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夜 翻牌子 下

  “公子，里边儿请。”推开厢房的门，龟公笑得一脸谄媚地将慕容研雪请了进去，一边手脚麻利地在一尘不染的桌子上擦了擦示意慕容研雪请坐，讨好地说道，“公子需要吃些什么或者有什么别的吩咐么？”

  对着这么一副别有深意的目光，慕容研雪实在有些接受不能，当然，更不想去理解他这暗示性十足的话之后隐藏的真正意义。

  “随便上几个下酒菜就行了。”本想随便将人打发出去，却不知道自己这句话戳中了某个诡异的方面，顿时龟公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

  “好嘞。”龟公一脸“我懂的”的表情，应了一声迅速抹杀了自己的存在感。

  当确认那笑得自己头皮发麻的笑容从面前消失后，慕容岩屑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这才有心思细细打量这间屋子一番：比寻常人家的闺阁略小一点，不过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一进门正对着一张小圆桌，是用餐也可，弹琴写字下棋亦可，一台美人出浴图的屏风将内室和外室隔开，却依旧能看清内室精致靡丽的妆台，和一看就知道是价值不菲的床榻，无论是那大小还是装饰用的纱帐流苏，都讲究到了极致，屋里燃着熏香，依旧是青楼里惯有的甜腻，只不过闻着闻着让人心中不禁涌起一抹异样的暖意，让人别扭急了。

  柳心见慕容研雪不坐，自己自然也是不敢坐的，或者正如老鸨所说，她是这风月场中略微与众不同的存在，没有一进门就如狼似虎的扑上来缠着腻着，反倒是乖乖巧巧地配合着客观的喜好。

  所以当去而复返的龟公陈四端着三道下酒菜和一壶酒再次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两人一前一后维持着自己离开时的姿势静默而立的样子，顿时心里就有了几分不悦。

  一边将酒菜放在桌上，一边客客气气地将慕容研雪拉到桌边坐下，躬着腰，和颜悦色道：“这可是我们这儿最出名的酒，您尝尝，保准回味无穷，击毙那走出了着门儿还想着我们。”

  “出名？怎么个出名法？”慕容研雪打开酒壶闻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她虽然自小被爹娘命令禁止女孩子家家不能喝酒，但毕竟是大世家，见多识广，无论是女儿红还是茅台，亦或者是竹叶青，只要这么一闻，都能摸出些道道来，可这酒……要硬说，慕容研雪不禁都要怀疑是不是掺水了……

  “自然是房中必备的好东西啦。”又是那副眉飞色舞的嘴脸，慕容研雪虽然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迅速习惯了这副嘴脸，不过还是对这言下之意有些消化不能。

  拿着酒壶的手一抖，跟着嘴角的神经都不自觉地抽了抽：“房中必备的……好东西？”

  “公子是明白人。”龟公再次点了点头。

  而得到确认的慕容研雪干脆手一哆嗦，像抱着烫手的山芋一般直接把酒壶丢在了桌上，通体银白的酒壶一晃，豁出不少透明的酒液。

  职责已尽的龟公自然是要给客人腾地方，于是笑眯眯地告辞：“那小的就不打扰公子而来，这就告退，呵呵，告退了。”

  一边说一边退，却在与柳心擦肩而过的瞬间略微停顿，压低声音不轻不重地斥了声：“小蹄子给我机灵这点儿，要是给我弄砸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看、还看什么看，快上去斟酒啊！笨得个要死！”

  说着，在柳心胳膊上重重地拧了一把，直疼得柳心秀眉紧敛地“嘶”了一声。

  “公子，请喝酒。”柳心迈着碎步上前，施施然替慕容研雪倒了一杯酒，笑得生硬地说道。

  原本还在担心自己该怎么度过这个尴尬之夜的慕容研雪在看到柳心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举止后，不禁轻松了几分，避过着明显被下了不少“料”的酒水，岔开话题道：“你在这春风楼多久了？”

  单看她走路的步法，不是故作娇弱的弱柳扶风，亦没有丝毫扭捏诱惑，而是中规中矩的小碎步，这可是大家闺秀在闺阁中必备的功课啊，可不是这风月场所的必修课，已不是普通人家能够讲究的礼数。

  如是想着，慕容研雪看向柳心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同情。

  柳心一愣，她虽然流落风尘的时日不断，却并非第一次接客，而以往的经验告诉她，无论在人前是何等的优雅受礼、在旁人口中享有怎样的声誉清明，可一旦进了这们，便无一例外地一个个皆一副急吼吼的模样，别说做做样子的寒暄两句，更是连多说一句话都嫌多余，哪个不是上来就直接办事儿，而此人，却一副单纯喝酒聊天的模样。

  “已近月余。”收起心中的诧异，柳心乖顺地回答道。

  “第一次接客？”

  “……不是。”

  “为什么来这儿？”

  “……”柳心抿唇，低垂的眉眼看不出情绪。

  “你别误会，我无意打探你的隐私，”慕容研雪解释道，“只是看你的举止猜测你应该是大家闺秀出生吧，如今在此，不由惋惜而已，并无半分他意。”

  “……”柳心惊诧的抬头，看向慕容研雪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和挣扎，唇瓣抖了抖，却最终没有多说一个字。

  “你要是累就先休息吧，我自己在这儿坐坐就行。”这才是慕容研雪的重点：求让我一个人静静。

  “公子您……”柳心反应不及，没想到自己就这样简单的逃过一劫。

  “你别误会，我就是陪我朋友来，这种地方我也是第一次来，所以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图。”慕容研雪有口难开：我这是赶鸭子上架并且自己作死好么！“你要是不急着休息，咱们倒是可以聊聊天。”

  “公子请说。”柳心微笑道。

  “我朋友说这里的花魁很有名，她叫什么名字？”被易子萧这么一闹，慕容研雪对那个花魁真心是好奇到了骨子里了。

  “是很有名，我家花魁名叫嫣红，是江湖四大美人之一，所以日日想要得以亲近的人络绎不绝，要不是那性子实在是让人吃不消，可真要把这春风楼的门槛踩塌了。”柳心说的有模有样。

  “四大美人，都是哪些？”女人的通病就是八卦，无论她是个多么想男人的女汉子，只要沾了个“女”字，就必然脱不开这八卦的本性，就比如她慕容研雪，堂堂世家之女大家闺秀，一闻到八卦的味道就好像打了鸡血一样，整个人都亮堂了起来。

  虽然奇怪眼前这位一看就气度不凡的公子竟然连江湖四大美人是谁都不知道，不过柳心还是乖乖巧巧地答道：“松原春风楼殷红，蜀州唐门唐家堡堡主小女儿唐琳东，滇州九玄殿四大护法之一的珊瑚，还有就是陵城慕容世家当家家主的妻子尉迟瑶月。”

  慕容研雪在听到“慕容世家”四个字的时候差点把眼珠子都瞪出来，当回过神来时，发现竟然是自己的母亲！心中不免再次万兽奔腾：我勒个去！原来这世人求而不得的江湖四大门人竟然是生我养我宠我爱我从小陪我长大的人！慕容研雪突然觉得自己赚了不止一点点，不知道要是说出去会不会让人嫉妒死？体会到何为莫名的优越感的慕容研雪心里美滋滋的，脸上也跟着放松了不少。

  “既然是江湖四大美人，怎么只有你们这儿这么热闹？”怎么没有人想来我们家来看看我娘？害得我这么迟才发现这隐藏的优越感。

  “虽然同为四大美人，不过这身份地位毕竟不同，无论是唐门的唐琳东还是九玄殿的珊瑚，都是不好惹的对象，而至于尉迟瑶月，成亲前有尉迟世家护着，成亲后有慕容世家护着，一个人占了四大世家中的两个，谁要是触了她的逆鳞，这不明打明地跟整个正道武林过不去么，所以也就只有出生风尘的殷红是最能够触手可及的了。”所谓同人不同命，正是如此。

  而一番带着自嘲和苦涩的话听在慕容研雪耳中却成了波涛汹涌的好奇：我靠！老爹，四大美人啊，你是怎么搞到手的？！求传授！！

  “那你来着一个月也从没见过这位殷红么？”

  “从未见过，”柳心算是知道对方是真的只是聊天，所以便贴心地见那加了“料”的酒端走，换成了自己平日里喝的茶水给对方倒了一杯，“殷红姐姐向来不太与旁人接触，妈妈层无意中说过，殷红姐姐好像会些武功，好像功夫还不差。”

  “那她为什么还要在这青楼呆着，凭着一身功夫在手，完全可以闯荡江湖啊，”慕容研雪热血沸腾，却突然发现用词不当，急忙纠正，“你别误会啊，我就是单纯的说说，并没有轻视你的意思。”

  “奴家明白的。”柳心含笑点头，心中好感不由渐生，在这鱼龙混杂的烟花之地，还真是从未见过这样的一个人，只是不知对于他，有些话能不能说，可不可以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