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是一個身材高壯的男子，肩膀寬厚，上半身坐得挺直，背對著他，在落地窗前，看著外頭的庭院。

　　夏季的白日較長，即使已經六點了，太陽尚未落下，在算是傍晚的此時，仍舊顯得刺眼。

　　白詠夜垂下了眼，避開了從窗戶照射進來的陽光，端著托盤，緩步走到桌邊。他輕輕地將飯菜放下，但即使他的動作再輕，金屬的托盤放在桌上仍舊發出了聲響，那聲響驚動了在窗邊的人。

　　那人顯然沒發現白詠夜的到來，他嚇了一跳，猛地扭過頭看了過來。

　　白詠夜抬起的眼眸冷不防地與那人的眼正巧對上。

　　那是一張長得兇狠的臉，即使如今有些頹廢，臉頰邊有了鬍渣，但卻掩飾不了曾經意氣風發到十分張狂的痕跡，濃濃的眉、深邃的眼、挺直的鼻……那些被小說用到爛的形容男主角的詞，用在此人身上同樣合適，只不過對方的外表並不俊俏，卻很有個性，個性的會嚇哭孩子的那種。

　　白詠夜沒想到，一個擁有這麼一張兇狠臉的人眼裡竟充滿了挫敗和孤寂……那是曾經多麼意氣風發，甚至是呼風喚雨也無所不能的人，如今在他的眼裡卻只剩下如此寂寥的情緒。

　　曾經……是的白詠夜認得這個人，或者說，他曾經在雜誌上看過這個人。

　　這個人叫做柳琰夏，先前他聽孟青辛說起他的名字時一時沒有聯想到，但如今看見這個人便想了起來，因這人的長相是那麼的特別，那麼的令人難以忘記，那是一個光外表就顯得如此張揚的狂人。

　　他，柳琰夏，是鴻啟企業的董事長，資產上億，前幾年才剛從他父親手上接下公司，據報導，他的父親柳義信重病過世，所以他才會以這麼年輕的年齡就接掌公司。

　　以前白詠夜待的公司和鴻啟企業有生意上的往來，所以即使從未見過本人，他也對這人施以了一些的關注，也許哪一天，他的職位再升，或許就能接觸如此高層級的人，只不過曾經前途無量且毫無阻礙的晉升之路已經無望，他已經不可能再回到那間公司裡去了。

　　白詠夜沒想到，這樣一個可以說是正處於事業巔峰或者還有更好發展的傳奇人物，此時竟會在他眼前，用這樣的方式，對方甚至坐在輪椅上……

　　昔日張狂的氣勢，如今卻只剩下頹敗，雜誌封面上打理得乾乾淨淨的臉上滿是多日未修的鬍鬚，曾經那麼銳利的雙眼卻遍佈血絲，眼下有濃濃的陰影，黑眼圈是不該出現在這種人身上的，他應該是意氣煥發的才對。

　　白詠夜沉默地看著柳琰夏，而柳琰夏同樣地也在看著他。

　　柳琰夏對白詠夜的第一印象是不好的，或者應該說，任何孟青辛派來的人都讓他不順眼，更準確地說，任何出現在這屋子裡的人，都令他覺得十分礙眼。

　　他本該惡言相向，好讓人趕緊離去，別在這浪費時間，就像過去好幾次他做的那樣，但是在他和對方相望時，他的雙眼就這麼直直地望進了那雙毫無生氣的眼睛裡，沒有波動沒有情緒，那是一片死寂，就像是死了一般，沒有光彩。

　　怎麼會呢？那人明明就在那裡，會動會呼吸，但他就是覺得對方好似死去一般，像是娃娃或者……死人。

　　柳琰夏移開了雙眼，他沒辦法和那樣的雙眼對視，那雙眼包含著的，是比他還要深沉的絕望，那就像是那人的靈魂被困在無盡深淵之中，逃脫不出。

　　氣氛沉靜地十分壓抑，壓抑的令他覺得，自己前些時候所感受到的壓抑氣氛其實不過只是熱身性質，如今瀰漫在此時空氣當中的，才是正貨。

　　柳琰夏被那股氣息壓得差點喘不過氣來，他知道不能繼續這樣下去，所以他難得的撇開了頭，開口打破了兩人的沉默。

　　「你就是那個新來的傢伙？」

　　白詠夜垂下眼眸，沒有回應，只是低首逕自地將托盤上的飯菜放至桌上。

　　他的沉默不語，顯然讓柳琰夏感到不爽。

　　柳琰夏認為那肯定是孟青辛的吩咐，特意要人不搭理他，以為這樣就讓他拿人沒辦法……哼！最好那麼天真！

　　原先被白詠夜拖下的壓抑情緒登時轉成憤怒，柳琰夏推動了輪椅的輪子，他來到桌邊，低首看著白詠夜正好將最後的一碗飯放到桌上，眼眸一閃，右手猛地就伸了過去，在白詠夜來不及反應的時候，那放著飯菜的桌子立刻就被他給翻倒。

　　一時之間，滿地狼藉。

　　柳琰夏滿意看著地上飯菜滿布，碗盤四落，臉上隨即擺起了一副倨傲不恭的表情。

　　「不管孟青辛那小子跟你說了什麼，他肯定沒跟你說這個吧？」柳琰夏嘲諷地說道，即使孟青辛開出了高薪，但肯定沒人想天天受氣或者受辱的，而且還在人身安全的威脅之下，他不覺得這人可以撐多久，或許等會就會離去，就像前幾個被他趕走的那些人一樣，即使孟青辛換找了個男子，還是個墮入深淵一般的男子，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白詠夜垂首看著滿地的碗盤飯菜，好在他並未端上湯，也不知是有先見之明還是打算等會再端上，但即使如此，那些油腥已經夠難清理了。可他並沒有說話，也沒有朝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投去一眼，垂下的眼皮蓋住了他的眼神，面上毫無表情，但柳琰夏很肯定這人並不是被他嚇呆了，因對方隨即就站起了身，一聲不吭的往外走去。

　　「哼！」沒想到人這麼容易就被他嚇走了，柳琰夏看著客廳門口，臉上露出了嘲諷笑容，但那笑容卻沒在他臉上停留多久，他的表情迅然一沉，情緒就像是自由落體般的迅速下降，煩躁地將內心的不滿爆發出來。

　　「滾吧，都滾吧，誰也別來打擾我！」隨手操起一旁矮几上的菸灰缸，一甩手，菸灰缸便被他砸在了客廳的門口，門邊刷上白漆的牆上又增添了一道痕跡。

　　柳琰夏從懷裡拿出了菸盒，他本不抽菸，但那場意外後，他便開始抽菸，過去那令他厭惡的氣味，卻令此時的他十分依賴。

　　點上了火，在焰紅的顏色染上了菸頭時，一吸氣，香菸的氣息立刻被他吸進了體內，嗆得他一咳，但他並未停下，而是一口又一口的吸著，不顧自己身體的不適。

　　香菸的煙霧裊裊而上，一下子煙霧便襲捲了客廳所有地方，客廳到處充滿了難聞的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