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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作者:西雨      更新:2014-06-29 22:11      字数:0
  樂淵岳身穿戰甲站在練兵場的看台上,迎著刺骨的寒風,心不在焉眺望京城。大雁在天上盤旋,鳴聲猶如悲歌,一次又一次在刺痛他的耳朵。

  沉重的腳步聲踏上看台的木階,他被故意加重的腳步聲引去注意,瞥見同樣身穿戰甲的武兆颺手執長槍,帶著眼角的瘀青面色不善走到自己身邊,看向他方才眺望的方向。

  「今晚便是逼宮之日,你身為主帥,應當放下雜念,專心戰事。」

  樂淵岳抓住看台的木欄,垂下眼睫,擋住眸裡的心事,驀道:「那日打了你,抱歉。」

  「哼。」武兆颺抬手一擦眼角的瘀傷,掐緊長槍,「算罷,是我太衝動。」

  他看著台下的軍隊幽幽嘆了一聲,猶如自語道:「其實我早知阿彌一心求死,只是……我始終不忍見他就此離我而去,就算他被人褻玩,苟延殘喘,我也想他一直活下去,一直待在我身邊。」他轉頭看向樂淵岳,牽起一記難看又苦澀的笑容,「我是不是很自私?」

  樂淵岳抿嘴搖首,仰天垂肩輕嘆,一團飄渺的白霧在灰濛濛的天空下散去,「我何嘗不是自私之人……」

  「他……傷得很重麼?」

  樂淵岳閉上雙眸,哽咽一聲,強行壓下傷悲,歇力用平淡的語調答道:「大夫說,就這一兩日了……」

  武兆颺雙目圓瞪,手上的長槍差點被他掐斷,手用力得籟籟顫抖,「是我……是我害了他!」

  「不,是我的錯,與人無猶。」樂淵岳轉頭看著他,眼淚早已盈眶,他卻不肯讓它們奪眶而出。「蔑兒為了我受人利用,以毒香熏衣入宮,接近女帝。毒入肺腑,早已無藥可救。若我以前不作拖沓奪回江山,便不會造成今日之果,一切都是我的錯!」

  「他為何……」

  樂淵岳顰眉苦笑,道:「他便是如此,暗地裡做著害己利人的事便以為對我好,獨自背負所有罵名,卻沒想過我會有多難受,有多擔心,有多不捨。」

  「淵岳……」武兆颺一手輕拍他的肩膀。

  樂淵岳抽了抽鼻兒,眼眸一轉,吁出一口氣,「沒事兒,到了明天,一切都會好起來。」

  「但願如此。」

  馬車轔轔,在青石板上顛簸不停。

  車中軟榻再厚,也抵不住快馬趕路的顛簸。榻上之人被這陣顛簸搖醒,混沌的雙眸尚未睜開,已覺喉間乾澀如漠,稍嚥一口,便耐不住喘咳起來。這陣喘咳越來越烈,整個人咳得捲起身子,一手抱臂,一手捂唇,倏忽吐息一窒,咳出一大口血來,染紅了車板,也染紅了那人的鞋子。

  李蔑無力地歪倒在榻上,兩眼虛浮,眼光飄忽於對座之人身上。

  他吃力勾起一邊唇角,笑道:「……王爺?」

  李敻交疊雙腿,抱臂坐在氣若遊絲的李蔑的面前。他歪首下眼一瞥被血汙濺上的鞋子,不屑地挪開腳,「真髒。」

  「哈哈,咳……」李蔑嚥下喉間的腥甜,用虛軟的手撐起身子,青絲縷縷披散身側,大紅色的薄被自肩上滑落腰際,慵懶之姿令人頓覺媚艷無比。他看到李敻厭惡的目光,不恥反笑,甚至笑得妖冶,「賤妓身上的血好像與王爺一樣骯髒。」

  李敻聞言橫眉努目,揚手搧了李蔑一記聒子。李蔑一下子倒在榻上,朱紫的唇邊落下一道血痕。

  「你這樣的賤人也配與本王相提共論?!」

  李蔑無力起身,索性躺在榻上,輕笑道:「我配不上又如何?反正我已是將死之人。」

  李敻揉掐自己打過李蔑的手,挑眉仰頦看著面前這個不識好歹的男妓,冷哼說:「伶牙俐齒,我看你能否囂張到明日!」

  車伕馭聲歇馬,顛簸漸小,一人從車外掀帘進來。李蔑撇目一看,那人正是嚴靖山。

  嚴靖山瞧了他一眼,便對李敻說:「王爺,到凝翠宮了。」

  李蔑一聽聞到了凝翠宮,整個人立即螫了一下,雙目睜得又圓又大,唇色一下子變得紫白。

  李敻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多管他那怪異的反應,逕自起身下車,「命人把他抬進來。」

  「是。」嚴靖山拱手應了,便示意車外的大漢進來抓起李蔑的手,如破布袋般掛在身後,步進已然有點殘舊的凝翠宮。

  伏在陌生人的背上看著見證他長大的宮殿,看著已長高不少的草木、小橋流水、亭台樓閣、朱樑畫棟……通通都有他與娘親一起相處的回憶。

  曾經,這裡記載了他以真龍天子誕生之日;曾經,這裡充滿了孩子與母親的歡笑聲;曾經,這裡是一個美滿的家;曾經,這裡有位皇長子與皇后……

  如今這些種種不過是過眼雲煙,是一場夢,眼前頹敗荒亂之狀才是真實。

  他看向娘親生前最愛的蓮花池,如今雖已乾涸,但在他的眼中,仍是那麼美麗,正如他腦海裡永遠那麼慈愛柔美的娘親。

  想不到,有生之年仍能回到此處;想不到,能回到這裡終此一生……

  「把他扔在這裡,我要澐肇見到他之時,他已是一具屍體。」冰冷的聲音在殿中響起,門前那個逆光的背影不曾給他半點溫暖,連匆匆一瞥,也寒如冰霜。

  看著曾經被他喚作父王的男人步出凝翠宮,圍在他身邊的侍衛個個磨拳擦掌,臉容猥瑣朝他走去。他無力起身,垂眸淺淺勾起一記似有還無的笑容,攝得眾人魂魄一盪,如餓狼般向他撲去……

  戰鼓之聲一下又一下重重敲在心頭,震動人心。夜色漸濃,樂淵岳遙遙看著厚偉的城門,看到守在城牆上的士兵個個手執弓箭,屏息靜待他們走近,放箭射殺。他皺了一下眉頭,一手握緊手中的鞍繩,一手舉到半空,眾士兵立時得令停鼓。走在最前的兩排兵士,前排蹲身拉弓,後排紮馬朝天拉弓。

  敵方將領見了,便連連笑道:「哈哈哈!樂小子肚子餓了還是腦子傻了?這兒跟他們可有半里之隔,能射得到麼?」

  一陣諷笑聲從敵陣響起,遠在半里之外的樂軍並無因此動搖,他們相信一直以來與他們出生入死的將軍,更相信這位將軍能帶他們迎來今次的勝利。

  「放箭。」樂淵岳左手一沉,箭如綿密的黑雨向城門襲去。

  笑聲驟然而止,腥風隨零落飄搖的飛雪吹進城中,綿綿細雪勾起他的鬢髮,沾濕了他的臉龐。方才大言不慚的將領已成體無完膚的肉團,他不知箭之好處,既能遠攻,仍能隨風推送,想不到一陣悲切的風就此了結了他的生命。

  武兆颺微微偏頭瞧了樂淵岳一眼,只見他神情嚴肅,比以前每一場仗都緊張而心急。

  樂淵岳一夾馬腹,馬兒熟性地向前小跑。大軍隨主將前行,城門一開,敵方的軍隊立時蜂擁而上,一番血鬥在刀光劍影下艷麗非常。

  素白色的單衣上暈開了斑斑駁駁的紅花,不論身上被壓過多少個人,李蔑依然用最鄙夷、最輕佻的眼神盯著他們。

  喉頭一癢,他毫不避諱朝身上之人咳出一大口血。那漢子被他的血噴了一身,自是厭惡萬分,揚手給他一記響聒,罵罵咧咧說:「真晦氣!王爺要我們弄死他,也好歹別送個病秧子嘛!隨便玩幾個就噴血的,多沒勁兒!」

  「你要是不想玩就走開唄,哥我還等著。」旁邊的大漢已褪下褲子蓄勢待發,一臉淫邪的樣子看著李蔑曝露在人前的身軀,舔舌道:「他可是花煙館的頭牌,又被少爺獨寵了這麼久,味道一定特別好。」

  「誰說不玩,爺我就要玩死他!」那漢子突然掐住李蔑的脖子,身下連連進攻。

  李蔑被掐住咽喉,朱唇自然張開喘氣,嘴裡烏紅的血沿著嘴角在白皙的臉上留下紅痕。喉嚨在痛,身子在痛,心也在痛……他只想再見他一眼,看一眼就好了。

  他攥緊收在袖袋的紅玉,緊得快要把紅玉掐成碎片,就像他的心那樣,碎成一片又一片紅梅,在冬日裡飄然而下。

  蒼月孤星,殺戮聲如狼嚎飲血。

  長劍抹項一揮,敵人的熱血灑在自己的臉上,畫出激勵人心的圖騰,映得雙目猶如血紅。步兵連連攻來,樂淵岳一拉韁繩,馬兒一揚前蹄,落蹄之時,生生踏死了兩個士兵。

  他旋手揮劍,見周遭被敵軍所困,便躍身而起橫手揮劍。劍氣所到之處,人馬皆倒,在不遠處殺敵的武兆颺見他如此心急殺敵,手上的長槍也使得更活。

  戰鼓聲越敲越快,人心越發激盪,將士們都殺紅了眼,遇敵殺敵,一時間夜霧中的戰場猶如地獄,樂軍的將士比鬼差還要可怕。

  三更剛過,戰鼓平息,微弱的鳥鳴止了是夜的殺戮聲。樂淵岳策馬入城,一路上再無敵軍所阻,躲在屋子裡的百姓看到樂軍的旗幟高揚,年輕的將軍帶著眾士浩浩蕩蕩進城,紛紛點燈歡呼,夾道歡迎。

  樂淵岳見自己深受百姓擁戴,但此時此刻卻高興不來。一日未攻下皇城,一日不能安心。他抬手抹去臉上的血跡,揉揉不斷輕跳的眼窩,翻手看著指間的血,心中的不安如浪濤撲面而來。他夾緊馬腹,喝駕揚鞭,高挺的身影一馬當先向皇宮奔去。

  腥臭的味道充斥宮殿,消瘦的身形獨自倒在殘舊的前殿。

  一口腥氣濃重的血從嘴裡流淌而出,血彷彿沒完沒了湧出體外,李蔑伸出無力的手拉好掛在身上的衣衫。

  在一片死寂的宮殿裡,苟延殘喘的吐息份外響亮。他聽著自己的生命一點一點消逝,腦裡閃過一幕幕與他同住的日子。

  一想起那張俊朗傻氣的臉,他不禁勾起一記甜膩的笑容,歇力坐起身來,理好被血染上大片紅花的單衣,任由缺了左袂的衣服披在身上,露出瘦削青白的手臂。

  他顫顫悠悠站起身來,眼前時明時滅,閉目定了定神,才邁開虛軟的步子走到內殿,看著他曾經的寢室,他與娘親的家……

  他走到娘親的梳妝台前,撫過她生前最愛的梨木桌,本來滿目琳琅的珠釵玉簪早已被人偷得一乾二淨,唯有這些傢俱能留在原處。

  轉首看向架在桌上的銅鏡,他欲抬袂把上面灰塵抹淨,卻見左袂早被撕破,遂抬起右手把鏡面的灰塵抹去。

  一張毫無血色的臉映入銅鏡,嘴角掛著一絲乾涸的烏血。他朝鏡中人笑了笑,用食指點上鏡中人的雙唇,希聲說:「不用再為自己守秘密了……」

  他帶笑放下銅鏡,走到衣櫃前翻出一條殘舊的髮帶。宮人只知傅皇后的首飾值錢,也不敢把她和皇子的衣衫拿走,皆因上面繡著衣坊之名,若被人發現,定惹來殺頭之禍。

  他翻了翻那堆殘舊的華衣美服,遂拿出一件大紅金繡的衣裳披在身上。這身衣裳跟他與樂淵岳初見時有丁點相似,猶記得那日看到這個傻子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記得他靦腆說自己酒量不好,記得他為自己解圍……

  他捂嘴笑了笑,放手時卻見袖口的金線又被血染污了。

  寒風吹開窗帘,拂過匟床上的古琴,發出如鬼魅哭號的聲音。他緩緩向匟床走去,寒風吹起他的鬢髮,剎那間,他就像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靜靜站著,溫柔地輕撫案上的古琴。

  他盤腿坐在匟床上,用方才找到的髮帶繫好長髮,一邊回憶娘親的琴音,一邊忍著手臂上的刺痛彈奏哀傷的樂曲。

  鐵騎踏過青石板路,大軍魚貫而入,把女帝的寢宮重重包圍。

  自他們入宮起,不如原本預料般遇到女帝近衛抵死相抗,反而一路無阻,直闖寢宮。眾人生怕途中有詐,個個手執兵刃,左右戒備,以防伏擊。

  樂淵岳翻身下馬,握緊懸在劍上的白玉,正欲推門入內,便見李敻從內拉門而出,淡道:「你皇祖母叫你進去。」

  「嗯。」樂淵岳淡淡頷首,步進寢宮。他淡然的回應,令在場的將士無不驚訝。

  樂淵岳走到女帝床邊,看到衰老垂死之人目合眉垂躺在床上,他不知自己應如何稱呼面前之人,對她,他一直心存說不出的感覺,既非恨,亦非愛,只能像看待一個陌生的老人般看著她。

  「……來了?」女帝緩緩張開雙眸,看到站在床邊的樂淵岳,虛弱一笑,「你就是我的好孫兒澐肇?都長這麼大了……」

  樂淵岳低頭看著她,平淡說:「是的,皇祖母。」

  女帝歪首蹙眉淺笑,伸出裹在被下的手握住樂淵岳的手,「你這孩子怎麼如此死板?都不像蔑兒那般可人……明明是兄弟,卻差這麼多。」

  「妳,妳知道?」樂淵岳蹲身下去,與床上的女帝平視。

  「我當然知道,自從聽說華世當年送了一個黥了奴印的孩子進花煙館,我就一直派人留意他,可是怎也想不到,你父王會利用他接近我。」

  樂淵岳低下頭去,雙眸盈滿濃濃的哀傷。女帝見了,抬手輕撫他的頭,道:「我知道你們恨我,如今種種,我罪有應得。這片江山我自是無力再挽,遺詔早已擬好放在書桌上,待我死後,你便登基為王吧。」

  「皇祖母……」

  「別鄙夷蔑兒的出身,當年你父王待他和皇后冷淡至極,更利用他們保住你和你娘,只可惜你娘無福消受,半路猝死。」女帝拍拍樂淵岳的手,笑道:「你要好好善待蔑兒,賜封他為王爺,追封他的母親為太后……」

  「我會的。」樂淵岳滿臉苦色,一想到李蔑原來從小就為自己作為煙幕受盡傷害,心裡就痛得像被人生生掐住一樣。

  女帝向他朝朝手,吃力抬身附耳說了一句話,遂躺回床上,眉眼帶笑,漸漸合上雙眼。

  樂淵岳把女帝的手輕輕放回被子裡,細心為她蓋好被子,才悠悠站起身來走到李敻面前。

  站在外間的李敻抱臂看著樂淵岳,候在其身後的嚴靖山進去瞧了女帝一眼,回來對他們說:「她走了。」

  李敻快意地牽起一記笑容,正想開口說話,卻聽見樂淵岳沉聲說:「蔑兒呢?」

  李敻撇了撇唇,挑眉說:「死了。」

  樂淵岳一手扯住李敻的衣領,橫眉努目,大聲咆哮:「我問你蔑兒在哪裡?!你把他帶進宮了,是不是?!」

  「是又如何?」李敻冷哼一聲拍開他的手,輕笑說:「他在凝翠宮,在那殘破不堪的宮殿用那骯髒的身子服侍本王的下人,算算時辰,現在應該已經死了。」

  樂淵岳踉蹌退後兩步,雙目盈滿淚水,指著他厲聲道:「你才是骯髒的人!你知不知道,他……他是李蔑,是你的兒子!是李澐別!是我的大哥!」

  「胡說!」李敻擰起眉頭,拂袖道:「那賤妓豈會是澐別,澐別早就死了!」

  「你知道的……你知道他當年根本沒死,你只是拿他和傅皇后作抵擋皇祖母的擋箭牌!」他舉劍橫在二人之間,讓李敻看清那塊潔白晶瑩,他親手送予李蔑的白玉。

  「你看看,這是他埋在傅皇后墓裡的玉,是你在他出生時送他的玉。這塊玉的龍紋跟我的血玉一模一樣,你看啊!看啊!」

  「哼,又是奴印,又是妓印,看來你比一般妓子還賤。」

  「也要祖上有人犯賤無能,才造成今日之身!」

  「賤妓身上的血好像與王爺一樣骯髒。」

  李蔑跟他說過的話如潮水般湧入腦海,那些充滿諷刺的話語無不告訴他事情的真相。李敻抖著兩手抱頭哽咽:「澐別……他是澐別?」

  「王爺……」嚴靖山立時上前扶住李敻欲倒的身軀。

  樂淵岳狠狠剜了他一眼,咬牙抽氣,遂握緊佩劍回身跑出寢宮,往凝翠宮飛奔而去。

  ——蔑兒在宮裡,快去救他。

  女帝最後的話令樂淵岳的心越發不安,他歇力往凝翠宮奔去,不理身後追隨他的部下,也不理什麼遺詔,如今,他只想看到李蔑平安無事站在他面前,向他展露悅然的笑容。

  少頃,日久失修的凝翠宮已映入眼簾,頹垣敗瓦之景令他莫名心慌。幽幽琴音斷續響起,忽明忽暗,猶如風中殘燭,生命流逝之狀。

  他躩步上前推門而入,前殿地上的血跡與腥氣刺痛他的心。他擰眉閉目平息心中激動,遂緩緩向裡間走去。

  蒼白消瘦的人兒披著麗裳坐在匟床上撫琴,唇角微翹,長睫微垂,一派輕鬆自若的模樣。一曲伯牙悼子期錯落零碎,受傷的手猛顫不停。一下用力,老舊的琴弦應聲而斷,劃破死寂的氛圍,那人的唇邊,也落下一道新鮮的紅痕。

  「蔑兒!」

  樂淵岳眼見李蔑虛軟歪倒,立時一個箭步上前接住他的身軀,把他緊緊抱在懷裡。他順著李蔑的身子看去,瞥見李蔑身下早已漾開一灘血水,把身上艷麗的衣裳染得更紅,更艷。

  「澐肇,你看……」李蔑徐徐抬起袖袂,虛弱笑說:「我美不美?」

  樂淵岳哽咽難語,眼淚早已奪眶而出,重重落在李蔑的肩頭,抱住他的身子連連點頭。

  「呵呵……老天待我還不錯……」李蔑勾唇一笑,烏血連綿從嘴角流出,滑過下頦,落入衣領,「想不到,我還能回到……這裡,還能在最後見你一面……」

  「蔑兒……」樂淵岳收緊兩臂,懷抱緊得令人生痛,可他不想放開,也不敢放開,他怕李蔑會化成一縷輕煙,離他而去。

  李蔑帶著疲累的雙眸,轉首看著樂淵岳的側臉,笑說:「我說過要光明正大見你,我做到了……澐肇,我悄悄告訴你,其實我不叫李蔑……我叫李澐別……是你的哥哥,世事……好笑吧?」

  「別說了!」樂淵岳帶著哭腔,如孩子般大喊。

  李蔑把收到袖袋裡的紅玉翻出來,輕輕撫過上面的龍紋,遂褪下腕間的白玉絞絲紋鐲,拉起樂淵岳的手,把它們放在他的手心裡。

  「這塊紅玉我不能要,你要把它送給哀兒……送給你的妃子。至於這鐲子……你幫我還給董哥哥……幫我……謝謝他……」

  「我不要,我不會收這紅玉,也不會幫你!」樂淵岳把東西塞回李蔑手上,續說:「你要送,你自己去!我不會幫你的!」

  李蔑向他牽起一記乏力的笑容,纖手輕輕摩娑他的臉頰,「傻子……我去不了……」

  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讓李蔑幾乎跌出樂淵岳的懷抱,一大坨烏黑的穢血嘔在身上,艷紅色的禮袍上開了一朵邪媚驚心的黑花。

  他扶住樂淵岳的手,轉身跟他對視,雙目仔細的看著樂淵岳的眉目、鼻子、耳朵、嘴巴,把他的樣子牢牢記在心堪裡,笑說:「真俊……這就是我國的王……是我鍾愛之人……是我的弟弟……」

  「蔑兒,蔑兒……」樂淵岳抬袖替他拭去下頦的血,滿目悲痛,千言萬語化作哽咽,有口難言。

  清淚奪眶而出,在李蔑的臉上留下兩道清澈的痕跡。

  「澐肇,此生能遇上你……真好……」

  血源源不絕隨淚淌下,李蔑徐徐合上雙眸,身子往前傾倒在樂淵岳的懷抱裡,就像撒嬌的孩子那樣,依偎著他,依賴著他,彷彿下一刻又會跳起來笑他是傻子,笑他被琴閣老闆騙銀兩,罵他是冒充正人君子的無賴。

  「蔑兒……蔑兒啊——」樂淵岳抱住李蔑仰天長嘯,悲痛的哭泣聲響徹殘破的宮殿,撼動殿外每個人的心神。

  腦海裡,猶記得當年初見李蔑的驚艷,紅袖飄飄,朱唇冶艷,如浴火的蝶兒飄到自己身邊。

  「樂將軍,佳釀當前,何不舉杯暢飲?來。」

  「醉又何妨?反正長夜漫漫,又有蔑兒相伴,將軍不愁無人照顧。」

  衣香鬢影,酒醉心甜。那夜琴歌不斷,香唇輕點嘴邊。

  「還望後會有期,淵岳公子。」

  再見之時,我見猶憐。站在旁邊看著他委頓於地,向花煙館老闆連連哭訴。

  「……蔑兒無處可去啊……」

  他應承成為他的棲身之所,替他戒煙戒毒,對他呵護備至,也知道他早已看破紅塵,見過世間醜惡。可是他的心從未被沾污半分,仍是那麼透徹,那麼澄明。

  「嘖嘖,可惜啊。下輩子別當花了,當風吧,那樣就可以周遊列國,誰也擋不住了。」

  「『我的蔑兒』……我還以為將軍向我提親了呢,呵呵。」

  「男子漢一言九鼎,駟馬難追。」

  看著他識破自己的詭計,氣得臉紅罵他的樣子;看著他承認自己對他的感情,緊緊擁抱著他的深情,一切一切……都是這麼窩心溫暖。

  「什麼陪我,明明就是特地帶我去琴閣,讓那奸商告訴我你買的琵琶有多貴。」

  「離離合合,生生死死,從來不曾有人敵過天意。或棄或趕,從來不曾有人留得住我……你是第一個。」

  「告訴你,我是個很自私的人。」

  「只有你這個傻子才會為聽曲而叫我撫琴,可是如今我卻不能再為你彈了。」

  「澐肇,此生能遇上你……真好……」

  樂淵岳抱緊不再歡笑,不再跟他鬥嘴的李蔑,埋首哭得像個孩子一樣。

  武兆颺進來站在旁邊看著他,眼見日前還被他用劍所傷之人已了無氣息靜靜躺在樂淵岳懷裡,雙眼也不禁酸澀起來,仰首掐住鼻子強行把欲奪眶而出的淚水逼回去。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來了一個侍者請新王宣遺詔登基。武兆颺生怕樂淵岳一氣之下把人殺了,心想快快把人趕出去。誰知樂淵岳抱起李蔑,雙目掛淚步出凝翠宮,在部下的注視下一步一步走到大殿,步伐輕得猶如羽毛落地,生怕顛到懷中之人。

  李敻一看到樂淵岳踏入大殿,便見他懷中橫抱著一個瘦弱的人。他踉蹌上前,瞥見李蔑身上穿著傅皇后生前最愛穿的衣裳,頭髮用兒時還是皇長子時所用的金絲髮帶草草繫住。一顆豆大的悔淚沉重落在鞋上,與李蔑曾在馬車吐出的鮮血融在一起。

  「澐別……」他欲伸手去碰李蔑的臉,卻被樂淵岳閃身避開。

  「別碰他,他不是李澐別,是李蔑。你早就不要他了!」樂淵岳恨恨地吐出這句話來,沉穩地抱著李蔑步上陛階,坐在龍座。

  他扶起李蔑軟在懷裡的身軀,讓他靠在自己的肩膀,柔聲軟語:「蔑兒,你睜眼看看,這就是我們的國家,是我們的江山。你答應過跟我一起看我國盛世的……你騙我……」

  嚴靖山雙手拿著遺詔,看到樂淵岳抱著李蔑飲泣,只能皺皺眉頭,高聲宣讀女帝的退位書。

  樂淵岳把世間種種聲音摒棄在他與李蔑之外,淚眼深深凝視懷中之人,端詳他的臉龐,再三回味與他的回憶,在最後緊緊抱住仍存半點暖意的身軀。

  眾人跪地高呼新王萬歲,他置若罔聞,輕撫著李蔑微涼的臉,苦笑說:「蔑兒,你真的很自私。」

  淚水落在李蔑的臉上,他哽咽一笑,續道:「可我就是愛你……」

  寒冬消逝春日來,碧水柔風天猶藍。

  眾人成雙無孤影,唯缺伊人在身旁。

  新帝登基,李氏復國,減賦稅,輕刑責,大赦天下。後加封其父宣平王為太上皇,賜居皇院,遠離朝綱。追封其兄李蔑為念王,念王生母傅皇后為仁惠太后,皆入皇陵,全國守喪一年。

  御書房裡,李澐肇拿著紅白兩玉輕輕摩娑,琴音輕揚,立時鼻頭一酸,揚首深吸口氣,卻始終忍不住眼裡的淚,在臉上留下一道晶瑩的痕跡。

  「哀兒,別彈了……」李澐肇沉聲輕語,在外間傳來的琴音便幽幽止息,瞥見哀兒從簾後步出,在他面前躬身行禮。

  李澐肇抹去臉上淚痕,坐直身子問:「把玉鐲送到了麼?」

  「送到了。」哀兒頷首。

  「他們說了什麼?」

  哀兒沉吟一陣,決定直話直說:「老闆說,蔑先生執意把白玉鐲送回來,莫不故意惹董先生傷心?不過……老闆說這句話時,哀兒初次見老闆哭了,待在老闆身邊的董先生也哭成淚人……」

  哀兒摸向腰間,取出一封信函呈上,道:「老闆多謝皇上以前照顧蔑先生,他叫我把蔑先生寫給他,教他接應董先生的信交給您,讓您能睹物思人。」

  李澐肇接過她手上的信,指尖摸過李蔑的絕筆,取出信紙打開一看,上面寫滿他會怎樣騙董自彌,怎樣刺傷他失血,怎樣收買小太監把董自彌的「死訊」傳出去,再把他運出宮外。

  他低嘆一聲,起身走到窗前,看著手中的玉佩,柔聲說:「蔑兒,你看到麼?董自彌還活著,他跟風不颺一起了,你的計策成功了……可你呢?你不在了……你忘了為我打算……」

  哀兒看著李澐肇落寞的背影,垂下眼眸,淡道:「皇上,哀兒打算到皇陵陪著蔑先生,為他守陵,求皇上恩准。」

  「妳可以為他守陵?我呢?」李澐肇語帶妒意,卻更重憂傷,輕道:「我只能為他守住這片江山,這片他用命換來的江山,沒有他的江山……」

  「皇上……」

  李澐肇擺擺手,「妳去吧,好好為他撫琴,代朕……守住他。」

  哀兒比誰都明白李澐肇的心情,只因她也愛著、念著陵裡的人,正因如此,她更同情不了面前這個可憐的男人。她抱琴跪地一拜,朗道:「謝皇上。」

  待哀兒走了,他揮退眾人,獨自走到重新修飾,回復舊貌的凝翠宮。坐在李蔑最後坐過的匟床上,他依戀地傾身躺在床上,兩手十指相握,牢牢包裹著二人的玉,抵在前額,觸手生溫。

  天色漸暗,宮人悄然入內點燈。昏黃的宮殿裡,孤燭搖曳,夜靜得令人心碎。李澐肇垂眸入夢,眼睫輕顫,熱淚再次從眼縫滑落,沾濕了髮鬢。

  微風輕拂,吹動了窗帘,勾起了鬢髮,一雙柔白的手輕輕撫過李澐肇的臉,淡金色的衣裳正是李澐肇最後為他穿上的衣衫。

  一滴涼如清泉的淚落在李澐肇的臉上,化成一朵清靈的淚花,他最後為李澐肇所奏的伯牙悼子期在彼此心中迴響。

  淡嫣色的薄唇輕輕吻去李澐肇眼角凝出的淚,滿是愛憐地吻過他的眉眼、鼻樑,最後吻上他的雙唇,為他拭去接連盈眶而出的淚。

  薄唇湊近他的耳朵,落下一吻,柔聲細語……

  「來生,我只為你打算。」

作者有话说:

希望大家多多包涵,覺得好看不好看都可以留言告訴我喔=)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