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践证明，一旁参观和切身体会之间是云泥之别。谢晓依被人流挤挤挤上车，又挤挤挤下车，挤挤挤通过换乘通道；在挤挤挤的过程中，成功被挤过了站没下了车。

  等自己兜回来出了地铁，谢晓依觉得自己是从战场上幸存下来的士兵，站在绿化带边上缓了好半天，快速整理了下衣服，朝那幢瞩目的建筑物走过去。

  办理临时通行证又费时不少，等她好不容易来到公司接待台，几乎是踩着线勉强没迟到。——呼，这还是早早就出门了呢，她暗自叹口气。

  “你好，我是谢晓依”，她有些气喘，“通知我今天来报到的。”

  前台Jess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但她顾不得那么多，在前台等了两三分钟，HR的人出来接她，示意她跟着去里面的办公区。

  那个女孩看他的眼神似乎也不太对劲？

  Linda挺着个大肚子，站在办公桌旁，见到谢晓依的时候，原本脸上挂着的笑容明显一僵，极其快速地闪过一丝惊异。

  “这是……”，HR的人介绍到一半，又转头过来问她：“你英文名叫什么？”

  “哦，叫我Ashley就好”，谢晓依赶紧回答。

  HR的人重新向Linda介绍：“这是Ashley，新来的实习生，这几个月，她接替你跟Mathew。”

  Linda上下扫过谢晓依，视线在高跟鞋上停了一下，面露难色，小声问：“就是她了？”回答她的，是HR意味深长的眼神。

  唉，Linda叹口气，招手让谢晓依走到她跟前，指着表说：“以后必须8点前到，周一周五有简报会，能早尽量早。”

  谢晓依用力点头，这功夫，Linda将手里早已准备好的几个文件夹逐一甩在她手上，每放一个，就说一句：

  “这本是Mathew的日程表，所有变动都必须经过他，让他知道。”

  “这本是Mathew负责的客户目录，对接找客户部。”

  “这本是公司文秘业务流程标准，你必须按照这个操作。”

  “……”

  Linda快速讲着，HR的同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谢晓依怀里一本册子又一本册子不停叠加着，令她应接不暇。

  最后，Linda手里扬起一个红色夹子，极其严肃地看着她，说：

  “这本，这本最重要，是Mathew服务客户的铁律，你要对内容绝对保密，像保管生命一样保管它，Guard with your life，否则……”Linda凑近她，省略了后面的话，只是用食指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谢晓依很用力地啄米般点头。

  “还有什么问题？”Linda问。

  谢晓依的表情有些无助，她嘿嘿一笑，几乎是无赖地求Linda：“除了最后一条，您能不能再说一遍？”

  这个结果似乎是在她预料之内，便大方拉了把椅子，淡定地说：“你先做，我还得一会才走。”言下之意是：你先熟悉，不会的再找我。

  谢晓依脸上还没来得及展开一个笑容，就听Linda继续说：“Mathew是刻板了点，不苟言笑，不过他做事最讲时间和规律，你只要按他的要求做就好。另外……”，她顿了顿，略显犹豫，终于还是开口说道：“我建议你去卫生间处理一下。”

  “啊？”难怪大家看她的眼神都不太对劲，谢晓依做足了心理建设才来的，倒也不算太尴尬，直接问Linda卫生间怎么走。Linda指了个方向，谢晓依便陪着笑脸说过“谢谢”走过去，走到半截又折回来抓起那个红色夹子。

  “Guard with my life！”

  说着，她把文件夹塞到包里，这才快步走向卫生间。

  卫生间里的一众美女被谢晓依的一声惨叫吓地不轻，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终于明白了大家看自己眼神。——地铁挤挤挤，原本顺贴的头发被挤得变成了炸毛，最要命的是挤地铁出了太多油，妆花了。

  高广风如常出门，如常坐地铁，如常取了自己的早餐，如常路过前台；Jess如常拿他对时；他也如常步向自己的办公室。

  坐在椅子上，高广风打开咖啡喝了一口，咦，哪里不对。

  玻璃门被推开，“Linda”，高广风没有用通讯器，而是直接叫她。然而，孕妇Linda应该如常坐着的办公桌前，坐着一个不是孕妇的女人。

  计划被打乱了，打乱了，乱了，了。

  原本压制在心底的情绪腾空而起，几欲冲破理智，尽管他极力克制，却还是无法阻止自己说话的阴沉语气：

  “你谁？”

  谢晓依闻声抬头，对上高广风一张唇角下掰眉头略锁的脸，眼神依着她的标准判断称得上穷凶极恶。

  这样的人也能在金融投资公司任职？

  谢晓依一时间想太多不搭杆的乱七八糟，对着高广风一脸放空。——说好的一人一间的办公室没有也就算了；说好的热情同事没遇到她也忍了；可说好的体恤下属的老板呢？

  小姐，这都是您昨晚上熬熊猫眼的时候意淫来的好嘛！

  “Mathew”，一个声音打断了两个思想不在一条线上，脸却互相对着的两个人之间的屏蔽罩。

  高广风原本只是恼怒，闻声看过去，发现是Linda，用眼神指了一下谢晓依，问：“这谁？”

  “Ashley。”Linda端着一杯饮料走过来。

  高广风不明所以，沉声道：“我没问你她叫什么，我……”

  “你的新秘书。”Linda直接给了他答案。

  “哈？”高广风看了看还在放空回不来的谢晓依，又看了看Linda，直接朝Mike的办公室走去。

  “Mathew”，Mike好像知道他要来似的，笑脸相迎，不等他开口，先发制人，笑盈盈地问：“今天早上是简报会，你从不缺席迟到，来我这干嘛？”

  “为什么换掉Linda。”明明一个提问，硬生生被他说成陈述。

  Mike一脸无辜，“高经理，人家是孕妇！”他加重音节强调事实：“我是给她放产假，又不是炒她！”

  “我知道。”此时他已经平复许多，淡淡回应。

  “Linda是我们重要的员工，是你重要的秘书，可是人家有人权，有生育权……”

  “我知道。”

  “所以才给你换了一个，Linda休完产假就回来了嘛！上周五跟你打过招呼了嘛！”Mike说得不疼不痒。

  “你没说是个新来的。”高广风严正表达自己的不满，眼前这个上司说话说一半，轻而易举白了他一道。

  Mike先是诚实地边笑边点头，起身绕过办公桌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咱们是一个经理配一个秘书，你知道的。Linda又不是离职，这个实习生正好来顶她四个月。”

  原来如此。

  Mike见他不吭气了，继续做工作：“这个小姑娘很厉害哦，才女啊……”

  “……”

  “就四个月”，再次拍了拍高广风的肩膀，Mike最后说道：“四个月很快的，哎哟，你看看，光顾说话，这都快50了，要不，我今天给你办请假？”

  这招是欲擒故纵，全公司谁不知道高广风是个时间码齐齐的强迫症，开盘日从不缺席？请假？对高广风那是到时间尽头都不可能的事情。此言一出，果不其然，高广风眼神飘过手表，盯着个比平日更阴沉的脸出去了。

  高广风回来的时候，谢晓依已经从晃神中清醒过来，远远看到他一脸冷峻走过来，忙不迭起身，呃，该说什么来着？！

  “Mathew，呃，高经理”，想着至少做个自我介绍，她一开口，就收到了高广风凌厉的目光，仿佛在说“别惹我”。谢晓依被他一眼瞪地心生退意，话说一半又作罢，缓缓坐下。

  她回身看Linda，一双可怜的小眼神向对方求助，而Linda只是用下巴点了点她桌上的那堆文件夹。

  哦，对，说明！谢晓依翻出来自己亟需的那一本，捧着看起来。

  Mathew Gao助理工作手册：

  1. 8点前必须到位。

  2. 安排当日客户单

  3. 开市前收走早餐袋

  4. 10点咖啡

  5. 开市期间仅做如下业务：a.接入已开单客户来电，b.应答通讯器

  6. 午餐：周一三五，绿叶；周二四，Tim’s

  7. ……

  谢晓依逐条看下去，越看越觉得压迫，厚厚第一本，后面都是些什么？她随便翻开一页，恰好是“如何在开市期间递送文件”的一套文件，上面写明了每一个操作步骤，偶尔一行，边上还会有手写的注释。

  “Linda”，谢晓依陪笑，凑过去低声说：“咱们公司的业务规定，还挺细致的哈！”

  Linda也不隐瞒，喝口水，严肃脸对她说：“你看看封面，这是高经理、你老板的业务要求。”

  “哈？”谢晓依赶紧捂住嘴才没让声音散出去，瞪大眼睛看着Linda，随便翻开手册中的一页，用手指戳着上面的文字，吐槽起来：“连咖啡放多少水都要管!？”

  谁知Linda一脸风轻云淡地说：“其实跟着Mathew很好做的，你按照他的要求来就好，保管工作轻松，永不加班！！”

  谢晓依听完她这段话，已经不是用惊讶来形容了。从早晨出门到现在的几个小时，发生的事情和她预想的截然不同。——感觉不能更差了。

  “Linda”，她环视一周环境和办公室安排，悠悠问：“Mathew看起来只是普通经理，为什么能对秘书提这么多苛刻的要求？这个不许，那个不能，连什么时候能去卫生间都要管。”

  “你不知道?”这次，换Linda吃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