里客人少,让小二烫了壶热酒,颇为享受的小酌几杯,“不忙,我趁着让小二上酒的时候去外边溜达了几圈,城西的荒岭有一个山谷,三面环山,是块可以大做文章的好地方。”

  何权讥笑道:“你那也能叫溜达,你见过谁溜达的都出城了?”

  薛鋆不搭理何权的讥讽,将手掌放在暖炉上取暖,“大清早的,你没带无恨买点吃的去?”

  “弟妹带着去了,放她一个女人在外边还真不放心,要不,我瞧瞧去?”

  “这种事情还用得着问我吗?天下把弟妹交代给我们保护,可不得上点心啊!”

  薛鋆话音刚落,何权便出了门。想来薛鋆也二十好几了,早年就是个流浪儿,没钱没势的,娶媳妇儿的事压根不敢多想,难得能建功立业,和弟兄几个斗斗嘴,一起闯荡倒也别有一番乐趣。

  话说何权离开了客栈,凭着直觉满大街找云璇和无恨两人,清早的集市惹恼,人来人往,用何权的话说,就是一眼望去都是脑袋分不清是谁的。人虽暂时没找到,却听到了些闲言碎语。

  “哎,听说了吗?严家大公子找到了,人在西域死了,严家人现在在找一个好龙穴安葬他呢!”

  “严家大公子死后不是应该进祖坟吗?怎么还得另找一个地儿?”

  “你可不知道啊,前几年严家可不太平啊,三个兄弟抢家产抢得热火朝天,后来大公子被排挤出去,二公子和三公子两家独大,现在大公子死了,算了了他们的心头之患,可毕竟是一个娘生的,还是得让人入土为安不是?”

  “不是说大公子人在西域吗?怎么入土为安?”

  “听说大公子的灵柩被送回来了,严家上下都傻了。”

  “傻什么傻,听说严家老三是个窝里横得主儿,真看到他大哥的棺材,直接就给哭晕了,严家老二倒是事不关己,让人找块风水宝地赶紧把老大埋了。”

  “唉,都说死者为大,可怜了大公子流落异乡,好不容易回来了,还不招人待见,这严家两个小子迟早遭报应!”

  “小点儿声,严家可是云中的地头蛇,能躲尽量别惹!”

  那群议论纷纷的行人逐渐走远,何权也没再跟上去听清,他三人离开鹘野还没多久,严克诚就死了,真是令人匪夷所思,莫非当日他把儿子托付给薛鋆其实就是在托孤?

  “何叔叔!”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听这一声喊,何权心里头别提多高兴了。

  人群深处跑来一个小男孩,手里举着一串糖葫芦,其后便是一位妙龄女子款款而来,“何大哥,你怎么来了?”

  何权笑道:“我这不是怕你们有危险吗?弟妹,无恨,你们都去哪儿了,怎么我找遍大街都找不着?”

  “何大哥,我带着无恨去买点吃的,路过严府大宅,他们家似乎在办丧事。”

  流言果然不假,严家死了人,可严家老二老三不是与严克诚不和吗?为什么会大张旗鼓的给他办丧事?

  “我们先回客栈,听听薛老弟怎么说。”尽管薛鋆比何权年长,但何权却毫不避讳地称呼薛鋆为“薛老弟”,很多时候这个称呼倒让小无恨犯难了,这小子甚至问过自己的义父,到底应该称呼何权“何叔叔”呢?还是“何伯伯”呢?

  “严克诚死了?!”三人回到了客栈,将事情告知薛鋆,薛鋆大惊失色。

  【我们才离开鹘野不就,严克诚就死了,莫非是被人杀了?是大祭司的同党找上门来了吗?既然严克诚死在西域,又是谁通知严家的呢?再者说,严家兄弟不和尽人皆知,又怎么会为严克诚大张旗鼓地举行丧礼?不对,他们竟然要另寻宝地作为严克诚的阴宅,为什么不是下葬于祖坟呢?】薛鋆的心中萦绕着无数个疑问,毕竟那是故人,毕竟那是自己义子的亲生父亲。

  “无恨,何叔叔和你说个事儿啊,你爹他……死了。”其实很多事实还是要当事人自己接受才好,哪怕对方只是个孩子。

  无恨放下手中的玩物,不明所以地望着何权,噗赫一声笑了,“何叔叔,换个别的玩笑吧,不要拿我爹开玩笑,不然我会生气的。”

  听无恨的口气很严肃,但何权不知道该怎样让无恨接受这一切,“不是,无恨,叔叔没有开玩笑,是真的,你爹他去世了,连灵柩都运回来了。”

  “何叔叔,不要拿我爹开玩笑,我要生气了!”无恨恶狠狠地瞪着何权,可眼中流下的眼泪告诉所有人,这个孩子相信了。

  薛鋆长叹一声,蹲下身拥着无恨,“无恨乖,何叔叔说的是真的,你爹他不知什么缘故去世了,可是,你不要伤心,你还有义父,还有天下叔,还有婶婶,还有何叔叔,你不会孤单的。”

  无恨什么话都没有说,默默转身钻进薛鋆的怀抱,“义父你也在和我开玩笑吗?”如此抽泣而言,让一个十岁的孩子接受这一切太残忍了。

  云璇不置一言,趴在窗台上,他不知自己该感伤,还是该怀念,天底下又多了一个失去父亲的孩子,可无恨是幸福的,他还有薛鋆的父爱,可自己在父亲死后一直很压抑,一直渴望着让林天下的爱抚平自己的伤悲,可林天下一直都在躲避,不知需要多久,林天下才能明白,自从璇玑阁一见,便已红鸾心动。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五十七章 公平交易
  冬末春初,江水缓缓解冻,远远望去,波色乍明,鳞浪层层,清澈见底,我和昌平在楚地度过了一个冬天, 楚王并没有太看重我们,但也没有疏忽我们,当初楚王要查我和昌平的底细,我们并没有阻止,毕竟,我本是一个没有多大背景的人,而昌平在江南几乎没有几个人知道,只是,倘若元隆查出些什么,我们又该如何答复?

  此地向北望去,亭台楼阁,民居层叠,看不到我想看的地方,没有他们在身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虽然搞定元隆才是当务之急,可我却觉得,他们比我要凶险很多。

  “天下,如今这荆楚有两股力量,一方面是楚王的势力,另一方面,是天机卫的耳目,而我们夹在中间,只能见机行事。”昌平从背后传来的声响显得无奈而有些许颓唐,夹在缝里,的确不好受。

  “一个冬天了,楚王那个老东西还没有要见我们的意思,再这样下去,得拖到猴年马月了。”相比之下,我显得更加焦急,昌平亲眷都在乾都,那里稳如泰山,自然高枕无忧,可是我的……云璇,还有我的兄弟们还在外漂泊,居无定所,我想尽快结束这一切,赶去和他们会合。

  昌平拍拍我的肩膀,道:“嫂夫人有何权和薛鋆他们保护会安然无恙的,你就不必担心了,相信我们的底细元隆也调查的差不多了,不久,我们就又要见面了。”

  我们正回头间,看到向我们走来的冷兕,他总是神出鬼没,若不是脸上的刀疤,还真是不好认。

  “两位先生,王爷有请。”我不知道冷兕为何总是面无表情,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偶尔见过几面,他也都是暗色装扮,若在不知他是楚王府护卫的前提下,我们会认为他是江洋大盗。

  我和昌平又一次在他的带领下回到了楚王府,并且进了元隆的书房,“卑职参见王爷。”

  这一次楚王比之前热情许多,亲自将我们二人扶起,接着向我抱拳道:“林统领能够来楚地,真是元隆的福气啊!”

  他竟知道了我的身份?那么,昌平呢?既然楚地有两股力量,天机卫又是怎么控制消息的,怎么会让这么重要的消息外泄?

  我正色道:“王爷您都知道了?”元隆多疑,还是自然些比较好。

  元隆一双虎眼盯着我,我也毫不畏惧地看着他,倘若是当初的小混混林天下,早就出一身冷汗了,可今时不同往日,元隆老匹夫绝不可能从我眼中看出丝毫慌乱。

  “本王不明白,林统领身为大内禁军统领,怎会放着高官厚禄不做而来我楚地甘愿做个反贼呢?”

  到底什么样的理由才更有说服力?是啊,身为禁军统领,需要有什么样的打击才能甘愿与反贼为伍,这个是个问题。昌平平静的眼神扫过我的周身,此时不是我们三个人的交谈,而是我和元隆的对峙。

  “王爷有所不知,林某虽是大内禁军统领,可是却处处遭人陷害,连结拜兄弟都处心积虑得要害我,林某生平宁愿万劫不复,也绝不能接受好兄弟的算计,林某不甘心哪,哪怕我出身不如别人,可我有一腔热血,为什么到头来连最信任的人都要置我于死地,思虑之下,便前来楚地投靠王爷,希望能够建立功勋,让所有人看看,我林骜不是好欺负的。”我说得义愤填膺,其中掺杂着多少真挚感情我也不得而知,当往事渐渐想起,我永远无法接受的,就是我在天机卫受罚时,王瑕那个狗娘养的竟然幸灾乐祸。

  元隆眉头紧蹙,沉言道:“世间气愤之最,莫过于兄弟的出卖,林先生,恕本王冒昧,又让先生想起了伤心事。”

  “无妨,王爷是干大事的人,林某与王爷素昧平生,王爷有所顾忌也是人之常情。”我其实很不习惯这样文绉绉的说话,只是说得久了,都习惯了,混迹官场,不会一套官话是会吃亏的。

  元隆放心地点了点头,又转向昌平,“白先生不是江北人吗?怎么也说自己是吴人?”

  “王爷,小的的确是江北人,只是小的浪荡江湖,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偶遇林兄,觉得颇有缘分,所以就假托林兄的籍贯,跟随林兄来,也想跟着王爷干一番大事业。”堂堂小王爷,放低姿态到这种程度,也难为昌平了,我看元隆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他对我们的信任又多了几分。

  “本王听说,林统领在江北时还有一位红粉知己名唤伍云璇,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若是方便,本王可以派人将她接来,林统领也好了了后顾之忧啊!”

  我不禁心中一怔,他连云璇都打听到了,那云璇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不,云璇万不可来楚地,否则便是羊入虎口,反而让有心之人大做文章。“多谢王爷关心,在下初来此地,拙荆在江北有我几个旧部照料,就不必王爷费心了。”第一次称呼云璇为“拙荆”,心头一热之余,却有些不好意思。

  元隆瞥了一眼昌平,对我笑着说道:“那本王就暗中派人保护尊夫人,若有什么消息,也好告知林统领。”

  “既如此,就多谢王爷厚爱了。”

  我就这样和元隆谈妥了一笔“公平交易”,我和云璇都被他牵制着,他帮我保护云璇,我帮他卖命,我帮陛下摆平楚王叛乱,陛下却让我和几位兄弟奔波劳碌,其实说起来,一个是为了收买人心,而另一个在掌握我的忠心的前提下,随意驱使,这就是权力和利益的博弈。

  “呵呵,本王的做法哪怕让天下人发指,可只要有一个人赞成,本王都不算失败,林统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楚王府上卿,而白钊平则是楚王府都尉,本王希望你们,不要辜负本王的期望。”话说得如此真挚,我险些就真的以为楚王如此礼贤下士了,来到楚地这么久,我还是看不清元隆,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楚王府后堂

  “王爷。”步履翩跹,眉目含笑,这便是楚王妃子车瑛在所有人心中的形象,论辈分,楚王更是镇南王子车琏的妹夫,外界传言楚王狼子野心,心狠手辣,可楚王夫妇却是伉俪情深,谁能想到,猛虎也有柔情啊!

  楚王牵着王妃的手,笑着说:“爱妃,我不是说过,你身体不适就不必四处走动,在房 中歇着就可以了,怎么又出来了?”

  “妾身在房中待了许久,只想出来走走,多日不见王爷,甚是想念,所以……”

  元隆已是年过半百之人,但乍一看并无老态,宽额隆准,俨然皇家风度,见王妃如此,轻轻拥过王妃,柔声道:“爱妃啊,想来你我夫妻多年,相濡以沫,只可惜膝下没有一儿半女,让爱妃如此寂寥啊!”

  王妃玉体微颤,继而低声道:“王爷是在怪罪妾身没能为王爷繁衍子嗣,延续宗祧吗?”

  “哪儿的话,本王若是怪罪,又怎会对爱妃如此倾情,本王只是遗憾啊!我今天见到一个年轻人,年少有成,谈吐得体,颇为喜欢,心想着,若是我们有一个儿子,也应该这么大了吧!”原来元隆对林天下的赏识一方面是来自本能的父性,这是邪性之外的人之本性啊!

  “王爷这么说,妾身倒是好奇了,如果方便,妾身希望能见见这个年轻人。”王妃满是期待地看着元隆,等来的自然是元隆含笑的允准。

  “来人,去把上卿林骜请来。”王妃没想到方才允准自己请求的元隆如此爽快,更没想到,他说到做到。

  这才刚回到自己房中,还没和昌平聊上两句话,屁股还没坐热,元隆又让人来叫我去,真是个事多的家伙。踌躇之下,只好让昌平一个人在房中注意府卫的动向,而我再去会会那个元隆。

  这次来的地方不同,竟然不是元隆的书房,而是后堂,再看元隆,身旁竟然还站着一位雍容的妇人,这位应该是王妃吧!听昌平说楚王妃是老镇南王子车东亭的女儿,论关系,还是昌平的内姑,是个明理之人,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和元隆是一个类型的人。

  “臣林骜参见王爷,王妃。”

  “林骜免礼,这里没有其他人,你就不必多礼了。”嘿,还别说,瞎起个名字,叫起来还挺好听,突然觉得自己越来越有才了。

  王妃走到我跟前,上下打量了几番,满意地点点头,我说这是在干吗?不会是楚王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我吧!使不得啊,会出事的,不对啊,我听说元隆没有孩子啊!

  “你叫林骜?是哪个‘骜’啊?”王妃问道。

  我回答道:“回王妃的话,是‘桀骜不驯’的‘骜’。”

  “王爷,这个年轻人看上去神采奕奕,虽然体格消瘦了些,但气度出众,妾身膝下无子,希望认他为义子,王爷以为如何?”王妃一句话震惊了我和元隆,也不问问我的意思,你是认我当义子还是逼我啊?再说了,元隆刚刚相信我,怎么可能这么随便就让我当他的义子,我是不会答应的!

  谁知元隆并未拒绝王妃的提议,只是问我:“林骜,你觉得呢?”

  “我……王爷,我只是一个流浪在外的小子,怎么敢高攀王妃……”

  “好,那这事就这么定了,改明儿本王发道公文晓谕荆襄九郡,你林骜就正式成为我元隆的义子,待到大事成功,等本王百年之后,这江山都是你的!”我相信元隆这豪气干云的一句话不会有假,可这么一来,我便真的成为反贼了,我对不起朝廷,更对不起陛下,我该如何脱身,我该如何对昌平开口?

  木已成舟,楚王夫妇面容慈祥的看着我,我能多说什么,只能按照古礼,给二老奉茶、磕头,“孩儿拜见父王,母妃。”我只感觉自己的浑身像灌了铅一样,无力移动,也无力多说什么,我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楚王元隆的义子,成为这一群逆党未来的主人。

  云璇,天下恐怕真的不再是你认识的天下了,对不起。

  这场游戏,我开始越陷越深了。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五十八章 箭在弦上
  我无精打采地回到了住处,现在的我无论见着谁都觉得臊得慌,我怎么可以认贼作父,元隆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人,我怎么可以做他的干儿子,该死,他根本就没有问过我的意思,我可怎么办啊?

  “天下,你回来啦?元隆没把你怎么样吧?”昌平关上房门,急忙问道。

  我一脸落寞地说道:“昌平,对不起,你杀了我吧!”

  “怎么回事儿啊?好端端的我干嘛杀你啊?发生什么事了?你快说啊!”

  我都快被昌平摇晕了,看来,不说不行了,“昌平,元隆他……认我做干儿子……”

  我发誓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后果,我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我更知道我来楚地是为了什么,可是事情发展成这样是谁也预料不到的。

  昌平张着嘴愣在那里,惊讶、疑问、恐惧、无措从他的脸上一一扫过,“怎么会这样?”

  他愣了半晌,终于发出一声疑惑,这个绝对不能让天机卫知道啊!否则……

  “原以为取得元隆的信任就可以了,可元隆却走了一步令人始料未及的棋,他与你才见过几次面,怎么可能贸然认你为义子?”

  “其实是王妃的意思,听他们的口气,似乎他们只想填补没有孩子的遗憾……”但愿这个推测是真的,而不是让我成为这场博弈的牺牲品,可看元隆和王妃的样子,不像是在利用我。

  昌平背着手在房中踱步,我从没见过他如此烦躁,这事儿的确太突然了。

  “这样吧,你就将计就计好好当他们的干儿子,至少越是接近元隆,能打探到的消息就越确切,陛下那儿……天机卫肯定已经得到消息了,但愿陛下也能将计就计,而不是治你的罪。”如此含糊的口气,我知道自己正走在刀尖上,无论哪头都是死路,只能义无反顾了。

  那一夜,我独自坐在窗前,一夜无眠,不知从何时起,我已经不再后悔当初的种种,昌平说得对,人有时候的生命并不属于自己。

  安慰了无恨之后,薛鋆等人开始筹划风水阵法,只为引蛇出洞,钓鱼上钩。

  “其实那个山谷并不需要怎么动,本身它三面环山,远远望去呈卧龙状,面前一条河灌溉良田千顷,又像是一条太师椅,面前一道红毯通向万家,这种好地方我们只需在山谷里多种些树,让整个山谷更显生机,接着由老何去严家回报,把他们引来。”薛鋆在一幅自己画的平面图上比划着。众所周知,人死如灯灭,就讲究个入土为安,这时候一个好的阴宅就尤为重要,薛鋆等人万事俱备,就为了正中严家下怀。

  云璇哄无恨睡着之后,并未参与薛鋆和何权的商议,而是倚靠在窗边,月明星稀,夜色苍茫,不知道那个人在楚地能否照顾好自己,夜里风大,他会不会着凉,自己几时也想一个妻子一般担心远在他乡的良人了?

  “冬雪纷纷又是一年,不知道天下在楚地还好吗?”云璇话刚说出口,何权和薛鋆立马停住了手里的活儿,他们两个大男人虽然不像云璇这样望月相思,可好兄弟远在异乡,怎能不挂怀呢?

  “对了,老何,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二弟王瑕啊!”薛鋆说道。

  何权答道:“我二弟王瑕如今官至京兆尹,与我们也少来往了,感情也淡了,唉。”

  薛鋆刚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再次陷入了沉默,毕竟这是云璇的房间,二人在此多有不便,于是两人一同回房休息去了。

  “无恨,跟紧了别丢了啊!”一声鸡鸣,天方破晓,何权等人起了个大早,扛着两把锄头,提着几袋树种就往郊外走去,云璇手中也提着几袋树种,无恨拉着云璇的衣裳,生怕走丢。清晨的郊外多位农人,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群人的动向,冬天终于过去,只当是山中种树的人吧!

  “义父,这个山谷这么大,都要种满吗?”

  薛鋆卸下身上的负重,说道:“把这些树种种完就行了,把山谷种满,义父还不得累趴下啊!”

  “别闲聊了,开始吧,趁着现在日头不大,赶紧干完,我还得给严家人报信儿去呢!”何权扯着嗓门儿喊道。

  于是,薛鋆掘土,何权插苗,云璇和无恨递树苗,四个人将整个过程进行得井然有序,中间也不乏谈笑风生,愉快之余,云璇也会暗忖着,若是天下在这里就好了。林天下身在楚地,得佳人如此牵肠挂肚也不枉奔波了,只是倘若云璇得知她心心念念的林天下已经认贼作父,俨然荆襄九郡的少主,她又该做何感想?

  清晨的时光宝贵,几人忙活了许久,身上出了汗,摆脱了严冬的北方也不乏炎热的时辰,这么一会儿,薛鋆就浑身湿透了,“差不多了,好在我们趁早,我先回客栈洗个澡换身衣服,老何,你去严家报信吧!弟妹,你和无恨也回客栈去,一会儿严家人来了,咱们再一起过来。”

  云璇点头表示赞成,便领着无恨跟着薛鋆回到了客栈。

  严府

  何权一路打听,总算来到了严府大门前,不愧是皇商,这气派程度一点都不输给王家,门前雕刻的两个门神凶神恶煞的,站着的下人跟块木头似的,眼睛都不眨一下。

  “麻烦通报一下,小的找到了一快风水宝地,贵府不是要给大公子下葬吗?”何权真不知道这样的事情该怎么开口,只能捡最少的说。

  门口的下人看了一眼何权,没好气地说:“什么大公子,也就是我们严家两位老爷念在手足之情的份儿上让严克诚不至于抛尸荒野,丢了严家的面子罢了,不然谁还管他,死在西域喂狼也没人在乎!”

  不敢相信,严克诚在严家人心目中如此不堪,连下人都没句好话,果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哪!

  “算了,我们也懒得汇报了,你进去吧,大当家的在正厅,别乱说话啊!”何权暗笑一声,他们莫不是怕何权胡说八道惹恼了当家人,到时候上头怪罪下来,他们看门儿的也受到牵连。

  何权客客气气地笑了一声,便大步流星地进了门。

  严家进门便是一块汉白玉影壁,何权心中一惊,他怎会不知,除了王侯将相的宅院之外,普通人哪有资格在自己的宅子里立一块影壁,这严家也太僭越了。

  正厅中央果然坐着一个成年男子,闲适地把玩着一块玉珏,这严家虽富裕,也用不着这么外显吧!

  “小的何权,见过大当家的。”何权以最低姿态走到严克安面前行了个礼,老大严克诚不在了,老二严克安就是这个家的家主了。

  严克安低声回应,之后说道:“你是什么人,干什么来的?”

  何权回答道:“大当家的,小的找着了一个好地方,听说贵府要给大公子严克诚寻个好阴宅,所以小的来跟大当家的吱一声儿。”

  “当真?可别糊弄我,别忘了我严家可是堪舆好手,如果不如我的眼,我拿你是问。”从头到尾严克安一直没有抬头,似乎手上的玉珏让这个当家人乐不思蜀了,所以回答得如此随意。

  何权见严克安没多大反应,便试探道:“大当家的,那咱们什么时候去看看地方,好让大公子早些日子入土为安?”

  严克安没有回答何权的话,站起身整了整衣服,将把玩着的玉珏放入袖中,朗声道:“走,瞧瞧去!”

  “不用叫上二当家的?”何权还真不清楚这句话该说不该说,可带着这样一个不知底细的人还真不安全。

  “嗯?”严克安瞪了一眼何权,气氛肃穆了许多,“老三自从知道老大死了之后就病倒了,人都死了他这么伤心还有个屁用,之前分家产的时候也没见老三这么讲义气啊!”

  何权心里一沉,这严家三兄弟还真是……算了,还是先去那个地方吧!

  严家大当家出门自然引人注目,何权估摸着严家找到风水宝地的事明天恐怕就要成为街头巷尾闲聊的话题了,这一路上周围人的注意还真是让人不舒服,严克安倒是满不在乎,这一点小轰动比起当初严家三兄弟争家产可是小巫见大巫了。

  “在哪儿啊?到了没有,你小子是不是涮我啊?”严克安这句话让何权很是不爽,相比之下,自己明明比这个严克安年长,他却称自己为“小子”,什么玩意儿。

  “大当家的,马上就到了,保准您满意。”何权堂堂安国大将军,你严克安不过是个商人,士农工商之末,竟然在这耀武扬威,等夺回严家家产,定要让严克安好看。

  何权和薛鋆相约的时间恰到好处,薛鋆拉着无恨此时已在山谷入口等候多时,而云璇穿着侠女装站在一旁,严克安和何权大老远便看到了薛鋆等人,可何权看得出来,严克安的注意力一直都在云璇身上。

  “这位就是严大当家的吧?小的薛鋆,何权是小的兄弟,我们在这儿发现了这个地方,正好符合严家的要求,所以让大当家跋涉到此亲自查看,请大当家不要怪罪啊!”薛鋆半弯着腰,何权捂嘴偷笑,薛鋆怎会不知道,自己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太监。

  严克安目不转睛地看着云璇,根本没注意薛鋆的话,暗暗吞了口唾沫,“没事没事。”

  何权和薛鋆见严克安色迷迷地看着弟妹,怒从心起,但又不好发作,便催着严克安去看地方。

  严克安半推半就地进了山谷,还不忘回头看一眼云璇,但这么多人在场,也不好失了身份,便像模像样地扫视了整个地形,满意地点点头,“这地方,远看如虬龙蟠卧,近看三面环山,像把太师椅,面前一条河,河两岸树木丛生,生机盎然,毫无死气,是个好地方,这地方,我严家要了。”

  薛鋆和何权相视一笑,果然如薛鋆所言,鱼上钩了。

  “不过,二位,方才的那位姑娘是?”严克安放低嗓音问道。

  何权答道:“那位姑娘是我们另一个兄弟的媳妇儿,那个兄弟有事出远门,所以把媳妇儿托付给我们照顾,大当家问这个干什么?”

  严克安的眼中泛起一阵失望,自言自语道:“真是可惜了……”

  “大当家的,可惜什么?”

  “哦哦,没什么,几位如果方便就到寒舍做客,严某万分欢迎。”

  如此陡变的口气让众人招架不住,薛鋆敏锐,早已发现严克安觊觎云璇美色,但严家人若是公开强抢民女岂不是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恶徒?所以才请他们到家里去,只为了更方便,想到这儿,薛鋆眉头一皱,嘴角露出一个应付的笑容。

  “时间不早了,大当家的既然已经定下了地方,那我们先回住处去了,大当家若有需要的地方,我们随叫随到。”说完,何权等人先行一步,薛鋆注意到严克安还在探头探脑地看着云璇。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五十九章 当时岁月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这样的夜晚里少了夏虫的喧闹,少了三冬的凛冽,却多了几分宁静,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坐立难安,元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对我只是单纯的填补无子的遗憾吗?或者已经堪破玄机,反手一招?

  “咚咚咚!”大半夜了,谁还在敲门。

  “谁啊?”我隔着门问道。

  敲门声停止了,有情况啊,我赶紧开门一看,他娘的,竟然是元隆!

  “父王,夜已深沉,您怎么还没睡?”幸好说话不哆嗦,看起来不像是个做了亏心事的人,元隆看我的眼神也仅是慈爱,没有多余的目光。

  他笑了笑,走进门,打量了四周,“骜儿啊,你现在算起来也是小王爷了,怎么住处还这么普通,改天换间大点儿的房间,我会吩咐下人去办的。”

  他竟然没有自称“本王”,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家伙了。

  “多谢父王美意,孩儿并不是很在乎住所是否华丽,能舒适就可以了。”大晚上的来看我就是为了嫌弃我的房间?睡不着也不用这样吧!

  我请他坐下,为他倒茶,但还是不知道他干嘛来的。

  “父王,是不是有要事要和孩儿商量?”

  元隆道:“那倒不是,只是想和你聊聊天,你也知道,我守着这千里楚地,也算是封疆大吏了,可膝下无子无人继承,自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这个年轻人啊有胆识,机灵,虽然钊平与你年纪相当,当他给我的感觉总是那么一丝不苟,深不可测,毕竟归根结底的说,我要的只是一个义子,而不是一个谋臣,当然了,若是这二者能够合二为一,那我也是求之不得的。”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他选我而不是钊平了,敢情我看上去浅薄一点……

  “父王,孩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这里只有你我父子,但说无妨。”

  “父王既然已经是楚王了,而且还是世袭罔替的爵位,为何还要起事对抗朝廷?”

  元隆并不是像我设想中那样勃然大怒,而是无比深沉地看了我一眼,“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听完了,你就明白了。”

  上兵伐谋,攻心为上,但愿能走进这个老家伙的内心,看看他到底为什么这么铆足了劲儿地要造反。

  时间追溯到五十多年前,前齐武帝元戎平定南蛮和闽人叛乱,安抚四海,天下承平,一副盛世景象。

  武帝元戎膝下四子,长子元曜正是我的父亲,虽是长子,可我的父亲是庶出,根本没有资格继承皇位,而我的二叔蜀王元安性格懦弱,也没能成为皇位继承人,我的三叔元昭是嫡出,顺理成章地成了太子,尽管如此,我的祖父武帝还是对我疼爱有加。

  幼年的时光大多是在皇宫里度过的,对父亲他们的关系也不甚了解,只是和堂兄弟们玩得不亦乐乎,其中,就有我的堂弟,三叔太子元昭之子,元和。

  那时的元和十分顽劣,仗着自己的父亲是太子,更是对其他的堂兄弟颐指气使,我自然也不例外,时常成为他殴打取乐的对象,因为他是皇太孙,没有人敢忤逆他的意思,于是,多次他要求把我当马骑,哪怕我手脚并用磨破了皮,流了血,伤了筋骨,他也根本不在乎,从来没有把我当作他的堂兄。

  我不甘心哪,为什么他生来就是皇太孙,而我,只能成为他的臣子,终身受他的驱使,只因我的父亲是庶出吗?可我的父亲哪一点比我三叔差,就因为生错了娘胎,人生就截然不同。

  祖父武帝对我虽好,可祖制不可乱,祖父临终时还是让太子灵前登基,那个一直欺负我的元和,成了太子,那时候我还小,唯一的记忆便是,父亲带着我跪在丹犀下对着三叔山呼万岁,然后不久就被遣送回了封地。

  别的藩王回到封地都是风光无限,可我知道,我的父王满腹怨愤啊,几位兄弟之中,父王与三叔最为亲密,父王不辞辛苦地辅佐三叔登基,换来的却是被下旨遣送回到封地,不得宣召,不得进京,从此,我远离了皇宫,并且,我的父王再也没有进过京。

  我不止一次问我的父王,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祖母,父王说,祖母是个不得宠的妃子,虽有幸怀了龙胎,却难产而死,无福消受儿孙承欢膝下的快乐,对于父王来说,他没有靠山,唯一能够依仗的,只是祖父对于长子的一点关怀。

  我还清楚的记得,我和母妃坐在马车里,父王驾着马车,堂堂楚王连个车夫都没有,三叔似乎对父王还不放心,派了一对御林军尾随,什么尾随啊,那就是监视,父王已经无心争夺皇位,三叔又何必苦苦相逼。

  回到封地之后,父王不久便郁郁而终,母妃伤心欲绝也随之而去,一夜之间,我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生在皇家有什么好,年方十二岁的我,无力的肩膀就要扛起荆襄九郡的兴衰,即使继承了爵位,可我一点都不高兴,我依稀能感觉到,连我坐着的王位都沾满了血腥。

  出乎意料的是,三叔登基之后,重用了大司马白元烈,镇南王子车东亭,文修武偃,大齐王朝又焕发出新的生机,可惜,也埋下了祸根。

  不得不提的是我的恩师镇南王子车东亭,当初我们一家在宫中时,恩师对我多有照顾,他教我看清局势,教我读书习武,教我何以为国何以为家,恩师的存在,成了我在京城里最美好的回忆。

  恩师五十岁大寿之日,作为学生的我亲自送去贺礼,而在寿宴之上,第一次见到了恩师的女儿,镇南王郡主子车瑛,恰好恩师也有意将女儿许配给我,毫无曲折的,郡主成了我的妻子,如今的王妃。

  我不敢彪炳自己是个正人君子,可我夫妻二人恩爱非常,在荆楚传为佳话,我也从未想过纳妾,因为这个妻子已经足以慰藉平生,没有轰轰烈烈的经历,可我们都享受着这种细水长流的安详。

  哪怕身在荆楚,我依然心念着朝廷,这不只是元昭和元和父子的朝廷,而是祖父武帝呕心沥血而稳固的江山,可谁知道,元和都干了些什么?宣帝元昭临终竟然托孤白元烈,一个武夫竟然一跃成为辅政大臣,连元和都被钳制着。

  我好几次想要起兵以“清君侧”的名义扳倒白元烈,却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更多的,是王妃阻止了我,无疑她是对的,我不能给白元烈一个借题发挥的机会,直至后来元和除掉了白元烈,我猛然感到一阵大快人心。

  我以为“崇宁盛世”可以重现祖父武帝时空前绝后的恢弘伟业,可我错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我万万没有想到,我大齐祖祖辈辈筚路蓝缕,费尽心力守护的江山,竟让白炎狗贼给改了姓,而且原因还是……为了一个女人!

  倘若当初祖父没有将这江山交给三叔元昭一脉,我元家天下怎会如此短命?我社稷宗庙怎会一夜之间风云变色?元昭元和父子在九泉之下如何面对祖父武帝,如何面对太祖开国之功?倘若这江山是由我来坐,怎会让白炎狗贼有可趁之机?谁能忍受自己守望着的家国成为别人的囊中之物?谁能忍受自己的一腔复国之志在现实面前如此苍白无力?

  后面的故事我们都清楚了,元隆在故事的结尾一诉衷肠,声嘶力竭,老泪纵横,贯穿他一生的恨和痛在如今又成了他造反的动力,我开始犹豫,他这么做是对是错。

  “父王,您哭了?”我还是头回见到一个这样年纪的男人在我的面前哭,就算是尊老爱幼吧,我伸手为他拭去眼泪。

  元隆喝了口茶,说道:“不管天下人说我是反贼也好,逆党也罢,我这一把年纪了,再不为自己活一次,恐怕连死都不会瞑目的。”

  为自己活一次……元隆似乎不想传言中说的那么暴戾,也许造反并不是他一时冲动,老糊涂了,而是筹划了很久,甚至是筹划了一生。

  “那父王,您这次起事,母妃知道吗?”

  “我不想让她知道,否则她又要劝阻我了,虽然我知道她说的也是有道理的,可我不想再等了,我剩下的时光也等不起了。”

  如果让楚王妃知道了会怎么样呢?现在全天下知道楚王有动作的人寥寥无几,王妃知道了,说明镇南王也会知道,一传十,十传百,元隆可就真的千夫所指了。

  “好了,骜儿,早点休息吧,不要多想,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元隆抛下这么一句,便走出门去。

  为什么听了他的故事之后,我觉得自己有些同情这个老家伙,除去他是反贼不说,我觉得他也挺可怜的,不对,他极少提起自己没有孩子的事,看来这件事是他心里莫大的遗憾,依着这层关系,我在楚王府里算是安全了。

  那个令人感伤的故事恐怕连前朝的史书都只字未提吧?元隆若是造反成功,前朝史书又将续写,元隆将会成为正篇的主角,可若是失败,只会是本朝史书里一笔带过的人物,这就是一成一败的差别。还有千千万万的史书中未提及的名字呢?他们又将如何拥有属于自己的篇章?他们的人生有该让谁来记载?原来所谓的“青史留名”也是不公平的。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六十章 请君入瓮(上)
  三月初六,宫中有人在九龙塔废墟之处听到一阵低吟,惊诧之下告知了白昌天,此时怪异,不敢惊动太后,白昌天只好请来丞相子车琰和国师本无大师。

  三人并排站在望天台上,看着九龙塔废墟,各怀心事。

  “相父,大师,这好端端的,废墟之中怎会传来低吟,听起来还如此凄凉,莫非有什么大事要发生?”白昌天遥指废墟,道出疑惑。

  子车琰没有忙着卜卦,而是对本无大师说道:“国师以为这是何征兆?”

  本无双手合十,闭着眼睛,须眉在风中轻轻扬起,“九龙塔倒塌已经近三十年,一直无人靠近,今日出现如此怪异之事,贫僧心中颇为不安哪!”

  多事之秋,必现妖异,当年九龙塔遭天火焚烧三天三夜,太祖白炎于塔顶化龙而去,损一人之身而延国祚,就算是那时,也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烦劳相父向天问卦吧!”白昌天向子车琰作揖道。

  子车琰扫视了两人,从袖中取出龟甲,蹲下身去,在地上演算起来。

  忽而废墟中央升腾起一阵青烟,化作猛兽形象,飞至半空时突然四散,白昌天更加疑惑,张口不言。

  “怪事啊,卦象只显示了年中有兵戈之象,正应了荆楚之乱,可废墟怪象毫无显示,难道连上天也不得而知?”子车琰站起身,皱着眉头,捋着胡须。

  本无大师道:“相爷神算也不能窥探天意,恐怕这已经不是人力所能感知的了,陛下,贫僧请旨在大相国寺设下法坛道场,化解妖异。”

  “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那就有劳大师了。”白昌天向前一步,倚着栏杆,喃喃自语道:“父皇,若是您显灵了,大可在太庙现出真身,如此何意啊?”

  内卫府

  “上官,这些日子你到哪儿去了?也没有告假,我还以为你人间蒸发了呢!”梁鹰像往常一样来内卫府巡视,却在府门前见到了久不相见的上官和。

  上官和桀桀一笑道:“这些日子,我走遍了天下各大重镇,才发现,比这牢笼一样的皇宫快活得多,之前还真是井底之蛙啊!”

  梁鹰抱着佩剑,用肩膀撞了上官和一下,道:“我听说你和南宫飞龙的妹妹早有婚约,怎么还不成亲哪?我还等着喝喜酒呢!”

  无来由的,上官和恶狠狠地瞪了梁鹰一眼,这让梁鹰感到前所未有的灌遍周身的寒意,“哎,你别瞪我啊!我知道你对昭妍还牵肠挂肚,可人家已经嫁作人妇,连孩子都有了,你总是这么伤心也不是个办法,是不是应该为你自己的终身大事考虑一下?”

  对上官和来说,子车昭妍就是他的魔咒,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和昭妍失之交臂,本来计划着,在适当的时候和父亲提起,让父亲亲自到相府提亲,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南宫飞雪的出现打乱了这个计划,正当上官和纠结之际,白昌天却坐享了渔翁之利。

  “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的,你不会明白昭妍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放不下她,正如你放不下玉心一样。”上官和一脸严肃,原来这二人的心上人都成了天子的怀中人,真不知道这世上的“青梅竹马”要害死多少人。

  梁鹰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但没能引起上官和的注意,他低声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咱俩谁也别说谁,可你真的了解昭妍吗?你可知那猛虎一啸的来历?”

  显然梁鹰已经察觉了昭妍的命数,所谓“虎女煞父”之说,也是他从父亲楚国公梁粤口中得知的,但一直没有得到证实,直到他听说一啸昏倒之时,贵妃昭妍的脸色也不太好,才确认了这个说法。

  十二位国公虽然都曾听子车琰提起过,但不同的是,上官尊口风紧,极少提及此事,上官和自然是不得而知,如今听梁鹰提起,倒来了兴趣,“一啸不是和昭妍一同长大的山中猛虎吗?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呵呵,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一啸可是泰山顶上引灵之虎,极通人性,只因当初昭妍年幼之时,相爷算出昭妍乃‘虎女煞父’之命,为了镇住昭妍命数中的戾恶之气,相爷访遍名山,寻得这只猛虎,否则昭妍和相爷之中只能活一个,这些事,八叔没告诉你?”梁鹰言尽于此,上官和愕然,父亲的确没有说过昭妍的身世,什么“虎女煞父”更是闻所未闻。

  上官和刚想说什么,又被梁鹰打断,“你先别急着惊讶,你没发现昭妍看起来不怎么像相爷,反而和五伯很像吗?”

  这一句话无疑是晴天霹雳,上官和当然知道梁鹰口中的“五伯”是何许人也,十二位国公本是异姓兄弟,齐国公赵宇排行老五,莫非,昭妍是齐国公的亲生女儿?

  “至于相爷为什么要认昭妍为女儿,恐怕是为了缓和自己‘四阳厥阴’的命格吧!”梁鹰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言尽于此,上官,你连昭妍的身世都不了解,又谈何关心她呢?我还有事,先走了。”梁鹰临走前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可上官和已经管不了那么多,在梁鹰离开内卫府之后,马不停蹄地进了宫。

  漪兰殿前

  近日无事,两位皇子在国子监跟着鲁国公读书,身边少了孩子的喧闹倒觉得安静了许多;荆楚事宜渐渐浮出水面,朝堂上事多,白昌天来的次数也不比从前频繁了,昭妍进宫前虽是个任性的主儿,可她的性子里还是有明理的一面,自封妃以来,从未惹来什么非议,更不要说被人称作“妖妃”之类的了。

  “娘娘,上官护卫求见。”

  外臣进后宫虽有嫌隙,但毕竟是旧识,昭妍也没有想太多,便传上官和前来。

  上官和一路赶来满头大汗,但还是墨守成规地行了个大礼。

  “上官大哥你怎么来了,听陛下说有些日子没见到你了,你去哪儿了?”

  “娘娘……请屏退左右。”

  昭妍越发觉得不对劲,但还是让左右宫女太监都退了下去,“上官大哥有什么事情要说吗?”

  上官和不假思索地说:“娘娘知道‘虎女煞父’之说吗?”

  昭妍怎会不知,但让她感到奇怪的是,从来不知此事的上官和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娘娘,一啸是你的镇命之物对吗?”上官和还是累得气喘吁吁,但他不顾自己上气不接下气,尽量不让自己的与其发生变化。

  “是的,上官大哥,你到底想说什么?”昭妍有些不悦,但未曾发作。

  上官和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昭妍,你的亲生父亲不是丞相,而是齐国公赵宇!”

  昭妍并非普通弱女子,受一些打击就会昏过去,但上官和这话着实让她吃了一惊,“上官和,你在胡说什么?”

  “你现在的父亲丞相子车琰只是为了缓和自己‘四阳厥阴’的命格,才会让你做他的女儿,否则无论谁做你的父亲都会死于非命!”上官和一路上都在推测这些,现在说出的话不过是自己推测的结果,但似乎,都应验了。

  昭妍后退了几步,单手扶住石栏,顿时感到天旋地转,胸中有一团烈火在焚烧,这个躯壳仿佛不再属于自己,腿一软,跌在地上,倒下的瞬间,她看到了多日未见的白昌天正朝她走来。

  “昭妍!”紧接而来的呼喊她已经听不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快传太医!不,请丞相来!”白昌天远远望见昭妍昏倒,赶紧一个箭步上去,可还是晚了一步,在场的只有上官和一人,但此时的上官和已经愣在远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白昌天吩咐不必惊动太后和皇后,子车琰也在随后匆匆赶来,昭妍被放在床上,周围跪着一群太医在为其会诊。

  “陛下,不好了,一啸……一啸它冲出了御苑,正朝这里来!”宫女的这一句话让所有人都乱了分寸,上官和跪在一旁,等候白昌天发落。

  “传令御林军,拦住一啸,不要伤他性命!”

  “来不及了!不要……拦它!”这句话是从子车琰的口中说出的,带着沙哑和哽咽,他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而且,自己已经阻止不了了。

  子车琰扶住桌角,吃力地站起身,指着上官和,“是你,是你说了不该说的话,为什么,为什么我护了这么多年,千算万算,还是让你这个忤逆之子钻了空子,为什么?!”在场众人从未见过子车琰如此歇斯底里,可是随之而来的一声近在咫尺的虎啸让众人如梦初醒。

  “来人,拦住一啸,不要让他接近贵妃!”白昌天身先士卒,挡在昭妍的床前,一啸颇通人性,可此时的它却少了平时的温顺,步步逼近,双目血红。

  子车琰二话不说,推开了白昌天,挡在一啸面前,潸然泪下,“你还是等到这一天了是吗?你一定要这样吗?就不能留一个吗?”

  在场一众不明白子车琰的话是何含义,周围御林军也不敢靠近,虎与人就这么僵持着。

  突然一啸朝着子车琰一声吼叫,子车琰张开守护女儿的双手慢慢放了下来,紧闭双眼,侧过身去,惨然地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不!”白昌天一声呼,众目睽睽之下,一啸叼起昭妍冲出殿去。

  “上天哪,你就不能给子车琰留一丝念想吗?!”子车琰仰天长叹,泪如雨下,“我的昭妍……我的昭妍……这都是命啊!”

  白昌天的脑中一片空白,他想向相父问些什么,可已经说不出口,只身离开漪兰殿,循着猛虎的踪迹,原来一啸又回到了御苑。

  经历了这些,白昌天浑身无力,当他接近御苑时,听到了里边传来侍者撕心裂肺的尖叫,他在心中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最好的,最惨的,可就是不知道,现实有多贴切。

  “啊!”眼前的一幕令人作呕,可又是那么真实,一啸卧在御苑广场的角落,身旁一具白骨,白昌天走近一看,这具白骨还带着些许筋肉,地上一摊渐渐凝固的血,而白骨的腰部,掉落了一块凤凰朝日玉佩,白昌天还记得真切,那是当初封妃大典时自己亲手为昭妍系上的,方才还活生生的昭妍,此刻只剩一具森森白骨!

  白昌天仅剩的气力已经无法发出声音,这一切给他的震撼犹如撕裂之痛,一啸向白昌天投去一个悲切的目光,接着朝东面高墙冲撞而去,白昌天闭着眼睛,不敢再看,只听到一声悲戚的低吼,人在虎在,人亡虎亡,不过如此。

  随后赶到的人们只见一只头破血流倒地不起的老虎和一具端放着的白骨,白昌天无比平静,他整了整衣物,沉声说道:“传朕旨意,以皇后礼葬贵妃赵妍于长平陵,追封为孝德永懿皇后,在皇后陵寝前立一座猛虎石像,即日昭告天下。”

  阿成虽然恐惧,但还是小心问道:“陛下,娘娘的尸身何在?”

  白昌天本来已经背过身去,听闻这句疑问又转身,满怀眷恋地看着那具白骨,“这具白骨就是昭妍。”

  众皆惊呼。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六十一章 请君入瓮(下)
  “人死灯灭,人亡虎亡,已经时过境迁,为什么还要把这个秘密翻出来,为什么?!上官和,告诉我,是谁告诉你这些的?!”子车琰爆红着双眼,指着上官和,手指在微微颤抖,声音里夹杂着苍老和呜咽。

  上官和恐惧地后退,摇着头,“不,不是我害死昭妍的,不是我!我只是想告诉昭妍她的身世,我没有想要害死她!”

  沉默了许久的白昌天冷笑一声,眼中没有悲伤,也没有怨憎,平静得让人害怕,“可你不知道,昭妍的身世就是她的命咒,水落石出之日,便是香消玉殒之时,这么多年来,朕一直都知道,可朕从不提起,昭妍已经为人妻,为人母,谁是她的亲生父母又有何所谓,上官和,你一句话让相父多年来的养育之劳都成了泡影。”

  “为什么你们都瞒着我一个人?为什么会这样?”上官和的声音开始颤抖,他尽量不看那一具白骨,他不敢相信那具失去了体温的白骨就是自己苦恋多年的昭妍。

  白昌天搀扶着子车琰,可似乎此时,最需要安慰的是白昌天,一夜之间丧失挚爱,两个幼子失去了母亲,可此刻在白昌天的脸上却看不出悲戚之色。子车琰颤声道:“当年齐国公夫人生下此女,尽管生的十分可爱,可无奈的是,这个孩子是‘虎女煞父’之命,除非由齐国公亲手杀了这个孩子,否则他日自己也会死于非命,虎毒不食子啊,赵兄虽是从刀光剑影之中走来,可他怎能下得了手,只好将此女托付给我,其中,也有我自己的私心,我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所生之人,有这个孩子的存在,正好两煞抵消,各自安生。我访遍名山,寻得泰山之巅引灵猛虎一啸以镇昭妍之命,自此,人在虎在,人亡虎亡,昭妍的身世成了她的命咒,此事我只与几位国公提及过,就是因为怕人多嘴杂,人言可畏,没想到啊,还是害了她。”

  “朕知道昭妍入宫,你心怀怨愤,可你恨朕可以,怎么能赔上昭妍的性命?”白昌天指责上官和,一挥手让御林军退下,“朕不想杀你,因为就算你死了,朕的昭妍也不可能再活过来了,老国公年纪大了,不能无人送终,你走吧,离开天岁,无论去哪里,朕不想再见到你,从此你我二人割袍断义。”

  白昌天脱下身上的外衫,拔出佩剑,一刀两断,将佩剑扔在地上,涨红了脸,“滚!”

  子车琰强忍着丧女之痛,扶着白昌天的手,发现白昌天的手已经冰凉,“孩子,你没事吧,你不能倒下啊,如果想哭就哭出来,别憋在心里。”

  数十年来如师如父,子车琰怎会不知道白昌天心中之痛,可他明白白昌天的性子,从小就是个犟性子,更何况他是皇帝,绝不能垮掉,于是,沉默成了绝望中最后的从容。

  “相父,我没事,来人,即日为娘娘入殓,不要告诉两位皇子,也不要告诉齐国公,若是问起,就说娘娘是病急不治身亡,其他人都退下吧!送丞相到偏殿歇息。”声音渐行渐远,阿成赶紧让人传口谕到礼部。

  上官和最后看了一眼昭妍,一种麻痹感从后脑勺直至全身,他依旧没有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就算是意识到了,也为时已晚,他跪在子车琰面前,磕了三个头,便扬长而去。

  “相爷,要不要请太医给陛下看看,奴才担心……”阿成扶着子车琰往偏殿走去,但也不忘问问皇帝的情况。

  子车琰脸上的泪痕已然风干,只是腿软了,走不动了,“不必了,君心已死,他不再是一个丈夫的身份,从今往后,他只是皇帝,只是父亲,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生者可以死啊!”

  余下的事,御林军都尉已经部署完毕,漪兰殿成了禁地,御苑里再也没有了虎啸,红墙上血迹已干,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又的确发生了什么。

  栖凤殿

  这里是皇后的寝宫,这里的每个人都清楚得很,皇帝已经很久没有来了,自从皇长子抓周仪式举行之后,白昌天偶尔回来看望儿子,可都是片刻就走,渐渐地,成玉心似乎都忘了他深爱着的丈夫是什么样子的了。

  “母后。”白玄远稚嫩的小手拉着成玉心的衣角,一尘不染的眼里只有母亲的倒影。

  成玉心蹲下身让儿子的脸埋进自己的肩膀,“皇儿,你已经很久没见到父皇了是吗?”

  小皇子咧开嘴憨憨地笑,孩子的世界真是干净得像一个仙境,“父皇……”

  “唉,身为长子,却不是太子,真是委屈了你了。”成玉心轻轻吻了吻儿子的脸颊,柔声叹道。

  忽然耳边传来推门而入的动静,“梁叔叔。”小皇子眼尖,可若不是来人来的次数多了,孩子又岂会记得这么清楚。

  梁鹰俯下身抱起小皇子,笑道:“几日不见,咱们的长沙王殿下长壮实了不少啊!说说,想梁叔叔没有啊?”

  “父皇……”小皇子举着小手,大叫了一声,唯有成玉心注意到梁鹰脸色突变,赶紧接过小皇子。

  “玉心,昭妍死了,再也没有人会和你抢陛下了。”梁鹰信心满满地说,不禁喜形于色。

  成玉心惊异地说:“昭妍死了?怎么会突然死了?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梁鹰扶成玉心坐下,平声道:“没有,我能做什么?这还得归功于上官和啊,一语道破昭妍的身世,破了她的命咒,现在,玉心,你就是真正的六宫之主了。”

  “可是……上官和怎么会听你的?还有,陛下是不是特别伤心?”成玉心虽然有所窃喜,可还是后怕。

  “放心,我只是略施小计,上官和就成了俎上之肉了,这事儿你就别管了,听说陛下没有明显的反映,只是下旨以皇后礼葬,人都死了,这就不用计较了。”梁鹰一直都明白自己最珍爱的成玉心在宫中的地位,他想帮她,无论用什么方式,哪怕是丧尽天良。

  梁鹰背着手傲气地说:“现在啊,白玄逊和白玄随兄弟俩成了没娘的孩子,什么太子,什么辽阳王,独木难支啦,哈哈哈……”

  “梁鹰,你……你这么做就不怕遭天谴吗?你从前不是这样的啊!”成玉心质问道。

  “天谴?只要我梁鹰还活着,就轮不到什么天谴,玉心,只要你过得好,玄远过得好,什么坏人缺德事,我梁鹰包了!”梁鹰拍着胸脯眉飞色舞地说。

  成玉心抱着小皇子,长叹一声道:“就怕陛下因此而伤心过度,坏了身子。”

  梁鹰顺口答道:“不会的,前线事儿多,陛下可舍不得糟践自己,你就别瞎担心了,好了,我话带到了,先走了。”

  成玉心没有起身送梁鹰,昭妍的死太突然了,虽然成玉心从来没有想过要和昭妍争宠,可同为后妃,一个圣宠无极,一个独守空房,她也是女人,怎能不妒忌,可成玉心天性善良而懦弱,不敢使太多阴招,况且太后还是个明眼人,她更是退避三舍。梁鹰对自己一片深情,可君臣有别,她什么都不敢做,更不要说指使梁鹰,没有想到,着翻天覆地的改变竟是梁鹰一手策划的。

  她摸了摸儿子的头,自语道:“真的没有威胁了吗?”

  “何叔叔,义父,我想去参加我爹的葬礼。”何权和薛鋆万万那没有想到小无恨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不过想想也有道理,那毕竟是他的亲生父亲,让他视而不见是不可能的啊!

  薛鋆犹豫道:“这……岂不就暴露了身份,你会有危险的啊!”

  “薛大哥,你忘了,我们给严家提供了一块风水宝地,理论上来说,我们算是严家的贵宾,这样说来,不用透露身份也可以参加葬礼了。”云璇坐在一旁听了许久,忽然吱声。

  “云璇说得对啊,老何,我们可以凭着这层关系混进去。”何权附和道。

  薛鋆扶额思考了片刻,说道:“好,那就这么定了,不过,千万要小心啊!明天严家人就要招待参加丧礼的亲友,我们也去凑个热闹,虽然和严克诚是几面之缘,但毕竟也是生死之交,我们兄弟也该去拜祭拜祭他。”

  “谢谢义父!”无恨扑进薛鋆的怀抱,喜上眉梢,这算是无恨第一次最正规的要求了吧!

  楚王府

  不知从何起,我对元隆的印象发生了转变,甚至觉得他的造反是必要之恶,我这么想是不是忤逆了些?

  “昌平,什么事这么着急?”平时我都会挑午间时光出去走走,可是这一次不同,昌平要求我去他房里一下。

  昌平的眼圈有些泛红,“天机卫送来消息,说贵妃娘娘殁了。”

  什么玩意儿?!贵妃娘娘死了?见鬼啊,我会京城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间就死了?“可我看贵妃娘娘不像是病秧子啊,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

  “我也不知道,事情太突然,毕竟贵妃也是我的弟妹,之前与我关系也挺融洽,突然这么去了,还真有点难受。”昌平的尾音是哽咽的,我差点忘了他们都是一起长大的,贵妃娘娘自然是与昌平关系不错,再加上又是昌平的嫂子,伤心难免的。

  “昌平,现在楚王的预谋昭然若揭,朝廷有什么动作没有啊?”我们还有正事要办,不能一直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之中。

  昌平擦了擦眼泪,清了清嗓子道:“朝廷……”

  “小王爷……哦,白大人也在啊!”他妈的,还好昌平没说出口,这个冷兕来的也忒突然了吧!怎么都不问一声儿,太没礼貌了。

  冷兕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了我们一眼,接着说道:“小王爷,王爷已经将荆北三郡的兵力部署完毕,想请您过去进一步商讨策划。”

  荆北三郡的兵力……这至少都得是十万兵力啊,元隆也太迅速了吧!

  我只能答道:“知道了,冷护卫,烦劳转告父王,我一会儿就来。”说完,喝了口茶,不过,此时冷兕朝我笑了笑,我觉得这个笑容似曾相识,好像在某个瞬间亲眼见过这个笑容。

  冷兕抱拳道:“是,属下一定带到。”当他转身的瞬间,我看清了他脸上的刀疤,我他妈想起来了,是他,我第一次离开兴化时给我掌舵的那个船夫,要杀我的那个船夫!不会有错,那个刀疤,还有那个笑容,错不了!他为什么要杀我?

  “且慢,冷护卫,我听父王提起过,他盛赞冷护卫年轻有为,还说他曾经派冷护卫下过江南杀一个人,不知可有此事啊?”不知道他会不会说,可还是试试吧,浑然不顾昌平疑惑的眼神。

  冷兕对我投来戒备的眼神,但只是稍纵即逝,接着说道:“是,王爷曾经派遣属下去杀一个叫林天下的人。”

  我明白了,冷兕的戒备是因为他不知道我会突然提起这件事,可他还是明白,我是楚王的义子,无论出于什么理由,都不能得罪,冷兕要杀的人是我,无可否认,是元隆指使的,元隆要杀我!

  冷兕见我没再说什么,便离开了,昌平显然捕捉到了我的诧异,便问道:“天下,你发现了什么?”

  “你没听见吗?元隆曾经派他下江南杀我,为什么,我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混混,元隆竟然能够找到我,我到底是谁?”我看着昌平,不知所言,我无法接受自己刚刚有些敬重的人竟然是要杀自己的人。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六十二章 不速之客
  翌日,严府上下,人皆缟素,门前的大红灯笼都换成了白灯笼,倘若路过,便会听到里边传来诵经的声音,严家这次是下了血本,尽管不顾兄弟手足之情,也要挣个面子。

  经过一夜商议,薛无恨在何权、薛鋆和云璇的陪同下,以严家大少爷的身份与自己的父亲做最后的诀别,可惜,对于自己的身份,无恨必须守口如瓶。

  “站住,哪儿来的小孩儿,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严家,云中郡的东道,可不是你小孩儿玩儿的地方,走走走!”无恨第一次回到自己的祖宅就吃了闭门羹,心中甚是不满,孩子毕竟心直口快,情绪来得急,只见这小子攥着小拳头,怒视管家,还真有大少爷的气场。

  何权、薛鋆见情况不对,赶紧拍拍无恨的肩膀,对管家说道:“我们是贵府大当家的客人,这次特地来拜祭大公子,劳烦管家通融通融。”

  管家鄙夷地看着何权等人,“你们说大当家的贵客?我怎么没见过你们?该不会是上门行骗的吧!”

  “管家,贵府大公子的阴宅可是我们帮着找到地方的,你敢说我们是骗子?”云璇也是得理不让人,理直气壮地说道。

  “有证据吗?”管家还是不相信他们的话,这让何权很是气急。

  云璇走到管家面前,拔出佩剑架在管家的脖子上,“这算不算证据?”伍云璇到底是继承了其父伍长信的几分霸道,虽然一身侠女装难掩倾城绝色,可举手投足间的敏锐和稳当,顿时让方才还趾高气扬的管家顿时蔫了。

  “大侠饶命啊,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大侠小心您的剑啊!”果然,管家就是看门狗,吃硬不吃软,一改蛮横气焰,跪地求饶都来不及。

  云璇踹了一脚管家,回头对何权等人说道:“两位大哥,我们进去吧!”

  薛鋆牵着无恨的手,何权一时对云璇刮目相看,边走边说道:“哎呀,没看出来啊,咱们的弟妹还是好身手啊!我三弟真是有福啊!”

  对于云璇来说,林天下就是她的咒,就算对外强势,仗剑有横扫千军之势,亦有一人绝对不杀;目光有冰冻天地之威,亦有一人脉脉含情。

  “哎哟,疼死我了,这个臭娘们儿,敢踹我!来人,给我盯着那几个人!”管家摔了个狗吃屎,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屁股,还不忘神气地朝府上的下人发号施令。

  “大当家!”薛鋆第一眼就认准了严克安,这条上了钩的大鱼。再看老三严克顺,正趴在他大哥的棺材旁边哭的昏天黑地,真不知道这其中,几分真心,几分虚情。

  严克安一见何权等人,赶紧咧嘴笑,“哎呀,薛先生,何先生,哦,还有伍姑娘,能够光临寒舍,真是给足了严某面子啊!”

  “大当家哪里话,贵府可是云中郡的东道主啊,是大当家看得起我们,不然我们远道而来,怎么会有幸拜访严家这样的豪门呢?”薛鋆抱拳道。

  严克安颇为流连地瞟了几眼云璇,接着对众人说道:“诸位里边坐。”

  “多谢。”

  步入正堂,摆在中央的便是严克诚的棺椁了,严家富庶,因此购进了上好的楠木棺材,可惜了不过是为了显示严家家大业大,毫无顾及手足之情的想法。

  倘若严克诚泉下有知,自己无福入葬严家祖坟,而是另寻一块地方下葬,不知会做何感想,不过时隔一年后,严家嫡亲血脉严文谦回到祖宅拜祭自己的父亲,严克诚在天有灵,也该含笑九泉了吧!

  “严公子,一路走好。”毕竟故人一场,薛鋆、何权等人贵在灵堂前磕了三个头,无恨按捺不住心中悲切,跪在一旁抽泣哽咽。大人可以装得素不相识,如何让一个孩子面对着自己亲生父亲的棺木而无动于衷呢?

  严克安从众人进门开始便注意着无恨,这个孩子的眉目之间与兄长如出一辙,回想起当初,严克诚被迫离开严家,那是严克诚的妻子已经身怀六甲,时间已经过去了近十年,如果严克诚的孩子还活着,应该也有这么大了,莫非,这个孩子……

  何权顾着无恨和云璇,薛鋆已然窜进后堂,希望找到代表严家最高族权的青铜印,但愿严家的人不会发现。

  严克安正和云璇聊得不亦乐乎,何权陪在无恨身边,根本没人注意到薛鋆的去向。

  “二当家的,您别哭了,不然大公子也走得不安生啊!”下人们搀扶着几近哭晕过去的严克顺,若在常人看来,这家兄弟还真是兄友弟恭,可惜严家兄弟不和的事早已人尽皆知,再怎么装,不过是欲盖弥彰。

  严克顺喝了口茶,喘了口粗气,注意到无恨,“这是谁家的孩子啊,怎么长的那么像大哥?”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的严家成员纷纷向无恨投来好奇的目光。

  “这孩子长得可真像克诚啊!”

  “可不是,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这会不会是克诚的儿子啊?”

  “怎么可能呢,老大早年离家,外头可没家里这么快活,自己能活命就算不错了,还能顾得上孩子吗?”

  何权还真为无恨捏一把汗,薛鋆迟迟没有回来,不知道是否遇上了危险,无恨已经混身在颤抖,目不转睛地看着棺椁,就差一句“爹”没喊出口了。

  忽然堂上的一个大青瓷瓶不住地旋转,“不好,有人闯入密室!”密室?!何权心中一紧,难道是薛鋆?严家也算是道术名门,若是薛鋆在密室里中了招,他们在这儿也是远水难救近火啊!

  “放心,密室机关重重,保准擅闯之人竖着进去,横着出来。”正与云璇谈天的严克安不以为然地笑道,“云璇姑娘,不知姑娘是哪里人士?”

  云璇虽对严克安有几分防范,但并不明显,况且此时越是紧张,越容易乱了阵脚,“小女子是汝南人士,家父是前镇远侯伍长信。”

  “哦?原来是侯门千金啊,真是失敬失敬,不瞒姑娘,在下早年跟随父亲外出经商时也曾到过汝南,那里可真是安居之乡啊!”严克安此言一出,云璇只觉得好笑,因为欺负镇远侯伍长信虽封邑在汝南,却从未随父回过汝南,只不过是籍贯在那里罢了,这严克安还真是会靠近乎。

  “请问姑娘的夫家在何处高就啊?”严克安打得如意算盘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若是云璇所嫁之人名不见经传,那要摆平岂不是易如反掌,到时候伍云璇这个尤物岂不就是囊中之物了。

  云璇莞尔,道:“在下的夫君官至大内禁军统领,受皇命外出公干,所以小女子才跟随两位兄长先行一步,届时再与夫君会合。”

  严克安不禁怔然,没想到云璇的夫家竟是大内禁军统领,掌管皇城三十万禁军,惹不起啊!自己终究是皇商,若是遇上禁军刁难,恐怕连京城都进不了,皇商是不能私自经商的,自家不就断了财路?“原来是统领大人的夫人……”

  “轰隆!”“不好啦,大当家的,门外有一大队官兵包围了宅子!”

  这一声巨响和突如其来的官兵真让严克诚不知所措,“真是翻天了,这云中是严家的地盘,谁敢包围严家的宅子,随我出去看看!”

  “不必了,在下,不请自来了。”众人纷纷侧目,只见一个戴着面具,身着甲胄的大将走了进来,看样子,不像是云中的官兵。谁不知道严家在云中一直都是官商勾结,所以才敢如此耀武扬威,如今这一队人马竟然越过云中郡的官府,直接堵到家门口来了。

  何权认出了为首的人正是天机卫统领桑霖,可是不想说破,无恨已经忍不住了,直趴在棺木前哭喊了一句:“爹!”

  严克安大惊失色,“原来,这个小子真的是严克诚的野种!”

  桑霖戏谑道:“真是好笑啊,这小子身上流着严家的血啊,据我所知,大当家和二当家膝下统共有九个女儿,还就是没有儿子,难道不是报应吗?轮资格,严克诚身为长子,本应继承家业,如今严克诚死了,他的儿子严文谦就是直系继承人,你们这些个连儿子都没有的严家人还在这里说无恨是野种,那你们是什么?”

  “大胆!你私闯严府该当何罪?!”严克安依然恼羞成怒,早已顾不上问及那声巨响,日防夜防,竟还是成全了严克诚一脉。

  “我等奉楚王之命保护楚王世子林骜的妻子伍云璇,你严家胆敢阻拦,那就是对楚王不敬,来人将这些人全部拿下,丧礼继续进行。”桑霖微笑着扫视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其中也包括伍云璇。

  相信云璇不会知道林天下已然成了楚王元隆的义子,更不会明白,为什么天机卫统领桑霖要冒充楚王的人,只是单纯地要把严家的仇恨迁移到元隆身上吗?

  “楚王……元隆凭什么动我们严家的人?还有这个野小子,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他是严家的后人?”严克诚还在挣扎着,他愤怒地指责桑霖,浑然不顾云璇,无恨早已止住了哭泣,拉着何权的袖子怔怔地看着这一切。

  “咳咳咳……”后堂传来了咳嗽声,继而一个浑身灰白的人走了出来,“他妈的,严家密室里竟然还有火药,得亏我跑得快啊!”

  不用说,定是那潜入密室窃取严家家主青铜印的薛鋆,此时虽狼狈不堪,但毕竟是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薛先生,你和他们也是一伙儿的?还有云璇姑娘,何权,你们都是觊觎我严家家产的小人!”严克安咒骂道。

  桑霖手握佩剑,正色道:“谁稀罕你严家的家产,他们哪,只不过是帮着无恨夺回属于严克诚的东西罢了,严克安,你和严克顺两兄弟勾结地方官称霸乡里,自诩东道,罪不可赦,我等奉楚王殿下手令,将你等先斩后奏!”

  无恨大喊道:“不要,叔叔,不要杀我的两位叔叔吧!”

  众皆大惊。

  “爹爹曾经和我说过,两位叔叔虽然把爹爹赶走了,可是爹爹毕竟不忍心害死他们,这位叔叔,你就和楚王说一声,不要杀他们吧!”如果这话出自一个成年人或许无甚不可,可说这句话的人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况且自己的父亲漂泊无依还是拜这两位叔父所赐。

  桑霖一时无语,但还是把严克安等人押了下去。

  堂上依旧是烛火摇曳,相信,严克诚可以瞑目了。

  楚王府

  “父王,您找我?”我真的好想知道元隆想杀我的原因,我从未亲身体会过父亲的感觉,是元隆给了我这样的温情,可为什么,元隆是反贼,为什么,元隆是想杀我的人?

  元隆亲自站起拉着我,“骜儿,来,坐下,你可知道,父王今天让你来,是想让你见一个人。”

  “父王,我和钊平是好兄弟,能不能把他也叫来?”其实我是怕有什么突发情况,还是昌平在场比较放心。

  元隆捋了捋胡子,说道:“也好,我儿能有一个好帮手,这样为父就放心多了。”

  成为他的义子才几天,元隆对我已是仁至义尽,如果他有自己的孩子,那他的孩子该有多幸福啊!

  元隆到底是叫来了钊平,我示意钊平坐在我的身边,“王爷,小王爷,叫卑职来什么事?”

  “啪啪!”元隆笑着,一拍手掌,一个人推门而入,我看着那个人,面生得很,可钊平的脸色却不好了。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六十三章 知也不知
  房中顿时静谧,唯有灯油从烛台上滴落的声音,我不懂元隆为何突然停顿,也不懂昌平的脸上怎会浮现出前所未有的紧张,毕竟,他一向是冷静的。

  “末将上官和,见过王爷、小王爷。”这位不速之客的名讳我早有耳闻,可他不是皇帝身边的御前侍卫吗?怎会来这里?再者,他的眼神在昌平身上停留了片刻便望向他处,昌平,应是认出他了,而他,也应该认出了这位化名的皇族子弟。

  元隆竟没急着行地主之谊,反倒朝我投来诡异的笑。

  “父王,这位将军是?”我有自信,上官和绝没见过我,我的每一次进宫觐见皇帝,他都不在场。

  “上官将军良臣择主而事,毅然放弃京城高官厚禄,愿与本王共谋大业。”元隆言简意赅,不过又是一个乱臣贼子。

  昌平一手放在膝上,另外一只手覆在左手上,不一会儿,缓慢地抽出左手拇指,而右手却四指蜷曲,低悬空在座位旁,朝桌下丢了一个物件。

  我心生好奇,假意举起茶杯,随意地问道:“上官将军原在京中担任何职啊?”

  上官和信步至桌前,举起一个空茶杯,若有所思地看着杯中,低声言:“御前,带刀侍卫。”

  “既是御前带刀侍卫,怎会入我楚地?莫非是被父王的威仪折服了?”我这话逗乐了元隆,无意间一瞥手将茶杯扫落到地毯上,“小王失态了,失态了。”我涨红着脸,俯身捡茶杯,也看到了昌平脚边的物件,原来是个蟠纹扳指,我顿了顿,也拾起扳指,藏入袖中。

  元隆并未察觉,只是指着我笑话道:“骜儿,你可是在远客面前丢了大面子啦!”

  上官和略显木讷,并未对我父子二人的调侃报以反映,反而是望着昌平,毫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欣喜。

  昌平确实异常紧张,尽管他给自己贴了胡须,乍一看显得苍老,可炯炯的目光却与其外表浑然不符。

  “这位先生与末将的一位旧识颇为相似,不知先生高姓大名?”上官和忽视了我与元隆的存在,端坐在昌平的对面,直愣愣地瞪着他。

  “白钊平。”不愧是皇胄,大难临头也岿然不动,钊平定不知,他的蟠纹扳指已经藏在我的袖中。

  元隆总算发话了,他环顾众人,微笑道:“天色已晚,上官将军远道而来,还是早些到舍下歇息吧!”

  这算是逐客令了吗?昌平却如获大赦般地,低沉的眼神恢复了光亮,举起茶杯,将杯中清茶一饮而尽。

  上官和离开了房间,没有再说一句话,说实话,这与我印象中的上官和一点都不符合,一位年少有为的将领,怎么会变得如此木然?他经历了什么,莫非……

  “荆北三郡的兵力,本王打算交给上官和,你们觉得如何?”元隆话题的突然转变令我们措手不及,我都差点忘了来这儿的主要目的。

  十万兵力,绝不能让它顺利地投入到战场,朝廷精锐虽多,可大多分散,光一个京城几十万禁军在一天之内都无法全部集齐,楚人好战,勤王兵难以聚集,若战火一起,于朝廷万分不利啊!

  我呆呆地看着昌平,元隆等了许久没有回答,便高声道:“若无异议,就这么定了。”摆明了,元隆不是在征求我们的意见,而是向我们宣布这个决定。

  当我二人回过神来时,元隆已经走远,桌上的三个茶杯余温尚在,不对,为什么是三个茶杯?上官和喝茶时用的那个呢?!

  几天前尚对我和颜悦色的元隆,怎么会突然间如此冷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王爷。”冷兕的刀疤脸再一次映入眼帘,我恨极了这个说话冷冰冰的家伙,我更想知道,元隆到底是为了什么,竟然会让他去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

  我也不再像从前一样客气地称呼他为“冷侍卫”,只是望向别处,漫不经心地问:“什么事?”

  冷兕答道:“王爷让我来告诉您,天岁城发出皇帝诏令,全面通缉私逃通敌的御前侍卫上官和以及认贼作父的禁军统领林骜。”

  话虽短,可掷地有声,陛下还是精明的,天机卫果然探听到了我在这里的化名,从此朝野上下只有林骜,没有林天下。然而,我不明白,陛下为何要让局势变得如此剑拔弩张,难道他等不及了?元隆的动作还不明显,就算朝廷出兵,也师出无名,顶多让人说是对待前朝遗族不佳,况且,贵妃娘娘刚刚去世,陛下难道一点都不伤心?

  “知道了,冷侍卫,不知王爷有何对策?”钊平脱离了方才紧张的情势,通缉诏令里没有他,只能说明白钊平这个人无关紧要,自然不会有杀身之祸,元隆更不会怀疑,终归是血浓于水,皇帝还是要保住这个堂兄。

  冷兕注视着我,低声答道:“王爷的意思是,小王爷现在是楚地的重要人物,绝不能出差错,所以,王爷希望小王爷能够和上官将军一同去铜绿山操练三郡之兵。”

  该死的!这无疑是让我这个通缉犯成为众矢之的,朝廷文武百官、甚至是天下百姓都要恨死我,“认贼作父”这个罪名我算是坐实了。“好。”

  我没有注意冷兕几时走的,只是瘫坐在地上,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和恐慌,钊平蹲在我身旁,蹙眉不语,空气再一次凝固了。

  “我要去荆州。”云璇坚定地说,决然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几个男人,语气不比之前的温婉。

  桑霖抱胸背对着众人,没有人能看清他戴着面具的脸上到底露出了怎样的表情,天机卫神出鬼没,天机卫的头目诡谲难料,这个机构里所有的人身上都带着一股神秘的气息,哪怕是说话也神神叨叨的。

  “你去了以后呢?你能帮到林天下什么?他现在可是通缉犯,陛下把你们分开就是为了让你们兵分两路,尽量不要搅到一块儿去,别忘了秦岭巫咸族地宫还等着你们,荆州还轮不到你去。”比起在京城时的言行有礼,此时的桑霖更像是一个浪子,长筒靴上的尘土便是舟车劳顿的证明,本来黄黑相间的披风此时也看不出原色,紧随其后的天机卫内卫也个个如此。

  云璇一时词穷,她不知道该如何说服桑霖,云中郡不可久留,她始终都认为,远在荆楚的林天下比何权等人更需要她,可桑霖却硬生生的要把她和何权等人拴在一块儿,这令她匪夷所思。

  “我们几时离开云中?”薛鋆更关心的是自己手上的事务,云中严家并没有太多值得他留恋,所谓万贯家财也不过是义子薛无恨的囊中物,更何况,无恨还小,这些财产对他来说,或许反而是一种累赘。

  桑霖微笑道:“随时都可以走,云中严家已经不存在了,云中的事我会禀报陛下,这里的吏治看来还得好好整治一番,秦岭地宫才是你们的事,尽快启程,越快越好,我不知道这是否关系到大周的兴亡,总之,如果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我桑霖亲自出马便好,陛下也不会三番两次试探你们之后派你们去。”

  言罢,桑霖回身下令天机卫内卫撤退,没有再理会云璇,想必桑霖的一番说辞云璇也有所领会,怎样做才能帮上林天下,去荆楚,还是南下秦岭?

  “义父,我们要离开了吗?”无恨对这个家果然没有过深的感情,父亲的死只是让这个孩子低落了几天,仿佛薛鋆才是他的亲生父亲,而入土为安的那位只是萍水相逢的故人,孩子的世界谁也搞不懂,或许林天下在这里能猜出一二吧!有时候他和无恨在一起,还能流露出几分童心。

  “我们马上就走,南下秦岭,早日破解地宫的秘密,就能早日与天下汇合,云璇,跟我们走!”这应该是何权第一次用命令的口气对云璇说话,桑霖的天机卫一走,他们就失去了保护,一路上只能靠自己。

  云璇一手按着短剑的剑柄,面露犹豫之色,张着嘴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难道你想让天下死在荆楚?!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理由为了江山社稷而身死异乡!”薛鋆圆睁双眼,怒斥道。

  无恨拽着云璇的衣角,稚嫩地道:“婶婶,我们一起等天下叔回来。”

  云璇重重地点了点头,牵起无恨的手,率先踏出了严府的大门,何权和薛鋆仿佛看到了希望,一齐合上了严府的红木大门,门上铜环碰撞,发出最后的辞别声,从此,“大周三大皇商”之中,再也没有严家的身影。

  “快看,火光!”踏出府门的众人回头一望,严府庭院中升腾起滚滚浓烟,空气中隐约飘散着焦灼之气,或许严家兄弟还守在祠堂里,或许他们打翻了烛台,又或许,他们终究是离不开严家。

  金色的斜阳探过悠长的永巷,爬上紫坤殿的窗台,宫人们立在原处,昏昏欲睡,却不敢做声,皇宫上下笼罩着一股压抑和肃杀。

  一位身着红黑龙袍的成年男子斜靠在桌案前,轻叩桌面,“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殊不知,大周不是暴秦。”

  独自低喃,眼波沉着,昭妍死后,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这个男人,先帝的九龙塔旧事还在耳畔,谁都不敢忘记前车之鉴,若是两代帝王均是痴情种,这天下岂不是又要风雨飘摇。

  周人好庄严之气,因此自太祖以来,天子穿戴多以红黑为主,绣以金丝龙纹,再无华丽装饰,到了太宗一朝,更是将这种庄重发挥到极致,进而转变为周人尚黑,犹如春秋战国时的秦国。

  “陛下,桑霖统领回京了。”内侍总管阿成小心地推门而入,幸好没有触霉头。

  白昌天轻声回应,道:“传。”

  “陛下,桑统领就在奴臣的身后。”阿成提醒道。

  神容略显疲惫的皇帝如梦初醒,他怔然地盯着桑霖,一挥手让阿成退下,长叹一声,道:“朕是不是糊涂了许多?”

  “臣听闻贵妃娘娘仙逝,万分悲痛,可是陛下,社稷存亡系于陛下,还请保重龙体。”桑霖站在龙案一侧,抱拳而立。

  “云中的事情办妥了吗?”桑霖诧异,面前的天子竟浑然不提贵妃之事,毫无征兆地绕过了这个话题,夕阳斜照,打在皇帝的身上,侧面望去,白昌天的胡须隐约可见,人之苍老,莫过于心衰。

  “妥了,何权等人已经起程前往秦岭,臣也按照陛下的吩咐,一路上派遣天机卫保护。”桑霖顿了顿,又说道:“陛下,小王爷送来的消息称,楚王元隆要操练荆北三郡的兵力,这可是十万大军啊!”

  白昌天面对着窗外,背着手,低沉的嗓音发出了一句话:“好好保护何权等人。”

  答非所问,前言不搭后语,离京之前皇帝尚且精明有余,此时怎会寡言少语,惜字如金,回宫时的气氛也显得不对,贵妃离世,难道还有内情?

  “臣告退。”

  “朕想让你做太子和辽阳王的老师。”

  桑霖大惊,“臣惶恐,臣以为,有一个人比臣更合适。”

  白昌天嘴角轻扬,紧蹙的眉头舒展了些许,“山长水远,耽误不得。”

  “有智勇救社稷者,可为太子师,臣权谋之人,难以胜任,臣告退。”桑霖毅然婉拒了皇帝的要求,他还是明白一点,此时的太子和辽阳王不只是储君和藩王,而是这个伤了心的天子乃至整个大周的希望。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六十四章 隐隐石出
  楚王妃的卧房里,我不安地面对着王妃,这个可怜的女人,至今还不知道她钟情的丈夫已经成为朝野上下人皆唾弃的反贼,与往日相同的安详绽放在她的脸上,如果她真的有属于自己的孩子,我想,这个孩子应该会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你父王也真是的,竟然让你跑那么远,荆北边境之地寒暑不定,你这单薄的身体怎么吃得消?”她为我披上披风,戴上头盔,挂上佩剑,那一刻我的鼻子竟有些酸楚,这样的母爱,我受宠若惊。

  我挤出一丝笑容,平静的说:“母亲就不要怪罪父王了,既然我已经是父王和母妃的儿子,自然要为父王分忧啊!”

  她躬身为我斟了一杯茶,递给我,抚摸着我的额头,说道:“等你公务回来,我让你父王给你张罗一门亲事,骜儿,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要有一个人来照顾你了。”

  提起亲事,我竟不自觉地想起云璇,莫非时间流逝,我已经有勇气和她一起面对这场不伦了吗?

  “母妃有所不知,孩儿昔日在吴地已经有了意中人,只是后来失散了。”我真切的看到她的眼中泛起的欣喜,相识短短几日,她竟真的把我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疼爱关心。

  “那可就太好了,怎么不请你父王派人去找?”

  “父王公务繁忙,这等小事,孩儿实在不想麻烦父王。”

  “这你就见外了不是?男大当婚,你的终身大事,你父王若是认为这是小事,我可要和他理论了。”我早就听说,元隆素来敬重王妃,与其说是怕,不如说是顺从,这么多年来,元隆夫妇伉俪情深,在荆襄九郡早已传为美谈,若不是在朝中看了那些朝奏,我还真不相信,这样一个王爷会造反。

  我没再多说些什么,校场的鼓声由远及近,我向王妃道了个别,便走出门口。

  “骜儿。”

  我回过身来,“母妃,还有事?”

  “骜儿,早些回来。”她倚着门,我明切地看到了她眼中的不舍。

  “母妃……荆北练兵,孩儿估计不简单。”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径直走去,只留下这一句,希望这个被蒙在鼓里的女人能够揣测出几分深意。

  楚王妃小心取下腕上的佛珠,闭目念叨了几句,忽然睁开双眼,手中佛珠散落一地,她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及时赶赴校场,旌旗猎猎,军阵整齐,荆襄子弟善于旷野作战和水战,这些人,准确的说这些子弟兵,在这场权力的争锋里,和我一样,都不过是工具罢了。

  “父王,孩儿来迟,请父王恕罪。”我走上指挥台,元隆一身玄服,表情肃穆,抬手握住我的手。

  “不晚,骜儿,看我荆襄子弟,可输于皇帝亲兵啊?”

  我站在元隆身边,扫视了五万校场守军,按照朝廷兵部规定,大周士卒一律配备长刀和弯弓,穿明光铠,本来明光铠是先帝亲兵的专用铠甲,可到了后来,工部为了区分皇帝亲兵和普通士兵,将明光铠普及到了军营中,而皇帝亲兵则是在明光铠中加了一层软猬甲,软猬甲防身效能极好,但不易制作,这也是为什么天子亲兵在精而不在多的原因。坦白说,在楚地这么久,最为经常接触的就是士卒,在装备配备上,楚地士卒不过是兵器炼制工艺优越,其余的并无区别,可正是这一点,若是两军交战,朝廷军队明显处于下风,战场上真刀真枪,战术固然重要,可若是军队配备输了,那便是多了一层威胁。

  “父王,孩儿以为,荆襄子弟军备精良,但实战不足。”

  元隆猛一回头,意味深长地望着我,轻轻点头。

  “父王,时辰已到,孩儿得出发了。”我不想和他有太多眼神接触,元隆老谋深算,我还真怕他看出点什么来。

  “好,一路保重,荆北三郡我已经安顿好了,你过去以后,那里的郡守会给你安排,身在行伍,万事小心,若有急事,飞鸽传书便可。”元隆一手拍着我的肩膀,一手将半块兵符交给我。

  我接过兵符,请示道:“父王,可否容许钊平和孩儿同行?”

  “钊平身为王府主簿,岂可随意离开王府随军同行?”元隆望着我,顿了顿,“不过,本王知道你与钊平金兰气重,若是不答应,倒显得本王小家子气了,好,你率军先行,本王随后就派人护送钊平前往荆右协助你。”

  吓我一跳,元隆还真是老狐狸,说话也不一口气说完,吊人胃口!

  “王爷!”刀疤脸冷兕窜到元隆身边,耳语一番,我只见元隆嘴角抽搐了一下,莫非,发生了什么?

  我没有多问,走下指挥台,“出发!”我隐约觉得身后一道锐利的目光在盯着我,我不敢回头,元隆一向喜怒不行于色,这一次人前有所显露,到底是什么事?

  校场上大军列队离开,虽旗风招展却略显冷清,楚王元隆侧对着校场,阴沉着脸,身后的冷兕看不清元隆的表情,耳畔只有风吹动的声音。

  “王爷……”冷兕抬头等待着元隆的命令,可元隆却一言不发,背身离去,留下一句:“本王的王府丢了人,冷侍卫,帮本王找回来。”

  若是平常,元隆这么说,冷兕便是心知肚明,可今时不同往日,出走的不是别人,而是楚王妃子车瑛,他不知道对于这个王府的女主人,到底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带回来,是和犯人一样,还是毕恭毕敬地迎回来?

  王府书房。

  “王爷,王妃出走绝不是偶然,必定是有人在王妃面前嚼了舌根,让王妃察觉到了什么。”上官和毫不生分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冷兕站在一旁一言不发,他知道,上官和正在想方设法将矛头指向林骜。

  元隆把玩着桌上的白玉镇纸,轻声道:“上官将军觉得,那个嚼舌根的人会是本王的义子,林骜?”

  元隆的一语中的似乎打乱了上官和的思路,他的确看轻了元隆的反应力,从自己来到荆楚开始,王府侍卫统领冷兕貌似对自己并不友善,而上官和也不太清楚这个冷兕到底忠于谁,有时候元隆的命令冷兕也并非全盘执行,总是带着几分自己的意思。

  “末将不是这个意思,末将的意思是,王爷,请细想一下,王妃最后见过面的人会是谁?今日乃小王爷率军前往荆右大营的日子,母子道别在所难免,若是小王爷说了些什么,王妃定然深信不疑。”上官和试探道。

  “冷兕,本王让你去把王府丢了的人找回来,你怎么还在这儿啊?”元隆对上官和的话不予理会,转向一旁低头不语的冷兕。

  冷兕抬眼与元隆对视,那种王者的冰冷直透内心,“只是卑职不知,寻回丢了的人,是否应该以礼相迎?”

  元隆笑道:“那是自然,快去办吧!上官将军若是方便,也协同冷侍卫把人找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上官和木讷了,自己的一番话竟然被当作耳旁风,元隆只字未提,这到底是袒护,还是另有隐情?

  元隆屏退了上官和与冷兕,独自在书房里,喃喃自语道:“你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就因为你发现了什么,你就要离开我?在你眼里,难道家国大义比我这个相濡以沫的丈夫还要重要?你又怎会明白,我这么做,何尝不是为了家国大义啊!唉……”

  南屏山道上。一个女子舍命奔跑着,为了不让人发现,她没有骑马,可是柔弱的身体怎能承受如此跋涉,锦裙上沾满了泥,双手斑驳的伤,发髻也已散乱,山路悠长,没有第二个人,自然也就没有人看到她眼里的泪水。

  “爱妻,元隆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这千里楚地和你,我只想和你好好地过下半生。”

  “爱妻,你是不是听信了什么话,元隆对这江山早已没有半点留恋。”

  “如果我大齐江山还在,我元隆就是马革裹尸也绝不会让白家父子有机可乘,可惜啊,都来不及了……”

  ……

  那个人的话还在耳畔,他怎么会是一个乱臣贼子?他怎么会起兵造反?一定是骜儿误会了,一定是自己想多了。可是为什么这次练兵的气氛如此紧张严肃,自从去年起就再也没有朝廷的赏赐和减免赋税令到达楚地,这一切的一切都太令人怀疑,难道楚王和朝廷已是势同水火?

  “王妃——”

  “王妃——”

  子车瑛听到了身后的呼喊,她好想转过身去回应,她好想亲口问问那个男人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她更想回到岭南,将这一切都告诉大哥,父亲已经不在了,这个世上除了大哥,没有人能够挟制住元隆。

  长途奔跑,子车瑛已是筋疲力竭,她倚靠在一块大石头旁,喘着气,周围的风声变得急促,衣袍扬动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王妃,您不告而别,可急坏了王爷啊!”

  “冷护卫,我不会和你回去的!”

  冷兕面无表情,双手抱拳面对着子车瑛,“请王妃不要难为属下,属下奉命请王妃回去,这荒郊野岭毒蛇猛兽常有出没,为了您的安危着想,请王妃回去吧!”

  “你回去告诉元隆,我不会回去的,他也永远别想再见到我!……”

  冷兕本就是无耐心之人,只要将事情办到即可,不管用什么方式,于是,不由分说地掌击子车瑛脑后,对方昏了过去,冷兕将其扶上早已准备好的马车之中,一路绝尘而去。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六十五章 山岭层峦
  “圣旨下,楚国公府上下众人接旨!”

  梁粤和梁鹰并排跪着,身后是家中下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前时国有不平之事,幸有楚国公公子梁鹰鼎立镇守宫门,稳定时局,思其为朕得力助手,多年来功苦良多,着令礼部监造,赐爵舞阳侯,特令即日前往封地滑州舞阳侯府,不得拖延,钦此。”

  “万岁万岁万万岁!”

  梁鹰俯首接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其措手不及,莫非陛下察觉到了什么?可这滑州临近皇都,毫无贬谪之意,突然封侯,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粤送走了传旨公公,一脸阴沉地问:“庐郎(梁鹰乳名),这是怎么回事?”

  “爹,孩儿也不知道。”

  “罢了,既然陛下下旨让你即日前往封地,你就收拾一下行李,出发吧!”梁粤言情冷淡地转身离开,留下梁鹰摸不着头脑。

  秦岭

  这里不愧是江北与江南的过渡,翻过秦岭就是温婉的江南,碧波荡漾,参差十万人家,遥想兴化一别,就再也没见到过林天下,不知道那一条楚江还隔绝了什么。冬雪初融,春意阑珊,他们本就是奔波之人,从塞北到江南,又从江南到秦岭,看过无数次花开花落,赏过王朝内外的风土人情,所有的稚嫩都在岁月的脚步中染上尘埃。一直都在行走,却不知这条路真正的意义,正如无数次经过了这道屏障,却从未走进其中。

  “爹,什么时候才到啊?”无恨拽着薛鋆的袖子,小伙子满头大汗,看得出来不是个常出远门的孩子。

  薛鋆自己也已经累得喘不过气了,秦岭层峦叠嶂,翻过一座山还有一座山,根本不知道那座传说中的地宫藏在哪座山的背后,只能凭感觉寻找,如此,宛如大海捞针。

  “何叔叔,我累了,背我一下。”

  何权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哎哟,小少爷,你叔叔我都快剩半条命了,你就别难为我了。”

  无恨再怎么懂事也不过是个孩子,此时的劳累让他恨不得找块地方睡上一觉,谁都别来打扰。

  “老薛,你说那什么古庸国地宫到底在哪儿,我们已经翻过五座山了,还没找着!”

  “就算是地宫也得有个地面上的入口啊,可这儿放眼望去根本没有一个山洞样儿的地方。”

  两个大老爷们儿也停下脚步,靠在一棵树旁,无恨从何权的腰间取出水袋,谁知一滴水都没有了,泄气地将其丢到一边。

  一路上云璇的话极少,不知是因为之前的训斥还是路途的劳累,竟没有先前那么活跃了,此时的她也只是对着地图沉思。

  “两位大哥,古庸国大多是巫族是吗?”沉默的女子终于发话。

  薛鋆闭着眼睛回答道:“是啊,巫咸族建立了庸国,虽说是个短命的国度,但留下的东西可不少,基本上都集中在巴蜀一带,只不过被楚国灭国之后举族迁徙到了秦岭,所谓秦陵地宫就是他们在秦岭留下的遗迹。”

  “既然是深谙巫术的民族,怎么会将地宫的入口暴露得如此清晰,不过,你们有没有发现,越往前走,瘴气就越来越重,我听我爹说过,瘴气一般出现在岭南山岭之中,如此说来,这里的瘴气就有可能是人为的。”好一个聪慧的女子,一语惊醒梦中人,何权和薛鋆打了一个激灵。

  何权顿了顿,说道:“弟妹,按你的意思,咱们循着瘴气就有可能找到入口?”

  云璇低头看了看地图,说道:“可以这么说,可是大哥,瘴气是有毒的,越接近入口就越有可能中毒,我想这也就是为什么千百年来没有人成功发现地宫秘密的原因。”

  “尽管没有人发现,但是来的人可不少,一路上的那些骨骸,我看不是什么动物,而是人骨。为了探寻一个秘密而赔上性命,他们也算是值了。”薛鋆渐渐恢复了体力,他扶起无恨,道:“再往前,咱们得捂住口鼻,免得中毒,和那些人一样。”

  无恨好奇地回头,身后的树丛隐藏在迷蒙的雾气之中,但还是可以隐约看到一个人影,他不知道那是谁,又害怕遇到危险,便跑到何权身边,小声说道:“何叔叔,如果中毒的话会不会就是五个人了?”

  “五个人?你小子被瘴气熏傻了吧,咱们就四个人,哪儿来的五个人?”何权小声地嘟囔,忽然领悟,斜眼瞥了瞥身后,朝着无恨露出一丝令人不解的微笑。

  天岁城紫坤殿

  “陛下,三位皇子已到了适学之年,臣请陛下为三位殿下选一名师,教授皇子读书。”

  白昌天扫视群臣,目光忽然定格,“朕也正有此意,太子乃国之储君,两位皇子也是国之栋梁,学业不可含糊了事,经过朕的再三思量,朕决定封澹台正群为太傅,赵承为少傅,两位爱卿一文一武,希望好好教授皇子。”

  “臣等遵旨。”

  “另外,相父近日又离京云游,国不可一日无相,故恢复梁恒亚相之位,加兼侍中,辅佐朝政。”

  白昌天的这道旨意着实令梁恒如遇甘霖,被恩师突然地罢职本就让他心中郁结,现在好了,天子下旨回复相位,可见朝廷还是不能没有他梁恒的。

  喜出望外之余,梁恒也不忘提携两位新的知交,“陛下,臣有两位挚友,皆为良臣,愿举荐陛下。”

  “但说无妨。”

  “一位是京兆尹王瑕,另一位是天阑城督军赵怀德,此二人本是太后大寿恩科取士时录用之人,皆有大才,愿陛下圣裁。”

  睿智如白昌天,怎会不知梁恒为人,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梁恒偏执狭隘,王瑕和赵怀德定也与之不分伯仲,不过现在朝中正是用人之际,用其才而困其权也不失为一条良策。“爱卿为国荐才,朕心甚慰,爱卿为相父高徒,眼光自然不会差,这样吧,传朕口谕,擢升王瑕为礼部员外郎兼任吏部侍郎,赵怀德为大司农,建阳侯严璋迁守天阑城,任天阑城督军,如此,我大周朝廷又多了两位良才啊!”

  “报——北疆急报,启禀陛下,西突厥、鞑靼、羌族三族联军犯我漠北,燕王率军镇守乾都,奈何寡不敌众,现在战事吃紧,请朝廷增援!”

  此言一出,朝野震惊,三族犯边,楚难未已,如此内忧外患,如之奈何?“朝中诸将,谁愿领兵出征增援漠北?”

  “老臣愿往!”言语铿锵,掷地有声,众人望向那个声音的主人,开国魏国公杨胜坤,全天下第三个会使断魂笛的人。

  “臣西门璜、皇甫琨、呼延璘愿为征北大军先锋,协同老国公一同出征,将三族戎狄赶出漠北疆土!”先帝驾前四大护卫,少了东方琏的“崧水四侠”,终究还是愿意在这个王朝的历史上留下属于自己的一笔。

  “好,老国公几日率领四十五万大军增援漠北,朕预祝诸位爱卿马到成功!”

  “臣等定不辱使命”

  “退朝!”

  群臣逐渐退出了大殿,白昌天还坐在龙椅上,眉头紧锁,“昭妍,朕的眼前仿佛有万重高山,一重重都遍布着刀山火海,南有楚人之乱,北有三族犯边,真不知道你我有没有看错人,林天下能不能担负起救万民于水火的重任,她本只是一个误入朝堂的女子,朕这么做会不会太残忍了一些?”

  “陛下,天机卫刚刚送来消息,楚王元隆集结十万大军荆北练兵,而且是由林统领主持。”太监阿成低声道。

  白昌天冷笑道:“元隆终于有动作了,只是他忘了,荆北练兵会惊动的不仅是朕,还有他的亲叔叔蜀王,朕倒要看看这叔侄俩能闹出什么样的事来。对了,上官和有消息了吗?”

  “回陛下,上官侍卫已经投靠楚王元隆。”

  “呵呵,有意思,王兄、林天下、上官和都在那儿,元隆的日子可能不太好过了。”

  “可是陛下,上官侍卫毕竟是负气出走,他会不会助纣为虐?”

  “会,他一定会,上官和是个一根筋的人,昭妍的事让他感到愧疚,就冲这点他绝不会向朕示弱,因为这样他会很没面子,一根筋通到底,他只能帮着元隆孤注一掷,或许打败了朕,他也就不存在什么犯错了。”

  “那……云梦侯呢?”

  白昌天大笑道:“南宫飞龙是个胆小怕事的人,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是不会行动的,如今他已经屈服于元隆,朕给他的荆北三郡已经成了元隆的练兵之所,可见南宫飞龙已经沦为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元隆留着他不过是为了一个名正言顺,只是可惜了南宫飞雪,痴心于上官和却落得个无疾而终的结果。”

  “听说元隆身边还有个高手叫冷兕,现任楚王府侍卫都统。”

  “让天机卫去查查这个冷兕的身份,尽快回报朕,林天下的一举一动朕也要知道。”

  “是,陛下。”

  “退下吧!”

  “遵旨。”

  白昌天半躺在龙椅上长叹一声,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六十六章 别来无恙
  道路两旁树木丛生,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告诉我,在楚地迎来了一个新的春天,其实我也不知道,要告别多少个冬季才能回到故土。

  前方似乎是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袭青衣,长发如瀑,朱唇柳眉金步摇,没错,是她,是云璇,可是,她不是去秦岭了吗?

  “云璇……”

  她离我越来越近,片刻之间便坐在了我的身旁,“天下,你还好吗?”

  “我很好,大哥和薛大哥,还有无恨他们好吗?”

  她覆上我的手,嗔怪道:“分别这么久,你就从来没有挂念过我吗?”

  怎会没有,可是云璇……

  “不,我受够了在元隆身边的日子,提心吊胆的,如果不是皇命在身,我恨不得逃离楚地,和你们一起浪迹天涯!”

  “这么久了你还是这么不羁,天下,不要忘记你的责任,云璇喜欢的是有担当的你,云璇认识的林天下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想做什么,同样也知道她不敢做什么。”云璇看向我的眼神里涌起无限柔情,伊人多情,我就算是再不拘小节、神经大条也总该明白了,可是正如云璇所言,我始终不敢踏出那一步。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永远是我更怯懦一些,我有太多的担忧和顾忌,而她似乎更敢踏出每一步,就像此时她依偎在我的怀中,我本该推开她,可是似乎更舍不得这种温度,我承认,其实我是享受着这种感觉的。

  “天下,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你在楚地要好好照顾自己,等一切都结束以后,云璇希望看到一个脱胎换骨的林天下站在我的面前。”

  脱胎换骨?或许再过三十年林天下还是这幅鬼样子,云璇哪云璇,林天下只希望那时能够拿出勇气来给你承诺。

  我发觉怀中的温度恢复了之前的感觉,云璇不见了,就这么突然之间。

  “云璇!云璇!”

  “云璇……云璇!”我一个侧身惊醒,原来我还在马车上,道路两侧绿树环绕依旧,原来只是我打了一个盹,原来一切都只是幻想。

  帘子被掀开,那张脸我还是熟悉的,“小王爷,钊平来也!”

  这场南柯一梦还是不和昌平提起的好,免得他笑话我异想天开,“你几时来的?”

  “我啊,你的大军前脚刚走,楚王就让我跟来了,还好赶上了。来的时候听说王妃私逃出城,被冷兕带回来了。”昌平不愧是皇族子弟,穿着偏向于冷色调,今日这一身褐色长袍,若走在大街上可能被当成算命先生。

  不过话说回来,看来我得提醒起到了作用,王妃已经察觉到了元隆造反的动机,我在楚地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着,唯有王妃才能联系到镇南王,有了镇南王的协助,就能挟制住楚王在长江的水师,可就怕这时候王妃突然顾起了夫妻之情。

  昌平见我不说话,便问道:“朝廷为什么不直接下密旨让镇南王牵制长江水师,反而要我们来?”

  “这还不简单,朝廷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明显的行动,就是想静观其变啊,如果朝廷的密旨被楚王的密探截获,那不就露馅儿了吗?元隆要是知道朝廷已经开始要对他下手了,肯定坐不住,以现在朝廷的兵力,顶多是硬碰硬,就算是赢了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陛下那么精明,想想都知道划不来。”

  我这一番分析令昌平刮目相看,他称赞道:“行啊你,看来咱们林大统领早非昔日吴下阿蒙啦!”

  我白了他一眼,“你当我在博宏观三年都是在混日子啊?还有啊,在这种鬼地方,整天防这防那的,就是傻子也被吓聪明了。”

  “现在到哪儿了?”

  “再走一百五十里就到荆右了,咱们至少远离了元隆的视线,他现在关心的恐怕是他的王妃,暂时顾不上咱们,就是得放着上官和或者冷兕给咱们安插眼线。”

  真是见了鬼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也得防着被监视,这鬼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秦岭深山

  “出来吧!小子,跟了一路了,没被瘴气毒死算你命大!”何权一行人进入了瘴气深处,用手捂住口鼻已经不足以保护自己,只能撕下衣料蘸上些水保住口鼻,匆匆一路有些累了,身后鬼鬼祟祟的身影却还是穷追不舍,何权终于忍不住了。

  四周弥漫着浅绿色的瘴气,方圆十里以内虫声不响,不见五毒,看来这瘴气的确厉害,不过那个能活着跟踪一路的家伙更厉害,此时听到何权的点破,逐渐泛浓的瘴气之中走出一个人,身长七尺,身材羸弱单薄,面色泛红,估计是憋气憋红的,一身短打,背着个包袱,看起来像是个出远门的家伙。

  “干什么跟着我们?”薛鋆单手按住鼻子上的湿布,问道。

  “你们来干什么,我就来干什么。”

  何权有些抓狂,“嘿,还挺牛,报上名来,免得我们误杀了好人!”

  那人作了一揖,道:“在下大理卢家少家主卢镇澜,奉家父之名前往秦岭探寻故国秘密。”

  “大理卢家?!”何权、薛鋆、云璇异口同声,这“三大皇商”的最后一家大理卢家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了,不过谁会那么傻,跟踪别人一路,最后道出真实身份和目的。

  云璇朝卢镇澜点了点头,道:“卢公子,大理卢家之名我等如雷贯耳,只不过卢公子如何证明自己就是大理卢家的少家主?万一是假冒的,我们同行一路岂不是为虎作伥?”

  卢镇澜微笑道:“姑娘说笑了,大理卢家以经商起家,到我这一代已经是第四代了,天下尽知大理卢家家主卢正洲,也就是家父在朝为官,官至中大夫,不过……”

  “不过卢大人早就在五年前暴毙身亡,来不及交代后事。”薛鋆接话道。

  卢镇澜满意地颔首,同时露出几分忧伤之色,“三大皇商世家,除了王家极少接触之外,我卢家和严家往来甚密,在下也曾师从严家老家主严乘风学习道术,近日听闻严家突变,着实是心生悲戚,家父在世时,我早已亲自堪舆,为其选了秦岭东侧的一个好地方为百年之所,但与此同时,也隐约看到了秦岭深处的几分藏龙之气,查阅古籍之后才得知秦岭深处原来藏着一个古国地宫,于是辞别家人亲自前来探寻,没想到阁下几位也是为地宫而来。”

  何权大笑道:“那正好,咱们都是为了地宫而来,卢公子又深谙道术,不如就一同前往?”

  “恭敬不如从命!”

  何权起身准备继续前行,他挨到薛鋆身边小声问道:“他是不是真正的大理卢家少主?”

  “据我所知,知道卢正洲死讯的人并不多,我也是从桑霖那儿得知的,天机卫口风紧,桑霖也只是透露一两句,不过看起来,卢家对此是秘不发丧,不管这卢镇澜是不是真的,咱们还是小心为妙,必要的时候防着点。”

  云璇到没有他们那么紧张,一手拉着无恨,一边和卢镇澜聊着道门趣事,恐怕无恨小鬼头知道,云璇这么做是想分散卢镇澜的注意力,万一他真的意图不轨……

  “婶婶,前面好象没有那么浓的瘴气了。”无恨指着前方的路,的确,之前还朦朦胧胧的瘴气到这里好像被什么吸收了似的,突然散去,本来想沿着瘴气找入口的计划没法继续了。

  走在前头的何权和薛鋆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何权皱着眉头想骂娘,薛鋆停在原处一声不吭,行动力最强的人即将暴跳如雷,最理智的人一言不发就说明情况有些不容乐观。

  “卢公子,现在我们该往哪个方向走?”薛鋆问道。

  卢镇澜从包袱中取出一样东西,何权是行伍之人未必认得,云璇是侯门千金也极少接触,唯有走南闯北的薛鋆和出身道门世家的无恨一眼便认出了这玩意儿——寻龙点穴用的罗盘。

  薛鋆狐疑道:“卢公子,咱是找地宫,又不是看风水,这玩意儿有用吗?”

  “即为有所不知,有地宫的地方风水必定不差,更何况这是古国地宫,甚至牵涉到国运,更是要慎之又慎,也许找到了地宫就找到了一条龙脉啊!”卢镇澜的解释明显是很官方的,不过说起来,至今为止,何权等人都不明白白昌天让他们找地宫的目的,只是指明了一块地方,剩下的就靠他们自己了。

  “西北方!”卢镇澜按照罗盘所指示的方向望去,一片茂密的荆棘丛,没有人来过的迹象,看来那些打地宫主意的人都无一幸免的死在了瘴气之中,没能脱离瘴气寻得这里,就算找到了,瘴气突然散去,他们也可能因为毫无头绪而困死在这里。

  “是了是了,果然是这里,如果昆仑山是天下龙脉之祖,那么这条就是南龙脉,难怪偏安江南的那些古国能够延续那么久,就是靠这条南龙脉庇佑着,这个地宫建在南龙脉之上,相当于遏制住了南方的风水,只要南龙脉一解脱,江南地灵人杰就能更上一层楼!”何权等人听卢镇澜在那神神叨叨半天就是每个实际行动,有些按捺不住性子。

  何权叉着腰,问道:“卢公子,就算西北方就是一条龙脉,但问题是,这么多荆棘丛,我们又没带家伙,怎么过去?”

  卢镇澜好像没有听到何权的话,这让何权很是恼怒,差点冲上去揍他,但被薛鋆拦住了,卢镇澜凑近那片荆棘丛,果然是严丝合缝,棵棵荆棘都茂盛得很,不过卢镇澜还是发现了一个关键:这些荆棘尽管高大粗壮,但都是从茎部以上开始两两交叉向上生长,也就是说,以根部位置来分,那这片荆棘丛就成了左右两大片荆棘丛,如此说来,两片荆棘丛中间就是一条路了。

  “这位大哥,借刀一用。”卢镇澜走向何权说道。

  何权嘟囔道:“我叫何权,什么这位大哥……拿去,别弄坏了,这可是好东西!”何权把佩刀递给卢镇澜,这柄御赐的锡蓝宝刀算是何权为数不多的视若珍宝的东西,连无恨都不让碰,也难怪这么小心翼翼。

  卢镇澜接过宝刀,笑了笑,在试了试手之后一刀劈向荆棘丛中间,果然中间部分的荆棘很稀疏,一刀下去,一条蜿蜒小路出现在众人面前,刚才还心疼把宝刀拿来当砍柴刀的何权此时瞠目结舌,一时忘了可惜。

  “有路了各位,多谢何大哥的宝刀。”卢镇澜物归原主,何权不住地用衣袖擦拭刀刃,直到确认刀刃寒光不改才作罢。

  因为路径狭小,几人只能一个接着一个通过,卢镇澜打头,接着是云璇、无恨,何权和薛鋆压后,一路算是畅通无阻,除了偶尔被荆棘刺划伤了皮肤之外倒没什么大阻碍。

  这条路果然已经有很多年无人通过了,或许只有当年修建庸国地宫时的工匠走过,前年之间就再也没有人到过这里,尘封了千年的地宫即将又要重见天日,可面前这条小路的尽头却是一片直冲入心底的火红。

  “妈的!”何权在走出荆棘丛时骂了一句,众人也再次停下了脚步。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六十七章 如何是好
  终于穿过茂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荆棘丛,小路的尽头,一片火红从脚下延展开来,众人纷纷皱眉闭眼,毕竟这突然的鲜艳色彩让他们的眼睛受到了强烈刺激。

  “我就不信这你也能用我的锡蓝宝刀劈开!”何权抱臂站立,身旁无恨拽着衣角,薛鋆与云璇不语,只等卢镇澜出主意。

  “曼珠沙华,早登彼岸,这里怎么会出现彼岸花?”薛鋆疑惑地问道。

  云璇说道:“我在书上看到过,黄泉两岸生长着彼岸花,鲜艳似火,是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不过人间也有彼岸花,大都集中在汉阳一代,怎么秦岭这种南北交界也会有?”

  “看来要想穿过花丛,必须得死一个人了……”卢镇澜的低语逃不过何权的耳朵,下一秒便觉得脖子一凉,早前用来劈开荆棘丛的锡蓝宝刀此刻已经架在脖子上。

  “何大哥?!”

  “我早就觉得你小子不像好人,果然想用我们的命给你开路,既然这里得死一个,就让你去吧!”何权跟随林天下久了,性子变得暴躁了许多,很多时候说话做事不像从前那样平静,若在战场上定是个猛张飞,可这时候却行事有些鲁莽了。

  卢镇澜再怎么道学满腹,毕竟还是个读书人,那儿经得住这舞刀弄剑的,被何权来了这么一下,早已双腿打颤,“何大哥,你听我说完啊,我的意思是,我有办法破这个彼岸花阵。”

  “老何,看你把这小子给吓的,万一吓死了谁给我们带路。”薛鋆不冷不热地说道。

  何权扛着刀,没好气地呼喝道:“有屁快放!”

  “好,你们听我说,众所周知这彼岸花是阴间之物,现在这出现了一大片彼岸花,说明这条路仿造了阴间的气息,活人过黄泉路不死也折寿,所以我们必须得死了才能过去,当然,我们不可能真死,我这里有几道符咒,我一会儿施了咒之后,你们各自带在身上,这道符可以坚持一炷香的时间,在此期间进入假死状态,暂时瞒过这片花丛就行了。”卢镇澜说着打开包袱取出了五道符,开始施咒。

  何权却不以为然,“说的跟真的似的,难不成这些花还是活的?我去试试!”

  “老何,我陪你一块儿去!”薛鋆尾随其后,进入了花丛,云璇和无恨看着二人进入花丛,刚走了几步便一头栽倒,着实让正在施咒的卢镇澜吓了一跳。

  “这,这怎么回事?伍姑娘,薛公子,快来搭把手,把他们拉回来!”卢镇澜放下手中的符,箭步冲上前去拉住薛鋆,云璇和无恨拉住何权的衣物,愣是把他拽了回来,伸手放在鼻子下边一探,好像只剩一口气,只进不出了。

  “爹!何叔叔!醒醒啊!”无恨抱着薛鋆一个劲摇晃,但似乎没有起到作用。

  卢镇澜二话不说,从袖中取出三根银针,扎入何权的太阳穴和人中,同样的方法在薛鋆身上实行,“我已经定住了他们的魂,你们俩现在给他们按压胸口,直到有反应为止!”

  云璇早将之前对卢镇澜的半信半疑抛之脑后,林天下不在,两位兄长就是顶梁柱,可不能出任何差错啊!

  “咳咳咳……我还活着吗?”薛鋆最先猛吐了口气,睁开眼睛,何权也随后醒了过来。

  “什么感觉?”卢镇澜也不怪罪他们不信任他,只是依次将符咒递给他们。

  “我感觉自己要飞起来了,轻飘飘的,眼前一点一点的变黑,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薛鋆述说着刚才的遭遇,和泉只是一个劲地点头表示他也是如此。

  卢镇澜微笑道:“再晚一步你们就要魂飞魄散了,现在相信我的话了吧?你们先歇会儿,有了这道符,咱就可以直接踩着花过去了。”

  “爹,何叔叔,婶婶,你们快看,这些花儿还在滴着水呢!”无恨蹲在边沿打量着花,隐约可见花瓣上滑下一滴滴水,滴落在土壤里消失不见。

  卢镇澜回头扫了一眼,“那哪是什么水啊,是人血啊!”

  一听是人血,无恨惊得后退了几步,正好一屁股坐在云璇脚边,“人血?”

  “正如刚才何大哥和薛大哥的遭遇,再晚一步啊,他们倒在花丛里,尸体就会被这些花一点一点地吞噬,以人血滋养彼岸花,应该算是最好的养料了。”卢镇澜不愧是严乘风高徒,深得道门真传,见识广博,暂不论他居心如何,至少他救了何权他们的性命。

  火照之路,花开彼岸,花开叶落,叶生花死,花叶年年永不相见,天上地下最妖冶的存在,也是人世间最悲情的生灵,想到此处,云璇心头一沉,这些日子以来,她和林天下聚少离多,不知天地伦常能否允许她们的结合,也不知皇权常理能否恩准她们的存在,或者和这彼岸花一般,纵使同气连枝,也终究是花叶不同期。

  “伍姑娘有心上人?”走在云璇身后的卢镇澜突然的发问将云璇从沉思中唤醒,只是低眉不语,默然前行。

  何权和薛鋆领着无恨走得急迫些,云璇因思绪万千的缘故放慢了脚步,反而忘了身后还有个卢镇澜。

  “伍姑娘不必多心,卢某不过是随便问问,据在下预测,前方不远处就是地宫的入口,如果地宫是个道门高手所设,那其中定是不乏幻象,伍姑娘若是思念着另一个人,只会让自己分心,一不小心中了幻象的套,轻则受伤,重则无法脱身,困在其中一辈子。”卢镇澜年纪不大,嗓音自然是年轻人的响亮清晰,但这洞彻人心的本事却是这个年纪少有。

  云璇含笑道:“卢公子放心,我不会有事。”

  说着,云璇加快了脚步,身后的卢镇澜无奈地摇了摇头。

  走在前头的何权突然停下,身后的薛鋆看他喉结动了动,似乎是吞咽口水的动作,还没来得及询问,只见何权迅速侧身,猫着腰开始呕吐。

  “老何,怎么了这是?”薛鋆拍着何权的背,打趣道:“该不会是有喜了吧?”

  何权白了他一眼,吐了口痰,“有喜个姥姥,都什么时候了还开我玩笑,你自己看吧!”

  卢镇澜、云璇、无恨此时也跟了上来,他们早已穿过了花丛,谁知道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血湖,湖里还冒着泡,偶尔翻滚上来的尸体残缺不全,其中大多为骨骸,蛆虫穿梭其中,的确令人作呕。

  云璇女流之辈,那儿见过这种恶心的场面,早和何权一般弯腰呕吐,无恨似乎看傻了眼,躲在薛鋆身后大气不敢出,何权护着众人后退了几步,卢镇澜乘隙上前打探。

  “妈了个巴子的,什么鬼地方,倒腾大半天还没找着门儿别说,恶心玩意儿一个接着一个!”何权耐不住性子破口大骂,还不住地干呕,恐怕比起这恶心地方,何权还不如上战场拼命。

  薛鋆凑到卢镇澜身边,冷静地说道:“彼岸花,黄泉路,忘川河,卢公子,看来这地方模拟了阴间的景象。”

  “是啊,欲过忘川三千水,需往滔中寻渡夫,这些死尸恐怕就是当年修建地宫时用来填补忘川的工匠,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爹,为什么不超度他们啊?”无恨跑到薛鋆身边抬起小脸看着薛鋆,薛鋆惊讶地看着那双清澈无尘的双眼,“超度?”

  他们没有想到“超度”二字竟会从一个十岁的孩子口中说出,从鹘野开始,这个孩子身上偶尔显露出的深沉和懂事令林天下都曾自叹不如,此刻面对这惊恐的画面,这个孩子竟能如此冷静地提出为那些死尸超度,何其难得啊!

  见父亲不说话,卢镇澜没动作,小无恨推开卢镇澜,站在血湖边,掐着手势,张开嘴念道:“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干罗达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度鬼万千。……”

  几个大人就这么看着一个孩子站在尸体堆积的血湖边超度万千冤鬼,心底深处竟有了几分悸动,小小年纪,竟将超度鬼魂的《净天地神咒》烂熟于胸,不愧是道门嫡孙。

  “无恨,这是谁教你的?”薛鋆蹲下身,看着儿子。

  无恨转身笑着回答:“是我爹,他只教会我怎么超度,还告诉我人死灯灭,早登彼岸才是正途。”

  孩童一语,掷地有声,是啊,人死灯灭,严克诚终究没有把家族的道术传给儿子,作为一个父亲,他留给儿子的只有善意,哪怕是道术,也只教会了儿子如何让离世之人早入轮回的咒语,倘若严克诚还在世,将严家交给他,或许又会重振严家往日的辉煌吧!

  周围的阴冷之气散了不少,空气里的血腥味还在飘散,湖面上漂浮着的尸体沉了下去,没有人知道血湖之下是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此刻留在这里的或许只剩下那些躯壳了,最简陋的超度仪式,竟然感动了这些亡灵,在这里浮沉了千年,终于有人送他们走了。

  湖面又归于平静,众人安心地走过,只有细心的无恨看到了湖面上漂浮起一块布帛,无恨弯下腰去捡起,只见上头写着:“愿以忘川三千渡,换尔通识未来心。世间从善如沧海,愿度腐朽屈可数。前程往事丹青引,说来到底意难平。人道渺渺谁者路,高山泣下千年情。”

  “啊!”无恨的一声喊叫震惊了其他人,“无恨!”“薛公子!”“无恨小子!”

  无恨昏了过去,手中的布帛已然不知去向,狭窄的石桥上唯有一个慌乱的男人抱着一个孩子,一个女人拉着一个年轻人解救那个昏厥的孩子,还有一个男人站在桥上指着湖中的死尸骂他们恩将仇报!

  “快,先过桥再说,这石桥要塌了!”薛鋆抱着儿子,其他人紧随其后跑过了桥,一声轰鸣过后,那座石桥崩塌,石灰的烟尘弥漫了整个血湖。一行人只顾着向前跑,前方是什么,谁也不得而知,无恨看到的那方布帛并未让第二个人得知,只是从那以后,无恨的心中总会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身边的人和事,尽管当时觉得莫名其妙,但其后会发现,事情正是按照那个声音所预知的那样进行着。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六十八章 守山大神(上)
  “哎,醒了醒了!”

  身后是汹涌的血湖,前方是未知的路途,众人停在原地,昏迷了半个时辰的薛无恨终于苏醒。

  “儿子,好点儿了吗?”薛鋆抱着无恨,一脸焦急。

  无恨搓搓眼睛,晃了晃脑袋,“爹,我好多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昏过去了。”

  何权蹲着给无恨喂水,念叨道:“这地方我真是受够了,我们在这晃悠了半天还没找着洞口,更别提什么地宫了。”

  “卢公子,你精通道术,可有什么办法尽快找到地宫的入口?”云璇问道。

  “精通不敢当,只不过略知一二罢了,我们走了这么久还在地宫外,可见这一层一层都是门道。”卢镇澜望向前方,少了彼岸花的火红,前方又归于阴暗,偶尔可见到蝙蝠飞出,两旁的树叉子横亘在眼前,显得情境极为萧索。

  “哎呀,你俩就别客气了行吗?赶紧的,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已经有很久没合眼了。”何权嗓门依旧那么大,只不过显示出了几分疲惫,的确,毕竟不是铜身铁骨,走那么远的山路,又要为所有人的安危提心吊胆,一个大老爷们也得累趴下咯!

  卢镇澜二话没说,从包袱里取出一个火折子,点起之后,独自走进了眼前的阴森之地,昏暗之中,只见一点光亮在移动。

  “我好像找到洞口了!”卢镇澜大声说了一句。

  “别好像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没有,别又冒出个什么玩意儿来,没有的话,我们跟上来了!”何权从兜里也拿出了一个火折子。

  “何大哥,你怎么也有这个?”云璇笑问道。

  何权点起火折子,弯腰扶起无恨,得瑟地说道:“出门在外,这些东西必须的,不然这黑灯瞎火的,掉沟里还找不着出路!”

  “蝰……蝰……蝰蛇!”无恨强打精神说出了一个词,可显然,所有人都表示不解。

  “小子,昏头了吗?好好休息,别说话了啊!”何权浑然不在意无恨说的话,径自尾随卢镇澜而去。

  无恨拉着云璇的手,眼中满是急迫,“婶婶,蝰蛇……”

  云璇自然也是没能听懂无恨的话,只能拍了拍无恨的手,道:“无恨听话,好好休息,等他们回来。”

  无恨双手抱着脑袋,脑海中混沌不堪,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么一句话,而且没人听懂啊!

  云璇几人之间前方一片火光,进而传来一阵烧焦的气味,“噼里啪啦”的声响回荡在四周,抬头只见巨木参天,根本分不清白天黑夜,让这个地方更加得阴森。

  “老薛,弟妹,把无恨领过来吧!”隐约听见何权的叫喊,云璇赶紧扶着无恨向前走去,薛鋆手中正好有个备用的火折子,勉强照亮前路。

  “老何,你是不是把什么玩意儿给烧了,怎么气味儿那么重?”

  “可不,我和卢公子找到了洞口,不过前头盘着一圈藤蔓,不烧了它咱们怎么进去?”

  这一地的还未烧尽的藤条兴许就是盘错在洞口的藤蔓了吧,谁能相信一个尘封了千年的古国地宫入口只用一层藤蔓拦着?众人进了洞,周遭的无法承受的安静和压迫感笼罩在所有人的心中,除此之外便是黑暗,漫无边际的黑暗。

  “老薛,还有火折子吗?”

  “没了。”

  “两位大哥,我这儿还有。”卢镇澜再次点起火折子,终于看清了洞内的情况,一尺宽的洞口,而洞内大约有两尺宽,说起来也算是窄得很,几人站在接近洞口处也觉得闷得慌。

  越往里头走,发现道路越开阔,终于有些光亮,但留心一瞧,倒让众人心里头一沉,是鬼火,这些游走的鬼火更加说明了这个地方曾经是有活人的存在的。

  “前头是个分岔路口,大家小心点。”

  “老何,估计一下有多宽?”

  “这一下宽了不少,约摸着有三丈。”

  “往哪边走?”

  “不知道。”

  “……”

  趁着几个大男人在分析前方安危的间隙,云璇带着无恨坐下休息片刻,其实她并不觉得自己跟着他们俩来秦岭能帮上什么忙,只不过是帮着照顾无恨罢了,若是能够陪在林天下身边,可能还能帮着出出主意,那个不懂得照顾好自己的人,总是有太多值得自己牵挂。明明是女人,怎会长着一张比男人还要俊朗的脸,嬉笑怒骂之间,发现自己陷得更深,可那个人胸怀天下,根本不可能永远留在自己身边,而自己能奢望的,只是一直陪着她,走遍塞北江南,走过春华秋实罢了。

  “婶婶,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坐的这个地方冰凉凉的?”无恨的话将云璇带回了现实,的确,身下的位置不仅冰凉,而且很柔软。

  “无恨,你说什么冰凉凉的?”薛鋆转过身来看着她们,猛然注意到他们坐的地方,隐约可见的斑纹,从左边的洞口延伸到脚边,那根本不是一块石头,而是,蛇尾!

  “快,快跑!是蛇!”卢镇澜也注意到了那条蛇尾,看起来蛇尾有一人粗,那蛇身岂不是……

  情急之下,众人跑向了右边的洞口,薛鋆将云璇和无恨推到了前方,自己掩护在后方,“滋!”还没看到那条蛇的全身,仅从它的尾部就能判断这条蛇少说也有三四十丈,都快成精了吧!

  “老薛,接着!”何权匆忙回身,将腰间的锡蓝宝刀扔给薛鋆。

  “你们先走!”薛鋆接过宝刀,宝刀出鞘,刀光闪过,总算看清了那条蛇,浑身呈灰棕色,头部呈三角形,腹部为灰白色,还散布有深棕色斑,活脱脱一条巨型蝰蛇啊!

  打蛇打七寸!

  薛鋆纵身一跃,抓住岩壁裸露在外的凸出部分,盯准了蝰蛇的七寸,飞刀过去,蝰蛇一声巨吼,循着薛鋆的方向曲折而来,它支起上身,锡蓝宝刀不偏不倚地插在它的腹部,没想到这样它还没死,不顾伤口处的血液,誓要与薛鋆一绝生死。

  “啪!”一只蛇尾扑面而来,薛鋆再次跃起,这次他准确地趴在了蛇头部,大蛇用力甩动头部,想把薛鋆甩下来,岂料薛鋆死命抱着巨蛇的脖子,这山洞虽不大,但足够高,人说骑虎难下,这离地十几尺的高度,薛鋆这次是骑蛇难下了。

  眼见何权等人已然跑远,自己单枪匹马与这大蛇也僵持不下,好汉不吃眼前亏,可是何权的宝刀还插在蛇肚子上呢。

  正纠结间,蝰蛇猛然后退,头部剧烈震动,传出一声巨嚎,“薛大哥!”

  “卢公子?!”

  正是卢镇澜,看来何权他们已经安全了,及时赶来的卢镇澜令蝰蛇暂时进入了中伤状态,蛇身光滑,何权正好顺着脖子滑到肚子处,拔出了宝刀,巨蛇又是一阵扭动。

  “快走!”

  暂时制服了蝰蛇,但只要那玩意儿没死,等到它伤口没影响必定又会追上来,不过薛鋆管不了那么多了,逃跑要紧。

  “薛大哥,那是条什么蛇?”

  “还真让我儿子说对了,还真是条蝰蛇,不,是条巨型蝰蛇,我们五个人都不够它一顿吃的!对了,他们安全了吗?”

  “放心吧,何大哥护着他们呢!”

  “为什么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脱离了漫长的洞穴通道,前方终于开阔,展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滴水岩洞,墙上横七竖八的钟乳石,但更大面积的是壁画。而何权等人则坐在入口处等待着卢镇澜和薛鋆。

  “老何,你的刀——弟妹怎么了?!”

  “甭提了,卢公子前脚刚走,一大群蝙蝠席卷而来,我把宝刀给你了,只能用随身匕首保护他俩,但匕首能起多大作用?弟妹被那毒玩意儿咬了,看样子中毒了,我也没辙。”

  “蝙蝠?卢贤弟,你那儿有止毒的药吗?”

  卢镇澜翻了翻包袱,“我只防着毒蛇,所以只带了治蛇毒的药。”

  “这……这可怎么是好,弟妹脸都白了,老何,她伤口在什么位置?”

  “左手。”

  “要不,先用治蛇毒的药试试,兴许有用,否则稍晚一些,一条胳膊就废了。”卢镇澜拿出止毒药。

  “不!”一直没有说话的无恨突然一扇手,将药打翻在地。

  “无恨,你干嘛?”

  无恨眼神略显呆滞,直勾勾望着墙壁,“石头……石头可以止毒!”

  何权念叨道:“这孩子一定是魔怔了,自从昏倒醒来以后就神神叨叨的。”

  薛鋆一个激灵,“不对,也许无恨说的没错。”

  不顾何权多言,薛鋆敲下一小块岩壁上的石头,用随身短刀将其敲碎成粉末,接着将云璇的衣袖拉到手肘部,果然一个牙印赫然鲜艳,伤口周围已经开始发黑,人已显昏沉,二话不说,薛鋆抓起一把粉末洒在伤口上,只等待结果。

  “痒……痒……”云璇颇不自在地伸手在伤口处挠,石头粉末已然化开,最让众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方才伤口部位的一小块皮肤竟然被整块撕了下来,而且原处已经长好了。

  “这简直是在开玩笑!”何权瞪大眼睛看着云璇的伤口,那里还看得出被蝙蝠咬伤的痕迹,白皙如初。

  薛鋆总算松了口气,他们俩大老爷们儿出事倒无关紧要,云璇可不能出事啊,绝不能让林天下有后顾之忧。无恨两次不经意的话语都言简意赅地点明真相,自从他昏迷以后,话就变得少了,而且也没从前那么活脱了,莫非这一切都与那场昏迷有关?不过,不管怎么样,这件事都不能声张,卢镇澜是外人,还不知道其心是善是恶,老何粗中有细,但终归是个直肠子,有些事没法顾及,云璇聪慧有余,对无恨照顾有加,这件事倒是可以找个机会告诉云璇,无论如何,现在的无恨是危险的。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六十九章 守山大神(下)
  不出我所料,在荆北练兵的日子果然是乏味得很,成天见着几个愣头青领着一大帮子人在舞刀弄棒的,由于那日在马车上听了昌平的劝告,我特别注意了身边的人,并没有他所说的什么眼线,这小子想多了吧!

  “小王爷,有人要见你。”昌平昨晚估计没睡好,肿着俩眼泡,不知道是在荆北水土不服还是什么缘故,竟然比之前瘦了不少。

  “废话,那次见我的不是人啊?不是人还能是鬼啊?”唉,这么严肃的军营,不来点乐子岂不是无聊死。

  不过看起来昌平不怎么想和我贫,笑了两声就退了出去,我还真是好奇,光来这么几天就有七八个郡守前来拜见,至于吗?要是元隆亲自来还得了!

  “下官南宫飞龙见过小王爷。”

  南宫飞龙?这名字挺熟,对了,元隆给我看过辖下各地官员的名册,其中就有“云梦侯南宫飞龙”。

  “南宫侯爷免礼。”

  据我所知,这家伙是陛下安插在荆北的亲信,掌管整个荆楚最富庶的一块地方——云梦泽,不过……他好像已经被元隆收买了。

  “侯爷,什么风儿把您吹来啦?”南宫飞龙这个人太循规蹈矩,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这得冷场到什么时候?

  果不其然,他一弯腰,一作揖,笑道:“小王爷,您亲临荆北督军,下官身为一方侯爵,自然该尽地主之谊。”

  看他那奴才样儿,哪有个地主之谊的样子?

  我用余光扫了几眼周围,怎么南宫飞龙一来,昌平就不见了?莫非他们俩又见过?哈哈,白昌平这家伙,见的人太多遭报应了吧!哪像我,就算照面也不一定能认得出来,面生好办事啊!

  “小王爷……哦,南宫侯爷也在。”

  妈的,怎么是冷兕那个刀疤脸,他怎么跟来了?

  南宫飞龙一抬眼,只见冷兕进帐,眼皮抽搐了一下,猛一吸气,退到一侧,唯唯诺诺道:“冷侍卫。”

  这这这,这简直不可思议,堂堂侯爷竟然怕一个侍卫怕成这样,这得被吓到什么程度啊!

  “小王爷,卑职奉王爷之命,前来协助您,还有,来的路上截获了这个。”冷兕双手呈上一封信,面带微笑。

  哼,笑面虎,鬼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我打开信一看,原来是上官和私通漠北三族的密信,他娘的,上官和,陛下待你不薄,你竟然做出这种事情,一个元隆还不够,还要把那群蛮子拉进来,还真是想让我大周生灵涂炭吗?有朝一日,我定要取你性命!

  可是冷兕并非善类,我又岂能露出心思,只好佯装愤怒道:“没想到上官和两面三刀,假意投靠父王,私通戎狄,真是小人!”

  冷兕脸上的刀疤颤了颤,阴冷的脸半低着,沉声道:“小王爷,这件事王爷还不知道,是否需要卑职把上官和干掉?”

  “不,如此正好,就让这封信落到那些蛮子手里,漠北三族一旦犯境,朝廷自顾不暇,我荆楚正好抓住这个机会招兵买马,培植势力,以图大事。”说着,看了一眼南宫飞龙,他还听得很认真,看样子活脱脱一条俯首帖耳的狗。

  “小王爷高明啊!卑职这就将这封信送出去。”

  “且慢,还有其他人看到你截获了这封信吗?”

  “有卑职的几个随从。”

  我瞪着冷兕,嘴角勾起一丝浅笑,冷兕已然明了。

  “卑职明白了,卑职告退。”

  终于打发走了冷兕这条毒蛇,剩下一个南宫飞龙,老实人一个,太好办了。

  “南宫侯爷,令妹飞雪可有一同前来?”

  “有有有,下官这就让她来见小王爷。”

  我就不明白了,这么一个老实人加胆小鬼,元隆收买他干嘛,其实更可怜的是南宫飞雪,听说和上官和还有婚约一直没有兑现,不过如果能用南宫飞雪绑住上官和,那很多事情会方便很多。

  营帐外,巡逻兵来来往往,一小队人马护送着南宫飞雪走进大营,可是南宫飞雪的注意力却被左前方的另外一小队人马吸引。

  “上官公子?!”南宫飞雪伫立营前,面若桃花,嫣然含笑,望着远处缓缓走来的上官和。

  上官和自知躲不过,只好朝南宫飞雪抱拳道:“南宫姑娘,好久不见。”

  南宫飞雪一时怔然,不知所言,面对上官和,她总是如此不知所措。

  “南宫姑娘?”

  “额,小女子失礼了。上官公子,你我婚期渐近,家兄已经在筹备婚事,不知上官公子府上是否已然妥当?”南宫飞雪红着脸,低着头,声音渐渐低下去,仿佛一位羞涩的妻子面对着自己的丈夫。

  原来南宫飞雪还不知道上官和背叛朝廷的事。

  上官和一听他们的婚事,一股愁闷又上心头,“还没有准备,你我的婚事待定,我还有事,先走了。”

  南宫飞雪愣在原处,手指轻微地颤抖着,鼻头一酸,眼前升起一层水雾,喉咙里忍着一场哭泣,却只发出一声叹息。接着垂首,朝着大帐走去。自古有“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其实不过是最通俗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每一段感情里都有一个伤心人,而南宫飞雪不过正巧就是那个伤心人罢了。

  “冰肌玉骨,肤若凝脂,梨花带雨,如此尤物,人间罕见哪!”冷兕正好送出密信,准备回营复命,却碰见上官和与南宫飞雪正在交谈,从来都只听说南宫飞雪是荆楚第一美人,今日一见果然所言不虚,如此美娇娘,上官和不懂珍惜,真是暴殄天物。

  秦岭深山

  “爹,我头疼。”

  薛鋆深知,无恨昏迷醒来之后有些怪异,似乎变得料事如神,不知道那条血湖带给了无恨什么。

  “没事,爹给你揉揉。”说着,伸手轻揉无恨的太阳穴,尽管不是亲生儿子,可这么些日子积累的深厚感情,早就胜过亲生父子了。

  “滋滋!”

  如果突然在你面前出现一个巨大的蛇头,保准吓得你神志不清,他们没想到那条蝰蛇还会追来,明显腹部的刀疤还在。

  “跑!”

  不知谁喊了一句,众人撒腿就跑,好在空间足够宽敞,蝰蛇一个尾巴扫过来,之前他们坐着的大石头都碎成块儿了,这要是打到人可就成肉饼了……

  “我杀了你这个王八羔子!”只见何权操着锡蓝宝刀朝着蝰蛇冲撞而去,古有张飞横刀长坂斗曹军,今有何权持刃秦岭敌巨蛇,不过似乎他们一行人的战术都是一致的,留下一个人搏斗,其他人先行逃跑,薛鋆早已护着卢镇澜他们转移,何权心头一寻思,怎么觉得卢镇澜那小子就没帮上什么忙。

  蝰蛇在这地宫里呆了几千年,早已通了人性,自然不会让何权有喘息的机会,蛇是冷血动物,它的天敌无非是鹰一类的飞禽,可现在这山洞里上哪儿找飞禽去,面对着一个受伤的大家伙,何权还是和它搏斗得大汗淋漓,这一条蛇尾扫过来就是一声巨响,根本不好近身。

  何权无奈,只能先靠着墙壁边休息边想对策,蝰蛇似乎也不怕何权跑了,对着何权吐着信子一副胜利者姿态。

  “壁画?”何权的手触摸到墙上的壁画,画上一条蛇盘在石柱上,旁边一人手持利刃与之对峙,和现在的场景几乎符合,可下一幅画便是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口子,仿佛石壁被谁凿了一个大洞。何权也不知哪里来的想法,举起宝刀对准那个口子插入,“铿”的一声,好像什么机关被启动了。

  蝰蛇突然张开嘴朝着何权嘶吼,獠牙明晃晃得怪渗人,只听洞穴上方,恍如那洪荒最古老的铜钟突然被敲响,一声清鸣顿时穿透山石,深深印入了灵魂的最深处。

  “哪儿来的鹰?”何权嘀咕着,又见一只隐约可见的巨鹰将蝰蛇抓起,在半空中撕裂开来,“唳——”鹰鸣回荡在洞穴之内,却再不见巨鹰的身影。

  “怪哉,难道这是召唤神鹰的机关?”何权若无其事的拔出宝刀,“啊!”谁料地面裂开一条缝,何权毫无预料,掉了进去。

  “奇怪,方才还听到一声巨响,现在怎么没动静了?老何怎么还没回来,该不会出事了吧?”薛鋆停下脚步,望向刚刚逃脱的山洞,“不行,我得回去看看!”

  “薛大哥!等等我。”云璇早已将何权、薛鋆二人视作兄长,一路上也是尊敬有加,眼见何权迟迟没有回来,便奔去探看。

  卢镇澜一是没有反应过来,原地只留下他和薛无恨,学了一身道术,却只会寻龙点穴,关键时候救不了人,堂堂卢家少家主的面子往哪儿搁啊!

  “卢叔叔,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无恨身长耳朵听着,的确,他们对面的那块石壁似乎有一阵声音由远及近,好像要把石壁撕裂开来。

  卢镇澜将无恨护在身后,一脸警惕地看着石壁,“没声音了。”

  可是紧接着,空气中弥漫开一阵清香,在这清香的笼罩下,仿佛灵魂都要脱壳而出随之舞动,眼前的景象一遍遍转换,隐约间,他们看到了一群手执石矛的人,准确的说那不是人,而是一群人面鱼身却没有脚的怪物,卢镇澜像拉着无恨逃跑,可是浑身使不出一点力气,然后连那群怪物都看不见了,眼前陷入黑暗。

  “老何!”“何大哥!”

  “老何,你在哪儿啊?”

  “薛大哥,何大哥好像不在这。”

  “可是这也不见那条大蛇的尸体,怎么会凭空消失,出怪事了吗?”

  空空如也的山洞,甚至看不到打斗的痕迹,只有地下暗河流动的声音和洞内的滴水声。

  “对了,弟妹,卢镇澜是和无恨一块儿吗?”

  云璇答道:“是啊,我跟来时,无恨是和卢公子在一起,薛大哥,怎么了?”

  薛鋆眉头一锁,“不好!”

  当二人再次回到来处时,哪里还有薛无恨和卢镇澜的踪影,只有一面看起来像被撕开一个口子的石壁。

  “卢镇澜呢?无恨呢?这是怎么回事?”

  云璇一向遇事冷静,此时也慌了手脚,这一切太令人捉摸不透,怎么会有人忽然之间没了踪影。

  “薛大哥,前面好像有动静。”

  薛鋆也顾不上细听,带着云璇进了那个被破开的洞口,“青铜神像,台阶,弟妹,这里好像是个祭坛。”

  “放我下来,你们这些怪物!”不远处两个人被五花大绑,被一群人面鱼身的怪物簇拥着,祭坛顶端站着一位身着白衣的老人,手举着金杖,仰望着天空,口中不知在念叨些什么。

  “血祭?!”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七十章 洞里乾坤
  “爹,婶婶,救我!”无恨眼尖,冲着远处的两个小人喊着。

  这个宽阔的祭坛是用大理石砌成的,在当今天下除了皇家和世爵,不可能会有人具备这样的财力,而在那个狼烟四起的年代,作为一个小国也只有倾国之力才能建成如此恢弘的大理石祭坛。

  无恨这么一喊不要紧,那群怪物注意到了薛鋆和云璇的到来,这群被困在地宫中数千年的怪物,第一次面对远道而来的“外人”不知做何感想。

  “吼!”

  “薛大哥,拼了!”云璇到底是将门虎女,面对迎面而来的怪物,拔剑而出,手起刀落,劈死了不少怪物。

  薛鋆也抵挡了一轮攻势,忽然想到:“人头鱼身,氐人族,这是氐人族,巫咸的护卫民族!”

  “爹!”

  薛鋆看向无恨,这次终于看清,在五花大绑之下的无恨,身体有些地方被勒出了鲜血,正被高高架起,同样如此的,还有卢镇澜。

  “薛大哥,氐人族五行属水,只可用火才能克制!”一直闷声不说话的卢镇澜同样想起氐人族的存在。

  “火?”薛鋆冲上祭台,想用祭台上的篝火敌退氐人,却被祭司挡住。

  只见祭祀口中念念有词,手中的金杖挥舞着,接着薛鋆的瞳孔开始扩散,“薛大哥!”云璇的一声喊叫让薛鋆恢复了清醒。

  “妖人!”薛鋆一剑劈下,祭祀竟然灰飞烟灭,“怎么没了?难道根本就是幻象?”

  “哎哟!摔死我啦!”紧接着所有氐人都化作一滩血水,捆着无恨和卢镇澜的绳子也化为飞烟,从高处落下,岂能不痛?

  原来不需要火也能消灭这些怪物,它们不过是凭借祭司的存在而存在,祭司死了,它们也就不存在了,可是这样一个战斗力极强的民族依附于一个人的存在而存在难道不可悲吗?在这地底千年,它们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弟妹,快救无恨和卢公子!弟妹!云璇?!”薛鋆这才注意到身旁目光迷离的云璇,她仰首望着面前的石像,笑靥如花,无论薛鋆怎么叫,怎么摇晃,都没有回应。

  那座丈余高的石像屹立在祭坛中央,整体看上去像是中原道家的四大天王,可却是一袭青衣,脚下各踩着一条鱼和一只鸟,目纵隆准,嘴唇宽大,其手中握着的权杖闪着异样的光亮。

  卢镇澜打量着云璇,这个容貌绮丽的女子此刻正面带微笑地望着石像,张开双臂,仿佛纵身一跃便能腾空而去,“云璇姑娘好像入了幻象。”

  “真有幻象?”薛鋆迷惑不解地看着云璇,他想知道方才还能力敌氐人的云璇到底看到了什么,“卢公子你能算出弟妹看到了什么吗?”

  卢镇澜摇摇头,“入了幻象的人眼中只有幻象中的景象,旁人是看不见的,换句话说,幻象因人而异,它能探查到你心底最深的渴望,最想做的事,最想见的人,或是最想去的地方。”

  “我明白了,弟妹一定是见到了天下,才会如此忘乎所以。”薛鋆将佩剑插回剑鞘,若有所思。

  “天下?就是那个行事与人不同的大内禁军统领林天下?”卢镇澜问道。

  薛鋆答道:“正是,林天下与我和老何是莫逆之交,也就是云璇的未婚夫。”其实薛鋆不确定这么说是否准确,毕竟在他看来,林天下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对云璇的感情,一直都在躲避,不知道还在顾忌些什么,也许事情都结束以后,他们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吧!

  “说起何大哥……对了,何大哥人呢?”

  “不见了,我和云璇返回找他时他已经不见了,连那条大蛇都不见了,所以才折回来,谁知道你和无恨被氐人抓来当祭品。现在云璇入了幻象怎么办?”

  道家有过对于幻象的记载,幻象通常出现在年久之地,譬如盗墓者在一些老坟地里看到自己死去多年的亲人,老人在病中看到年轻的自己等等,针对幻象,道家多用清心咒或者招魂咒应对。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尘垢不沾,俗相不染,虚空宁谧,混然无物。……一心不赘物,古今尽逍遥。”卢镇澜双手掐印,口念咒语,云璇脸上的笑容逐渐褪去,眼皮开始沉重。

  “婶婶!”无恨扶住云璇,“卢叔叔,婶婶怎么昏过去了?”

  卢镇澜正色道:“很正常,脱离幻象的人会有一种灵魂抽离感,让伍姑娘休息一会儿吧!”

  “这个祭坛太邪乎,还有这尊神像,到底是谁的塑像?”薛鋆本是心细之人,早先便注意到了那尊神像,只是一直没精力关注。

  无恨用手摸了摸塑像,惊呼:“爹,这尊神像还有流光呢!”

  “玉乃通灵之物,有活玉和死玉之分,这尊神像历经千年依旧流光溢彩,充满灵性,果然是上古灵玉啊!”卢镇澜围着神像感叹,忽然想到了什么,沉吟道:“巫咸……鱼……鸟……青衣,这莫非是巴蜀神话中的青衣神?”

  “青衣神?昔日我闲游巴蜀曾听当地土著说起他们的神话,所谓青衣神就是古蜀国蜀王蚕丛,一袭青衣治巴蜀,得万民敬仰。如果这尊神像便是青衣神,那么巫咸族和古巴蜀又是什么关系?”

  “这不难理解,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巫咸族第一代先人从巴蜀学习巫术,并且将巴蜀的风俗带回了巫咸,至此两族同源。”

  卢镇澜与薛鋆正在就神像出处谈论不休,无恨晾在一旁颇为无聊,便捡起薛鋆放在地上的黄金权杖,对比了一下神像手中的权杖,“一模一样诶”,无恨孩童性起,学着神像的动作站在神像前开始比划。

  “薛大哥,你有没有发觉周围开始晃?”

  “好像有点……”

  二人相谈甚欢,忽然感到四周一片摇晃,还有那个僵在原处的无恨。

  “爹,卢叔叔,我动不了了!”

  “无恨,别玩了,咱们还得找你何叔叔去呢!”

  “是啊无恨,扶起你婶婶,咱们到前头看看去。”

  无恨急得脑门出汗,“爹,卢叔叔,我没骗你们,我真的动不了了!”

  薛鋆无奈地笑着摇摇头,指着无恨道:“你小子就是贪玩,爹就陪你玩玩!”说着前去想要抱起无恨,谁料却无法移动分毫,薛鋆的脸色立马不好了。

  卢镇澜见势不妙,“怎么回事儿?”

  薛鋆铆足了力气想抱起无恨,使劲儿憋得脸红脖子粗也无济于事,“见鬼了,真的动不了,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这下好了,一个消失不见,一个昏迷不醒,一个僵在那儿,这可忙活坏了两个大老爷们儿。

  “薛大哥,把无恨手上的权杖拿下来!”卢镇澜终于发现端倪,无恨的动作和神像的动作一模一样,莫不是这便是玄机?

  薛鋆握住权杖手柄,使劲掰开无恨的手指,权杖落地,“邦”的一声,仿佛世界顿时安静,连滴水声都不见。

  “儿子,无恨!”薛鋆拍着无恨的脸颊,面色焦急。

  无恨回过神来,看着薛鋆,“爹,快跑!”

  “跑?为什么?”

  卢镇澜背起包袱,却听到从无恨的口中蹦出一句话:“有危险。”

  “血腥味越来越重,方才杀氐人的时候都没这种感觉,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吗?”卢镇澜身长耳朵听着。

  “脚步声,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接近。”

  “吼!”一阵石头的碎裂声,空虚的神坛里再次回荡着一阵诡异的喘息,血腥味越来越浓重,当薛鋆、无恨、卢镇澜望向声音的源头时,胃酸开始翻滚,因为出现在他们视线之中的是一个人,或者这已经不能算是人,而是一个“血人”。

  薛鋆下意识地把无恨护在身后,卢镇澜则是拔出背着的胡桃木剑保护着昏迷的云璇。

  薛鋆忍住恶心注视着这个怪物,浑身血红,每走一步都在滴血,眼球爆出,五官已经分辨不出,口中发出令人发怵的声音,“血尸!跑!”

  卢镇澜一愣,“又跑啊?!”赶紧背起云璇跟着薛鋆拔腿就跑。

  卢镇澜回身妄图使出一个定身咒,血尸却依旧张狂,“怎么可能?”殊不知,所谓道术在巫术之祖巫咸族的地宫之中都不过是江湖术士的把戏。

  薛鋆捡起权杖,只见血尸后退了几步,恐怖的眼球中闪过一丝惶恐,“原来他怕这根权杖!卢公子,把这根权杖给弟妹握着!”

  “那,我们怎么办?”

  “我们几个大男人总要保护一个女人,赶快把权杖塞进云璇的手里,我们再想办法!”

  片刻的迟疑之后,卢镇澜抓起云璇的手握住权杖,“薛大哥,先撤!”

  薛鋆回头给了卢镇澜一个坚定的眼神,“你们先走,带上无恨,保护好他,我殿后!”

  “爹!”

  “快走!”卢镇澜一咬牙,拽着无恨跑向另一个暗道,偌大的神探里只剩下薛鋆和那具血尸。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七十一章 血色君王
  卢镇澜等人已经撤走,薛鋆面对着血尸,权杖已然交到云璇手中,那家伙没有了权杖的威慑,此刻变得肆无忌惮,张牙舞爪,口中发出“呜呜”的低鸣,唯一保留的眼珠子充满了血色,正朝薛鋆的方向步步紧逼。

  薛鋆后退了几步,左侧便是青衣神的石像,薛鋆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朝着青衣神作了一揖,他发现,血尸竟然停住了脚步。

  “啊啊啊!”血尸突然双臂举起,面朝着青衣神像,声嘶力竭地呼喊,身上外露的肌肉红得瘆人。

  一见血尸没有再注意自己,薛鋆赶紧跑出洞,不时停下脚步喘几口气,洞中虽然空旷,但已经是地下,空气不比地面以上。

  “该死!”薛鋆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耳畔沉重的脚步再次传来,薛鋆小声地骂了一句。

  “老薛!”

  “老何?你不是和无恨他们在一块儿吗?”

  匆匆而来的何权拔出宝刀挡在薛鋆身前,沉着脸说道:“卢镇澜出事了,正发狂着呢,好在无恨和云璇手里头握着那柄权杖,不然我哪儿敢跑到这儿来!”

  “卢镇澜怎么了?”

  “哇呜!”血尸赫然出现在二人面前,薛鋆猛然警觉,何权倒是不怎么紧张,慢条斯理地答了一句:“和这玩意儿一样。”

  卢镇澜也成了血尸?!

  薛鋆的思绪瞬间混乱,这个地宫太可怕,竟然连正常人也会被变成血尸,看来卢镇澜是活不成了。

  石洞通道漫长而狭窄,容得下何权、薛鋆两人已经是勉强,这种地方要和血尸动手,最大的局限就是手脚伸展不开。

  “爹!”

  何权暗骂了一句,呼喝道:“你小子又来干嘛?这儿危险!”

  无恨大喊道:“爹,你忘了何叔叔在前面就失踪了吗?这个何叔叔是假的!”

  薛鋆感到自己全身如掉进谷底一般冰凉,面前这个有血有肉的何权竟然是假的!

  手握宝刀的何权渐渐淡去,然后变成一团黑影,“嗖”的一声消失在眼前。

  “无恨,前头带路!”薛鋆竟然感到了一丝恐惧,暗暗打了个寒颤,好久没有过害怕的感觉了,他恍然领悟到这个地宫为何千年来都没有人能活着走出去,都是妖物,都是死人,都是鬼啊!

  薛鋆的心头闪过一丝耻辱,向来他也是在刀尖上饮过血的人,也曾在塞外战胜过狼群的人,此刻面对着这些怪力乱神,竟然毫无办法,他甚至怀疑,他的儿子无恨也是假的。

  再次摆脱了血尸,二人进入了一个更宽阔的空地,可这回脸色煞白的是无恨,他哆嗦地说:“爹,婶,婶婶和卢叔叔,不,不见了。”

  薛鋆感觉自己都要疯了,先是何权失踪,接着遇上血尸,现在弟妹和同伴也失踪了,他恨不得炸了这个地方。

  “你到底是谁?!”薛鋆把刀架在无恨的脖子上,双目圆睁,恶狠狠地问。

  无恨被父亲的这一举动吓得不轻,怔在原处不知所措,“爹,我是无恨啊,爹!”

  “无恨……你真的是无恨?”

  无恨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是,我是无恨。”他的声音有了些许哽咽,毕竟是孩子,哪里经得起这种胁迫。

  “哎呀!”薛鋆将手中的剑扔在地上,抱着头,“这他妈是什么地方?!”

  从未见过父亲失态的无恨不敢相信地望着眼前这个近乎歇斯底里的父亲,想要靠近安慰,却因为刚才父亲的举动而心有余悸,不敢上前,只能远远地询问:“爹,您怎么了?”

  “儿子,爹斗不过那个妖物,也不知道其他人在哪里。”薛鋆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不想再一次吓到儿子,他终于可以确定,站在面前的真的是自己的儿子无恨。

  无恨壮着胆子走上前去,拉着父亲的手,“爹,我们先朝前面走,可能会有出路,可能会找到婶婶他们啊!”

  薛鋆抬起头,看着儿子,让儿子跟着自己吃苦他也于心不忍,十几岁的小伙子看上去却显得消瘦。“我们走吧!”

  不知道为何血尸没有跟来,明明只有几十步的路程,血尸却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连先前浓烈的血腥味也消散了,薛鋆眼力一向很好,他望向前方,通道的尽头好像是一扇门,一山巨大的青铜门,他现在已经没有心情再抱怨这个地方的诡异,他只想尽快找到其他人。

  “轰!”巨大的青铜门被推开,厚重的尘土扑面而来,几千年了,这扇门恐怕合上之后就再没被打开过,千年后的今天,终于被打开,青铜们的背后会是什么?尘封的历史,或者,腐朽的秘密?

  “爹。”无恨拽了拽薛鋆的衣角,往薛鋆身边靠了靠,薛鋆直到儿子有些害怕,他又何尝不发怵呢?

  “没事,爹在这儿。”

  父子俩慢慢走进大殿,这的确是个大殿顶部开了一个口子,久违的光亮从漏口处照射进来,靠近一看,空气里的尘埃在飘扬,周围很安静,静得仿佛时间都停止了。巍峨的大殿里,什么都没有,唯有一个宝座矗立在中央,薛鋆所看到的正好是宝座的背面,他感觉儿子的整个身子都贴上来了,“怎么了?”

  “爹,好浓的血腥味。”

  是啊,好浓的血腥味,那股气味又来了,而且好像近在咫尺,莫非血尸追到这儿来了?薛鋆拉着儿子的手,试图绕到宝座正面,可阴暗的角落里两个身影令他眼前一亮。

  “老何,弟妹!”

  “何叔叔,婶婶!”

  无恨抢先一步跑上前去,云璇昏厥着,面色苍白,而何权似乎伤得重些,嘴角还带着血迹,可能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何权的眉头皱了皱,喘了口粗气,云璇却还是没有反应。

  “呜呜呜呜……”

  这一连串的叫声让薛鋆的手抖了几下,血尸就在身边?他回头望向宝座,愕然无言。

  那个恐怖的血尸端坐在宝座上,身上的血液滴落在地上、宝座上,而他脚下跪着另一个浑身充血的妖人。

  无恨抱着薛鋆的手臂,颤抖地说:“爹,那是卢叔叔。”

  “什么?!你说跪着的那个?”

  无恨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的父亲此刻已经濒临崩溃。

  卢镇澜竟然真的成了一具血尸,先前还是个大活人啊!薛鋆不明白为什么卢镇澜会匍匐在那个血尸的脚下,嘴里发出听不懂的声音,眼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虔诚。

  “咳咳……”身边传来一阵咳嗽声,薛鋆的佩剑被摇了几下。

  “老何,你醒了?”薛鋆扶起何权,“儿子,把水袋拿过来!”

  无恨递过水袋,薛鋆让何权喝了几口水,有擦拭了何权嘴角的血迹,“老何,你怎么样了?”

  何权呼吸急促,费力地睁开眼睛,露出了一丝笑容,“你们,你们终于来了,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们了。”

  “老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何权慢慢抬起手臂,指着宝座上的那个人,有气无力地说:“他,他是庸王,末代,庸王。”

  这无疑又是一个惊天大消息,那个追着他们、张牙舞爪的血尸竟然是末代庸王,巫咸族的领袖!

  “嗖!”一个黑影闪现,紧接着,宝座上的人猛地站起,无视匍匐在面前的臣民,若无其事地朝何权等人的方向走来。

  此时的血尸似乎恢复了神智,没有任何疯狂的喊叫和动作,神情似乎更加凝重,龙行虎步,若不是令人恐惧的外表,这个末代庸王的威仪恐怕也要让何权和薛鋆折服。

  何权一手撑地,发现了身边的云璇,用尽全力侧过身护着云璇,另一只手握着刀柄,随时准备和面前这个怪物拼了。

  “王上。”薛鋆壮了壮胆,拍了拍无恨的手,面对着庸王,冷冷地说了一句,“死都死了,你还有什么放不下?”

  薛鋆毕竟是文人,懂得先礼后兵的道理,面前的这个人首先是个君王,其次才是个怪物。

  “唉……”血尸竟然开了口,发出了一声长叹,向来他在这地下也待了几千年了,这也算是千年一叹了吧!

  庸王外露的眼球瞪着薛鋆,薛鋆从中看到了诧异和不屑,接着听到一句:“我死了?”

  “千年前,庸国被楚国所灭,巫咸族人间蒸发,想来也是藏匿起来了,谁会想到你们藏在秦岭深山这么多年,你不是神,难道不是早就死了吗?”薛鋆此时不顾自己的恐惧,下定决心要与这个地下的君王对峙。

  “愚蠢!”庸王后退了几步,说道:“我的民族,我的臣民,永远不会灭亡,我是庸国之王,我是神之子,更不会死!”

  坐着的何权冷哼了一声,道:“去你的神之子,你睁开眼睛看看你自己的鬼样子,不是死了是什么?”

  庸王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他走回宝座旁,跪拜着的卢镇澜还是没有抬起头,庸王根本没有在意卢镇澜的存在,他面对着宝座,这是宝座上映现出他血肉可见的脸,原来这是一座玉质的王座,看来当年巫咸族举族迁徙也带上了不少家当。

  “爹,何叔叔,你们看!”

  二人看向王座,只见庸王目眦尽裂,双手撑着王座两侧,巨石铸造的王座竟然隐隐摇晃,地上跪着的卢镇澜终于抬头,两行血泪从眼中流出,继而不停地磕头。

  何权嘟囔了一句:“他到底想干嘛?”

  只听“嘭”的一声响,王座碎成了粉末,扬尘弥漫在空气里,让本不充裕的空气再次令人难以呼吸。

  “我怎么会死,我只是在这地宫中沉睡了啊!”庸王的声音近乎颤抖着,他转身看着贵在面前的卢镇澜,低沉地说:“你们的同伴都成了我的臣民,愿意陪伴我在这地宫里等待重见天日,我怎么会是死了的呢?”

  薛鋆不愿再和这个固执的死人交谈,揽着无恨一言不发,何权厉声道:“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愿意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呆一辈子?要不是你的妖术,卢镇澜会变成这个样子吗?”

  庸王说道:“妖术?这是我巫咸的神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怎么会懂?已经过了千年了?等我修成不死之身,我还可以在我的土地上建立起我的国家,我们巫咸的国度!”

  何权不屑地撇了撇嘴,无恨小声地问道:“爹,为什么死人还会动?”

  这一次薛鋆没有惊恐,而是冷静地解释道:“他已经是活死人了,我想了一下,之前的那团黑影其实是他的灵魂,地宫是至阴之地,他的灵魂被封锁在其中无法散去,而他的身体却因为他心中所执着的而无法腐烂,只不过是表皮的脱落,死后心有执念,不甘于归于黄土,于是他成了血尸,尸体是没有意识的,所以之前我们看到的他很狂躁,而现在,他的灵魂回归了肉体,活死人成了一个有灵魂的人,相当于庸王复活了,可是这只会加速他的腐朽,因为一旦这个早就不该存在的人再次出现,天地轮回自然会找到他,逼着他真正走向死亡。”

  “你很有脑子,可惜了,你的同伴只能留在这地宫了。”庸王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也许是外表可怕的缘故,他这句话说出口时竟然让人听出了诡异的意味。

  “可是你,年轻人,你是怎么看出我就是庸王的?”庸王直挺着身体,因为尸体是不会弯腰的,他只能低着头盯着何权,身上的血液还在流淌着。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七十二章 龙吟南土
  云璇依旧昏迷着,没有人知道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之前被蝙蝠咬伤也没有性命之忧,此刻怎么会不省人事?好在她手上的权杖还紧紧地握着,薛鋆注意到庸王不时看向云璇手中的权杖,许多次都是欲语还休,一个死人的表情总是僵硬的,但眼神不会骗人。

  何权吐了一口血,相信之前一定受了内伤,地宫没有修复功能,相反还会让人呼吸困难,何权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靠在他旁边的无恨都能感受到来自何叔叔的沉重的呼吸声。

  “你们是唯一能够活着见到我的人,很难得。”庸王露出了血肉模糊的牙齿,就算是他在微笑吧!

  薛鋆严肃地看着庸王,说道:“不死很有意思吗?”

  庸王机械地举起自己的手臂,血从手臂上淌下,沉入地面,他所站的位置已是一片殷红,“每个人都向往长生,甚至是伟大的青衣神也曾经试图让自己永生不灭,但他没有做到,巫咸是唯一真正继承了青衣神伟大巫术的民族,我作为巫咸人的王,我有责任继承青衣神的伟大使命,让巫咸的族人永生不死,也让我自己永生不死,那样我的国家才能永恒。”

  他的声音是模糊的,或许是许久不曾说话的原因,这个人迟迟不愿死去只是为了复国?

  “因此你就愿意让自己的灵魂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天天腐朽?山中岁月容易过,世上繁华已千年,你的庸国早已不在,甚至在史书中都找不齐你们的历史,你这么做又是何必?”薛鋆觉得自己此刻有些苦口婆心了,他不明白自己怎会泛起对这个死人的怜悯和同情,他早应该属于黄土了不是吗?

  庸王侧过身去,不看他们,却听到耳边何权的话:“别和这个冥顽不灵的玩意儿废话了,还是想想办法救救云璇吧!”

  “婶婶,婶婶,我是无恨啊,你醒醒啊!”无恨晃着云璇,他不敢确定云璇是否身上有伤,所以不敢太用力。

  不远处的卢镇澜两眼空洞地看着庸王,身上的皮肤一块快皲裂溃烂,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庸王看着这个臣服于自己的子民慢慢接近,但不予阻止,当卢镇澜看到云璇手中的权杖时,幽深的眼眸闪现出敬畏的光芒,口中含糊不清地吐字:“王……太阳……”

  何权再次显露出疲惫的神情,他现在只需要一个合适的地方养伤,而不是和一个死人耗在这儿。薛鋆也感觉到了兄弟的不耐烦和虚弱,但面前这个固执的远古君王必须解决,他无意识地看了一眼权杖,上头的太阳刻印此时异常的闪耀,薛鋆伸手过去,“嘶!”这是未曾感受过的灼热。

  “爹,为什么这个权杖越来越亮,而婶婶越来越虚弱?”无恨抬起头询问道。

  儿子的这一问似乎让薛鋆明白了些什么,云璇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按理说有权杖护身,她没理由受伤,更不会招惹邪祟,可是此时云璇的鼻息越来越弱,好像体内的生气被逐渐抽干了一般。薛鋆忍着烫将权杖从云璇手中夺下,权杖上的光芒霎时暗淡了许多。

  “太阳轮重生了!这是远古的召唤,青衣神的召唤,我的巫咸要重生了!”庸王近乎呼喊着,他的口中念着不知名的咒语,而薛鋆手中的权杖竟开始通体流光。

  何权白了他一眼,不吭声,薛鋆手里的权杖微微晃动,大殿里回荡着清脆的铜铃声,仿似远古的呼唤由远及近地传来,静谧的大殿开始隐约响起了风声,无数的哭泣和咆哮从每个角落传来,万千枉死的魂魄在这一刻重新苏醒。众人抬头一看,大殿的上方裂开了一个拳头大的口子,一束阳光照射进来,空气中的压抑感瞬间淡去,只是周围的鬼泣声越来越大,叫得人毛骨悚然。

  “怎么会这样?”庸王圆瞪双眼,筋肉暴起,眼里淌下两行血泪,“伟大的青衣神!太阳轮应赐予我永生啊!我的地宫封印怎么会破裂?!”

  那束阳光游走着,最后定格在庸王身上,“啊!”撕心裂肺的叫喊声让阴郁的大殿更显诡然。庸王拖过身边的卢镇澜,挡在自己面前,他究竟还是记起这个误打误撞成为血尸的臣民,关键时候就该为自己的王奉献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阴寒的地宫在那一束阳光的照射下逐渐温热,与其说那是一束来自地宫外的阳光,不如说那是太阳轮的光芒,上古神力的温度。

  卢镇澜竟没有任何的挣扎,但他的眼中还是蕴含着惊恐,薛鋆无能为力,何权也是爱莫能助,或许一开始,这个世家公子就不该卷进这场揭露上古玄秘的任务中来,尽管卢镇澜只是想为父亲选一个好的百年之所。薛鋆紧紧遮住无恨的双眼,他不希望自己的儿子看到这人性最丑恶的一面,哪怕将来无恨终究会发现这世上的人并非都是满怀善意的,但至少此刻,作为父亲,薛鋆有义务守护孩子心中的净土。

  光芒越来越刺眼,何权、薛鋆吃力地寻找着卢镇澜的踪迹,可只能勉强看到强光之下,一个黑影将另一个黑影高高举起,但却在片刻之间,一点点地销蚀。

  “卢镇澜死了?”何权恢复了体力,终于可以站起身活动,亲眼目睹了同伴的残酷死亡,久经沙场的他竟有些无措。

  “嗯。”薛鋆沉吟道:“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变成血尸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何,何大哥,薛大哥……”

  无恨回头一看,大叫道:“爹,婶婶醒了!”

  云璇费力地起身,揉了揉太阳穴,“我这是在什么地方?卢公子呢?”

  “卢叔叔他……”薛鋆看了一眼无恨,接话道:“卢镇澜那小子,知道这是个好地方之后就丢下我们跑了,等我出去,非找他算账不可!”

  何权愣了一刻,随即说道:“对,趁我不在,那小子敢跑,白眼狼一个!”

  大殿的空气里再也闻不到一丝阴气,兴许是接受了阳光的洗礼,尘封多年的大殿重见天日,其中封印的万千魂魄也随之散去,尘归尘,土归土,各自轮回。云璇最终没能从他们的话里听出什么异样,只是隐隐觉得刚才自己好像被抽干了一样,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突然一股强光照射在身上,很温暖,也很熟悉,好像很久都没有接触过外界的阳光了。

  “现在怎么办?这权杖难不成要带走?陛下让咱们来破解这里的玄秘,总不能拿这个权杖交差吧!”何权双手叉腰,颇为担忧地说。

  薛鋆伸头望了望周围,这个大殿应该就是整个地宫的中心了,如果这个地宫里真的有秘密,那么这个大殿就是最好的封存之地,可是,巫咸族的地宫之中还能有什么呢?

  “爹,这儿有条大铁链。”无恨站在原先王座的位置,众人靠近一看,果然王座之下是一条巨大的铁链,而铁链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洞穴。

  何权挽起衣袖,将铁链一点点地拉出来,壮硕的身体被铁链嗑出了红印,而这条链子却似乎没有尽头,何权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气,说道:“没劲儿了,这地下到底是什么呀?”

  薛鋆拽起露在外头的一截铁链猛力摇晃,整座大殿却如要崩塌了一般剧烈晃动起来,从洞穴之下传来一声响彻寰宇的吟啸,王座前的地面渐渐裂开一条长达数十尺的缝隙,无恨好奇地趴在地上,小心地探头看了看缝隙中的景象,然后跑到薛鋆身边,惊奇地说:“爹,这地底下有一条很长的东西在动。”

  联想起方才的吟啸,还有儿子的形容,薛鋆喃喃自语道:“原来这世上真的有龙。”

  “薛大哥,你说这地下是一条龙?”云璇讶异地问道。

  “如果说着是一条龙的话,那它怎么会被锁在地底下?”何权擦了擦头上的汗,双手叉在胸前,一脸严肃地说。

  薛鋆仰起头思考了片刻,长叹一声道:“我想,庸王是想靠着真龙之气让自己得到永生,为了复国,他还真是煞费苦心了。”

  “那之前的氐人又怎么解释?”云璇问道。

  “氐人族与巫咸族世代为敌,势同水火,可有时候最了解自己的未必是自己而是敌人,巫咸族亡国后,举族迁徙到秦岭深处,而唯一知道他们去向的恐怕只有氐人,氐人族世居东海,可为了追踪敌人,一路跟到了地宫之中,殊不知地宫封印之日,他们也将与世隔绝。氐人族当然不肯放过这群暗算自己的劲敌,却又碍于巫咸族强大的巫术,所以各自据守,这一对峙就是千年。”

  “爹,我们把地下的龙放出来吧,我看它好可怜。”无恨的恳求令薛鋆感到惭愧,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放出这条龙,所以,只能默默地摸了摸儿子的头。

  何权从地上捡起了权杖,说道:“要不,试试用这个?”

  “你知道怎么做?”

  “不知道。”

  “……”

  何权举着权杖,绕了洞穴口一周,最后找准了一个地面凹槽处将权杖立在上面,一切仿佛精心设计的一般,凹槽与权杖手柄竟然凑合地天衣无缝,所有人都听到了一连串铜器摩擦的声音,他们知道远古的封锁已然开启,囚龙即将重归天际。

  “吼!”

  龙形长云从洞穴深处升腾而起,冲开大殿的顶端,盘旋而上,“快,抓住它的龙鳞,我们就可以出去了!”也就只有薛鋆能够想出这样奇妙的方式,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信任一条远古的龙,尽管它是华夏的图腾,但这种生灵从不为任何人而存在。

  “一二三,跳!”在自己的身体探出地宫的一刻,每个人都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就差“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了,在双脚再次接触地面时,他们只是静静地目送那条远古巨龙飞腾而去,细心的薛鋆注意到,那个方向是南方。

  他们站立的地方距离地宫的出口已经较远,但他们还是就可以听到剧烈的崩塌声,所有巫咸族的神话都随着这场崩塌而烟消云散,所有属于远古的执着都最终臣服于千古兴亡,只是可惜了卢镇澜成为历史执着者的替死鬼,但好在这片潜龙之地成了他最后的归宿。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七十三章 南下北上
  秦岭地宫一事告一段落,何权等人无法从原路返回,好在找到了另一条出路,在这深山之中,再没有属于古国的神话。

  “老何,说说,你之前不是和那条大蛇斗得正酣,怎么突然失踪,之后又会出现在庸王大殿里?”薛鋆背着无恨,身后跟着云璇,身上沾满了尘土,双腿有些无力,便拄着一条木棍,缓慢前行。

  何权久在行伍,体力充沛,尽管此时也是疲劳得很,但还能有力地前行,听到薛鋆的疑问,嘿然一笑,“别提了,我和那条蝰蛇斗了几个回合,我都快软了,它还没有放弃的意思,这时候啊,我看到身旁的岩壁上有几幅壁画,画的场景和我斗蛇的场景几乎吻合,只不过最后出现了一块空白,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想法,把我的宝刀插入空白的缺口处,霎时出现一道裂口,隐约出现了一只鹰,把那条大蝰蛇撕成了两半,我还暗自高兴呢,谁知道地面裂开,我毫无防备啊,掉了进去。”

  无恨从薛鋆的背上跳下来,饶有兴趣地拉着何权,“何叔叔,后来呢?你在地洞里有没有发现什么宝贝啊?”

  “嗨,啥宝贝啊!伸手不见五指,你想啊,突然一阵摔,能不疼吗?我还没缓过劲而来,就听到一阵沉重的呼吸。”

  云璇问道:“呼吸?是那个庸王?”

  “不是,是卢镇澜。”

  “卢镇澜?!”云璇惊呼,“何大哥,你不是告诉我卢镇澜跑了吗?”

  何权自知瞒不住,薛鋆也没有一直瞒下去的意思,只好坦白道:“云璇哪,算是大哥骗你了,卢镇澜没跑,他是死了啊!”

  “死了?怎么回事?”云璇更加不解。

  何权道:“尽管地洞里伸手不见五指,但我感觉到周围渐渐敞亮,后来才看清,那是一个大殿,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中央的一个王座,还有蹲在地上抱着头的卢镇澜,我上去问他怎么了,他没有回答,只是传来阵阵低吼。我没有再问,只是打量了那个王座,从王座底下找到了一本书,上头写的什么玩意儿我没看懂,但这本书的末尾几页是篆书,我大致看了几眼,才明白这个地宫的来历,而当我想把书放回原处时,卢镇澜竟然冲上来抢过书,开始撕书……”

  “何叔叔,卢叔叔是不是要毁了证据啊?”无恨歪着脑袋问道。

  何权冷哼一声,道:“毁什么证据啊,他是要吃啊!”

  “吃?!”三人异口同声,难以置信的神情溢于言表,的确,一个道门世家的公子竟然会变成这副样子,换做谁都无法相信。

  “是的,他开始吃那本书,还吃得津津有味,我根本拉不住,知道我注意到他的脸,已经……已经没有了皮肤,还有身体的皮肤也开始裂开,露出肌肉和筋骨,他开始不会说话,只会吼叫,发狂一般地向王座磕头。而这时候,我看到大殿的门打开了,有一个大家伙出现,他的手里提着云璇,将云璇往地上一扔,我就来气了,这个怪物,我就上去和他拼了,谁知道卢镇澜冲上来踹了我一脚,然后跪在那个怪物面前匍匐在地,我本来就受了伤,再挨了这一脚,就昏过去了,但我凭借仅存的力气大致揣测了一下,那个怪物就是书上所说的末代庸王。”何权越说越来劲,情绪有些激动,上气不接下气地,云璇赶紧递过水袋,她没有想到,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那么多可怕的事情。

  时间已至晌午,何权等人终于走出了秦岭深山,重见参差人家,一路上,何权薛鋆轮番述说,云璇才明白,卢镇澜已经随着秦岭地宫的神话而去,而南龙脉也被重新开启,从此江南将会人杰地灵,富庶非常。

  秦岭的玄秘已然解开,何权也该回京复命,几人在一家驿站前上了马,云璇却沉默了。

  “弟妹,你好像有心事。”薛鋆向来心细,毕竟一路上云璇为他们出谋划策,此时突然沉默不语,必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云璇勒住缰绳,踌躇道:“薛大哥,何大哥,秦岭一事已经完毕,我想去荆楚找她。”

  何权薛鋆二人自然知道云璇口中的“她”是指谁,分别已有数月,他们没有理由再拴着云璇了。

  薛鋆正色道:“弟妹,既然你意已决,我们也不好阻拦,这样吧,我和老何带着无恨回京复命,你前往荆楚寻找天下,一路小心。”

  “对对对,自己保重,不然三弟看到你瘦了还不得和我们拼了!”何权总是个缓解气氛的最佳人选,当初飞骑营中木讷的军官早已成长成一位幽默勇敢的男儿,“不过,你如果见到三弟,就告诉她,就说大哥相信她不是叛党,我们在京城等她回来。”

  “谢谢大哥,我会的。”云璇再次露出笑容,她终于可以陪在她的身边了。

  “婶婶,你要告诉天下叔,说无恨等她回来带我骑马。”无恨靠在薛鋆背后,大声说道。

  云璇朝众人点点头,勒转马头,往西而去,管道上尘土飞扬,众人目送。

  “走,咱们回京!”

  “好嘞!”

  “驾!”

  临湘城外

  云璇一路快马加鞭,恨不得一日便飞到林天下身旁,天色渐渐晚了,湘江水涨船高,洞庭湖波光粼粼,云璇牵着缰绳漫步在岸边。

  “离经叛道的路总是要有人走的。”

  自己曾对她如此说过,可连自己的都不知道是否能够做到,她从未真正敢于接受这段感情,她大闹博宏观的勇气去了哪里?还是,她还有苦衷?自己爱上她,不正是因为她的与众不同吗?一个女人可以让天下第一的骑兵精锐成为麾下亲兵,可以让两个大男人马首是瞻,可以让当今天子刮目相看,可以深入敌营运筹帷幄,可以不忘贫贱之情,可以才高而不外显,可为什么不能再勇敢一些呢?朝廷是多事之秋,她成了筹码,成了棋子,尽管这是不公平的,但她还是这么做了,而且问心无愧。

  云璇坐在岸边的树下,随手拾起一粒石子丢到湖中,她期待漾开的涟漪能够映出她的脸庞,可是,只有残月。

  “凭栏处,独自莫凭阑,望月亦是如此。”深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云璇回头一看,竟是一位高挑瘦削的老者,在月光的斜映下,白发更为显眼。

  “姑娘,更深露重,小心着凉。”

  云璇上下打量了这位老者,长袍锦带,腰间还别着一支玉笛,早年便听父亲提起过“玉笛公子”子车琰,莫非眼前的就是?

  “您是……子车丞相?”

  子车琰抚须大笑,道:“难得云璇姑娘认得老夫。”

  “民女拜见相爷……”云璇出身将门,自然懂得礼仪,刚要行礼,就被子车琰扶起。

  “云璇姑娘不必多礼,这里没有其他人,云璇姑娘就当老夫是个过路的老头就好了。”子车琰早就听闻已故镇远侯伍长信的女儿伍云璇对林天下一往情深,只是一直无缘相见,今日一见,不免一番打量。

  云璇见子车琰看着自己一言不发,有些尴尬,便问道:“相爷此来所为何事?”

  子车琰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微笑道:“为了小徒林天下。”

  听到“林天下”的名字,云璇一个精神,“天下怎么了?”

  “呵呵,云璇姑娘不必惊慌,天下没事,云璇姑娘没有跟随何权回京,莫非是想去找林天下?”

  “我想陪在她身边。”

  子车琰把玩着玉笛,浅笑道:“你难道没有听说,林天下投靠楚王元隆,成了元隆的义子,如今陛下下旨通缉,天下人人得而诛之,你还敢去找她?”

  “我不相信!”云璇坚定地说:“我不相信她是这样的人,林天下虽然洒脱不羁,但绝不会是个叛国通敌之人,她一定有她的苦衷。”

  “如今林天下贵为楚王世子,荆楚达官贵人多的是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恐怕他早已忘了你这个人,你又何必如此呢?”

  “不会的,林天下不会这么做!”云璇的口气依旧坚决,丝毫没有气愤之感,反而多的是信任。

  子车琰颇有意味地追问:“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因为她是个女人!”

  此言一出,子车琰大惊,一直以为伍云璇只是因为不知林天下的身份而痴恋,没想到她已然知晓,尽管如此,还是情深意重,真是个奇女子。子车琰拔出玉笛放到嘴边,轻轻吹奏,低声伴着月色盘旋在湖岸,站在身旁的伍云璇一阵天旋地转,继而倒地不起。

  “好事多磨。”子车琰沉吟一句,扶起云璇,朝着树林深处说了一句:“还不来搭把手!”只见几个身穿夜行衣的壮汉上前架着云璇,低头道:“请相爷吩咐!”

  “将她送回去!老夫要她毫发无损地活着!”子车琰渐渐走远,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一句话,几个壮汉领命之后便也消失,湖水潺潺,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

  楚王府

  被再次带回楚地的王妃子车瑛终于苏醒,几日来楚王元隆寸步不离,尽管对于妻子满是疑惑和愧疚,但他不想让王妃伤心,有些话,终究得面对面说明白。

  “王爷,王妃醒了!”

  刚刚坐在桌旁的元隆猛然起身,几步窜到床前,“爱妃……你醒了!”

  子车瑛睁开眼睛,帷帐雕栏还是那么熟悉,不对,自己不是还在南屏山道吗?

  “这,这是哪儿?”

  元隆抓着子车瑛的手,“爱妃,这是王府啊!我是元隆啊!”

  “元隆……王爷!”子车瑛终于认出了元隆,回想起林天下给自己的暗示,元隆真的成了叛贼了吗?她转向另一侧,悲愁不语。

  “爱妃,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逃?如果本王辜负了你,本王愿意向你请罪,可你为什么要不告而别?”元隆情绪有些激动,千夫所指都不见有所慌张的楚王竟然在妻子面前乱了。

  子车瑛轻轻甩开元隆的手,“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要起兵造反?是不是又要重蹈覆辙?是不是要让荆襄九郡生灵涂炭?!”

  见爱妻声泪俱下,元隆的手心出了汗,“是谁,是谁告诉你的?”

  “你不要问是谁,我不是聋子,不是瞎子,什么荆北练兵,什么麟趾山锻造军备,王爷,咱们好好过日子不好吗?咱们守着荆襄九郡的封地不好吗?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做这种人人得而诛之的事?”

  元隆没有想到这件事瞒了这么久王妃还是知道了,以致于他还没有想好该如何面对,一边是平生所愿,一边是结发妻子,他真的不知道该作何解释。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天下人怎么看我,我忍了一辈子啊!我筹划了一辈子啊!我要夺回祖父武帝打下的江山,恢复元家天下,否则我百年之后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如何面对祖父啊!爱妃,你能明白吗?我从懂事开始忍受的耻辱与痛苦,我不甘心呐!”每当提起旧事,元隆总会感慨万千,泪如雨下,而今面对着结发妻子,他更是无所隐藏,只希望妻子能明白,能理解。

  王妃望着元隆,曾经的少年王爷如今已是满面风霜,岁月的沧桑未曾放过任何人,他总是那么坚强的面对一切,改朝换代的时候他没有哭,提起前尘旧事他却哭了,而且哭得那么伤心,王妃抬手轻轻擦去元隆的泪水。

  “可你不该瞒着我,你还打算瞒到什么时候,等我老了,等我死了,还是等你夺回了江山再告诉我这一切只是偶然?悬崖勒马吧王爷,如今天下承平,不要再起干戈了。”

  元隆长叹一声,“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天下人都视我为乱臣,我不稀罕能再改变,我只想为自己活一回。”

  王妃低头抽泣着,不知所云,元隆心如刀割却无力安慰,这一切都是他未曾料及的,第一次如此失策,他只好退出房间,让王妃和自己都静一静。

  “来人。”

  “王爷有何吩咐?”

  “之前王妃都见过什么人?”

  “回王爷的话,只有小王爷荆北练兵之前来向王妃辞行,除此之外,王妃没有再见过其他人。”

  “知道了,下去吧!”

  元隆站在房门外,脸色阴郁,无数种可能在脑海中一一过滤,泪水已干,疑惑却未曾揭开,如果见过王妃的最后一个人是世子林骜,那么,最有可能透露楚王起兵意图的也就只有……

  “骜儿……”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七十四章 出师未捷
  楚王府

  元隆端坐在书案旁,闭目不语,手指轻叩桌面,时不时两眉紧蹙。

  “来人!”

  一位侍卫推门进来,低头抱拳,“王爷,有何吩咐?”

  元隆将一张纸条交给侍卫,“去吧!”

  侍卫展开纸条看了一眼,心领神会,点头道:“是!卑职这就去办。”

  元隆长叹一声,目光冷漠地看着天花板,此时一位侍女走了进来。

  “王爷,王妃今日还是不曾用膳。”

  “唉,王妃没胃口,让膳房备些清粥,多少让她吃些,这么饿下去岂是个办法?”

  “可是王爷,王妃问起……”

  元隆警觉道:“问起什么?”

  侍女低着头,声音渐小道:“王妃问起,小王爷何时回来?”

  “骜儿。”元隆站起身,站在侍女面前,正声道:“你转告王妃,就说小王爷不日就会回来。”

  “王爷,小王爷不是去荆北练兵了吗?”

  “嗯?”元隆瞪着侍女,“按本王说的做,别的事少问!”

  “是。”侍女小心地退出门去。

  元隆望着窗外,哼声道:“究竟是谁?骜儿,还是白钊平?还是另有其人?”

  京城

  几日鞍马劳顿,何权和薛鋆终于抵达天岁城,两人并不着急进宫面圣,而是回到林天下的大将军府。林天下久不在皇城,但他原来的统领府也随着其官职的变化而改换匾额,深居宫城的天子也常令天机卫统领桑祺关照将军府,一切照旧。

  何权和薛鋆在将军府门前下马,府卫前来牵马,“两位将军回来啦?”

  “我们不在的日子里,府上还好吧?”薛鋆将无恨从马上抱下来,转头问道。

  府卫答道:“回薛将军的话,桑统领常来府上关照,就等着林将军回京了,哦,对了,两位将军没和伍姑娘一同回来吗?”

  何权发声道:“嗯?没有啊,怎么?”

  “两位将军进府一看便知。”府卫领着三人进了门,几位下人还在打扫庭院,见到二人赶紧行礼,薛鋆眼尖,远远发现了趴在院中石桌上的伍云璇。

  “弟妹?!”何权惊呼道,箭步上前,“怎么回事儿啊这是?弟妹不是去找三弟了吗?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爹,是不是婶婶改变主意了?”无恨问道。

  薛鋆沉思道:“不会吧,弟妹不会是反复无常的人啊!管家,伍姑娘是怎么回来的?”

  府卫恭敬地道:“属下不知,就在今日拂晓听到院中有动静,出门一看,云璇姑娘就趴在这了,属下以为是云璇姑娘先回来了。”

  “这就怪了……”何权挠了挠额头。

  “将军!”一个下人匆匆跑来,“有人要见你们。”

  薛鋆和何权相视大悟,“快请!”

  不出二人所料,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微服而来的白昌天,一袭白衣,玉冠束发,若不是多次面君,谁也认不出这是当今天子。

  “臣等恭迎圣驾!”何权、薛鋆见白昌天进院,连忙跪迎,薛鋆见无恨还傻站着,赶紧哄着儿子跪下,满院下人听闻天子驾临,也赶紧丢开手边的活计,迎接天子。

  白昌天上前扶起二人,“二位爱卿,免礼吧!”他看向旁边,注意到了云璇,“云璇姑娘这是怎么了?”

  “陛下,臣等也不知,臣等回到府中时,弟妹就在这儿了。”何权坦白道。

  薛鋆屏退了左右,命人将云璇扶进房歇息,请白昌天坐下,何权亲自斟茶。

  “两位爱卿舟车劳顿,亲自深入秦岭,劳苦功高,不知有何收获啊?”

  何权自知面对天子容易语无伦次,便让薛鋆回报,薛鋆朝着白昌天抱拳道:“陛下容禀。”于是,薛鋆如此这般地将秦岭一行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了白昌天,白昌天听得大惊失色。

  “如此说来,秦岭的玄秘除了古庸国地宫之外,便是被禁锢的南龙脉了。”白昌天饮了一口茶水,接着道:“朕曾听闻,南龙脉关系到江南地气百姓的安危兴衰,如今南龙脉重归华夏,相信江南会更加繁华,恐怕此后数十年,我大周股肱之臣尽皆出于江南了。”

  早在天岁城外时,薛鋆便有所耳闻,贵妃新逝,被以皇后礼葬之,可为何从皇帝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悲伤,尽管君心难测,但陛下与贵妃伉俪情深天下尽知,怎么能掩饰得毫无痕迹?

  “陛下,天下她……”薛鋆想询问林天下的近况,但又不知从何说起,一时语塞。

  白昌天严肃地说:“林天下已是朕全国通缉的叛国逆贼,你们不必再提了。”

  久不说话的无恨听到这句话,竟然大喊起来:“不是,我天下叔不是逆贼!”

  薛鋆闻言赶紧捂住儿子的嘴,跪下道:“犬子无礼,请陛下恕罪。”

  白昌天注视着无恨,笑道:“这便是严家遗孤严文谦吧,如今改名叫薛无恨了,无恨,好名字,云过无影,踏雪无痕,敢顶撞朕,无恨小子还是第一人,勇气可嘉啊!”

  薛鋆一脸愧色,无恨乘隙拉开父亲的手,说道:“陛下,我叔叔不是逆贼,他是好人。”

  “你告诉朕,你凭什么说林天下是好人?”白昌天面对薛无恨的顶撞不但不发怒,反而和颜悦色,毫无天子威严。

  薛无恨也不害怕,径直走到白昌天面前,撅了撅嘴,道:“陛下,天下叔是好人,他说他要效忠陛下,效忠大周,还让无恨以后长大了也要做个忠君爱国、顶天立地的男儿。”

  白昌天看无恨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由得笑出声来,“林天下一介女流,还教你怎么做顶天立地的男儿?哈哈哈哈,真是有趣!薛爱卿,你这个儿子有胆量,好样儿的!善加培养,日后定可成为我大周的栋梁啊!”

  “臣借陛下吉言。”

  气氛方才缓和,忽然一阵风声起,一个人越墙而入,众人一看,原来是桑祺,“陛下,请速回宫,前方急报!”

  尽人皆知如今朝廷的当务之急不是楚王,而是北方蛮夷三族联军,白昌天闻讯,忙说道:“两位爱卿先在将军府休息几日,朕还有事,先回宫了。”

  “恭送陛下!”

  桑祺仗剑站在门口为白昌天开路,白昌天脚步急促,离开了将军府。

  几日前。

  魏国公杨胜坤在廷上主动请缨领兵北征,西门璜等三人为先锋随后出发,四十五万大军开往前线,燕王白元熙镇守乾都,敌众我寡,燕王不敌,对于朝廷的援兵早已是望眼欲穿,如今四十五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出现在乾都南门,燕王大喜。燕王本想亲自出门迎接杨胜坤,谁料杨胜坤和三位先锋并未进入乾都,而是绕过了乾都城,直接出现在了两军阵前,这与当初太祖白炎领兵增援冀王元焕抵御北突厥入侵的手段如出一辙。

  三族联军听闻大周派兵支援前线,急于与朝廷大军一战,便由羌族王子里可善为前军大将,首战大周军队。

  两军在乾都城北一百里处摆开阵势,旌旗连绵,刀枪林立,一眼望去,人头攒动,这方是明光铠加身,战车、弓箭手、长枪军井然有序,那方是明晃晃的大漠弯刀,匣中佩箭,战鼓声声,打头的一辆战车上站立着一位魁梧的男子,绒袍曳地,弯刀在手,目光锐利如鹰,双唇紧闭,左手轻轻握着刀柄,身后是羌族精锐,三军不动。

  “公爷,此次领兵的是羌族王子里可善,听闻里可善勇武过人,若是力敌,恐怕有些困难。”西门璜一席话引起了杨胜坤的觉察,他再次登上战车,眺望敌军,里可善并无动作,两军如此僵持也不是个办法,如此疲兵之计未免太过于低劣。

  “来者可是里可善王子?”杨胜坤叫喊道。

  里可善虽是羌人,但也懂得先礼后兵,忙答道:“正是本王子,阁下是何许人?”

  杨胜坤道:“大周魏国公杨胜坤。”

  “原来是魏国公,听闻大周诸将已老,公爷一把年纪了,怎么还领兵叫阵,莫非朝中无人了?”里可善笑道。

  杨胜坤虽然忌惮“诸将已老”的言语,但也知道里可善这是激将法,便传令道:“三位先锋官何在?”

  “在!”

  “尔等领十万大军与蛮夷一战,只需挫其锐气即可!”

  “领命!”西门璜、皇甫琨、呼延璘领命上马,领着十万大军前往,里可善见大军有所动作,急忙下令:“三军听令,全军出击,给中原朝廷一个下马威!”

  “是!”为首的是羌族骑兵,其次是鞑靼刀兵,再之后是西突厥步兵,旌旗摇曳,犀角号声起,大军展开了第一轮攻势,叫喊声、刀剑声、战鼓声交织在一起,燕王站在乾都城楼上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大军动向,杨胜坤、里可善稳坐中军等候战果,战场上,尘土飞扬。

  杨胜坤见两军交战正酣,按捺不住,翻身上马,穿越人群,手起刀落,砍杀了数百人,正被羌人包围的西门璜见杨胜坤老将出马,担忧杨胜坤的安全,便冲破包围到达杨胜坤的身边,“公爷,这里危险,请公爷回到中军坐镇。”

  “本帅还没有老,难道要我看着我军将士一个个倒下而无动于衷吗?”杨胜坤坐于马上,身边意图攻击的突厥步兵一一被杀,杨胜坤越战越勇,取出腰间的竹笛,想要吹出“断魂笛”,忽然手背一吃痛,原来是暗箭!

  不仅是暗箭,还是毒箭,看来敌方知道杨胜坤会使“断魂笛”,故要废他一只手,可这并无可能,里可善明明不认识杨胜坤,恐怕只是想射伤杨胜坤。

  “公爷!这是毒箭!”皇甫琨连忙赶来,杨胜坤手背上的箭伤已经开始发黑,老国公的脸色有些不对劲了。

  “呼延璘,快掩护公爷!鸣金收兵!”西门璜高声喊道。

  燕王在城楼上看得真切,连忙下令开城门放大军进入,朝廷大军出师未捷,反倒助长了三族联军的嚣张气焰。

  里可善仰天大笑,道:“收兵!”

  杨胜坤首战便中了毒箭,四十五万大军虽没有多大损失,但主将受伤毕竟令军心有所动摇,故而有了呈上御前的紧急军报。

  荆右楚军大营

  盯着这群大老爷们练兵已经有些日子了,这些天来没有什么消息,安静得让人害怕。上官和没有什么动作,冷兕倒是忠心耿耿地保护我的安全,钊平负责巡视军营,我只是个坐镇大营的主帅。

  练兵本就无聊,进入深夜又有大量军报,这些军报不看又不行,只好挑灯夜读。这天鸡鸣之时,我刚趴下小憩,就被钊平匆忙的脚步惊醒。

  “小王爷!”钊平递上一封密信,我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很不好。

  我展开信一看,西突厥、鞑靼、羌族三族联军入侵漠北,气势逼人,燕王不敌,朝廷出师未捷,主帅杨胜坤受伤,现在乾都城中养伤。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三族联军是怎么回事?这也太突然了吧!

  “这信……”我好奇这封关于朝廷军机的密信怎会安全进入这楚军大营的。

  钊平似乎忌惮隔墙有耳,便用唇语告知,果然是天机卫。

  “卑职冷兕求见小王爷!”

  我实在是不待见那个刀疤脸,但他偏偏形影不离,“进来!”

  刀疤脸进账一看,见我和钊平都站着,刚想问什么,但似乎他想说的事更重要,“小王爷,王妃病重,王爷命您赶回荆州!”

  “什么?母妃病重?!怎么会?”

  “小王爷离开荆州时王妃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病重?”钊平也觉得这事不可思议。

  “卑职也不知,是王府派人前来的,小王爷,请您即刻启程。”刀疤脸面无表情,我不想和他对视,只是看着钊平。

  “那钊平呢?”

  冷兕望了一眼钊平,依旧面无悲喜,“王爷有令,小王爷即刻启程返回荆州,白钊平代为监军。”

  钊平大骇。

  我明白了,王妃定是出逃未成,元隆一定是怀疑我了,此次回去不知是福是祸,“好,我这就出发!”我看着钊平,相处许久形成的默契,他自然领会我的意思,朝我点了点头。

  “对了,冷侍卫,上官将军呢?”这个上官和一直神出鬼没的,我真是担心他会坏了我们的大事。

  冷兕皱了皱眉头,“卑职也有许久未见上官和,小王爷,您有急事?”

  看来冷兕和上官和不是一路人,而且还有点嫌隙,不妨利用这个刀疤脸好好看着上官和,“冷侍卫,上官和毕竟是从朝廷投诚我方,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心忠于父王,我不在军中的日子,劳烦冷侍卫时刻注意上官和的一举一动,若是他有特殊举动,及时通报父王,不得有误!”

  冷兕眼前一亮,朝我行礼道:“卑职明白!”

  废话不多说,我也该见见元隆了。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七十五章 假凤虚凰
  我从没如此星夜兼程去往一个地方过,荆楚一定是第一个,元隆见我无非是怀疑,我也无疑打消他的怀疑,毕竟元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恼羞成怒实属平常。

  冬去春来,再回荆楚总觉得这地方若不是因为阴谋和权欲,应该会是个终老归隐的好地方。

  刚进王府,就觉得四周的气氛不大对劲,守卫见我一如往常地行礼,可他们越是客气,我就越觉得阴森。我还来不及卸下盔甲佩剑,如此仗剑前去面见元隆,他就不怕我杀了他?

  也许,是我想太多了。

  元隆老匹夫还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样子,见我前来,露出了一丝笑容,又马上恢复冷峻的面容,平整的靛青长袍平静地垂地,安静地吓人。

  “父王,孩儿回来了。”

  元隆为我斟了一杯茶。

  “不知父王招孩儿回来是为了……”

  “你母妃病了。”四平八稳的语气,一点都不着急,如果换作往日,元隆对王妃可是浓情非常。

  我干涩地咽下一口茶水,瞪大双眼,“母妃……我离开前她不是还好好的吗?”

  元隆看着我,目光冷冽,但又瞬间温和,像一位父亲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我对上他的目光,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紧张而关切,除此之外,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他轻叹了一声,站起身。

  “荆北,就交给钊平吧!你母亲总想见你,你回来陪陪她。”

  就这样被软禁了?以这种理由,还不如说我违抗军令呢!

  见我不语,元隆转过身来,单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知道你想为父王效力,可百善孝为先,你得明白。”

  “是,孩儿明白。”明白个屁,谁想为你效力,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如果不是因为有计划在先,我现在就想砍死你离开这鬼地方回京城和弟兄们团聚去,还有云璇,我已经好久都没见到她了。

  “下去休息吧!”

  我朝他行了一礼,退出了房间,转身时隐约感觉他在看着我,用一种不同于往常的眼神,这个时候他不是他口中所谓的父亲,而是一个狼子野心的阴谋家。

  我离开不久,元隆便叫来了上官和,我怎么能错过如此精彩的对话,王府的房顶和窗边可是个偷听的好地方,只要打晕守卫,只要不被元隆察觉。

  上官和见到元隆没有跪拜,或者说,他从来都不向元隆叩拜,这个京城来的将军似乎还是有点骨气的,上拜皇天后土,下拜天子父母,元隆这样的,他应该看不上的吧!

  二人在屋里僵了一会儿,谁也没说话,上官和低着头,脸色有些阴郁,从我见到他起,他就一直是这副表情,好像做什么都心不甘情不愿。

  “王爷,有何吩咐?”

  “骜儿被本王招回来,荆北练兵不能没有帮手,我想让你前去辅助白钊平,你觉得如何?”

  “白钊平……”上官和沉吟了一会儿,我看不清他的眼神,但我相信,他一定开始怀疑钊平的身份了。

  “将军可有疑虑?”

  “没有,末将领命。”

  上官和走了,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我看到元隆意味深长地目送上官和,这个京城来的将军有点难伺候,不知道他为何投靠元隆,陛下哪里亏待他了?

  身上这幅铠甲有些沉重,活动起来难免会出声,我极尽小心地离开了元隆的注意范围,打开自己房间的门时,大大地深呼吸了一下。

  楚地有民歌,歌词多为春秋战国时的楚地名篇,天问招魂,山鬼九歌,巡查九郡时偶有听闻,便学了几句,此时回到自己的小天地里,感到心情舒畅,不自觉哼了起来“……应律兮合节,灵之来兮敝日;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撰余辔兮高驰翔,杳冥冥兮以东行。”

  边哼歌边脱衣服还是挺自在的,脱下铠甲的感觉就像卸下了重担,活动了筋骨,伸了个懒腰,一头扎在床上准备闭眼睡觉。

  脑海里一直回荡着一个问题,如果上官和被派往荆北,那么他和钊平免不了碰面,难道他会认不出钊平来?尽管钊平贴了个假胡子,可一条假胡子能顶什么事,还不是一眼就看出来了!还有,元隆把我召回来难道就只是想把我困在王府里,他总不可能一辈子困着我吧!王妃出逃是怎么被发现的,就算被发现,他们又是如何察觉到王妃的行踪?荆楚去往岭南的路有几十条,他们是怎么做到毫不费力地找到王妃的呢?

  看起来这觉是睡不成了,我需要去见王妃一面,困在王府里哪也去不了,他们应该不必担心我会逃走吧!

  王妃卧房

  我正大光明地来到王妃的房前,我知道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要冷静,越是小偷小摸就越是招人怀疑。

  听到我的敲门声,里头的人果然上前开门。

  “母妃!”

  楚王妃对我的感情是真的,她一直都我把我当作是自己的孩子,我从她眼里看到的慈爱和情意没有任何掺假,看到我的一刻,她便已热泪盈眶;她抬手摸摸我的额头,笑了出来,我就是要在房门口把这一切展示给所有人看,母子情深没你们想得那么阴谋满满。

  “来,骜儿,进来。”

  她牵着我坐下,为我斟了一杯茶,这是我今天喝的第二杯茶,比起元隆的冷漠,这杯茶才让我感觉到家的温暖,除了大凤婶,恐怕只有楚王妃最符合我记忆中母亲的样子了。

  “听说您病了,孩儿特来探望。”

  “是不是你父王把你召回来了?”

  “是,父王说,让我回来陪着母妃。”

  王妃沉默了,用血脉亲情来捆绑一个人的确是阴险了些,王妃应该也没有想过元隆会这么做,她起身往屋外望了望,又带我进了里屋。

  我坐在王妃的床头,望着她,她的确比我出发前憔悴了不少,人若能战胜病痛,便会败给心事。

  “母妃,您消瘦了不少。”

  王妃擦了擦泪水,拉过我的手,平和地看着我的眼睛,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怀念,慈爱,还有,疑惑。

  “你如此单薄的身子,你父王实在不该让你去军中从事,整日风吹日晒的,让母妃很是心疼。”

  我笑着耸耸肩。

  “孩儿年少起便走南闯北,习惯了,母妃不必挂怀。”

  “你一个女儿家,这么做,真是苦了你了孩子。”

  这一语像一声惊雷在我耳边爆响,我惊异地望着面前的女人,她也许真的比我想象得要聪慧,敏锐,只是长久以来的端庄和温婉掩盖了这些本质,我的手有些许颤抖,但立马觉得被一股温暖的气息所包围,那是一种母亲的包容感,她还是面色温和地看着我,就像这一切只是平常之语,并无特别,可对我而言,却是平地惊雷,比起被大哥、赵广识破,此刻的我竟觉得如临大敌。

  王妃许是看出了我的紧张,她双手覆上我的手,依旧浅笑着,“不要害怕孩子,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您,是什么时候……”

  “从我见到你的第一面起,我就看出来了,尽管你女生男相,可我阅人无数,怎能看不出来?”

  “那,那父王岂不是也……”

  她摇了摇头,“你父王没有看出来,他只是说你太瘦弱了,可若是个女儿家,又显得太英气了。”

  我松了口气,算是虚惊一场吧,手有些冰凉,好在王妃紧紧握着我的手让我感觉到一些放松。

  “孩儿自小被当作儿子抚养,若不是这副皮囊,恐怕真是个男儿。”

  “男儿生在乱世还可建功立业,生在治世若非搅弄乾坤,只好侍奉庙堂,文人多自扰,自古皆然,你身为女子有如此建树已属不凡。”

  “孩儿欺骗了母妃,还望母妃恕罪。”从未有过的愧意涌上心头,可能只是为了面前的慈母,她那么好,真的不忍心骗她。

  王妃把我揽进怀里,让我靠在她的膝上,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和额头,柔软的手抚过眉间的感觉轻柔和温暖,原来这就是母亲。“傻孩子,无论你是男是女,都是母妃的好孩子,母妃又怎么会怪你呢?”

  我抬起头来,看着王妃醇和静谧的眼神,还有精致的五官,眉若远山,唇色天然,高高的鼻梁,肤若凝脂,就算上了年纪,也看得出来,王妃曾经也是绝代佳人,也难怪元隆钟情半生,从未纳妾。

  他们伉俪情深天下尽知,怎会未有子嗣,实在令人费解。

  “母妃,您真的没有过孩子吗?”

  我没有执意戳她的痛处,只是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王妃隐瞒了一些什么,此刻王妃的眸子闪了一下,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双唇蠕动欲语还休,结果还是一句话,“骜儿,母妃曾有孕,只是没保住。”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疑了,为什么她说这句话我一点相信的感觉都没有?我疑惑地看着她,但又不想给她太多压迫感,这个女人需要好好休息,元隆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恐怕当初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如今水落石出,也难怪她会受不了,自己深爱了多年的丈夫竟然是叛国逆贼,换做他人,谁能接受?

  “母妃,你想出去吗?”

  王妃定然地看着我,点了点头。

  “孩儿帮您出去。”

  王妃决然地拒绝了,“骜儿,你糊涂了,你刚刚回来,我就出逃,王爷会怎么想?你的罪名就坐实了,母妃不能害了你啊!”

  “可是母妃……”

  “你得证明自己清白,让王爷重新相信你,在此之前,什么都不要做。”

  清白?如何证明?以死谢罪?其实我也想出去,朝廷大敌当前,我在这坐以待毙,无所作为算怎么回事?

  我看着王妃的脸,一阵刺痛从喉间袭来,猛地咳嗽了几声。

  “骜儿,你怎么了?”

  我摆摆手,“母妃,我没事,就是刚回来舟车劳顿有些劳累,如果母妃没什么事,孩儿就先回去休息了。”

  王妃扶着我站起来,送我至门口,我朝她微微躬身,转身离开,走过回廊时看到假山后头的衣角,原来真的有人在监视,不过小爷我现在太累了,没心情也没力气和他们玩阴的了。

  回到房间,便倒在床上,沉沉睡去,但愿睡醒,我还活着。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七十六章 情多自扰
  大将军府。

  桑霖一大早就带着白昌天的圣旨前来,何权薛鋆二人还真是闲不得,或者说,大周朝廷不养闲人。

  何权薛鋆整装完毕,无恨和云璇还在各自房中休息,二人便已跪在院中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下初定,百废待兴,今北疆戎狄三族联军犯我乾都,燕王力疲,三军停战,阵前无将,朕思虑再三,着令何权、薛鋆二位爱卿北上抗敌,务必力退戎狄,安我北土,护我山河,钦此。”

  “万岁万岁万万岁!”

  桑霖将圣旨交到二人手中,相识也有些年月,二人从未见过桑霖脸上如此愁容,尽管面具遮挡,但往日里侃侃而谈的桑大统领此刻竟然沉默不语。

  薛鋆顿了顿,问道:“桑兄,北疆战事要紧吗?”

  桑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漠北三族来势汹汹,魏国公乾都城中养伤,三军按兵不动,三位先锋官急坏了,燕王数次求援,可朝中大将要么难担大任,要么已是暮年,岂可轻易领兵?”

  何权略显着急,双手叉着腰,皱了皱眉,“难道就这么干耗着?三军将士要吃饭,要粮饷,眼看着入夏了,不能让将士们白流汗啊!”

  “陛下让我们兄弟二人北上可还有其他交代?”薛鋆问道。

  桑霖沉思一会儿,道:“这倒没有,陛下只说,两位将军北上之后先整顿三军,重整士气,何时出兵,等待陛下号令。”

  薛鋆、何权面面相觑,这天高皇帝远的,皇上远在京城,三军在前线,就算皇帝有号令,从京城送到前线也要好些时日,岂不是贻误了战机?

  见兄弟二人不语,桑霖环顾了四周,又道:“其实啊,若是……若是天下在此,你们三人出战可保无虞,只是……可惜了。”

  的确,三兄弟并行时间长了,太多事情习惯了三个人商量着进行,林天下有决断之才,还可以裁决一二,只是现在这样,尽管没有多大影响,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桑兄,劳烦回禀陛下,我二人定不辱使命,收拾整顿之后,即刻北上,请代为照顾弟妹云璇。”薛鋆抱拳道。

  桑霖惊讶道:“怎么?薛老弟你要把无恨也带上?他只是个孩子啊!”

  “两军阵前,刀光剑影,无恨迟早得历练,带上也好有个照应。”

  “如此,也好,放心吧,云璇姑娘在这,我可以保她安全。”

  “多谢桑兄。”何权、薛鋆二人送走桑霖后便回屋收拾行囊军装,备好马匹准备出征。

  “爹,我们去哪?”

  “出征打仗。”

  “那会死很多人吗?”

  “打不赢就会死很多人。”

  “那我们也会死吗?”

  “放心吧,何叔叔和你爹不会让你死的。”

  官道上,两匹马急驰而去,一路绝尘。

  云璇知晓二人的使命,也明白自己不能再给二位兄长添麻烦,不如在此等待那个人回来。

  自从两位兄长离开之后,将军府里的下人们照常辛劳着,云璇偶尔会在院子里静坐,偶尔会在林天下的房间逛逛,为她擦擦她的琴,那个粗线条的家伙原来真的有这么文雅的一面,云璇不禁笑了出来。想起那夜在丛岗,林天下为自己抚琴,花前月下的林天下真像个翩翩公子,若不是长年累月在外奔波养成的结实肌肉和略显黝黑的皮肤,恐怕那日的林天下真称得上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了。不知她在荆楚怎么样了,会不会有危险,是否还记得自己的承诺。

  伍云璇本就是饱读诗书之人,此刻坐在林天下的古琴之前,自顾自地弹奏起来,她不会知道林天下曾在这间屋子里独自弹奏过《凤求凰》,“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博宏馆三载苦读造就了一个集坦荡与胆识于一身的林天下,只是与生俱来的狂躁和几分畏缩是永远也无法淡去的。

  忽然房顶传来一阵动静,云璇警觉地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是没等云璇做出反应,便已是一阵眩晕,他隐约看到眼前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那身形十分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在昏迷中隐约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眼皮沉重得很,自己好像穿过了好些地方,周围又归于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王成勋府邸。

  云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费力地睁开双眼打量四周,这是个敞亮的屋子,褐色的窗帘轻轻垂地,床帐上绣着素朴的花纹,被子是最简易的丝绸,尽管普通但绝不轻贱,伍云璇看得出来这是最普通的贡品,江南的丝绸天下闻名,非富贵人家不可用,这地方有这等装饰,就算不是普通富贵人家,也该是朝中大员的府邸。

  自己不知身在何处,好在也没有受伤,只是头感到阵阵疼痛,她慢慢爬起靠在床头,继续打量着这间屋子。

  窗外种着几株梅花,花有些凋落,枝干正迎风摇曳,桌上的摆设是秀州进贡的青瓷,纹路质地隐约可感,整个看起来像个客方,可床边的书架又有些奇怪,客房中怎会有书架,这家主人定是个爱书讲究之人,再不济也是个生活简朴之人,窗外种梅,莫不是还有几分傲骨气节?

  云璇小心下地,站在桌前,又想走出去,正踌躇间,房门被推开了。

  一身青白相间的垂地襦裙,如瀑长发垂在身后,发髻用几支金簪束起,眉宇灵动,双眸有神,面容熟悉,云璇上下观望片刻后惊呼出声,“王瑜?!”

  “你醒了?”

  听王瑜的口气,似乎并不惊讶于自己的出现,看来她与那黑衣人一定有一些关联。

  王瑜关上房门,坐在桌前,“坐吧!”

  云璇坐在王瑜对面,二人相对无言,云璇按捺不住好奇,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王瑜浅笑,“这是吏部员外郎府。”

  “吏部员外郎?从未听说过。”云璇轻声应答。

  “你只知御封怀化大将军林天下,哪里还记得下别人?”云璇分明听出这话里的酸意,王瑕目光清冽地看着自己,看来她已经知道了自己和天下的事。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这两人似乎生来就是针尖对麦芒,就算再和气,也终究会因为一个人而反目,云璇无意与王瑜相争,或者,她根本就不知道王瑜对林天下的感情,甚至于,她根本就无法确定林天下是否和王瑜见过面。

  空气里的酸楚之意不容忽视,史上最懂女子心意的也应该是女子,两人就这么相对坐着,云璇隐约从王瑜眼中看出了怨恨,她为何会恨自己?恐怕能让一个女子怨憎另一个女子的只有情了吧!

  “王瑜,你是不是……”

  “没错,我喜欢她,不比你少。”

  果然,云璇来不及气愤,更多的是诧异,“那你知道……天下的身份吗?”

  “我知道,她是个女人,为此,她拒绝了我哥哥的提亲,我以为她是因为觉得自己出身微寒,没想到,在你这里,她没有退缩。”王瑜的眼里闪着泪光,双手有些颤抖,话语几近哽咽,若说人间情爱,谁又比谁淡薄?

  云璇轻轻覆上王瑜的双手,还好,她没有躲开,“王瑜,感情的事谁也说不清的。”

  “你可以和她形影不离,双宿双栖,你可以靠在她的怀里诉说心事,可我呢,我只能日夜对着一张记忆里的面孔独自怀念,我不明白,我究竟哪一点不如你?!”

  “王瑜……”

  “是男是女有什么所谓,这世间的伦常从来都不为谁而生,她可以出将入相,她可以建功立业,为什么,即使无法接受我?”王瑜忽然紧紧抓住云璇的手,泪水不住地流着,“云璇,你把她让给我好不好,我真的,真的不能没有她!”

  “我……”

  同为女子,云璇明白这种爱而不得的感受,可将心上人拱手相让几乎不可能,情与其他东西不同,人可以贪婪地占有,却绝不能分享,哪怕是感同身受,哪怕是心有戚戚。

  王瑜在自己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原来这个女子来见自己只是想说明这一切,或许她对那个人的感情真得不输于自己,只是自己和她一样,不能没有林天下,就算没有父亲的托付,光冲着林天下的情谊和胸襟,云璇也不该放弃,公平而言,每个钟情于林天下的人都没有理由放弃。

  “阿瑜!”一声男子的呵斥声从门外传来,云璇抬头望去,推门而入的是另一张熟悉的面孔,“王公子。”

  王瑕看到趴在桌上抽泣着的妹妹,不悦地皱了皱眉头,他拍拍妹妹的肩膀,见妹妹没有理会自己,便厉声道:“给我回房去!”

  王瑜没有看自己的兄长一眼,抹着眼泪离开了,只留下云璇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等待着王瑕的言语。

  兄妹二人常常是两个极端,王家兄妹恐怕也是如此,王瑕更多是一副奸商的样子,而王瑜只是性情刚烈,性格直爽,并无坏心肠,云璇早在梁州时便有所体悟,只是像今日这般近距离接触还真是第一遭,不由得有些不自在。

  “王公子,是你把我带到这来的?”退一步说,不用“掳”已属客气。

  王瑕嘿嘿一笑,道:“云璇姑娘,王某多有得罪,请见谅。”

  云璇没有说话,静静地饮了一口茶。

  “云璇姑娘,王某人请姑娘来只为一事。”

  云璇到底是有大家风范,不卑不亢,不急不躁,淡淡地道:“王公子但说无妨。”

  王瑕站起身来向云璇作了一揖,道:“王某人欲求娶姑娘,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云璇嫌恶地低下头不看王瑕的嘴脸,如果她没有记错,王瑕和林天下乃是结拜兄弟,如今趁虚而入,意图霸占兄弟的未婚妻,岂非无耻行为?就算云璇和林天下尚无婚约,可二人情谊同行皆知,王瑕又怎会不知,今日竟然在这里公然求婚,真是商者无情,奸邪无义。

  “王公子。”云璇清了清嗓子,“你可识得羞耻二字?”

  王瑕收敛笑容,沉默不语。

  “莫说你知晓我与天下的事,就算是不知晓,如此贸然行事,恐有损世家脸面吧!”

  “王某人乃是真心爱慕小姐。”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如今家父已然辞世,王公子再无可以借助的势力,又何必打我的主意呢?”

  “莫非在小姐心中,王某人就是这样一个小人?”

  “但愿你不是。”

  王瑕一时语塞,怔怔地看了云璇一眼,拂袖而去。

  云璇冷哼了一声,看来林天下错看了这个兄长,好在二人从未有过交集,否则怕是少不了被王瑕算计。父亲是对的,商人就是商人,就算披上了官服,也难掩商人的奸诈。

  除了王氏兄妹的闹事,在这里恐怕一时半会不会有危险,云璇忽然想起,吏部员外郎王成勋,曾听两位兄长提起过,这个林天下的同乡突然间位列朝堂,这背后定有什么秘密,只是现在什么都没有浮现出来,无从推测,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七十七章 祸起萧墙
  朝中传言,太宗白昌天身体抱恙,罢朝七日,大相国寺休养,眼见前线战事告急,荆楚锋芒毕露,可见太宗积劳成疾无疑。

  朝廷照常运作,战事停滞不前,群臣各司其职也无大错,只是白昌天心中总有些不安,这种不安从许久之前便已开始了,或者说,自从贵妃昭妍去世后,他的心就没有一刻安稳过。

  祁扬山道。

  还是大相国寺的钟声听着让人舒服,春夏之交的京城已有些闷热,可这山中却自成清凉。白昌天一袭轻纱长袍,金边象牙色广袖长衫,腰间龙纹玉佩自然垂下,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山间的清风吹进袖子里,白昌天不自觉地紧了紧肩膀,缓步走上石阶。

  上回造访相国寺还是梁鹰陪同,如今跟在身后的是天机卫统领桑霖,桑霖自己也不明白,堂堂天子内卫、皇家耳目的头领,怎么干起了御前侍卫的活,人说天子近臣荣耀无比,他倒觉得,伴君如伴虎,荣耀和风险并存,况且当今圣上心思缜密,实在令人难以捉摸。

  大相国寺的石阶共有三百级,两人缓步走了许久才到达寺院门前,与往日一样,白昌天喜欢站在这高处看看远山层峦,山中景致总不同于宫殿楼阁,接连几日的战报和国事让他心生疲惫,说身体抱恙,不如说是心力交瘁。

  “陛下,怎么不多带些随从,好保护陛下的安全。”

  白昌天浅笑,道:“有你这个天机卫统领在,朕还有什么不安全的?”

  桑霖小心打量着白昌天,想来自己担任天机卫统领已经十多年,当初从一个普通的禁军教头被提拔成统领,他不知道这才是他使命的开始。天机卫与禁军、御林军、羽林卫不同,这是一群永远不能暴露在阳光下的人,天机卫遍布天下,街头巷尾,百官住所都有可能成为天机卫的藏身之处,唯有如此,眼前的天子才能顷刻之间掌握任何一处的动向,天下臣民一举一动皆在他的眼前。

  白昌天已然不是那个牵着相父的手走过宫墙的少年了,已为人父的他颔处已有了胡须,桑霖没有见过先帝,但听人说,当今圣上像极了先帝,唯有一点不像,先帝重情,而当今圣上重江山。

  桑霖小步上前推开寺门,白昌天稳步走了进去,迎面而来的一位须发皆白的僧人,桑霖认得,国师本无大师,大皇子抓周当日为皇子祈福之人,据说道法高深,却神龙见首不见尾,文武百官见过他的寥寥无几。

  白昌天携了本无大师的手,谈笑风生,桑霖跟在身后,扫视了这个寺院,说是大周第一寺院其实有些过了,这个寺院其实简陋得很,屋瓦间青苔隐约可见,院墙漆色有些淡却,禅房门窗略有纹痕,总体大小还不及京城静安寺的一半大,却别有幽清之感,古木参天,香火鼎盛,香客不绝,果然“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陛下,您与国师屋内相谈,卑职在门外守护。”

  “也好。”

  本无大师回眼看了桑霖一眼,桑霖注意到那是一种审视的眼神,被面具遮挡的脸上露出一丝不适,又立马低头回礼,本无大师笑着进了门。

  山间跋涉半日,桑霖也感到疲惫,便靠在门前回廊上闭目养神,当差多年,早已养成了一丝风吹草动都不放过的本事,草木之气和檀香之气交融在一起,桑霖感到一阵放松。

  禅房。

  “陛下请坐。”

  白昌天在案前盘腿坐下,端起本无大师为他沏好的竹尖茶,在鼻尖轻轻深吸了一气之后抿了一口。

  本无大师拨着手中的佛珠,脸上带着从未淡去的微笑,淡淡地道:“陛下可是又遇上了什么难事?”

  “朝中事多,朕心生疲惫,想来大师这里清心片刻。”

  “山河重担,陛下恐怕清心不得。”

  白昌天笑道:“大师,当日,大师指点朕寻找名字里带‘天’字之人,如今朕已找到,只是此人是个女子啊!”

  本无大师抚须大笑道:“老衲从未说过此人是男子啊!”

  “莫非大师早有预料是她?”

  “难道陛下觉得如此有牝鸡司晨之嫌?”

  白昌天摆摆手道:“朕从未这么想过,否则,朕就不会重用她了,只是朕想,如此一来,她肩上的担子是不是重了点?”

  本无大师依旧拨弄着手中的佛珠,低眉不语,片刻之后,道:“陛下,人人都有他的使命,谁又比谁的担子轻?漠北战事不足为患,荆楚之事亦不足为患,只是陛下要当心祸起萧墙啊!”

  “宫中?”白昌天眉间微蹙,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又道:“宫中的事不是已经平息了吗?”

  本无大师再无回答,他闭着双眼旁若无人地诵经,白昌天见大师没有回答便再无询问,只是低头看着杯中的清水,水里倒印着自己的眼睛,他忽然看不清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窗外鸟鸣声、风吹过林间的声音竟比任何时候都要悦耳。

  “桑霖!”

  “卑职在。”

  “朕在此处休养几日,你先回宫去。”

  “这……卑职遵旨。”

  桑霖在门外也早已听清了本无大师的话他是聪明人,也能猜出几分,祸起萧墙无非是宫闱之事,陛下不在宫中,后宫说乱也就乱了,况且梁鹰时常出入栖凤殿他也不是不知,毕竟手底下管着一个偌大的天机卫,什么消息能逃得过他的耳朵。

  栖凤殿。

  比起太后十年等待,成玉心似乎感到希望渺茫,太后至少得到过先帝的爱,可她却从未真正白昌天的心里,子车昭妍已经死去数年,这几年里他来栖凤殿的次数屈指可数,偶尔几次也只是匆匆来去,若不是有长沙王白玄随,恐怕他已经忘记了有她这个皇后的存在。

  成玉心倚在窗前,堂堂一国皇后却像一个闺中怨妇一般,莫说是整日以泪洗面,左右宫人也少见皇后露出笑容。

  成玉心擅画工,白昌天的样貌她不知画了多少遍,最后还不都是一腔泪水湿了笔墨,漪兰殿封了,是不是天子的心也被封了?

  “娘娘。”

  “是不是陛下来了?”

  “陛下身体抱恙罢朝七日,是梁侍卫来了。”

  又是梁鹰,成玉心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婢女退了下去。

  梁鹰推门进来,还不忘整理衣冠,女为悦己者容,男子又何尝不是如此,明知眼前女子心有所属,梁鹰还是希望能够陪着她,她不只是皇后,还是自己喜欢的人。

  “玉心……”

  “你不该来的,若是被人看见,该如何议论?”

  梁鹰摊手道:“怕什么,我是来探望小皇子的。”

  “陛下他……”

  “陛下去相国寺修养了,国事繁杂,陛下心力疲惫,也难怪。”

  成玉心痴痴地望着梁鹰,希望从他口中得知更多关于白昌天的消息,可惜梁鹰却在此时停下了话语。

  “玄随呢?”

  “在御苑游玩。”

  梁鹰走近成玉心,这个久在深闺的女子尽管面有愁容却依旧容貌可人,锦袍凤冠,玉钗金履,没有天子眷顾,她依然日日带妆,身上散发出的花香清香令梁鹰神醉,他双手抚上成玉心的肩膀,却被成玉心猛地躲开。

  “梁鹰!你……”

  “玉心,你瘦了。”

  “陛下可有选妃之意?”

  梁鹰笑了一声,道:“国难当头,漠北战事已经足够让陛下焦头烂额,哪里还有这心思?”

  “莫非是我老了?”

  “玉心,你不老。”

  “人说色衰而爱弛……”成玉心突然禁了声,哪有什么色衰爱弛,或许那个人从未爱过她。

  “来人,传膳,上酒。”

  梁鹰太熟悉这种感觉,每次来她都是如此,独自饮酒,独自咽下眼泪,白昌天久不涉足后宫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就算当初贵妃昭妍还活着,白昌天陪伴她的次数也不多,只是昭妍太过独立,哪怕是相爱之人,她也能给与理解和支持,眼前的成玉心却不同,她没有昭妍的眼界,只为为人妻子的痴心,殊不知帝王家哪有什么矢志不渝,哪怕白昌天和子车昭妍两情相悦,白昌天还不是以江山为重,何时沉迷过女色?如此才使得子嗣稀薄,登基二十几载只有三位皇子,换做历朝天子,早已是儿女成群了。

  愣了半晌,眼前女子已显醉态,桌上佳肴分毫未动,杯中酒却常满,梁鹰明白成玉心的酒量,喝酒未必伤身,酒不醉人人自醉,相思之酒才伤人。

  “玉心,不要再喝了。”梁鹰拿开了成玉心手中的酒杯,眼前人泛着红晕的双颊在烛火之下更为明艳动人。

  “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成玉心扑进梁鹰的怀中,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袖,“昌天……我爱你,昌天……”

  梁鹰抱着怀中的女子,有些不知所措,他常常渴望这样的温暖,此刻如此却是不同,怀中人抱着自己却喊着另外一个人的名字,宫规礼制把这个女人折磨得不成样子,连叫自己的丈夫一声都那么小心翼翼。

  成玉心靠在梁鹰的怀中,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子,分明是自己的丈夫白昌天,俊朗英气的脸上带着些许岁月的痕迹,眸子里全是自己的影子,他轻声唤着自己的名字“玉心”,这个怀抱让她等了太久,此刻没有帝后,只有成玉心和她的丈夫白昌天。

  成玉心小心靠近这张脸,隐约感觉到对方鼻子里呼出的热气,成玉心慢慢凑上去,亲吻着对方的嘴唇,白昌天竟然小心回应着,渐渐地将自己抱了起来。

  梁鹰没有想到成玉心会这么做,当成玉心吻上自己的一刻,他好像感到整个身子都陷入了烈火之中,他回应着这个女人的吻,他想给他更多,他用力地从成玉心的口中攫取更多的温柔,他抱起了她,他相信此刻的她是爱他的。

  成玉心隐约觉得一双手伸向了自己的腰带,没有太明显的察觉,外衫已被解开,那个人吻着自己的耳垂和脖颈,胸前的坚挺被用力揉搓着,她不由得哼了一声,抓着对方的手更紧了。床前的帷幔被放了下来,成玉心抚摸着眼前男子结实的胸膛,任他的吻落在自己身体的每个地方,她隐约感到一阵热气紧贴着自己的腿,抬起腿蹭了蹭,眼前男子明显颤抖了一下,她将脸埋进眼前人的脖间,轻声喘着。

  梁鹰感到身下的某处已经热得发烫,他抓起女子的手伸向自己的身下,当女子的手握住自己的男根时,梁鹰浅笑着看向成玉心,成玉心的手开始套弄起来,梁鹰轻轻触着成玉心的私密之处,伸出手指在她的花心里进出。“唔……”成玉心喘气声越来越大,她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快,“昌天……”这一声唤传进梁鹰的耳中,他忽然萌生了一种恨意,他深爱着的女人与自己欢爱时依旧心猿意马,他加快了手指的动作,成玉心的身下已然湿润,她抓着自己肩膀的手更加用力,直到成玉心手中的动作忽然停止,两人不约而同的呼了一口气。

  “玉心,我想要你。”梁鹰凑近成玉心的耳边轻声低语道,他看到成玉心的眼神是迷离的,如此美色当前,梁鹰已无法压抑自己的欲望,他用力一挺,身下的女子传出一声呻吟,接着便是两人相连之处的阵阵活动。

  栖凤殿的宫女们已被梁鹰支开,没有人知道里面正在发生什么,门窗紧闭着,封锁着这方寸之间的欲望气息,只是某个窗上被开了一条缝,一双眼睛透过缝隙观望着殿内的一切,借着斜照的阳光,可以看到这双眼睛的主人戴着一个面具,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眉间紧蹙,看了片刻之后便关窗离去。

  桑霖绕过御花园,面色沉郁,秽乱宫闱乃是死罪,桑霖不是没有冲进去活捉二人的冲动,可这关乎皇家脸面,太后年迈又受不得刺激,他只能找机会向陛下暗示了。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七十八章 金蝉脱壳(上)
  梁鹰不知何时醒来,他转看了看怀中的女子,沉睡的脸上依旧带着红晕,她胸前的坚挺触着自己的胸膛,梁鹰忽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动弹,他拉过随身方巾擦了擦身下之物,却发现成玉心的手依旧紧握着自己的子孙根,这下梁鹰有些犯难了。

  毕竟是皇后醉酒失身于他,尽管是你情我愿,可若是成玉心清醒过来,等待她的将会是无休止的悔恨和羞耻。

  “嗯……”成玉心翻了个身,靠在男子的手臂上,梁鹰小心抽出手臂,轻声坐起来,穿上了衣衫。

  回神再看成玉心时,他拉过锦被盖在成玉心身上,谨慎地退出了栖凤殿,却不知转向内侧的女子已然眼泪成行。

  楚王府。

  回王府已经有些日子了,下人一口一个“小王爷”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可我这心里头就是静不下来。元隆究竟想怎么样毫无迹象,府上像往常一样运作着,从拿回之后,我就再没去见过王妃,偶尔走出房间只是给元隆请安,这样,应该没人会怀疑我了吧!

  这几日莫名有些疲惫,在元隆面前咳了几回,元隆就请了几个大夫来,那些个庸医,别给小爷我瞧出什么别的毛病来,还不如我自己给自己治病。

  我靠在门框上往外瞧,路过的下人见我也不忘给我行礼,无事可做的日子简直让人闹心呐!

  我得想个招离开这楚王府,出去以后什么都好办。

  喉咙里又有点堵得慌,我站起身扶着桌子连咳了一通,连倒水都来不及。

  “小王爷怎么了?”

  “听说小王爷回来后身子就不太行了。”

  “要不要去请大夫啊?”

  “大夫来瞧过了吧,小王爷可能是沉疴……”

  沉疴你大爷,小爷我身子骨好得很,但装病装久了就真咳出毛病来了,不妨,将计就计。

  我猛地关上房门,靠在门上大声咳着,慢慢滑下,手里的茶杯滚落在地,“小王爷!”开始有人敲门了,但小爷我不会开的,开门就没意思了。

  “小王爷!您没事吧!小王爷!”

  我歪着脑袋靠在门上,干咳真的能咳死人啊!我都能感觉自己脸都憋红了,喉咙里像油浇了似的。

  人说脑袋进水,我现在是脑袋进血了,忽然想起早先天机卫给过我一个药丸,不知道什么用,没准能救我一命,浑身摸了一个遍,在袖袋里找到了那个药丸,想也没想吞了下去,倒憋了口气,眼前一黑,啥都不知道了。

  林天下的房门被撞开了,林天下迎面趴在地上不省人事,元隆上前扶起他,“骜儿!”元隆伸手在林天下的鼻子上探了探,猛地收回,“骜儿!来人,快请大夫!”

  王妃不知从何处听说了林天下的事,匆匆赶来,锦衣曳地,步摇碰撞的声音由远及近,“骜儿!”王妃从元隆怀中夺过林天下,抱在怀里,“骜儿,我是母妃啊!”

  林天下也许真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围在他身边,元隆单膝蹲在王妃身边,轻轻抚着王妃的背,王妃紧紧抱着林天下,靠在元隆怀中泪流满面,口中不住地唤着“骜儿……”

  “快请大夫!”元隆回头喊了一声,却被王妃止住了。

  “不,不要庸医!”王妃抓着元隆的衣袖,这一刻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林天下的计策,只是眼前这一幕真的令她心痛,那也是她的孩子,她来不及想别的。

  元隆深呼吸了一下,抬起衣袖擦了擦眼里的湿润,“爱妃,把骜儿交给我,好吗?”

  元隆小心松开王妃抱着林天下的手,王妃看着元隆,一言不发,眼里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下,她抓着元隆的衣领,“是你,都是你害死了骜儿!干儿不比亲儿,你不放在眼里,你听信外人的话不信他,你不疼我疼,他一口一个父王,对你忠心耿耿,你是瞎了还是聋了?”

  元隆叹了一口气,或许他真的错怪了自己的义儿,这孩子从未忤逆过自己,办事干练,性情坦荡,父子一场,他元隆又哪里真的是无情之人。

  “来人,厚葬……厚葬小王爷!”元隆抚着林天下的脸,冰冷得不成样子,几日前还鲜活的年轻人,就这么没了。

  旁人俯身问道:“王爷,葬于何处?”

  “麟趾山。”

  麟趾山,荆襄大地第一峰,广产铜铁,元隆的大军兵器锻造之处,葬林天下于麟趾山,无异于让他看着自己的大军铠甲加身,问鼎中原,本是厚望之意,于林天下而言,却是最大的羞辱。

  林天下被抬了出去,王妃在元隆怀中哭得没了力气,她回头望了一眼如死物一般的林天下,一股苍凉涌上心头,又抽噎了起来。

  楚王世子丧命的消息很快传遍了荆襄九郡,元隆无心择日,当日便下令给林天下下葬,元隆让人看着王妃,希望自己的妻子不再伤心欲绝,对于这个义儿,元隆只是欣赏,偶尔的父子之情也让他觉得难得,岂料自己的妻子却真的对这个人付出了慈母之爱。

  “起丧!”王府侍卫长当头洒了一叠纸钱,漫天飞舞的白色纸钱落在路边的每个角落,跪在两旁的百姓小心地抬头看着死去之人的牌位,“大齐楚王世子元公讳骜之灵位”,明目张胆地亮出前朝国号给自己的儿子下葬,楚王元隆莫不是真的要亮出刀剑了。

  没有人熟悉这位小王爷,除了听说他是吴人,领命在荆北练兵,杀伐决断快意恩仇之外,没人知道他的亲生父母是谁,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来投奔楚王,如今死了,无非是世上少了一个卷入是非的人罢了。

  送灵队伍逐渐行至郊外,随葬人群越来越多,人群中飞起了一只信鸽,但没有人注意,麟趾山的陵墓早已备好,令人意外的是,这陵墓似乎早有准备,不知是给元隆自己的,还是留给哪个让他寄予厚望的人的。

  元隆事先策马在陵墓前等候,他回望这个空着的陵墓,没想到有一天真的能派上用场,埋葬一个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眼看着送灵队伍逐渐靠近,元隆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整了整衣冠,至少父子一场,亲自送灵也是仁至义尽了。

  “置柩!”六个大汉支着棺木渐渐放入穴中,在棺椁上放上一支梧桐树枝,接着抽出了支木。

  “封土!”六个人铲着土往穴中倒去,元隆的眼眶竟然湿润了,莫非自己此生注定无后继承,连一个义子也无法存活于世,他的指甲掐进肉里,目光紧锁着棺椁,闭目间,一行泪流下。

  “骜儿,走好,莫忘了回头看看父王的复国大业。”

  “大齐楚王世子元公讳骜之墓”几个大字镌刻在墓碑上,短短一日内能够备下这些,元隆的诚意可见一斑。

  “归灵!”送灵队伍渐渐散去,元隆在灵前上了三炷香,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墓碑,策马而去,这世道是伤人的,能活下来的,都不容易。

  人群里一位老人捋了捋胡须,目送元隆离开了陵墓,人群逐渐散去,先前喧嚣的陵墓又显得平静,只剩下几个守陵卫士,香炉上的三炷香烟雾飘渺,竟显得片刻祥和。

  不出半日,楚王元隆葬子的消息就会传遍天下,这个包藏祸心的前朝遗爵流露出片刻的真情未免让人怀疑几分。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七十九章 金蝉脱壳(下)
  不记得睡了多久,周围一片漆黑,空气稀薄,又有点喘不过气来了,我这是在什么地方啊?

  伸手在边上敲了敲,好像是木头,我该不会被埋了吧?!遭瘟的元隆,把我裹个席子抛尸荒野不就好了,还兴师动众挖地三尺把老子埋了?元隆也太……对老子太好了。

  上头开始传来一些动静,似乎是挖土的动静,我试着推了一下盖子,根本推不开,小爷我还活着,别给我憋死了!

  “哎哟!”脑袋在底下撞了一下,整个人好像被端了起来,“怎么回事?”

  盖子被一点点地推开,一道月光照射进来,一丝泥土的气息冲进我的鼻子,我猛地抽了一口气,想伸手撑住边沿却发现够不着,有些尴尬。

  “小子还舍不得出来啊?”好熟悉的声音,“师父?是你吗?我出不来啊师父,够不着!”

  从开口处伸进来一把铁锹,我抓住铁锹往上一跳,跳出了棺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哎哟!”

  “封棺入土,动静小点!”

  我转向声音的出处,那个老人的须发在月光下闪着银光,一袭玄色长袍,朱色腰带垂到脚边,腰上的玉笛隐隐有光,头上的玉冠碧色依然。

  “师父!”

  师父走进我身边,一手在我脸上抹了一把,擦了擦我脸上的土灰,笑道:“跟我来。”

  身后几个人自顾自地填着坑,根本没有注意到我们俩的存在,那几个人一身黑衣,面无表情,看来是天机卫的人,没想到师父也能调动天机卫。

  地上躺着几个守卫,看起来是被老爷子放倒了,让几个大活人倒下不就是吹几下笛子的事儿吗?

  师父领我来到陵墓前方,空地上站着两匹马,一匹是赤骥马,先帝爱马,另外一匹是——“逾轮!是我的逾轮!”我跑了过去,摸着逾轮的鬃毛,它亲密地蹭了蹭我的脸,阔别多年它还记得我,我以为早已入籍飞骑营了,没想到师父保住了它。

  “上马!”师父一骑绝尘在前,我紧跟其后,离开了陵墓,林骜死了,现在活着的,只有林天下。

  安青郡郊。

  “师父,这是什么地方?”我和师父下了马,在河边停下。

  师父将马拴在书上,道:“安青郡,云梦侯的辖地。”

  “那个软柿子南宫飞龙?可惜了这好地方,那个家伙见谁都胆寒,从没见过这样的,真不知道元隆笼络他干嘛。”

  师父笑道:“你以为元隆真看得起他这个人?元隆是看中他的地盘,云梦泽可是个好地方,能养活多少兵知道吗?”

  “敢情他就是个看粮仓的?”我再看师父时,发现他拿出了断魂笛,准备吹奏,我赶紧阻止,“哎,师父,别介,我刚活过来,别让我再死一回了。”

  老爷子用笛子敲了敲我的脑袋,“你怎么假死的?”

  我把天机卫的人给我一个药丸的事情经过告诉了师父,师父笑着摇头,“金蝉脱壳,亏桑霖小子想得出来。”

  未必是桑霖吧,没准是皇帝老爷呢?

  荆楚夜色我还没认真看过,月色凉如水,好景如斯,眼看这就要入夏了。

  “师父,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你觉得呢?”

  我有点着急了,“什么叫我觉得啊?当初是陛下让我和钊平打入楚王府,现在我脱离出来了,白昌平还在里头呢,陛下到底怎么想的啊?要早知道出来这么容易,我早就这么干了。”

  “傻小子!”老爷子扇了我的脑袋一巴掌,“客卿和小王爷的身份能一样吗?你对元隆的了解程度能一样吗?你当陛下让你入楚是为了杀元隆?那是让你自己去了解元隆,昌平进入军中倒是好事,你就算了,现在让你打仗,你行吗?”

  我怎么就不行了?老爷子还是不信任我,“师父,照你这么说,我到底是干什么的?不算内应,又不算线人,从没传出过一条消息啊!”

  “你当天机卫是吃闲饭的?”老爷子在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你不是心心念念盼着离开荆楚吗?”

  “我……我是期待下一步计划啊!现在这样让我什么都不做,我能闲死!”

  老爷子递给我一封信,我打开一看,说是战报也说不上,三军驻守乾都城,魏国公主战,燕王主张先休养生息等朝廷军令,三位先锋官不知道该听谁的,只能请示朝廷,陛下活活给累病了。

  “师父。”

  “嗯?”

  “你是要我北上抗敌?”

  “你没打过仗,老夫心里……”

  “师父,你不信我?”

  老爷子往水里弹了个石子,这老顽童还好这一口,我搬起块石头往水里一扔,水花溅起来打在他的脸上,他嫌弃地乜了我一眼,我不知廉耻地笑着。

  “陛下怎么想的?”

  “让你领兵抵御戎狄。”

  这要让我打仗啊?我可是个门外汉,我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脖颈,怎么这时候惦记起自己的女子身份了?老爷子还是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河边的清风带着他的须发飘扬,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

  我走到他身边,在他身边坐下,“师父,您是咋想的,我听您的。”

  子车琰半仰着脑袋沉默了半晌,道:“你两位兄长已然奉旨北上,你兄弟三人也好有个照应,记着,到了战场上,多听听弟兄们的意见,但有些事,你自己如何想,就如何做,博宏馆三年,卷云寨一年,相信你没把所学之物全交还给为师。”

  “那我这就出发?”

  子车琰拉住我,“此去乾都至少十日,元隆封锁荆楚,你如何出得去,就算你出去了,怀化大将军林天下叛国的消息人尽皆知,你早已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你贸然出现在大街上,不怕被打死吗?”

  我一脸委屈,“这是我乐意的吗?这又不行,那又不行,我总不可能老呆在这吧!”

  “天下。”老爷子按着我的肩膀,笑着,“是时候让你恢复本真了。”

  “什么意思?”

  “恢复女装方可逃出生天。”

  岂有此理,我怎么觉得老爷子在占我的便宜,我都多少年没碰过女装了,突然让我穿回女装感觉怪怪的。

  没等我说话,老爷子又道:“在此之前,你先随我回驿馆,休息两日后一同去见一个人,如此,你就可北上了。”

  这麻烦劲儿,我直接北上参军不可以吗?还得绕这么一个大圈子,我现在可是死了的林骜,活着的林天下,元隆应该会慢慢把我忘掉,当我再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恐怕就得拿着剑指着他了。

  师父看着我,若有所思,又皱了皱眉,“小子,还有什么要问的?”

  还有什么,还能有什么?

  “师父,云璇她……”

  见我提起云璇,老爷子竟然有一种等候已久的感觉,哈哈大笑道:“云璇姑娘在京城大将军府,一切安好,你不必挂念,大事为重。”

  我白了他一眼,“师父,你说大事为重,自己不也……”

  “大道理不就是骗骗别人又骗骗自己的话吗?”老爷子一本正经起来真不适应。

  夜已深了,忙活了一夜算是明白了今后的大事该怎么做,老爷子一个手势,我和他共同上了马离开了安青,朝着一个并不熟悉的方向驰骋而去;封锁荆楚也拦不住老爷子入楚,他还真是有本事,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元隆起兵的真正用意,可能我真的不应该对他有什么怜悯,可抛开狼子野心不说,元隆真的可能会是个好父亲。

  想到这里,忽然想知道,王妃该如何逃出楚王府。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八十章 狗尾续貂
  几日时间倏忽而过,云璇在这间方寸大的屋子里也已经待了许久,没有人来打扰反而可以让她有时间思考很多问题,下人们总会准时送来饭菜,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云璇越发好奇这个王成勋一夜之间功成名就的原因,更加好奇,他怎么会和王瑕等人凑到一起,而王瑜在这其中似乎是一个不算完全意义上同伙的存在,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云璇?”

  云璇从床上坐起,下了地,她没有马上开门,只是定然地看着门,不说话。

  “云璇,是我,赵怀德。”

  惊讶。

  云璇没想到这件事情里还有赵怀德的搀和,果然他还是和王瑕沆瀣一气了,当初父亲的预料没有错。

  有那么一瞬间,云璇重新拾起深埋多年的公侯之女的仪态,站在门前,却始终没有打开门的动作。

  “有什么事?”很冷漠的言语,门外的赵怀德忽然不知所言,沉默了。

  “我,我来看看你。”面对云璇,赵怀德总有一种畏惧和谨慎,不敢太过放肆,哪怕心中千种想法交错,也只能止于口齿。

  云璇转身坐下,为自己斟了一杯茶,然后往门上一泼,茶水在门上晕开一片湿润,浅褐色的阴影笼罩在赵怀德眼前,他来不及躲避,或者,他忽然想起,自己不可能被泼到,但还是下意识地后退,就像站在云璇眼前一样,他再次想要抬起手敲门,却发现自己的手有那么一丝颤抖,赶紧离开,这过程里,他只回头了一次。

  应该走了吧!

  云璇打开房门,深呼吸了一口气,阳光照射进来,有些刺眼,明明没有守卫,云璇却从未离开房间半步,她也觉得不可思议。

  这座府邸里还有什么人,什么秘密,她停在门槛前,朝左右看了看,单手扶着门框,触碰到方才被茶水浸润的位置,轻蔑一笑。

  当她终于想要抬脚出去时,王瑜又一次出现。

  “云璇……”

  云璇站在房门前,看着王瑜,这个略施粉黛的女子总会给人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凌厉,但又马上归于平静和畏缩,连王瑜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云璇面前永远觉得低人一等。

  “进屋说话吧!”

  “你……你听说了吗?楚王元隆的世子死了,而且是死在楚王府。”王瑜的声音很轻,但云璇还是听得真切,她的心一紧,像背一双大手掐住一般,背对着王瑜,发觉眼眶有些湿了。

  她知道楚王世子就是那个人,那个女扮男装潜入荆楚,名为刺探,实为死间的人,自从元隆封锁荆襄之后,便再也没听到过她的消息,两位兄长也没有再提,没想到,再次听到的,竟是她的死讯。

  “我听说楚王世子叫元骜,是楚王的义子,之前叫林骜,林天下叛国投敌,不知道是不是她……”王瑜没有察觉到云璇的异样,她还是喋喋不休地说着,相较于云璇,她总有一种养在深闺的习气,没有兄长和下人们,他总无法寻得一个可靠的消息来源。

  云璇忍住了眼眶里的眼泪,低头为王瑜斟茶,笑道:“半个月前的消息,林天下被楚王派往荆北练兵,看来大战在即,就算要死,也是死在荆北,怎么会突然返回楚王府然后暴毙身亡?”

  “那你的意思是,天下还活着?!”王瑜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言语兴奋。

  云璇依旧平静着,“我也已经有很久没听到关于她的消息了,楚王封锁了荆襄九郡,密不透风,无从得知。”

  王瑜的眼神又一次暗淡下来,“我,先走了。”她站起身看了一眼云璇,转身离开。

  云璇目送着这个大喜大悲的女子,她忽然也不知道,林天下是否还活着,如果活着,现在会在哪里?忍了许久的泪终于夺眶而出,如果这是真的,就为她哭一次吧!

  吏部员外郎府大厅。

  “什么?!你要娶云璇?”赵怀德瞪着王瑕,眼前这个不知廉耻的商人总算是露出了庐山真面目,他有了钱、有了权,现在连自己的未婚妻都要抢,赵怀德起了杀心。

  王瑕推开赵怀德,整了整衣领,“赵大人,我这可是为你好,也是权宜之计,你想,云璇现在还是对林天下念念不忘,对大人你也是不理不睬,若是现在您提出娶她只会碰一鼻子灰,而我就不同了。”

  “你不也碰了一鼻子灰?”赵怀德不屑地说道。

  “可您别忘了,我是林天下的结义兄弟,林天下永远不会想到自己的心上人成了自己的嫂子,这种锥心之痛他能够承受吗?只有击垮了林天下,赵大人您才能真正拥有云璇姑娘。”王瑕慢条斯理地说着自己的计划,赵怀德再一次沉默,他的确嫉妒那个来历不明的林天下,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不仅一夜之间平步青云不说,还把云璇从自己身边抢走,这种夺妻之恨,是可忍,孰不可忍。

  正当赵怀德和王瑕二人不言不语之时,王成勋匆匆赶来。

  “两位大人,陛下罢朝已有数日,朝政总要有人主持,不知两位大人怎么看?”王成勋一脸正经反而引来王瑕的不屑,这个书呆子满脑子“学而优则仕”的学问,整日之乎者也已然够让人烦,现在又在这时候提起朝政,颇为无趣。

  赵怀德巴不得有人让他离开之前的话题,便正视王成勋道:“不妨让亚相梁恒监国,为陛下分忧。”

  “好,听说明日陛下会临朝,我明日就上奏陛下。”王成勋自顾自地开心,不顾王瑕已经黑了的脸,三人向三个世界里的人一般,处在这个简朴的府邸之中,不知所为。

  通天殿。

  景阳钟声响了三下,朝臣们亦步亦趋,井然有序地进入朝堂,他们在殿外卸下佩剑,脱去步履,文武列班,一声不吭,但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疑问和惊诧:陛下回来了?

  内廷总管阿成站在阶下清了清嗓子,尖声道:“陛下驾到!”

  文武群臣转向龙座,四周安静得只剩下白昌天稳健的脚步和所有人的呼吸声,位于群臣首座的亚相梁恒小心抬眼看了一眼白昌天,面色红润,无限威仪,这龙体欠安一说值得玩味。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白昌天扫视阶下众臣,垂眼,干咳了一声,道:“众卿,平身吧!”

  “谢陛下!”

  所有人都半低着头,但所有人都想抬头看看皇帝的脸色,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迁职宫廷戟卫都统的梁鹰。

  “朕抱恙以来,有劳列位臣工各司其职,方使朝政不至于停滞,诸位爱卿劳苦功高。”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客套话,但他们更加明白,面前的这位天子是最反感客套话的,便赶紧回应道:“为陛下效力,臣等天职。”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白昌天近似于例行公事一般地说着一些话,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朝堂上,而在于千里之外的乾都,漠北战场,如果不是叔祖拦着,他恐怕已经出现在了前线,为大周将士鼓舞士气了,总好过此刻在这里面对着这群朝臣。

  “陛下。”王成勋走了出来,“臣有本奏。”

  “王爱卿但说无妨。”

  “陛下为国为民甚为操劳,且前日还为此龙体抱恙,臣等不能为陛下分忧,颇为惭愧,臣提议,陛下休养期间,由亚相大人代为监国,一来可为陛下分忧,二来也可有一个主事之人,不知陛下可否恩准?”

  白昌天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冷哼,但没有人听到,他定定地看着梁恒,面无表情,王成勋满目期待地看着自己,这一群人已经如此急不可耐了?然而,有个为自己主事的人也好,梁恒纵然是一品大员,也不敢造次,他可以专横但决不敢不忠,否则,难不成天机卫是吃闲饭的吗?恐怕连梁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身边有多少天机卫的耳目,生与死只在一线之间,甚至还等不到他有不臣之心的一刻。

  “准。”

  梁恒猛地抬头,却又马上低下,他的呼吸有些紊乱,仿佛现在白昌天就站在自己跟前,他只能不满地望向王成勋,可这个刻板的书生只是回敬了自己一个揖礼,再没说什么,往日里喋喋不休的王瑕也一声不吭,平素稳如泰山的梁恒突然有些害怕。

  “如此,朕便可以多休息几日,梁爱卿,朝政就有劳你了。”

  “臣,臣遵旨。”梁恒再次跪倒,当再抬头时,白昌天已然离开,却没有人退班。

  阿成缓步走到梁恒身边扶起了他,“相爷,陛下有旨,廷议继续,相爷但可发号施令无妨。”

  梁恒望着空荡荡的龙椅,怔然,忽然回应了一声,整整自己的衣裳,转向群臣。

  众臣看着梁恒,这个丞相高徒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直面群臣,十一位国公苍老却有劲力的眼神直插进梁恒的内心,所有人都在等待。

  “诸位。”

  梁恒顿了顿,眼前忽然出现了恩师的身影,还有自己在恩师面前夸下的海口,甚至,还有那个自己最厌恶的林天下的面容,他皱了皱眉,朗声道:“承蒙陛下不弃,本相代为监国,在此,本相提议,全国征兵征粮,分批次支援漠北前线,届时粮草押运再作安排,列位以为如何?”

  “有兵没将有什么用?”秦国公成武瑜小声嘀咕了一句,被身后的鲁国公陆无涯听到,“且看他下一步打算吧!”陆无涯小声回应着,意味深长地望着梁恒,此时梁恒的眼中只有意气风发,旌旗猎猎,以及千军万马。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八十一章 将军归来
  夜色深沉,四野寂静无声,唯有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回荡在官道上,如此长夜,家家户户都已沉眠,还在匆匆赶路的,除了我和师父,应该没有别人了吧!

  前头三十里处就是鄂州,过了鄂州,便是出了荆楚,天高海阔,元隆老儿再也找不到我了,然而,一路上,师父一言不发,我心中的疑窦却已丛生。

  “师父。”

  师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轻轻点头,我沉吟片刻,道:“我不明白,元隆怎会一日之内就……”

  “怎会一日之内就准备好了所有安葬事宜?”

  我点头。

  老爷子远远望了望城门,拉着我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我发觉他有些喘,便取出水袋递给他,他接过水袋喝了口水,干咳了几声,道:“那只能说明,元隆早就做好了有人要牺牲的准备,但绝不会是他。”

  “那,楚王妃……”

  “楚王妃的事你就不必操心了,元隆到底不会对自己的妻子下手,之前王妃出逃也不过是略加惩戒,你可曾见他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老爷子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盯着我,我无从躲藏,只是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疲惫,便没有多问,重重点点头,搀扶起师父准备前行,谁知老爷子拍拍我的手,笑了笑,我便松开了手,他走在前头,背着手,月光下须发银光夺目,忽然想起,他还不及花甲。

  “进城以后,找家客栈住下,天机卫的人会来接应,你换上衣服,明日一早,趁城门换岗,我们就出城。”

  “嗯。”

  为什么有一些期待自己换上女装的样子呢?

  鸿福客栈

  “二位客官来得正是时候,再晚一些,小店就要打烊了,敢问二位,打尖儿还是住店呐?”小二笑盈盈地看着师父,却在我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我赶紧低下头装作咳嗽的样子。

  “一间上房。”

  “好嘞,楼上左转第一间。”

  我猛地抬头看向师父,又低下头去,跟着师父上了楼,迟迟不敢回头,这个小二有问题。

  关上房门,师父自顾自地斟茶,见我不说话,便道:“怎么了?”

  “师父,那个小二……”

  “天机卫的线人而已,这件客栈,是我的产业。”

  不禁愕然,老爷子在这竟然还有产业,难怪行走四方,平安无恙,原来是狡兔三窟啊!

  一阵敲门声响起,师父示意我去开门,我趴在门缝里往外瞅了瞅,又慢悠悠地开门,又是小二,他端着饭菜走进门来,小心放下之后,便给我们行礼,“卑职拜见相爷、林将军!”

  “你认得我?!”

  那人抬头看着我,“卑职曾在飞骑营见过将军几面,有些印象。”

  “起来吧!东西送来了吗?”老爷子道。

  那人从怀中取出一个包袱交给我,道:“按照相爷的吩咐,一切就绪,明日寅时,会有人来接应,护送相爷及将军出城,沉船南下抵达垅江口,相爷要见的人便在那里。”

  “退下吧!”“是。”

  我拿着包袱,不知该做些什么,老爷子看着我,面无表情,突然一笑道:“你和傻闺女,站着干什么,还不换上!”

  我拿着包袱进了里屋,桌上铜镜、胭脂、水粉都已准备妥当,只是换衣服我还行,这化妆……“师父,我不会化妆!”

  “先换衣服。”

  三下五除二地换上了衣服,师父走进来,一言不发地拿起胭脂水粉,为我涂将起来,我只觉得脸上比先前厚重了许多,镜子里的自己看上去颇为奇怪,像猴屁股一般的腮帮子,喝了血似的嘴唇,香得呛人的气味,还有师父那一副大功告成的姿态。

  “老夫这一辈子只为两个人化过妆,你啊,算是第三个了,早些休息,寅时便要动身。”

  鄂州城郊码头

  城门换岗之际,我们溜了出来,一切井然有序,没有被发现,也没有惊动任何人,随着船夫拽起铁锚,我们便远离了荆楚大地。

  来时孑然一身,离去时肩上的担子沉重得很,看起来这一生就像一只鸿雁,总会有一个地方逼你栖息。

  仲春时节,江水解冻,夹岸青山,游人如织,谁会知道这船上伫立的是一国宰辅,又有谁知道这一去便又是一场血雨腥风,尽知天下事的是百姓,不闻窗外事的,也是百姓。

  “师父小心!”

  一支飞羽插在船篷上,老爷子及时闪开,倒是我的脸被划了一下,我忍着刺痛,拔下了羽箭,上头有一张纸条。

  “到舱里擦些金创药。”老爷子拿过纸条,我用衣袖擦去了脸上的血,凑过去看清了纸条上的字:马已到岸。

  原来是我和师父的宝马良驹已经先于我们抵达垅江口,天机卫的人果然办事麻利。

  “徒儿,赶快换身衣服,我们快上岸了。”

  还是男装舒服一些,坐在镜子前端详着自己,原来这也是我,可我隐约从镜子里看到了云璇,璇儿,我回来了。

  垅江口郊野别院

  “吁!”

  下了马,推开院门,一阵林风吹过,我斜眼看向左右,隐隐刀枪,铠甲之声,这四周驻扎着军队,那么,这院中之人是……

  师父推开房门的一刻,我看到门边站着一个人,几日来的紧张总算可以舒展了,“桑……”

  桑霖抬手示意我进去,又朝我抱拳行礼。

  屋内之人一身青白长袍,头系水蓝发带,脚踩云纹筒靴,背对着我们,幽幽一句“林大将军,别来无恙。”

  他转过身时,一切疑虑都已消散,“罪臣林天下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老臣参见陛下。”

  陛下上前扶起师父,又看着我,道:“凤凰涅槃,金蝉脱壳,林天下,荆楚之行,可有收获?”

  “臣不负陛下所托,已有所得。”

  皇帝浅笑,又看向师父道:“相父一路劳顿,您这高徒也够不省心的了。”

  师父笑道:“好在陛下安排滴水不漏,老臣才可以顺利救出林天下,至于小王爷,恐怕得另作打算了。”

  “那是自然。”皇帝蹙眉,叹了一口气,道:“王兄如今执掌荆北军权,若是轻易动他,恐会引起元隆察觉,有王兄在荆楚,也好做伐楚之战的内应。”

  我抬眼望了望师父,师父并未理会,便跪下身来,道:“陛下,罪臣请命北上抗敌,身先士卒,护卫……”

  “且慢,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你应该从未打过仗吧!”皇帝弯下腰来盯着我,平静如水的目光却让我觉得胆怯,无奈,又低下头。

  师父躬身道:“陛下,不妨让她一试。”

  皇帝干笑几声,道:“相父一向算无遗策,怎么,难道这也在相父的算计之内?”

  “非也”,师父捋了捋胡子,望着我,“唯独此次,老臣没有算计自己的徒儿,只是想让她自己去扫出一条路来。”

  “相父以为,让一个从未打过仗的人上战场是一种历练?那可是去送命啊!”

  “历练也好,送死也罢,全在她个人。”

  “相父可有把握?”

  “没有。”

  “相父可有计策?”

  “没有。”

  “那么……”

  “老臣愿以性命为赌注,换林天下出征的机会!”

  众皆惊诧,这个苍老的国之宰辅,一计一策皆出自谨慎,此刻却以性命为筹码,连天子也哑口无言。

  “罢了!”沉默良久的天子合上手中的纸扇,从袖中取出一物,交给我,“林天下听旨!”

  我接过那物件时才知道,这是虎符,调兵遣将的虎符,“臣在。”

  陛下一字一顿地说着祂的旨意:“朕封你为镇国定坤大元帅,即日携虎符及谕旨北上,号令三军,扫荡三族,安定北疆,早日凯旋!”

  “陛下!”除我之外,在场的其他人全都跪了下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垂首领 旨谢恩,守在一旁的桑霖早已写完谕旨,陛下盖上了私印,放在我的掌中,再看向师父时,他的眼中隐约有泪光。

  陛下再没有说话,桑霖似乎要对陛下说些什么,但也咽了回去,他们走出了屋子,许是离开了吧,门外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像是大周雄师的马蹄踏在我的心口上。

  见我还跪着,师父便扶起了我,他摸着我的眉眼,道:“孩子,记住我的话,无论何时,相信自己的判断,多听听别人的意见,其他的,只能靠你自己的了,师父不在身边,自己要保重啊!”

  “师父!为什么刚才陛下宣旨时,你们如此惊讶?”

  老爷子转过身来,一行泪流下,低声道:“你可知道,当年先皇龙兴之地正是漠北,而他的封号正是定坤,这定坤二字,本是禁忌,陛下赐予你,是给了师父莫大的面子,也是给你最大的信任和支持,千万千万,慎重行事。”

  原来如此。

  “初,帝为齐之定坤王,领命安定漠北乾都城,乾都始建于齐宣帝年间,早已荒废,却地势险要,民风彪悍,敬帝本意刁难,不料将漠北千里疆土赠与宣武,后为周之龙兴之地。”

  林天下,谢过陛下,也谢过先帝了。

  萧萧马鸣,扬鞭北去,自此马革裹尸,福祸莫问。

  官道

  桑霖护在白昌天身旁,面具遮挡之下,眼神黯淡,那件事一直堵在喉咙,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可现在还不是时候啊!

  “桑霖,林天下此行,你觉得可有胜算?”白昌天放慢速度,平静地道。

  这么一问将桑霖的思绪拖了回来,他顿了顿,道:“卑职以为,乾都有林天下三兄弟,三大先锋,以及数万大军,运筹帷幄之间,总有胜算。”

  “呵呵,空话。”白昌天乜了桑霖一眼,“朕倒要看看这个林天下能不能把大闹博宏馆的劲头拿出来,在沙场上为我大周挣回个面子来!”

  看来白昌天的思绪根本不在其他事情上,若是此时提及皇后,必会引起怀疑,不如压下不提,容后再议,桑霖长叹了一口气,跟在白昌天身后。

  “前面是何处?”白昌天鞭指前方,问道。

  桑霖远远望了望,答道:“陛下,到徽州了,不出半月,便可回京。”

  白昌天点点头,却见得远处有些许百姓携妻小出城,脚步匆忙,便差遣桑霖上前询问。

  桑霖上前拦住了一位老者,下马行了一礼,问道:“敢问老丈,为何行色匆匆?”

  老者打量了桑霖片刻,叹了口气,摇摇头,“年轻人,我看你年轻力壮,还是离开此地吧,朝廷征兵,但凡有点力气的男子都得上前线抗敌,上至七老八十,下至十数岁的少年,这朝廷多少年不打仗了,怎么突然就……”

  桑霖回头时,白昌天已然走上前,“老丈,这朝廷的征兵令,您怎么看?”

  还未等老人家回答,旁边几个年轻男子便凑了过来,争相说道:“小哥,不瞒你说,当今圣上聪明睿智,是位圣明之主,我等小民为陛下效命本是应该,可是,这征兵令事出突然,与往日的以民养兵,还兵为民不同,方圆几个郡县日夜催征,老父年近古稀还要上战场,这叫什么事儿啊!”

  “可不是嘛,不光征兵,还催粮,这仲春时节,家家户户下地种田,没有收获何粮可征啊!我等也不是不体量朝廷,不体谅陛下,可是……听说陛下龙体欠安,亚相大人主政,莫不是这征兵之令也是出自亚相大人?”

  白昌天领着桑霖脱离了人群,心中颇为愤懑,阴沉着脸,低声道:“去查,梁恒的征兵令究竟是何要求。”

  “是!”

  两人快马加鞭朝京城而去,但不知战事如何,国事如何,白昌天心中萌生了还政之意,甚至怀疑起梁恒的才干,一切,唯有回京之后,才可知晓。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八十二章 落花流水
  荆北大营。

  白昌平一身戎装伫立在高台之上,左手握着佩剑若有所思,眼前军阵指挥若定,阵形变化井然有序,他不明白元隆这练兵的命令究竟有何意义,待在荆北数月,几乎无所事事,林天下诈死离楚,留下自己作为内应,朝廷迟迟没有动静,元隆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日子难过得很。

  “将军,蜀王接到我军练兵的消息,在蜀境之南部署了防卫,要不要回报王爷?”冷兕面无表情地看着白昌平,白昌平没有回应他的注视,而是望着校场上的士兵,摇摇头。

  “冷侍卫,王爷和蜀王是什么关系?”

  冷兕不假思索道:“叔侄。”

  白昌平笑道:“既是叔侄,那么这一上报,王爷会怎么想?蜀王会怎么想?岂不是有离间之嫌,若是王爷怪罪下来,谁能担待?”

  冷兕抬眼端详着白昌平,又唯唯诺诺道:“是,将军说的是。”

  白昌平轻勾嘴角,清了清嗓子,不再搭理冷兕,他知道冷兕顾忌林天下的世子身份才会对林天下俯首帖耳,而他白钊平不过是楚王的部将,冷兕根本不会放在眼里,他越是不允许冷兕做的事,冷兕越是有可能去做,甚至,还会添油加醋。

  “此次演武之后,荆北练兵便是结束了,着令上官和将军快马加鞭,回报王爷,本将随后便回府复命。”白昌平转身离开了指挥台,身后的冷兕应答了一声,便也离开了高台。

  冷兕向来对上官和有所戒备,相比于林天下的吊儿郎当,冷兕更容易注意阴沉的上官和,从他来荆楚的第一天起,冷兕就死死地盯着他,而后有了林天下的交待,他便更加地明目张胆。

  上官和从不参与荆北练兵的任何安排,他也不清楚元隆派自己来荆北干什么,倒是经常和南宫兄妹碰面,让他觉得尴尬不已,唯有硬着头皮应对。

  “上官将军,何来啊?”冷兕不冷不热地招呼了上官和一句,他便从自己的思绪中脱离出来,颇具敷衍之意地笑着。

  上官和扫视了周围,见南宫氏兄妹不在,他便松了一口气,道:“末将闲来无事,出来透透气,冷侍卫有何指示啊?”

  冷兕道:“我奉白将军之命前来告知上官将军,荆北练兵即将结束,白将军即日便会率部回府,请上官将军先行回府禀报王爷,我等,随后便归。”

  练兵结束了?上官和一时不语,背着的手捏紧一个拳头,又缓缓松开,那南宫氏兄妹会一同回去吗?自己不过是借荆楚之地栖身,并不想搅起太大的风浪,不回去,留在荆北也不错。

  “请冷侍卫回禀白将军,末将即刻修书一封请示王爷,希望留在荆北,还请白将军另外安排他人。”上官和一副真诚之态,笑容可掬,多年御前侍卫之经历让他对人总有些疑虑和慎重,毕竟当初,伴君如伴虎。

  然而冷兕并不这么轻松,他半低着头,脸上的刀疤微微抽搐,单手紧握着佩剑,上官和与冷兕的对峙一时剑拔弩张,然而,上官和的初衷不过是单纯拒绝白昌平的命令,他不听命于白昌平,这个在他看来似曾相识的人总是躲着自己,个中玄机他也不愿知晓,唯有充耳不闻。另一方面,林天下将整个荆北的局势玩弄于股掌之中,无视楚王,或者,他根本就不惧楚王。林天下发号施令的姿态越是自然,他就越发觉得林天下不简单,自己在楚王面前的暗示,也不过换来软禁林天下的结果,元隆舍不得杀他,这个义子,怎么就成了元隆夫妇的香饽饽?

  冷兕本可以就地处决了上官和,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他总觉得上官和是朝廷的线人,什么都不做,却喜欢在元隆面前嚼舌根。他打听过,上官和是御前侍卫,国公独子,如此显赫的身份何必要来荆楚谋出路,又或者,他的出逃是否是因为得罪了白昌天,如果是这样,他就是荆楚的毒瘤,可若是可以以白氏皇族之矛攻其之盾,也不失为一个复仇的好计策,再加上世子交代盯紧上官和,将计就计,岂不更好。

  冷兕忽然露出笑容,朝着上官和抱拳,道:“既如此,在下这就去复命,请上官将军多加歇息。”

  “有劳了。”上官和惊讶于冷兕的转变,没有多想,便回了一礼,再抬头时,看到了一双玉手撩起帐门。

  刚要走出营帐的冷兕侧目,与擦肩而来的南宫飞雪相迎,方才还冷漠的眸子里即刻放出了一丝光亮,可当循着那人的眼神望去,又见上官和闪躲的神色,便怒上心头,阴着脸,面上的刀疤更加阴森恐怖,他一甩手放下帐子,负气而去。

  此次南宫飞龙没有来,南宫飞雪单独面对着自己的未婚夫,暗暗抬眼打量,又纠结地揉捏着手中的丝帕,发间的步摇轻轻晃动几下,又停了下来,发不出一点声响。

  “南宫小姐,有事吗?”上官和缓缓道。

  南宫飞雪双颊涨红,微微低着头,轻声回应:“家……家兄即将率部回到封地,我……我来……向……”南宫飞雪小心抬头望着上官和,难得上官和没有来得及躲避,只好迎上了飞雪的目光,无奈下,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可在飞雪看来,却成了一种怜惜,“向……将军,道别。”

  发觉到面前女子言语中的跌跌撞撞,上官和颇有些无所适从的意味,他沉默了片刻,又道:“望小姐和侯爷,一路小心,上官在此别过。”

  没有听到关于婚事的论调,南宫飞雪的眼中划过一点失落,却没有让任何人察觉,兄长不在这里,这种事,从她一个女儿家口中说出来总归是有些难为情,可若是不提,恐怕再见遥遥无期。

  “将军!”

  上官和一个激灵,道:“小姐还有事?”

  南宫飞雪点点头,“公爷已然应允了将军和我的婚事,不知将军……”

  “哦。”上官和生硬地吞了一口唾沫,有些不耐烦地看着别处,“小姐有所不知,如今上官效命于楚王殿下,况且军务繁忙,尚无闲暇料理此等大事。”

  “将军可否给我一个期限?”飞雪此刻的目光坚决了几分,相反,上官和显得怯懦了几丝,“好让小女子回去给家兄一个准信。”

  这突如其来的坚定让上官和措手不及 ,他开始在营帐中踱步,不时停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终于,在南宫飞雪的注视下,给出了答案:“山无棱。”

  “什么?!”飞雪怔然,猛地后退了几步,泪水充盈着眼眶,“你……”

  “小姐,请回吧!”上官和背过身去,不再多言。

  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可是在上官和这里,却成了绝无结发可能的誓言,南宫飞雪的目光从上官和的身上移到了地上,接着是营帐和空荡冷漠的天地。

  入夜后,各个营帐之间,除了巡逻的士兵之外,再无动静,辕门外站着一个人,他定定地看着一个隐约可见灯火的营帐,回想着白天自己听到的话,辕门边火把上的火光摇曳着,映入他的眼睛,脸上的刀疤触目惊心,像一条枝桠的黑影挂在脸上,四周只有火把噼里啪啦的声音,静得连杀人都无法察觉。

  原来上官和与南宫飞雪早有婚约,可上官和不知为什么始终回避着这桩婚事,还如此无情地驱赶南宫飞雪离开。

  他当时似乎听到了南宫飞雪抽泣的声音,可是他什么都不能做,他的脑子里全是这个女人走在雪地里的样子,冰肌玉骨,我见犹怜,她的出现仿佛唤起了冷兕封锁多年的欲望,占有或是保护都好,可是,他没有合适的身份和资格。

  这又为他对于上官和的恨意加深了一层,他深感遗憾,当初世子的嘱咐是盯紧上官和而不是除掉他,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果有合适的机会,他冷兕绝不会放过上官和,哪怕是为了那个从未和自己单独交谈过的女人。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八十三章 雁过留痕
  冷兕到底没能杀了上官和,他在辕门外蹲了一夜,毫无倦意,守卫的兵士催他回营歇息,反而遭到他的呵斥,碰了一鼻子灰。没人敢靠近他,只能在几步之外对这个性情古怪的侍卫指指点点,似乎他的脸上极少有笑意,越是冷漠,他脸上的刀疤就越是让人觉得恐怖。没人知道这道伤疤是如何来的,也没人敢询问,唯有唯唯诺诺,宁愿少知道些事情,至少保全性命。冷兕不时地回头张望南宫飞雪的营帐,呼吸有些悠长,像在思忖些什么,他扶着栅栏想要站起来,却又停住了动作,只是望着。他知道自己有一种冲动,想要冲进那个营帐里一睹春色,或许南宫飞雪的存在就是满足了他对于女人的所有幻想,从出生以来,他从未对哪个女人多看过一眼,心中洋溢着浓烈的冰冷,可这时候南宫飞雪出现了,像岩浆和冰山的博弈,于是他才想起,自己是个男人,自己还有欲望。然而他终究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靠在营门外发呆,望着丛林里的磷火闪烁不定,听着风和树叶的交响,等待着黎明。

  月轮西垂,天光初启,守卫敲响了主营前的更钟,不出几刻,全营将士已经在校场上集合完毕,旗帜招展,弓马齐备,就等着主帅的出现。冷兕和上官和分别站在台阶两侧,手握佩刀刀把,气宇轩昂,目视前方,南宫飞龙立在阶下,垂着手,半低着头,看着地面,不语,而站在他身旁的南宫飞雪则偷偷地看着上官和,又垂眼,几多落寞。冷兕此时无暇估计上官和,只是偶尔瞟着南宫飞雪,又若无其事地望向远方,有指挥七军之态。

  “监军到!”

  白钊平从营帐里走了出来,头盔上的翎羽随着风轻轻扬着,他扫视了身旁的几个人,他明白他们各怀心思,只是有趣的是,竟然面色相近,毫无流露。这场练兵不过是过场,给朝廷的下马威,对他白昌平而言反而是个取信于元隆的好机会,知识元隆太过于自信,忘了头上的蜀王老而不昏,对他这个精明的侄子无一日不忌惮,而练兵这么一招摇,蜀王对元隆的耐性也该见底了。

  “本将受楚王殿下之托,荆北练兵,今日圆满完成,即日将返回荆州向王爷复命,全体将士自本将离开之日起就地分拨,各守各地,不得有误”,他看了一眼上官和,“鉴于上官将军已向王爷请示留在荆北驻守,便不必相随,冷兕侍卫当随本将一同回去复命。”

  上官和回过身来抱拳道:“末将领命,定不负监军嘱托。”

  “监军!”南宫飞龙上前一步,作揖道:“本侯欲同监军回到荆州,向王爷献上云梦洲兵符,届时派遣一队护卫,护送舍妹先行回到云梦。”

  听闻此言,冷兕抬起头看着白钊平,欲言又止,白钊平轻笑道:“既然如此,冷侍卫可去安排,待三军拔营,即刻出发,云梦侯爷有要事在身,可先行一步。”

  诸将散去,南宫飞雪回首望了望上官和,上官和明知南宫飞雪不舍,却头也不回,拂衣而去,冷兕无可奈何,唯有待飞雪有离去之意时方才尾随。南宫飞龙已乘快马,带上几个随从先行离开,献上兵符,保住性命,何乐而不为呢?

  楚王府。

  今日府中平静得很,元隆时常探望发妻,可是王妃对元隆依旧是不理不睬,毕竟往日情深,元隆不忍心对王妃发狠,只好吩咐下人好生照顾王妃,不能有一点差池。

  林天下“死”后,元隆竟然感到一种空前的悲哀,他忽然怀疑起自己的命数来,年近花甲而膝下无子,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年轻有为的义子,竟也暴毙生亡,莫非天意如此,让他元隆哪怕是在这世上颠倒乾坤也后继无人吗?他怀疑过林骜的身份,怀疑他是朝廷派来的细作,怀疑他的睿智和明理竟然和自己所要求的不谋而合,可是他更欣慰,他倒宁愿林骜是心甘情愿做自己的义子,那样,这荆襄九郡,将来的大齐,都可以有人可托付。他不甘心自己辛辛苦苦复国,最后江山基业付与他人,他不甘心帝业对于自己来说只是恍然一梦,他要延续祖父齐武帝的荣光,一雪前耻,他要让白家一众逆贼对自己俯首称臣,可是自己怎的连一个儿子都护不住呢?

  “王爷,白监军荆北练兵结束,正在返回途中,云梦侯南宫飞龙已经抵达城外,意欲奉上云梦洲兵符,请王爷定夺。”

  卫兵的回报将元隆从无限的深思中拉了回来,他定了定神,吩咐道:“先让云梦侯在府中休息,等候召见,着令整顿王府,重新编修守卫名册,防止有外人混入,另外,将世子的房间清理一下,贴上封条,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是!”

  楚王府的整顿开始了,元隆依旧怀疑府中有可疑人等,他不相信朝廷面对自己的一系列动作没有一丝顾忌,相反,他也觉得奇怪,为什么朝廷似乎可以知道自己的准确行动,定然少不了眼线。荆州城内的眼线他抓不过来,王府内的人总可以查清。

  可是元隆偏偏忘了,自己对王妃以及其侍女的疏忽造成了王妃的乘隙而出,这一次没有人看到王妃,王妃的房间里依旧有许多人在伺候着,侍女进进出出端着饭菜、清水,王妃依旧不见元隆,元隆习以为常,便少有过问。

  府中守卫、下人的清查需要在他们全都有事可做的时候,无人告假的时候,逐一排查,王妃的一副侍女打扮又有几人能认出呢?她跟在一位侍女身后,谎称是给王妃买点心去,府中守卫岂敢过问,于是,楚王妃子车瑛便在这种天时地利的成全下离开了楚王府。她说服侍女协助自己的理由是她想要去郊外探望自己的儿子,但又不想惊动王爷,下人们明白王妃和世子母子情深便没有多想,反而帮着子车瑛逃出生天了。

  镇南王本为将门世家,是前齐武帝麾下的功臣,协助武帝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受封镇南王,成为整个大齐唯一的异姓王,若没有后来的定坤王白炎,恐怕镇南王的名号始终是威震天下的。如此将门出身,王妃子车瑛自然是从小习武,身子骨还不至于弱柳扶风,在府中静养数日已经恢复了元气,此时一路难逃,荆州城早已是身后远景,官道上风尘仆仆,来往行人客商,哪顾得上这样一个女子,可如此美妇还是被一群人盯上了。

  元隆从未听说天机卫的存在,他不知道他所认为的眼线便是遍布天下的天子耳目——天机卫,他更不可能会知道天机卫藏身于何处,或许荆州城集市上的小贩便是天机卫的人也说不定。从子车瑛离开楚王府的一刻起,天机卫便跟上了子车瑛,与其说是盯着楚王府每个人的动向,不如说是帮着子车瑛逃跑。上一次子车瑛取道南屏山,结果体力不支被抓回,这一次她干脆走官道,因为她知道,官道不仅是官家行道,更是人群密集,或许不是人人都会在山道上独行,但官道绝不会闲置。

  为了防止自己的容貌被人认出来,子车瑛遮上了面纱,时而骑马,时而步行,颇像是一位行走江湖的女侠客,谁又会知道这是出逃的楚王妃呢?天机卫乔装混在行人里,如果子车瑛留意周围,会发现有几人始终和自己同行,似乎有着同样的目的地,可子车瑛所防范的只有楚王府,其他的反而没有多想。已经出了荆州,前方便是鄂州,子车瑛南逃的路线和林天下返朝的路线不谋而合,只是林天下有师傅在身边,一切放心,子车琰形单影只,纵是将门虎女也是心有余悸。

  她爱她的丈夫,只是她的丈夫让她觉得可怕,这么多年,没有儿子,她只希望能和元隆过着平静的生活,守着荆襄九郡,甚至不奢望有多大的恩赏,可元隆偏偏要与朝廷为敌,妄图染指国器,她子车瑛不光是元隆的妻子,更是镇南王子车氏的血脉,父兄两代忠君报国,镇守南疆,绝无二心,怎能到她这里毁了两世的清名。她猛然觉得自己不够爱元隆,举案齐眉、如胶似漆的相处没能浇灭她心里的对于家族的归属,她身上流着子车氏的血液,她的心终究是靠向了家族的执着。

  当年白炎覆灭大齐,改换江山,镇南王子车氏举族效忠白氏皇族,不是因为不忠于前朝,而是因为先父镇南忠武王子车东亭的一念思量,长兄子车琏和二兄子车琰的劝谏,江山改姓,百姓归心,无一处涂炭,白炎虽然为情而起兵,却终究能匡扶社稷,一众忠臣良将,又岂是敬帝元和所能比拟,若他白家能让江山稳固,再现盛世繁华,镇南王子车氏一族背负首鼠两端的骂名又有何惧。如今天下承平数十年,南通百越,西域拱服,子车瑛又怎么能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逆天而行,如果这一切终究会发生,子车氏绝不会忘记自己的初衷。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八十四章 归途艰难(上)
  “咴~”

  虽然逾轮日行千里,脚力了得,但我也耽搁了数日才出了天阑城,因为贴了假胡子,没人认出我来,否则便真如师父所说,招摇过市,人人喊打了。我勒马北望,旌旗招展,前头就是乾都了,极目远眺,那样一个小城,尚不足皇城天岁的一半大,却成了兵家必争的漠北门户,百年来震慑北疆,还成了我大周的龙兴之地,真是奇了。

  连日赶路,一身风尘,师父给我置办的便装沾了不少泥渍,就算是久在行伍,身上的这股汗臭味也已经让我自己都吃不消了,进了乾都可得好好洗个澡,否则,如何上战场。

  乾都城门近在眼前,却是重兵把守,只进不出,看来非常时期,人人的神经都是紧绷着的,我下了马,步行到城门口,果然,被拦了下来。

  “站住!哪里来的?”

  我低着头,“垅江口。”

  卫兵面面相觑,又朝我道:“抬起头来!”

  我抬起头看着他们,两个虎头虎脑的大男人对我上下打量,却不给个痛快话让我进去。

  “叫什么名字?”

  “林天下。”

  “什么?”一个卫兵率先拔出佩刀指着我,接着其他守卫也陆续如此,“叛国逆贼林天下,人人得而诛之,还敢来乾都!”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这个“屎盆子”算是脱不了干系了,我不能在这里和他们硬碰硬,还有正事要办,只好正声道:“我要见燕王和魏国公。”

  “拿下!押去面见王爷和公爷!”

  就这样,我被五花大绑,押解进城,那个傻大个的卫兵牵着我的逾轮,我看的出来我的逾轮兄弟对这个家伙也没有好感,似乎随时准备踹他一脚。全程的百姓都对我指指点点,当然,这还不算,领头的护卫竟然大喊:“这就是叛国投敌的反贼林天下,深受皇恩竟然投靠楚王,人人得而诛之,死不足惜!”

  这么一喊不要紧,方才还不明所以的老百姓纷纷对我破口大骂,朝我扔臭鸡蛋和菜叶子,我招谁惹谁了啊,来投军打仗还受这份罪!可我又不能还手,更不能还口,毕竟他们有理,我的确是投靠了楚王,的确是叛国了,可这一切都是受命于当今圣上,这一层原因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吧!

  “杀了叛贼林天下!”

  “杀了他!”

  “叛国贼该杀!”

  ……

  唉,有这份热血,我大周何愁不能北定戎狄,南平荆楚啊!如此招摇过市,下不为例吧!

  燕王府。

  我从未来过燕王府,如果昌平在就好了,我就不用挨那么多臭鸡蛋和烂菜叶子了,至少还有人可以和我分担一下。现在这一身气味真是令人侧目啊!

  燕王府虽然是个王府,却只能算得上是个公侯府邸的规模,它没有楚王府的奢华,毕竟燕王没有元隆的狼子野心,倒是府中花草丛生,假山奇石,亭台轩榭,别有一番雅致,可称得上是北国奇园。这小苑春回,江南可见,北国亦可见,我这一身菜叶和臭鸡蛋,身在其中,有些煞风景啊!

  王府正厅也不过寻常摆设,厅中四人围坐在案旁,像是在议论些什么,为首的面朝大门,苍颜鹤发,只用一枝束发玉簪穿过发髻,身着玄灰长袍,面容威严,那应该就是白昌平的祖父,燕王白元熙了。我这一身污浊,自然是不能进屋的,只是被按在阶下,他们则进屋禀报,不一会儿,四人的目光都看向我,而这,正是我想要的。

  “天下!”“三弟!”

  我没有想到最先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两位兄长,但也难怪,许久不见了,难免喜悦,可接下来的二位就不好对付了。

  “院中说话!”老燕王年事已高,依然声音洪亮,这命令一下,我又被两个人拽进了庭院里。

  魏国公曾是我在博宏馆的教习之一,自然认得我,只是他没想到再次见到我会是在这里,而且我还如此狼狈,不由得多看了我几眼。

  “叛贼林天下,来我乾都有何贵干?”燕王背着手,问道。

  我看了看两位兄长,他们一声不吭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或许他们惊喜于自己的兄弟还活着,可这叛贼的罪名到底是坐实了。我单膝跪下,低着头道:“请王爷给在下松绑,在下有要事相告。”

  燕王看向魏国公,魏国公沉默了一会儿,道:“林天下毕竟曾是我的学生,为人处事自然有所了解,不妨听他有何说辞。”

  听到魏国公此语,两位兄长赶紧上前为我松绑,还不时皱皱眉头,我知道我身上的气味实在是太复杂了。

  “有何事,说吧!”

  我用手在身上蹭了蹭,从怀中取出套着红黑相间盘纹绸袋的圣谕,然后高高举起,站了起来。

  身为大周之臣,怎会不认得此物,见圣谕如见圣上,他们四位赶紧跪下,高呼万岁,我随即清了清嗓子道:“奉圣谕:着令林天下为镇国定坤大元帅,即日携虎符及谕旨北上,号令三军,扫荡三族,安定北疆,早日凯旋。此谕!”

  “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燕王似乎有话要说,我便将圣谕双手奉上,燕王认真浏览后,竟哽咽起来,“定坤……定坤……亏陛下仍不忘先皇啊!”

  没想到老燕王的反应和师父如出一辙,看来我永远不会明白这一代人对于太祖皇帝的怀念是怎样的根深蒂固,对于前朝旧事仍旧念念不忘。我上前一步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老燕王死死地盯着,他握着圣谕的手有些许的颤抖,“林天下,你见过陛下了?”

  “是,是啊,否则假传圣旨的罪名,我可担不起。”被老燕王这么一盯,我倒有些底气不足了,见眼前都是忠臣良将,便又道:“老王爷,公爷,当初林天下投靠楚王只是权宜之计,只为探查荆楚动向,如今漠北有难,我林天下受陛下所托北上抗敌,协助二位,我林某人再怎么不明就里,也绝不会做出叛国投敌之事,请二位明察。”

  二位兄长也上前道:“王爷,公爷,我二人与林天下情同手足,相知共事数载,深知其为人,他绝不可能叛国通敌。”

  “好了!”老燕王打断了两位兄长的话,“陛下以先皇当年封号为将军之封号,可见陛下对将军之信任,本王无话可说,但本王想问,将军可有行军打仗的经历?”

  “这……”我一时理亏,如果在飞骑营和禁军的行伍经历不算的话,我真的从未领兵打过仗,“没有。”

  这下两位前辈就有些犯难了,魏国公捻须道:“陛下让一个从未领兵的人统领三军,这……意欲何为啊?”

  老燕王忽而踱步起来,在我面前停了下来,“令师是当朝丞相子车琰?”

  “正是,晚辈与义兄何权曾受教于子车丞相。”

  燕王瞥了一眼何权,又道:“子车丞相以何相授?”

  “方外之影和无铁刃。”

  魏国公和老燕王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开国功臣之中,唯有子车丞相和魏国公能使出断魂笛,而这方外之影虽也有几位将领习得,但都不算精进,如今这后生竟然得到了子车琰的倾囊相授,可谓是独步天下。

  “如此……”老燕王环顾其余三人,接着四人一同对我抱拳道:“我等唯大帅之命是从!辅佐大帅,荡平三族,安定漠北!”

  这场面真是让人感慨万千呐,我林天下一介后生,竟然让开国燕王和魏国公马首是瞻,只是,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在整军备战之前,可否让晚辈先洗个澡,我可不想在三军将士面前一身臭鸡蛋味。”

  “哈哈哈,这个好说!”四人竟笑话起我来了。

  荆楚·楚王府

  “王爷,不好了,王妃不见了!”

  元隆猛地站起身,圆睁着双眼,愣了许久,但还是下令:“封锁荆楚,抓住王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妻子竟然还是逃了,原来所有的伤心都是伪装,为的只是离开自己,去向自己的兄长告密。这么多年的结发之情竟然比不上她子车氏一族所谓的忠君报国之大义,可是哪有什么忠君报国,白炎灭齐之时,镇南王的勤王之师在哪里,子车氏的赤胆忠心又在哪里,还不是充耳不闻地蹲在岭南坐山观虎斗。若要说国恩,元氏皇族可曾有亏待过镇南王一家,大齐唯一的异姓王,坐镇岭南三江之地,可谓封疆大吏,王爵世袭,位同三公,结果呢,还不是成了新朝的忠臣。他们果真是忠于自己的国吗?其实不然,他们不过是忠于自己的家族安定,他们所谓的“忠君爱国”,这“国”是谁家天下他们都可以不管,只要子车氏一族绵延不绝,只要他们的王爵未被削除,他们都可以腆着脸皮跪在新朝的旗帜下高呼万岁,煞有其事地表忠心,祈愿王朝万年无期,可最终呢,江山鼎革从未停止,真正万年无期的反而是他们。一国臣子如此,百姓又何尝不是这样呢?管你天子姓甚名谁,他们可以习以为常地跪拜,但还是习以为常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天高皇帝远,自己的善恶无法被昭彰,于是肆意妄为,只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视国法如无物,民如此,官如此,百年积蓄,终究会爆发,自己矢志不渝的复国大业之下,终究是养着这样一群人吗?

  元隆推开了养子林骜的房间,虽然这个年轻人在这里居住的时间不长,但毕竟那是一个令自己感到欣慰的年轻人,尽管这样一个看上去瘦弱的年轻人也许比不上习武之人健壮,但他的聪慧和敏锐让自己觉得所有的一切都还有希望。若是得了江山,还可以传给那个人,哪怕只是义子,可那一声“父王”听起来令人舒畅,这毕竟是元隆期盼了一辈子的称呼,就算出自一个异姓人之口,也是安慰的。他可以让大齐的江山继续延续下去,宗庙香火,祖宗基业,总之一切的梦想都可以实现,父亲失去的君临天下的权利,可以在自己的身上弥补回来,可是这样一个希望也破灭了。

  元隆望着墙上林骜手书的唯一一幅字,“雷鸣瓦釜”四个大字笔力遒劲,自成一体,元隆的脑海里忽然浮现起那样一个画面,那个年轻人初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的画面,吊儿郎当的样子真不像是个士子,或许他也觉得自己难堪大任,所以才写下了这四个字来调侃自己。“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如此玩笑,又岂是等闲之辈可以开的呢?可是他还是想念那个只当了自己的儿子不到几年的年轻人,那段时日里元隆觉得这样的家才是完整的,一家人坐在一起其乐融融,而这种感觉已经离自己太过遥远,仿佛是上辈子发生过的事了。

  “燕雀融融,不堪鹄志。人世可欺,伤怀何怨?”

  元隆沉吟了片刻,离开了这间屋子,阳光照在这个人的脸上,像在搜寻着什么,而他也是自得其乐地承受着,可是拂袖离去时的一声叹息,却唯有他自己可以听到。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八十五章 归途艰难(下)
  “快,封锁官道,城门排查!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人物!”

  大队兵士从城中穿过,荆楚各城池开始戒烟,进出百姓一一搜身,校对画像,但凡可疑的全部拿下,而这其中,以荆楚南部各城为主,就连荆北的驻军都被调用。白昌平已在归途之中,见到这幅景象便能猜得几分,如此兴师动众,若非朝廷打上门来,就是王妃再次出逃了,可随行的护卫毕竟是荆州城中驻军,未得命令不得轻易调用,于是他也只好看着这些将士们为了找一个女人而心急火燎的样子。

  荆北驻军如今已经散回各城,上官和的官职不过是个协领,无权调动军队,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听闻王妃不见了,元隆下令封锁荆楚,可他还是觉得可笑,如此动作,除非王妃是个傻子,否则总是会有对策的。想来书信送出已经有些时日了,三族联军应该已经让朝廷焦头烂额,无暇南顾,他无心置白昌天于死地,只想让他遇到更多的麻烦,越是自顾不暇,就越是让人畅快。

  而此时的子车瑛已然绕过了鄂州城,向江边而去,她知道元隆已经发现了自己出逃的事实,可元隆到底只是封锁荆楚,绝不敢封锁长江,否则必定惊动镇南王的水师,镇南王知道了,朝廷自然也就知道了,届时楚王和朝廷不撕破脸都不行了。可是去往渡口的路上总会遇上卫兵,若是排查起来难免露馅,看来只好昼伏夜出了。

  由于戒严,江岸各处渡口来往商船都遭到了搜查,然而元隆自己都无法估计王妃的动向,或者,王妃此时会在哪里,荆楚腹地,还是已经抵达了江边。一向与民无犯的元隆此次连民居寺观都不放过,可是接连三天,依旧是一无所获,而子车瑛也已经在一座坍毁的破庙里蜷缩了三天了。

  天机卫的人一路跟随,暗中保护,明知王妃身在破庙之中,便埋伏在周围的树林里,春夏之际,荆楚夜间多蚊虫,这些天子耳目被叮咬得够呛也不能吱声,更深露重想要生火也不可为,只等着王妃何时能够出来,寻得一个逃出生天的突破口。或许子车瑛本人也没想出有什么办法,整整三天,蜷在破庙里,以自己猎来的野物为食,夜晚宵禁之后才敢出来透透气,这样的日子,她这一生都未曾遇见过。

  入夜,星空璀璨,虫声悠长,子车瑛裹紧了身上的衣服,蹲在火堆旁发愣,火光映照出她娇好的面容,可脸上的忧愁之色却未曾散去,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距离自己的兄长也只有一江之隔,在丈夫和家族之间,她还是选择了家族,这一去再也无法回头了,哪怕元隆恨绝了自己。她还是会有些许怀念元隆的怀抱,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那个男人无可挑剔的爱意,尽管自己没有……他还是没有嫌弃,没有纳妾之举,近三十年来夫妻恩爱,举案齐眉,成为佳话,可这一切都被他的野心给毁了。她忽然觉得自己根本就不了解自己的枕边人,她以为他年华老去,可以安然度过后半生,可谁料,他已经不甘心了一辈子,从孩童到成人,他要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哪怕毁了这盛世。

  火堆里的火光渐渐消减下去,子车瑛仍没有睡意,她站起身来,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举目四望,这地方一定会有出路,哪怕,是一叶扁舟都好啊!天已经渐亮,待鸡鸣之后,城门大开,排查又将开始,那么又将熬上一夜,莫非她要在这里干耗下去吗?

  子车瑛慢步过丛林,见到不远处的江边停着一只渔船,她忽而眼前一亮,快步跑过去,在接近民居时往窗口望了望,没有灯火,看起来没有人,便推着渔船,揭开了锚,爬了进去。

  “站住,我的船!”不知从何处跑出来一位壮年男子,紧紧拉着系着船的麻绳,一脸怒气。

  “船家,请借我渔船已用,他日必有重谢。”子车瑛恳切地望着男子,试图挣开他的手,可无论子车琰如何用里,男子都没有松手的意思。

  此时,又出现了几个男子,他们纷纷指着子车瑛道:“你是什么人,竟然偷我大哥的船,难道你就是王爷全程追捕的王妃?”

  一见自己的身份被看穿,子车瑛有些焦急起来,她吃力地抡起木桨砸向几人,他们躲开了,眼见着前方已经有一队人马追来,子车瑛不论那几人是否苦苦相逼,只是用力地划桨,企图挣脱他们的纠缠,早些离开。

  忽然,方才拦住去路的男子猛地一推渔船,道:“妈的,这个女人劲儿还挺大!”

  子车瑛差异地看着几人,但又见卫兵逼近,便划着船远离了江边。

  “停住!王妃!”这对人马刚要张弓射箭,却被那几个男子阻止了,面对几个手握兵刃的男

  子,他们根本没有防备,再加上人马不多,便有一人给最近的城池发出了信号。那几人知道不久就会有大队人马赶来,若是恶斗下去绝无胜算,便跳入江中不见了踪影。

  随后赶来的人马只能远远看着子车瑛消失在视线里,追查无果,回去复命之时无疑就是一场暴风骤雨。

  见到自己已然脱离了追捕,子车瑛松了口气,如此沿江而下不出几日就可以到达岭南的渡口了。正沉思间,一只手抓住了船沿,子车瑛吓了一跳,接着,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是你?你不是……”但见那人如此吃力,子车瑛便上前将他拉了上来,于是,接连这几个人都上了船,这些人正是方才阻拦自己去路的兄弟几个,此时却一路沿着自己的线路游到了这里。

  为首的壮年男子喘了口粗气,吐了几口水之后,爬了起来,对子车瑛抱拳道:“方才权宜之计,望王妃恕罪!”

  其余几人也纷纷跪下,子车瑛不解地道:“你们是何人?为何认得我?”

  “我等乃天机卫的人,受上头指令,护送王妃安全抵达岭南。”

  子车瑛怎会不知天机卫的大名,只是这些人一向神出鬼没,藏于人群之中,根本无法辨别,没想到这些人神通广大,能够找到自己的藏身之处,“多谢各位壮士,子车瑛没齿难忘。”

  “王妃哪里话,待王妃抵达渡口之后,我等便会离去,其余事务,王妃自行处理。”

  “好。”

  楚王府

  元隆阴沉着脸倚在桌边,方才已然喝退了所有人,胸中愤懑却还是无处消解。王妃到底是顺利离开了,还得到了神秘人的帮助,这些人又会是谁呢?他们又是从何得知王妃出逃的动机的?自己的府中到底藏着多少双眼睛,这些眼睛背后的主人会是谁?朝廷,皇帝,还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丞相子车琰。

  “王爷……”

  “本王不是说过了,不许打扰!”元隆不耐烦地看着别处,极力忍住怒气。

  “启禀王爷,白监军回来了。”

  白钊平回来了?自己如此大动干戈,白钊平也应该知道几分了,这个和自己的义子林骜形影不离的年轻人总是出奇的聪明,却又不动声色,颇为神秘,听闻自己可以前往荆北,二话不说便去了,看起来和林骜的颇深,如今这位一个情感链条断了,这个人还会忠于自己吗?更重要的是,他的姓氏——白,这可是大周国姓,他与朝廷会有关联吗?或者他就是那双眼睛?

  “让他进来。”

  白钊平整了整衣冠,稳步进屋,给元隆行了大礼,他也知道元隆正在气头上,便一言不发,等待元隆先开口。

  元隆看着跪在面前的年轻人,皱了皱眉头,他到底还是太干练了,像林骜,但却比林骜更深沉,“起来吧!”

  白钊平站起身,注视着元隆,目光深邃,古井无波,元隆无法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任何东西,白钊平也不畏惧元隆的直视,只要上官和不在这里,只要上官和不把自己认出来,一切都好办。

  “想必你也知道了,王妃逃了,倘若她见到了镇南王,那么这纸也就包不住火了,钊平,你有何对策?”

  白钊平紧锁眉头,一副思考之色,不过他思考的不是对策,而是元隆,元隆既然下定了主意要和朝廷一决雌雄,那么又何必遮遮掩掩。想来,他已经卧薪尝胆了几十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如果还不正面交锋,恐怕他自己都要着急了,如此,他又何必苦苦阻拦王妃南归呢?林天下想必已经抵达前线,北疆胜算又多了几分,此时元隆坐不住了,他在急什么,朝廷无暇南顾之时,他大可以摆开阵势,如此掩饰,不像是他的作风啊!

  “卑职……暂时无计可施。”

  元隆冷哼了一声,“罢了,下去吧!”

  白钊平退出屋外,正好和巡视的冷兕对上,冷兕的表情还是冷硬的,只是在目光中多了几分敬重,白钊平看得出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冷兕如今的眼中钉只有上官和,暂时还怀疑不到自己身上,如此也好,有人拖住上官和,他就不会有机会深思林骜和白钊平的身份了。

  白钊平朝冷兕点了点头,冷兕抱拳回敬,这府中的守卫忽然多了起来,看来,元隆也在思考下一步打算。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八十六章 天子心意
  清明已过,南国绵绵春雨,北地却只是万里乌云的晴日,这满园的的桃李海棠,早已是竞相开放,花香入户,长夜清幽,沁人心脾。若非被幽禁于此,恐怕伍云璇会流连于庭院,赏花玩乐,等候那人归来。时而与下人们闲谈,时而在那人的书房中寻得几卷古籍,细细品读一番,好知道那人除了洒脱不羁的表象之外,还有怎样不同的心魂。可此处不是将军府,自己也无法随意走动,只能在这方寸之间自得其乐。

  午后,阳光斜照入窗,云璇于桌案边斟了一杯清茶,这茶本应是南国所有,后被引为药用,不知何人偶然间觅得了几许妙法,将清水泡之,竟成了绝佳饮品,一时间江北百姓官宦也竞相购买,茶树一时成为农家种植首选,茶商也进入了皇商的行列。早先在侯府时,父亲颇爱饮茶,自己也深受其影响,如今在这员外郎府,若不是这白水清茶,恐怕日子要无趣许多。

  想来自己已经被软禁了数月,在这期间,赵怀德屡屡求见,都被拒之门外,王瑜偶尔前来问询,也都是败兴而归,倘若再谈及林天下,二人难免争辩起来,如此,王瑜来的次数也就少了些。倒是那位林天下的结义兄长王瑕总是前来拜会,这茶正是他送来的,身为如今大周朝廷唯一的皇商,王瑕也算是富甲天下,这区区茶叶又哪里难得倒他,只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云璇猜不透王瑕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只能万事谨慎,哪怕是深夜也是紧闭门窗,以防不测。可是这日,王瑕还是来了。

  当照射进来的阳光被一个人影挡住时,云璇便有些不悦,她抬起头看着来人,目光冷漠,可来人还是笑容可掬。

  “云璇姑娘,别来无恙,几日不见,一向可好啊?”

  “托几位大人的福,还好。”

  王瑕见云璇不再言语,便径直走进来,在云璇身边坐下,伸手想触碰云璇的手背,云璇一个激灵躲开来,站了起来,“有什么事,直说吧!”

  “我听说,楚王世子林骜暴毙身亡,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就是我的兄弟林天下了,听闻此事,我心中悲痛万分,说起来,你与三弟虽然还没有成亲,但至少也已经是长辈默许的未婚夫妇,如今遭此横祸,实在是可怜,我身为兄长,不能为贤弟分忧,只希望能够代他好好照顾弟妹你啊!”王瑕也站起身来,双手扶上云璇的肩膀,低声言语道。

  云璇嫌恶地挣脱开,背对着王瑕道:“林天下生死不明,你这话为时过早吧!”

  王瑕笑道:“我知道弟妹你对三弟一往情深,可若是三弟还活着,他定然不愿意看到弟妹孤苦一生……”

  孤苦一生?云璇在心中冷笑了一声,她原以为只是赵怀德对自己贼心不死,没想到王瑕也是

  如此,难怪林天下极少提及这位二哥,只是和长兄何权共事,当初父亲所言,无商不奸,果然不错。

  “倘若……”王瑕绕到云璇面前,接着道:“倘若弟妹愿意下嫁于我,我将对你一心一意,决不辜负。”

  倘若此言出自林天下之口,恐怕云璇此时已是心迷神醉,只是面前这个令人作呕的人假惺惺的,只为了得到自己,不知是为了欺侮林天下,还是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总之,他都是令人恶心的。

  “我相信天下没死。”云璇傲气地扬起头,看着王瑕,嘴角露出一丝坚决的笑意。

  王瑕又道:“我王家世代皇商,富可敌国,绝不会委屈了你,如今我身为朝廷命官,更不会屈就了你……”

  说着便要握住云璇的手,云璇一时气急,反手将王瑕的手臂错到身后,王瑕吃痛大叫起来,云璇不理会,又在其身后抬脚踹了一下,王瑕撞到门上,一屁股坐在地上,十分狼狈。想来王瑕也是习武之人,本不应该如此不堪一击,可他低估了云璇,一位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哪里知道她身为镇远侯之女,身手自然了得,失策之下,只能讪讪离去。

  云璇望着这个地方,忽然有一种冲动,她想要出去,去找那个人,无论生死,如果他还活着,就陪在他身边,陪他建功立业,如果他死了,就寻得他的尸身带回故里,无论怎样,决不能再在这里耗下去了。其实自己本可以轻而易举地逃出去,只是之前有所顾忌,害怕自己成为有心之人要挟林天下的筹码,如今林天下生死未卜,只需寻得一个时机,便可以离开了。

  天岁城·大相国寺

  在相国寺已然休息了有些时日,朝政交给亚相梁恒,白昌天或许是不够信任,常会让天机卫将最新的奏章送过来,以及亚相所发布的政令。之前出宫回来的路上所见到的种种,白昌天心中有数,如此征兵只会适得其反,朝廷多少年不曾用兵,百姓安乐惯了,突然生出战事,征兵本没有错,可梁恒太心急,征兵令太苛刻,反而成了百姓怀疑朝廷的理由。前方战事依旧没有进展,林天下北上也应该抵达乾都了,为何还不开始备战,究竟在拖延些什么?还有荆楚,白昌平再没有送出什么消息来,这也就意味着元隆暂时没有动作,可越是安静,就越是让人觉得心中不安,说是修养,白昌天的心里却没有一天安稳过。

  国师本无大师本该尽知天下事,却不献一策,白昌天有问起,他也不过是劝其稍安勿躁,可真的,安静太久了,就怕当自己万事俱备,亟待大展宏图之时,反而看到四海无事,只是自己在自娱自乐,难不成要让全天下都在看天子的闹剧吗?

  桑霖在门外轻轻叩门,道:“陛下,司徒大人求见。”

  白昌天自然记得这些老臣,大司徒鲁国公陆无涯,开国老臣中几个思虑周全而不急躁者之一,包括他在内的老臣们对梁恒看不顺眼,这些白昌天都看在眼里,可这些老臣还是谨遵政令,他们顾忌的就是皇家的面子,当初他没有阻止梁恒的征兵令,也没有像其他人在背后那样对梁恒恶言相向,因为他始终顾着的是先皇的面子,当今天子的面子,他们效忠的是朝廷吗?不,他们效忠的是白氏皇族所统治的大周王朝,换了别人,他们绝不会姑息,这是在两军阵前激励出来的忠心,也是对先帝知遇之恩无可动摇的报答,相较于那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这些老臣反而相对来说更可靠。

  “请老国公进来。”

  “遵旨。”

  一位素衣长袍,须发皆白,目光炯炯的老者站在门外,听闻召见,便恭顺地走了进去,接着桑霖关上了房门。

  “老臣陆无涯叩见陛下。”

  白昌天站起身扶起了陆无涯,道:“老国公请起,这里没有其他人,老国公就当朕是个虚心受教的晚辈即可。”

  陆无涯正了正衣冠,站了起来,又在白昌天的示意下在其桌边坐下,缓缓地道:“陛下是君,老朽是臣,君臣之礼不可废。”

  “老国公此来有何要事?这山路崎岖,老国公一路辛苦,若无要事,莫非是来探望朕的吗?”

  陆无涯朝白昌天作揖道:“陛下,老臣随先帝开疆拓土,戎马一生,承蒙陛下不弃,位列三公,参议国政,如今戎人犯边,荆楚生祸,老臣恳请陛下准许老臣率军北上增援大军,共敌仇雠。”

  白昌天拍了拍老国公的手,道:“国公心意朕明白,只是朕已派遣林天下北上统领三军,再加上魏国公和燕王的大军,以及几位大将共同抗敌,不愁北地不安。”

  “林天下?”陆无涯念叨着这个名字,“莫非是当年陛下破格提拔的那位大闹博宏馆的年轻人?”

  白昌天点头。

  “当日虽同殿称臣,老臣却没有留意,而后听闻此人叛国通敌,投靠楚王,如今怎么……”

  “这都是朕的权宜之计,深入荆楚,探听虚实,如今元隆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此为后事,北地要紧,因此朕让林天下北上抗敌。”

  陆无涯再次站了起来,跪下道:“臣请命陛下调遣,只要老臣还有一口气在,誓死守卫大周疆土。”

  话音刚落,桑霖又回报道:“陛下,齐国公的两位公子求见。”

  “传。”

  由于是在宫外相见,所有人皆身穿便服,赵承一身青色长袍,发髻用紫玉冠束起,脚踩绣云靴,腰佩玉佛,而其弟赵广似是刚从军中出来,还未来得及换下军服,便前来求见天子,二人进了佛堂便行大礼。

  “你二人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呐!”

  赵承道:“我等有事求见陛下,不想二伯父也在这里。”

  “何事?”

  赵广抢先道:“我兄弟二人想出征北伐,为陛下分忧。”

  白昌天大笑着看向陆无涯,陆无涯捋捋胡须,对二人道:“你二人有意出征,齐国公知道吗?”

  兄弟俩面面相觑,“家父不知。”

  “那朕可做不了这个主,两军阵前你死我活可不是儿戏,这样吧,你二人回到飞骑营,继续做统领,听候调遣。”

  “陛下……”

  赵承打断了弟弟的话,抱拳道:“既然如此,我等遵旨。”

  赵广不甘心地看了看大哥,只能低头不语,陆无涯领着二人告退离开,而此刻,桑霖走了进来。

  白昌天见桑霖神情烦闷,便道:“发生了何事?”

  “陛下,当日国师让陛下小心祸起萧墙,如今陛下离宫日久,卑职怕日久而生变,况且几日前臣奉旨回宫,遇见太后,太后甚是思念陛下,这朝政总是交给亚相也不是个办法啊!”

  “那你的意思……”

  “臣请陛下回朝。”桑霖跪下道。

  白昌天道:“朕自有主张,你不必担忧,只要梁恒老老实实地守他的亚相本分,朝政还不都在朕的掌握之中。”

  桑霖见白昌天并无回宫的想法,便退了出去,其实这国势动荡,人人自危,白昌天又怎会不知,只是他得放长线钓大鱼,愿者上钩啊!
第二卷·赤子的征途 第八十七章 手足国事
  荆楚·楚王府

  越是平静的水面,泛起涟漪时便越是明显,至少白昌天是如此认为的,而元隆也深知此道理,可是他们都萌生出了一丝不可思议的默契,敌不动,我不动,于是,满朝文武各地藩王公侯都拭目以待的朝廷和荆楚的较量迟迟没有动作,反而是漠北的烽火燃到了长城之下。

  王妃逃脱之后,元隆开始不知所措,似乎这是他所始料未及的,与他起初的预谋不符,因而,他忽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几日前对白钊平的问计,实则是他的真心所问。这局已然摆开,接下来的一步却停住了。

  “王爷。”

  白钊平在回府之后的第四天,忽然前来求见元隆,元隆惊喜于这手底下唯一的智囊总算有所谋划,便拨冗接见了。

  元隆沉默了半晌,等待着白钊平开口,可白钊平似乎摆起了谱,始终不发一言,元隆有些沉不住气了,“钊平,有何计策?”

  他到底是沉不住气了,白钊平心中暗喜,但还是不露声色地道:“王爷,卑职荆北练兵归来的路上一直在想,王爷此番如此动作,必然已经惊动了蜀王,王爷对蜀王怎么看?”

  元隆定了定神,道:“蜀王元安,本王的二叔,当初虽为嫡出,但到底才不如人,没有问鼎国储之位的资格,况且他一向安分守己,没有太大的野心,这也是为何白炎篡齐之后他能够二话不说归降朝廷,不仅未损一兵一卒,还保住了王爵,本王此番练兵,本来就不在意是否惊动他,就算惊动了,他敢拿本王如何?”

  话音落,白钊平点点头,低头不语,想来这叔侄之间并无太大过节,若要真的排查起来,元隆无非就是责怪这位叔叔的软骨头,可除此之外,几乎没有接触,如果……

  “倘若卑职建议王爷以蜀中为突破口,趁乱取下蜀中,如此便有了几乎三分之一的江山了。”

  元隆闻言大惊,他怔然地望着白钊平,白钊平几乎可以看到他些微颤抖的胡须,可他马上便没有了惊诧之色,恢复了平静,在房中踱步起来。

  “你让本王,夺取亲叔叔的封地?”

  白钊平笑了笑,道:“封地?王爷,蜀王的封地是前齐武帝给他的,如今可是在大周朝,他这个挂名的封地实则是朝廷的版图,朝廷几时想收回便收回了,甚至王爷您的封地也是如此,既然同是天涯沦落人,还计较什么叔侄情分呢?”

  “白钊平,看不出来你也如此狠?”

  “王爷不要忘了,当初王爷的父亲楚孝明王元曜对前齐宣帝低三下四的时候,他这个做亲兄弟的又在哪里?”

  父亲似乎是元隆心中永久的痛楚,既不能被轻易提起,又不能随意地忘却,那是他幼年亲眼目睹的耻辱,没有杀戮,却胜似杀戮,也正以如此,白钊平才相信,这会成为元隆下定决心最大的理由和出师之名。

  元隆回头沉声道:“钊平,你去安排吧!”

  白钊平领命离开,元隆终于要开始他的计划了,唯有元隆有所动作,朝廷才算是出师有名,只是为了挖取这块毒瘤,不得已挑起他们一家子的仇恨和嫌隙,最终甚至有可能同归于尽,可在社稷存亡面前,小我是非又算得了什么呢?

  镇南王辖地·衡州

  衡州自古位于三湘腹地,远眺长江,为南北枢纽,而在前齐武帝之时,成了武帝麾下功臣镇南王子车东亭封地之首府,数十年来,商路疏通,往来货船,络绎不绝,当年太祖白炎下江南之时曾取道衡州,曾经盛赞衡州是“岭南八州珠玉之地”,这八个字也由时任亚相的子车琰亲手书写,镌刻在镇南王府的影壁之上,成了世代景仰的佳作。

  可是子车琰离了故土,功成拜相以来便少有回乡,镇南武王子车东亭去世之后,长子子车东亭继任王爵,奇怪的是,子车琰云游天下,却极少面见兄长,反而只是在岭南的土地上逗留片刻便离去,乡人反而认不得所到之人乃是大名鼎鼎的丞相子车琰,只道是个外乡人,无人相问。

  前齐崇宁五年,敬帝下旨开市,各州设监市使,延长昼市和夜市的时限,此律一出,市井之上便更加热闹,衡州作为岭南首府,自然人声鼎沸。可这人群之中却有一人,面容憔悴,牵着马缓步走着,不时在面摊前逗留,却又无奈离去,她便是沿江而下,返乡寻兄的楚王妃子车瑛。昼夜兼程,再加上天机卫提供的快马,几日之间,她便抵达了衡州,再次踏上故土的子车瑛既没有百感交集之意,又没有荣归故里之名,反而置身于市井之中,无人知她的显赫身份,哪怕是路人也无暇侧目。

  出了荆楚,乘舟南下,昼夜快马加鞭,她不知道已经走了多少路,当初嫁入荆楚时只觉得时光倏忽,如今脱离那个地方的时间,怎就如此漫长,山路崎岖,官道遥遥,江水滔滔,若非天机卫的人一路护送,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坚持到这里。前方的巍峨府邸便是镇南王府了,她还记得门前的一对石狮子,那座刻着“文官下脚,武官下马”的石碑,那笔力雄劲的“敕建镇南王府”六个大字,以及,在那个地方度过的青葱年华。

  功振朝纲的父亲,年少有为的大哥,位极人臣的二哥,天下人人敬重的镇南王府,可这其中沉淀了多少不可说的是与非,对与错,又该由谁来评定呢?

  子车瑛终于走到了自家门前,她望着那副匾额,迟迟无力踏出那一步。

  “站住,王府门前不得逗留!”

  子车瑛看着面前的两个年轻守卫,想起自己的年纪,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反而连自己的家都进不去了吗?

  “我想见镇南王爷。”

  两个守卫面面相觑,道:“你是谁,我好进去通报。”

  “我是子车瑛,我想见大哥。”

  “子车瑛?没听说过,谁是你大哥?”

  “镇南王子车琏,我要见他。”话音刚落,子车瑛忽然想起自己出逃匆忙,没有带上任何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物件,忽然目光一沉,有一丝默然,原来这世间的人还比不上一个冷冰冰的物件。

  两个侍卫没有了耐性,“冒名认亲,还敢直呼王爷名讳,胆大包天,我看你是个女人不和你计较,快滚吧!”

  子车瑛应当在这两个侍卫面前又哭又闹,硬闯王府,惊动镇南王吗?可是她做不出这样的事,子车瑛所受过的教化里,有三从四德,有读书习武,有举止得体,有忠君报国,却唯独没有失其体统的哭喊,子车瑛不是别家妇人,她曾是镇南王郡主,如今的楚王妃,哪怕是个流落街头无人可怜的楚王妃,她也绝不能丢了那仅有的姿态,这也正是为何,她在听到那两个侍卫说出“滚”字时,既没有恼羞成怒地大打出手,也没有哭闹不休,而是缓缓离开,走进了对面的小巷,在巷口旁的树下坐下,静静地看着府门。

  可她已经饿了几日,既没有力气翻墙而入,也无法和谁理论,只是靠着大树,沉沉睡去。

  几日前便接到天机卫的密信,信上说子车瑛逃出荆楚,已经进了岭南境内,可若是时间正好的话,也应该到了,子车琰难得造访镇南王府,却只是为了公事。他看到府门前的石碑旁系着一匹马,却不见马的主人,便朝着府门径直走去。

  “来者何人?”同样的,被拦下了。

  子车琰看着两个面生的后生,笑着捋了捋胡须,从腰间取下令牌,两人定睛一看,又瞥了一眼子车琰腰间的玉笛,忽然想到了什么,“小的参见相爷!我等眼拙,请相爷恕罪。”

  “无妨”,子车琰回头指了指那匹马,“那是谁的马?方才可有人来过?”

  “回相爷的话,方才来了一位女子,口口声声说要见王爷,被我等赶走了。”

  子车琰感到又气又好笑,自己的亲妹妹翻山越岭好不容易回到故土,反而被挡在了家门外,真是讽刺啊!

  “那名女子呢?”

  一位护卫指了指对面巷口,道:“在对面大树底下坐着呢,一直没走。”

  子车琰回身朝对面巷口走去,果然见到了蜷在树下的子车瑛,子车琰蹲下身去,撩起子车瑛额前的头发,打量着,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这果然是自己的妹妹啊!

  “阿瑛,醒醒!”

  子车瑛睁开眼,眼前隐约出现了一个人,那个人宽阔的额头,明晰的眉眼,鬓发与胡须相连安然垂下,眼睛里有惊喜、担忧和关切,当她看清了这个人时,几日来不曾流过泪的子车瑛泪如雨下,扑在那人的怀里,喊了一声:“二哥!”

  “回家了就好,二哥在这。”子车琰拍了拍子车瑛的后背,为她拭去了眼泪,扶起了她,“我们进去吧!一起去见大哥。”

  子车瑛挽着兄长的手,再次走向了府门,此时,两个护卫又一次挡住了去路,“相爷,这个女子来历不明啊,她……”

  “混账!”子车琰瞪了他一眼,“你们两个毛头小子啊,这是我镇南王府的郡主啊,少生了几年就是没见识!”

  两个后生嘟囔道:“郡主不是嫁到荆楚去了吗?”

  “回家省亲不行啊?快给本相让开,耽误了大事,小心人头不保!”

  “是。”

  子车琰冷哼了一声,领着子车瑛进了王府。

  离家千里,一朝回还,触目之处尽是情愫,子车瑛站在影壁前,看着上头父亲辅佐前齐武帝建立功勋的浮雕,又是一阵沉默感伤,子车琰见她不语,便道:“去家千里兮,生无所归而死无以为坟,阿瑛,若不是你,为兄也已有近二十年没有踏进这府门了,当年离家,父王说我不孝,唯有大哥暗暗支持,我也早已做好了生无所归的准备了。”

  自古忠孝两难全,于国于家只能择一,出了此门便是天下,进了这门就是家人,古来如此。

  兄妹俩穿过了庭院,进了正堂,静静地看着堂上俯首饮茶的子车琏,二十载沧桑不过拂袖之间,男儿白了须发,女子暗淡了眉眼,在沙场是万骨枯朽,在朝堂是众臣已老,在家中是一别如斯,手足分离。

  “大哥!”

  子车琏抬首看着面前的二人,又望向子车琰,忽然眉头一皱,将手中茶碗重重砸下,“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说着,年近古稀的子车琏站起身,缓步走到子车琰的面前,重重地打下了一巴掌,子车琰承受

  着,没有了朝堂上的威风八面,子车瑛拦住了他,可他甩开了妹妹的手,冷冷的看着二人,突然深吸了一口气,将二人拥进怀里,“我们兄妹三个总算是团聚了。”

  兄妹三人叙了手足之情,一别二十载之憾,子车琰擦了擦眼泪,说道:“大哥,今日我们兄妹三人得以团聚,可阿瑛千里跋涉前来见大哥只为了一件事啊!”

  子车琏看向子车瑛,只见其启齿娓娓道来,元隆数十载的筹谋,荆楚的所有动作,说到决然之处不由得梨花带雨,手足之情、夫妻之情、忠君之意,子车家族永不可望的祖训。

  子车琏气愤地喘着气,“元隆小子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大哥,为今之计唯有请大哥出面,举勤王之师,拱卫朝廷!”子车琰抱拳道。

  子车琰叹了口气道:“阿瑛,接下来会发生很多事,大哥希望你住在府上,哪里都不要去,大哥可以护你周全,至于二弟,大哥想请你回京一趟告知陛下,就说我镇南王府誓死效忠陛下,愿为陛下驱驰南北,捍卫国邦。”

  “来人!”

  一个面孔陌生的将领走了进来,“王爷有何吩咐?”

  “传令,致信吴王,联合封锁长江,我长江水师整军待命,一切听候本王号令!”

  “是!”

  兄妹三人又是无话,只是这山雨欲来,风必满楼,一切,该来的,还是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