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万物，恍若广袤繁星，又如沧海一粟，每件事，每个人，只要是存活于宇宙之中，就逃不开命运地束缚。

  ——以上这句话我并非想讲明什么硬道理。就我这个高中生来讲，人生还远远不够体会的，更别说沉迷什么神鬼命理之道。

  2012年好像过了许久了，玛雅预言的世界末日赢来了全世界人民的期待，却终未实现。

  我埋头啃着面包，周围是男孩女孩们兴奋地大声谈论着：“如果世界末日真的来了那该多好？”她们绵软的嗓音缓沉缓浮，“好歹不用上课了呀！哈哈哈。”连着几个班里似乎都爆发出夸张的尖笑，热烈的情绪一旦感染就像病毒浪潮。

  班里已经有富二代晃出自己银蓝色的omega手表，周围的学生都自觉挤成了小圈子，有声音开始喊“30——29——28——27——26——”愈来愈响亮。

  “他们在干什么？”我问隔壁女生。

  “倒数呗，玛雅世界末日耶，搞不好咱们马上都被终结了哈哈哈。”

  好笑吗？就娱乐性来讲，这还真是个不错的“笑话”。

  我咬住最后一面面包，团起油乎乎的包装袋走出教室门，迎面而来的冷空气冻得人精神抖擞，冬季寒流已经不远万里的及时赶到。

  深呼一口气，背后的教室到达高潮部分，震耳欲聋般吼得人头痛，时间仿佛凝固在学生倒数的尾声里，额头一凉，抬头一眼看尽这个雪白盛满的世界，寒冷袭来，末日倒数迎来了今年冬季第一场雪。

  分针125°角，距离三千米——

  肖明运灌了口枝江王暖胃，对面椅子绑着的中年男人已经垂头昏迷过去了，这是第十三次，不过运来之前就被打肿得不成人样，昏太快也是正常的。这男人太不老实，刚开始肖明运还怀疑男人是装昏，每次都用盐水泼醒他，现在也确实打累了，满身都是汗臭混合血骚的呛鼻气味。

  脱下带刺的铜指套，就着沙发背倒去，肖明运点燃一根中华，烟尘瞬间扩散开来，迷迷离离，整个房间混沌得不似高楼外干净的人间。他眯眼盯着前面满身污血的“肉包”，三个月前这王八蛋在“富华馆”赌输了五十多万，丢下了怀二胎的媳妇和小女儿，带着二奶兼全部家当跑路了。

  真他娘狗日的。肖明运自认坏人，但也有坏的原则，黑暗藏污纳垢无数他不管，但是别牵扯了外面世界的人，他很清楚，光就是光，玷污不得，否则连自己身边唯一一点光明都湮灭掉后，也许真的一点退路都没有了。

  他叹了口气，按灭烟头站起身来，外面动静挺大了。肖明运猛地打开门，茶水桌上的肥子往这方向瞅了一眼，继续趴着动，旁边一个瘦小的男人笑嘻嘻地递来烟：“肖哥辛苦，那王八羔子死了不？”

  肖明运摆摆手：“不抽，里面那个给他包扎一下，看着他，老板说留活口。”

  瘦小个子忙点头：“好的，那肖哥……要不要也来放松一下？大牛马上就完事儿了。别看那王八羔子又丑又挫，想不到眼光还不错嘿嘿，养的小的（注：包养）下面可嫩了。”

  大牛就是正搁茶水桌上摆动的肥子，肖明运看了眼，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两只肥腿下面一双打开了的细嫩的脚，涂了油的红色脚趾甲不知道被这些手下怎么弄青紫了，上面还有干苛的黄白色浊液，飘来麝香的腥臭，想到那是什么肖明运就涌起一股反胃感，恨不得连肚子里隔夜菜都吐出来，他皱眉忍下恶心。

  “不用，老婆还等着回家吃饭。”他脱下身上脏粘的衬衣，瘦子立马递来一件一模一样崭新的衣物。

  整理妥帖之后方才出去。肖明运拿出手机拨通一串号码，才响两下对方就接通了。

  “老板。”

  “哦，小肖啊，怎么这时候找我？吃了没有？”隐约带笑意的慈祥男声响起，是个中年男人。

  “姚大申抓到了，长沙那边的人在汽车站堵到他，现在人在兄弟们‘办公’的地方。”肖明运面无表情地汇报着。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事情解决的怎么样？”话筒里有女的在喊吃饭。

  “房契已经到手了，能卖的都卖了，还差十几万。我会让他全数还上的，老板。”

  “嗯，好，哈哈哈小肖你办事我放心，过几天跟副市长的饭局，你一起来。”

  “是。”

  “那好那好，就这样吧。”“嘟——嘟——”通话已挂断。

  时针指向西，距离三千米——

  每到晚上厕所墙上一排窗口就刮阴风，我洗了把手，全身温度都在流失般冰冷刺骨。回到教室，人造白光比起外面漆黑的夜实在太晃眼了，走回座位，桌子上做到一半的试卷不见了。

  “有没有看到……”我正想拍同桌女生问，兀地伸出一只锃亮手表拉住我，别怪我只注意手表不注意手本人，毕竟那种一表万金的奢侈品对我来说是很少见的，还是那块omega，舒文乐挑起一边浓眉笑得有点僵硬，像是不知该摆什么表情，一只大手还捏着我的手腕，在冰凉的部位传达热感。

  他原本苍白的脸有点烧红，微惑似热病，但无咳嗽。正想着，他假咳般清了清喉咙微抿着嘴说：“看你不在座位，也没找到你，借你试卷对了下答案。”低头看到试卷果然在他另一只手上，我轻轻挣脱了他覆盖的温度。

  “错了多少？”我对他向来莫名的行为已经习惯了，干脆问些当前实际的事。

  “三道大题，选择第4第5。”他回我。

  “呵，不错嘛，难得你选择还能对八题，这次试卷不算简单。”我忍不住讥讽他两句。

  “那个，”他耸了耸鼻子，“不是我。”

  “什么？”我不懂他说的，他却以为我没有听清，笑着加重声音说：“那些题，是你错了。我找学委对过了。”

  如果手边有扫帚他现在应该已经趴下了，我强忍恼怒露出假笑：“你每次擅自拿我作业卷子就是为了替我挑错？好，很好，舒文乐你这么行，那以后能不能麻烦你不要动我东西？我只借过你一次作业，不代表以后你都能随便拿走好吗？卷子还我。”我伸出手。

  他有点愣住，想要辩解说：“不是的……”我已经从他手里扯回卷子，硬生生撕掉了一个角，看着残缺的试卷我更气了，这家伙简直无聊，隔段时间就跟骚扰一样靠近，又总是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惹人心烦。

  我速度地收拾完作业背好书包，放学铃五分钟前就打了，陪他耗了这么久人都走空了，绕开他时他小声叫了我：“宁宇……”，我心里有什么动了一下，就像看到被欺负完的小奶狗可怜地叫唤，不由心软。他接着道：“记得回去改错啊。”

  “嘭——”我大步迈出去顺便一手重重带上教室门。你问心软？不，我只是肚子饿了。

  雪早就停了，黑沉的夜里淅淅沥沥下起雨，我拉高衣领罩住头发，最后一班车马上来了。时间太晚了，只有路灯些微光亮照亮一小片区域，路上已显得很空旷，眼镜上有雨水模糊视线，我发着呆，公交靠近时条件反射招手。

  找到每天固定的右手边位置坐下，车在缓缓前行，庆幸并没有因为下雪就停班，否则回去会很麻烦。

  雨越下越冷，带着雪化的湿气，黑空闪过雷痕，正好照亮夜晚的校门，舒文乐打着伞，几步外的宾利敞开车门，司机恭敬地把着门把，迎接他的小少爷回家……

  ——写到这儿故事暂停一下，这只是个引子，不是正文，咱们不能没完没了地罗嗦下去，就“我”来讲，其实并没有完全参与进所有事情里，也不可能参与进去，说说“我”最后一次“正面”见到肖明运那天吧。

  那是事情发生一年多之后了，五月新夏，他坐在他家搬空的小楼房里。真的很空，因为连大门都被拆掉卖了。怎么说呢？就和他本人一样，消瘦腐烂到只剩一个会动的空壳。他的大脑好像早就被“小右”（注：出自动漫《寄生兽》的外星生物）吃干净了。

  颓废一词用以形容落魄艺术家和瘾君子是一样适用的。

  那是几个月来他穿的最干净的一天，白体桖大短裤，胡子刮干净了，头发也剃成了平头，手里没再握着菜刀。

  不过倒是拿着一把小水果刀在削苹果，皮慢慢在垃圾袋里盘成圈，居然没有断掉，我一直以为他挺没用的，没想到是个用刀的能手。我停步，他也看到我了，他把削干净的苹果切了一半遥遥递出手。

  眼里没有怨恨、没有疯狂，眉眼竟然升华出柔和，不同以往。

  我却猛然感到眼睛一阵酸痛，没有说什么就扭头走了。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肖明运看了看离开的挺直少年背影，就着手里的苹果咬了一口，一股熟悉的苦涩味道蔓延在口腔，他皱紧眉头仿佛吃的不是苹果，而是嚼蜡。

  曾经还有她在家等着他，会说：“明运，回来了啊？吃个苹果，饭马上就好了。”那年时，苹果本不难吃。想着想着，最终脸上表情也没绷住，把口里的苹果肉渣全啐了出来，然后便起身回到空屋里。

  这一次再没有门可以“吞”掉他了。

  （《瘾君》构思自二〇一三年，故事根据真实事情改编）——

  作者有话要说：故事时间段比现实中后移了两年。无存稿无大纲，逢单号更文，高考在即不能更会请假。谢谢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