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帝强压怒火升殿，距离他最近的随侍太监躬身肃立在御座之下，低着头一动不动。他的作为，本身就足够给一些人精一样的大臣暗示。

  骆首辅位极人臣，自然深谙为官之道，皇帝身边的人是个什么性子，自然也了解的一清二楚。在天启帝的眼皮子底下，他不会愚蠢地直接去收买服侍皇帝的贴身太监和宫女，但是给点好处套些消息，还是在默许的范围之内的。

  南司臣官位仅在骆首辅之下，是从一品，然而，他是后族，当今太子的外家，手底下投靠的势力说起来比盘亘京都数百年的骆氏家族还要庞大。昨夜他就收到太泉宫外值守侍卫的暗报，皇帝在寝宫砸了一夜的东西。

  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惹得皇帝如此动怒？从他听到的消息来看，最近边境是有一些不太平，但那是常态，年年都有不新鲜，以前战事失利也没见皇帝大发脾气。如此看来，只有江湖传言的顾公遗宝了，没想到，皇室居然这么快就收到了消息……

  分列两边的大佬不说话，下面的小官又看不清皇帝表情，依旧维持着往日朝堂的「活跃」气氛，为了丁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吵得天翻地覆，放佛他们多么为国为民似的。

  天启帝冷冷地看着，一言不发。

  时间过去了半个时辰，吵得欢实的群臣终于发现了不对，声音渐渐平息下去，有几个心思多的，背后突然渗出了一层冷汗。

  「噗通！」一个胆小的官员腿一软就跪下了，头颅点地，弓着的身躯瑟瑟发抖。

  「噗通！」「噗通！」「噗通！」……一连串臣子跪下，放眼望去，除了皇子、几位自认清流的大官以及几位阁老还站着外，所有的官员都跪着，正红色的官服，在此时看来，艳得能滴出血。

  「吵啊，怎么不继续了？继续吵，让朕听听你们都有些什么想法。」

  没人敢回答，堂下鸦雀无声。

  天启帝眼神凌冽，扫过一地跪着的臣子，把他们刚才的表现记在心中。

  上位者的沉默是对下位者最好的警告，这会儿，连皇子在内，所有人都跪下了。

  天启帝看向低头跪着的太子，眼神中的一抹厌恶飞速划过。转眼不去看他，抬手示意禀笔太监呈上笔墨，亲手书写诏令。

  跪着的臣子看不到皇帝的动作，但是从声音上也能辨识出来，内心更加惴惴。

  上一次，皇帝这么做是什么时候来着？

  噢，想起来了，那一次，皇后产子。正值朝会期间，皇后寝宫中服侍的小太监一脸喜色的擅闯朝堂，禀报皇后产子的消息，还算年幼的天启帝没有控制好自己的表情，狠厉只有一瞬，仍然被一人发觉。那太监，自然是被收押了，罪名就是扰乱朝会，妄图刺探机密。那天朝会最后，天启帝也是像今天这样，沉默许久，然后亲手书写了一封诏令。

  那一次，天启帝未经宗室与百官，直接立皇后之子为太子，后来尽管反对之声被太子逐年优异的表现给压下去了，但是，仍有一些人认为，未经宗室考校的太子，立身存在不足。

  这一次，不知道会是什么？

  诏令不长，一会儿就写完了。天启帝亲自用印，盘旋的五爪金龙将象征皇权的「受命于天」圈在红色的方框内，鲜艳的百年朱砂印在雪白的卷轴上，代表的是不容置疑的天命。

  「赵鸿，宣旨！」

  赵鸿双手捧起诏书，不同于一般太监尖细的气音，清晰饱满的嗓音自他口中发出：「上喻：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军帅戎将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今永平正令周谦益，副令蒯茂才，德薄能鲜持表度天懈怠职责、以权谋私。念其昔日功勋，免去死罪，降官为民，三代不得科考，府内家产全部充入国库……诏告天下，使尔咸知！」

  一众大臣被天启帝的神来之笔给惊住了，他们惊讶的倒不是周谦益和蒯茂才被贬官的消息，而是驸马被宗室除名，令宗属赴京操持后事的消息。

  昀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抬头紧紧地盯着天启帝，但是御座太高，根本就看不到。

  他站起来出列，朗声道：「禀父皇，儿臣有异议……」

  「滚回去！」

  不待他说完，天启帝就怒喝出声。

  「父皇，对驸马的处置，儿臣认为……」

  「来人，把昀王拉下去！」

  天启帝不想再听到有关任何给六驸马求情的话，即使那是出自昀王之口。

  廷卫忠诚地执行皇帝的命令，昀王被拖出去的时候还被堵住了嘴。

  众臣看看跪在最前方的两位大臣，希望他们能出面说一句话，但是希望落空了。

  「尔等可有何异议？」天启帝的声音里似是含着冰渣，方才想要出面的言官想起一向受宠的昀王都遭到那般对待，此时也不敢来什么血谏了。

  青史留名固然好，但若是碰上这位，死了都不一定能留下好名声，还是惜命以待来日的好。

  骆首辅率先出声：「皇上圣明！」余者自然不敢再反对，一片附议。

  天启帝冷哼一声，甩袖走人，赵鸿擦擦冷汗甩甩拂尘唱喏道「退~朝~」

  背后一片跪送的声音。

  被拖出去的昀王被押回了自己的府邸，天启帝的口谕在退朝后传来，禁足一月思过。

  一月啊，足够所有的事情尘埃落落定了。

  昀王失控地砸碎了手中的玉佩。

  林五想着怎么跟林剑旭请求帮忙救人的事情，直到晚上也没有想出好的借口。当时说的是尽早破案好去京都，现在看来，案子已经算是破了，城门封锁迟早会解除，官府想要找到顾公遗宝，只会严查来往行李，对人反而不敢多加探究，因此，他们在永平留不了多长时间了。

  可是，董家人还在狱中，如果没法放出来，黄良玉肯定又会去寻死，真是，好不容易救下的人，再看着那人去死，还不如一开始就没给过她活的希望。

  林五不知道，黄良玉已经去找过姜闻，而姜闻这个小人，自己堵死了黄良玉的退路，自己却凭借着这个借口来找林五了。

  等姜闻再度碰上林剑旭，林五就知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后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