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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作者:妙颂九方      更新:2015-11-14 18:18      字数:0
  5——

  蒋敬璋的手机突然拼命震动起来,把大理石茶几桌面敲得啪啪响。祁思源捡起手机,号码提示为“淮·燕姐”(淮扬厅经理程喜燕)。坐在客卧床上,把萨摩西皮轰回自己窝,祁思源推了推裹着文化衫睡得方向颠倒的徒弟。

  蒋敬璋坐起身盘好腿,把手机放在腿上按了免提:“燕姐,嘛事儿?”——“蒋sir,你下午不回酒店上班的话就不要回来。有个家伙一直在淮扬厅坐着不走,非要朝我们要你电话。我们编瞎话说,餐厅电话没有外线,让总秘通知你之后再和他联系,才把他哄走了。”电话里依稀有背景音乐声,程喜燕是在酒店里用自己手机打的电话。

  祁思源要过电话举在面前开口问道:“这个人说了姓名吗?”——电话那边估计是被老总的声音吓了一跳,有些惊慌的答道:“啊,祁总好。哦,那个人说他姓董,还说什么人命关天,必须要见蒋sir。”

  “好,小程,你做得很好。事情到此你就不用牵涉进来。我会处理的。好,再见。”按断电话将手机放回蒋敬璋腿上,徒弟对上他探问的目光时,白眼一翻:我不知道他追我做什么。

  祁思源起身除去拿了自己的手机,拨了保卫部经理邵明远的电话:“邵明远,昨晚宴会厅被几个人揪住的那个谢顶的人,你有印象吗?对,从宴会厅监控录像里调出他的图像,交给酒店保安。董事会马上要结束了,董事们离店之前,既要杜绝本单位人工作失误,也要提防外界的人闹事。好,有情况随时联系。”

  “人渣加无耻必然无敌于天下。”蒋敬璋念叨着穿好裤子,赤着脚溜达出来找腰带。深灰色长裤半松不紧的挂在腰胯处,和栗色的木地板上下相辅,衬得那双脚白得晃眼。祁思源暗骂一声‘真他妈要命’,不自在的轻轻喉咙。

  低头洗水果盘,脑子里把事情翻了几过儿。董事会成员离店之前不能再有任何疏漏。昨晚宴会厅的热闹最后得以软着陆,算是歪打正着,却不能掉以轻心。祁思源最后决定当晚回酒店去。“董事局成员周一就走,你和为师回去再看一天场子。周一一定给你放假”

  听了师傅的安排,徒弟挑了挑眉毛,捡起拿起手机给母亲拨了电话。看他隔着电话和母亲耍赖的模样,祁思源终于忍不住抬手捏住他的后颈;假装控制他对母亲说话的态度。

  蒋敬璋挂了电话朝师父抱怨,姥姥得知母亲日后工作稳定下来,就下达任务,及早给他物色品貌性情好的女孩子。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老太太放开了对外孙媳妇的选择标准。

  祁思源听着抱怨,面上虽然在笑,心里说不清的五味杂陈。回想起当初亲自去学校选拔实习生,再后来领着一群半大孩子,在空旷的餐厅里练习餐桌、宴会桌等各类场面装备铺设;搬运识别记录各类食材、菜品及餐具;各类个级别客房套房撤换、补充、检查;各种客人投诉刁难应对演练···太多了。一百多人分在了一线几大部门,筛筛检检沙里澄金,到今天真是硕果仅存。

  四年多的朝夕共处,师徒俩在一块的时间,比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候多。与其说是带徒弟,祁思源更觉得像是养儿子。孩子都是自己的好,正所谓期之愈高责之愈甚。出了差错,他这个家长比谁都急;摆平了外面回过头检视原因,他更会怒不可遏。祁思源从不去想,有多少可能成为徒弟的学员是被骂走的。最让他欣慰的是,小徒弟虽然淘气但很明事理;‘技艺在心无以可夺’这句话,一点就透无需赘言。

  蒋敬璋每每因出错挨尅,顶着师父的雷霆暴雨,眼圈红红紧抿双唇的小模样儿,使得师父一颗心不知不觉间由硬变软。直到有一天,小徒弟拿着镀银汤勺在餐厅里练无双剑,被师父风云雷动轰得几乎化为齑粉;张嘴说话嘴都瓢了:“西乎我错了···”祁思源一听,当时就笑喷了场;遂即再无二话,画圈标记将之划在祁氏门中。

  好像就是从那以后,从蓝马甲到蓝西服上装、一身黑西服,直到今天夜幕苍蓝经理套装,他一步一个脚印儿扎实干净的走过来。祁思源每经室内电梯下到前厅,迎面对上一双闪动着笑意的眼睛,心间就如响晴薄日般分外明媚。

  握着方向盘等红灯时,转脸审视着正低头翻看短信的徒弟,祁思源暗自感慨:不经意间,手边这个偶尔还会调皮捣蛋的徒弟,该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你家老太太急着见重孙了?”信号灯转成绿色,祁思源点了下油门启动车子。

  蒋敬璋略转头对向他回答:“我感觉这都是次要的,主要是怕耽误了我妈妈。当初妈妈和姓董的交往,如果没有董家老太太搀和,现在说不准就是一家,我还不知道在哪个山沟窑洞里忍着呢。可那件事给姥姥的刺激太大了。她让我妈保证,必须等我成年以后再考虑再婚问题。因为她绝对不能允许,我会因为继父人品歹毒受再受委屈。老家那边女孩子早婚早育极其正常,我妈妈又是小生日。”

  “难怪看着娘儿俩站一起,就像是姐弟呢。”——蒋敬璋没有接祁思源的感慨,移开目光看向路边街心花园中,那里已经汇集了各样退休人群交谊舞运动操。“我妈也熬了近二十年,就算是人活七十古来稀,她还有三十年的时光。我的确不该再拖累她们了。”

  “别瞎捉摸!你怎么就能断言,你姥姥和妈妈看到你现在的成长,没有一丝一毫的骄傲呢?俗话说,老婆都是别人家的好,孩子绝对是自己的好。”祁思源忽然呵呵呵笑出声。“我是绝对认同这句话的。”徒弟也是自己的好,小徒弟越来越对师父的心气儿了。咂摸出这个滋味儿,祁思源甚至想当然的回手,往蒋敬璋脑后摸了一把。

  周末堵车并未影响师徒的兴致。山南海北的聊着到了酒店,已经七点多了。徒弟指着酒店旁边新开的烤鸡店,声称要孝敬师父吃鸡,祁思源听差了意思,脸都要绿了。咬着后槽牙问:“你小子属狐狸的,对鸡这么情有独钟。”一边无视徒弟眼泪啪嚓,看着烤鸡店在视线中渐渐远去,一边拨转方向盘拐进酒店地下停车场。

  揪着狐狸徒弟上电梯,祁思源抖抖腿,抬手看了表:“这个时间员工餐厅已经下班了。真馋鸡肉的话,咱俩去西餐吃椒盐鸡排。只要你不故意在嘴里耍鸡骨头,我就签字免服务费。”——“咱家的小药铺里简直就不配卖人参了。我的吃相有那么难看吗?”

  蒋敬璋边看书边啃鸡翅的小样儿很有意思:两寸许的鸡翅根,拿在手上先啃半边;剩下的直接含在嘴里嚼嚼啃啃,最后舌头一顶顺出一根干干净净的鸡骨头。还嘟着嘴噙着那根骨头,左边右边的划拉着。祁思源看到这个景象,差点从大班台后跳起来;他以‘一心不可二用’为题,冷着脸子申斥狐狸徒弟先吃完东西再看书。其实是怕徒弟看到,为师的因为心间意马心猿的绮思,已经是气冲关元了。

  师徒俩进到前厅时可以压低了说笑声音,但笑容毕竟都在脸上;使得前厅所有知道黑桃K名号的人,纷纷倒吸气、掐大腿,暗自赞叹餐饮部小经理真是有两把刷子,竟能在祁总脸上描出笑纹。

  蒋敬璋为师父倒了红茶,又加了两片柠檬。转身让waiter蓄水时,嘱咐雕孔雀的秦厨师,要两份脱骨鸡排、火腿焗千层面、两份奶油蘑菇汤,尤其说明粟米牛柳粒炒饭里不放鸡蛋。

  祁思源奇怪他何必嘱咐的那么细,蒋敬璋用茶匙搅着茶笑答:“宴会前任经理在任时来西厨吃东西,点名让秦师傅给他做炒饭。还特别要求说:要蛋炒饭,不是饭炒蛋。你得让我看得见蛋。十分钟之后秦师傅把一盘炒饭敦在桌上:你的蛋炒饭。为了让你看得见蛋,我把西厨厨师长那一对儿蛋也炒在里面了。我是不想西餐后厨的人日后一见咱俩就莫名其妙的闹蛋疼。”黑桃K笑得肚肠子疼,拍着桌子宣布这顿饭依旧由师父签单。

  总经理大人心情大好之下,整个西餐厅都显得比别处灯光明亮。狐狸徒弟顺便霸占了两份鸡排和一盅蘑菇汤。师父签单时说他纯粹是笑饱的,他要趁着思维敏捷回办公室整理会议稿,晚间巡检的事情由徒弟独自完成;临走时还关照徒弟,把饭和面拿回办公室留做宵夜。

  祁思源先起身离去后,躲在后厨门口的程喜燕跑到近前,随便寻借口拉着蒋敬璋走进餐饮部办公室。“你今晚不用当班的,何必跑来前厅。姓董的晚上又来找你了,还好刚才你的座位从大厅看不见。这么恶心的人,你还是当心些的好。”——“谢谢了,燕姐。我明白你是为我好。不过事当临头躲是躲不过去,只能是迎头闯过去。”

  蒋敬璋让西餐waiter把食盒送去总经理办公室,就换了工服去巡检中西餐宴会厅。宴会厅的夏童正在与何阳等人查看会议摆桌,看到老上司过来巡场,纷纷手不停闲的招呼。

  夏童取笑何阳长个无底洞的肚子,吃多少饭都贴不到身上。何阳则反驳说,餐厅工作消耗快。再说现成就有人证,蒋sir自从酒店开业后一直留在餐饮部,快五年了,就一直瘦瘦溜溜的。

  夏童闻言把手一扇:“瞎掰吧你。你瞧前厅客房保洁部的那个白爽,进店不到一年,汉纸换了两任,现在就像气儿吹的一样,前挺后撅的。连员工餐厅经理都夸口说,雷金纳德酒店连员工餐都养人。”

  蒋敬璋适时开言止住闲聊,叮嘱夏童:为避免有人钻进空房再惹事端,务必查完一处落一处锁,每个责任人都要在logbook责任分项上签字。

  何阳在他背后叫住他,跑上前提醒:午餐开餐时段,迪厅的waiter上来找过他,却又支支吾吾的不说是什么事。“蒋sir,我有句话出我口入你耳。迪厅这个朱安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儿。只要价码够多,卖他妈的钱都敢要。我猜这回一定是有金主使钱,再让他打探什么消息。甭管怎么样,您是我们老大,咱们自家人都得相互关照着是吧。”

  蒋敬璋会同工程部经理庞自强,巡检过前厅所有部门,在巡检报告上签了字。庞自强值后半夜,拿了值班室房卡先走了。蒋敬璋坐在大堂吧高脚椅上,和李东强刚聊两句话,就见李东强朝大门努嘴。

  那位号称门挤的少爷陈佳耀,一身水灵的T恤休闲装,踩着弹簧似的进了门。

  听到陈佳耀顺嘴就叫小舅,蒋敬璋真想把这纨绔公子一巴掌贴墙上。“陈少,看来我有必要对你解说一下了。章文娣和你们父子两个怎么论关系,都与我无关。她只是碰巧在蒋家出生过,仅此而已。我和她轮不着半点关系。所以你别一口一个小舅的叫,我不想因为垃圾白白折寿。”

  陈家耀显然不在意蒋敬璋的冷色,先是示意李东强走开,转而拉开手上的鳄鱼皮手包,捏出一张纸夹着递到蒋敬璋眼前:“那好,从此以后我改口叫你名字。”

  蒋敬璋打开那张纸,是一份孕检化验单,上面标注了一串串数字字母指标,以及医生手写的结论,显示的意思是胎儿情况不太好。蒋敬璋看完之后交还给陈佳耀,看着他弹开金闪闪的打火机,点火烧为灰烬。

  “我不懂你什么意思。”——“这还想不明白。老爷子看到的是另一份报告,数据显示章文娣肚子里的,根本不是他的种。我替老爷子扔了一万块钱给她,只要她打了肚子里的野种,就再给一笔遣散费。下午已经结清了。”

  蒋敬璋直觉的浑身发冷,难道刚看到的化验单才是真实数据:“等等,你偷换了化验报告,也就是说章文娣孩子其实···那可是你的亲弟弟或者妹妹呢···”简直不敢想象眼前这个面容精致的青年人,竟然狠戾到如此程度,把同父异母的手足扼杀之后,谈论起来竟还能言笑晏晏眼睛都不眨。

  陈佳耀哼的冷笑一声喝了口酒:“蒋敬璋,你刚才和我说的话,不会转眼就忘了吧。”见蒋敬璋被问得哑口无言,陈佳耀嫣然一笑简直是妖冶凌厉。“怎么样,这回你不用在担心辈分错乱了,跟我交往吧。”

  “我操···你真是人中极品。东强给我杯冰水。”蒋敬璋听清门挤少爷的话之后,差点背过气。借着喝水充氧令大脑回路之后,他扶着吧台对向陈佳耀郑重道:“陈少既然把话挑明了,那我就说开了吧。首先我是直的;其次就算我能甘心为谁掰弯了自己,也不会选择你,因为冰炭不同炉。第三我这个人有点小洁癖,你身上血腥气、烟火味儿都太浓。”

  陈佳耀歪头盯着蒋敬璋研究了好一会儿,摸过手包蹭下高脚凳:“蒋敬璋,如果你大方点儿答应了,或许我很快就没兴趣了。但我必须承认,你比章文娣高明得多。”言罢他摇摇摆摆的钻进了迪厅。

  西餐waiter收了餐具回来,向蒋敬璋汇报预备落班。蒋敬璋勉强镇定的点点头,接了交上来的logbook。看着waiter把餐厅钥匙串封进信封交到前台保卫部值班处。

  李东强又倒了杯冰水放在蒋敬璋手边,片刻又从吧台抽屉里拿出烟和火机推给他。“困劲儿上来了吧,抽一根儿提提神。”——“谢了,我不抽烟的。”

  “嗨哟,你怎么先迷瞪了。你假装点颗烟,让我逮机会抽一口。不然我都睁不开眼了。”李东强笑眯眯的看着蒋敬璋点起烟,迅速的捏过去蹲在吧台里吸过两口,起身时还含着口白开水,把烟交到蒋的手中。“你听到风声了吗,董事会完成该组之后,从今年年底起,酒店开始施行总经理聘用制合同。自黑桃K往下逐级聘用,个人合同期长短由上一级经理决定。也就是说,今后真要靠老弟你给哥哥一口饭吃了。”

  蒋敬璋扇了扇围绕过来的烟雾,两臂交叉支在吧台上:“这话说得太早了。我也是到今年底合同到期,续不续合同还得看老总的意思呢。我可以把话先跟你说,只要到那时我有这个权利,可以是你来辞我,我不会辞你。这您放心了吧。”

  李东强捶着吧台兴奋起来:“老弟真痛快!改天哥请你喝酒。实话说我和虎子都愿意干下去,咱们酒店的薪金水平不低,工作氛围比别处好。”——蒋敬璋会意点点头。呲着白牙笑道:“我懂的,看好你家虎子那边的班次,就来和我招呼一声儿。”

  雷金纳德酒店对于同性交往,给予默认并相对积极的态度。酒店内部员工确立并公开关系的同志伴侣,在福利待遇上会有比照相应条例的补贴;从而为相当一批同志员工创造了相应宽松的工作环境。这一点在当前职场环境中是很少见的,也因此成为这家酒店吸纳人力资源的强劲动力之一。

  李东强家那位在客房部,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伙子。李东强常因为调班的事,给前任餐饮部经理送烟。如今熟人升职为顶头上司,对于他而言简直是前途大好。更何况对于他们而言,离开雷金纳德总归是弊大于利的。

  和庞自强交接完毕之后,手机上出现师父的短信:夜宵在微波炉。

  祁思源把讲话稿存盘之后,抬头去看沙发上吃夜宵的徒弟。蒋敬璋裹着浴袍盘腿坐在沙发上,用画报垫着千层面盘子,一口两口吃得真叫秀气。绝对符合师父的要求:在沙发上坐着别出声儿,就当陪着师父改稿子。

  “徒儿,吃不了就剩下吧。等你数完这盘子面,鸡都叫了。想什么心事呢,跟为师说说。”祁思源拿了盘子放到门口小吧台上,指着盥洗室让徒弟去漱口。——“今晚又撞见那位陈少。亲口告诉我,他暗中调换孕检报告,然后利用他爹施加压力,逼着章文娣做了引产。估计过不多久,章文娣就会接到一张离婚书。”

  祁思源在开着的窗前喷了口烟:“于你而言,这是隔岸观火的事儿。”——蒋敬璋停下了刷牙动作,您听了我下面的话就不这么说了。“陈佳耀提出要和我交往,被我拒绝了。看样子他不死心。我刚才在想,要不然我就配合我妈一回,去相亲谈个女朋友。”

  祁思源狠狠吸了两口烟,将烟蒂死死按在烟缸里。拿起半杯凉透的茶到进口中,以冲淡那股苦辣。“别臭贫了,漱了口赶快睡觉。枕头上有个大背心儿,你套上。明天我出去早,客房部的人来了看见你露着肉睡得乱七八糟,还不得笑死。”

  为了不再让爱徒打地铺,祁思源关照客房部在室内另加了一套单人床具。师父裹着浴袍回来时,小徒弟已骑着枕头会周公去了。到底是孩子,心里不存事儿。再烦心的事儿找人念叨完就过去了。

  随着一串黑色轿车关门远去,雷金纳德酒店董事局会议宣告落幕。也正是从此刻起,酒店体系从总经理以下,开始了领导班子转型动作。

  进入九月份,公告栏照片墙重新修正了所有部门经理照片。素有黑桃老K之称的总经理祁思源的照片,换成一张四十五度角,略弯着一丝笑意的彩照。在其下不远处,蒋敬璋的正装照片赫然在内。代理两字写的很小,像两朵花,更衬得那张脸上一团微笑春光明媚。

  照片一上榜,不仅惹来各部门的许多小女娃举着手机拍照,连诸多管理层级人事,见了老总的新照片,都连声说:真新鲜哈。

  没人知道拍那张照片时,小徒弟就坐在祁思源对面,刚挨完一顿数落;看着师父横眉立目的对着镜头和镜头后面的他,一开口嘴又瓢了,顺嘴溜出一句:“西乎您别这么瞪我···”随即听到师父噗嗤一声笑出来,接着就是按动快门的声音。

  振德公司的发布会完成之后,位于酒店西北角上,围挡了数月之久的一块撂荒地开始活转起来。那里将建成一处高档商务健身娱乐中心。宋振中凭此项目参股,换掉了某位坐吃干股的董事,进入到酒店董事成员中。

  董盈生咬牙吐血的在餐厅喝过N多壶茶,终于等到了蒋敬璋下班。他换了休闲外套快步朝大堂吧走去,那里有个相貌精干利索的男子,也朝他走过来。是曾经和他搭戏的老生余继堂。

  两人今晚约好去赶场玩票,见了面勾着肩就要闪,董盈生一路叫魂似的追了上去。

  蒋敬璋眉头一皱,转过脸道:“我高攀叫声伯父,别这么高声呼喝的。我一没欠你家的钱,二没揭你家的瓦。你再三再四的跑到我工作场所盯着我,是什么意思?!”

  董盈生用手绢抹了把汗,急赤白脸的辩解道:“我也是耳顺之年的人了,如今放下身段来找你,你总该有些许诚意回应吧。”——“你打住!就算是这世上女人死绝了,我也不会将就你这样的老男人。”蒋敬璋咧着嘴抖抖手,仿佛甩掉什么又脏又黏的东西似的。拽起一旁掩口大笑的余继堂,一阵风的跑出大门。

  等出租车调头的功夫,董盈生又追了上来,分明就是不要脸了:“蒋敬璋,我等了你妈妈十几年,你自始至终从中搅闹挑拨,如今剧院领导改组,你又逼迫她把我甩了,你是我见过的最自私下作的人。”——蒋敬璋脱口骂了个脏字,一跺脚转回身:“姓董的,别给脸不要脸。说到底我真该庆幸你家老妈活着时,闹出那场拐卖未遂,让我们母子及时认清了你们一家禽兽本质。要不然今天,我坟头上的青蒿都能被冤厉之气催的比人高。董盈生你听清楚,就算我妈现在辞职回家,孝养天年养老送终的事情,还有我这个亲儿子担着,泼洗脚水也流不到衣冠禽兽的身上。”

  “师弟说的好!”余继堂赞了一声率先坐进出租车,然后伸手扯了蒋敬璋的袖子。“走吧,别和他废话,咱俩还赶时间呢。”蒋敬璋随即应声低头钻进车厢,司机踩了油门车子转眼拐上大路。

  余继堂从包里拿出自备的养喉茶,递给蒋敬璋:“别嫌弃,就着师兄的茶喝一口败败火。不然的话一会儿张嘴嗓子就劈了。这种狗屎一般的人,往后还是绕着走。踩一脚,自己膈应不说,旁人到你跟前儿也会捂鼻子。划不来的,你说是吧。”——“师兄教训的是。以后再不会了。”蒋敬璋倒出一壶盖的茶仰头喝了。前面开车的司机也随着附和赞许师兄的话在理。

  董盈生还不罢休,跳着脚的跑回酒店前厅,找到前厅部经理,要求见总经理投诉该单位员工蒋敬璋。

  祁思源站在洗手间小便池前,一面哗啦啦放水一面给京剧院书记拨了电话,让他赶快拿着纸来,把这老不要脸的货捏走;否则就让保安直接拿板儿车拉去交给片警。

  挂了电话刚攒起来的兴致全没了,祁思源随手扔出张牌,坐在下家儿位置的女友,一把抢在手里,笑得把脸上粉底都挤出白道儿:“俗话说得好,屎兴尿背。我就等祁哥这张牌呢,和了!门清一条龙。”说着乍起两手,十指大动,再加股风儿都能飞起来。

  祁思源把牌一推,捏了几个筹码扔给女友。起身提起椅背上的外套,装了手机和烟。朝对家儿位置上的朋友说:“老顾、小俊,咱今天到这儿吧,单位有事要我回去看一眼。那谁,你自己打车回去吧。下次你别画得象戴着脸谱似的出来,脸上白粉刮下来够发一屉馒头的。操!”

  对家位置上的老顾朝他挥挥手,一叠声的催他快走。他下家上的小俊已笑得滚下椅子。老顾朝女士耸肩一笑,表示他已经尽力帮忙,拉起小俊出门去吃冰激凌了。

  应名的女友被晾在牌桌上,半天捉摸不出原因:刚才还有说有笑的,说是摸完一圈牌去喝酒,一个电话就翻脸不认帐了。

  小俊递过来一匙冰激凌,老顾凑过去一口吃了,示意他回头瞧。应名女友踩着高跟鞋一路咔咔作响的,出了娱乐城伸手叫了出租走了。小俊假装抖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我滴个亲娘,仿佛在她后面看到高跟鞋踩出了一溜坑啊。别说祁哥倒胃口,我都快消化不良了。”

  “这么多年就没见有人,能摸准祁思源的口味。我说你多此一举,你还不信。”老顾吹出一股烟,快速捏着小俊的手抢了一口冰吉林。——“我还不是听你说看着你这好哥们儿着急,才多这个事儿。那想到他这么摘食儿,宁可素着也不将就。”

  “操,你以为找个小鸡儿呢。这是能将就事儿吗。”老顾又好气又好笑的斜了小俊一眼。“改天见面把事儿解释开了。”

  次日一大早,蒋敬璋被短信一路轰炸到了酒店。刚迈进后厨通道,就被淮阳厨师领班高雪松拦腰抱住,一路说着一路往餐饮部办公室跑:“活祖宗你可来了。再耽误一会儿,淮扬厅前厅后厨一帮人都得跑到人事部去打立正了。”

  蒋敬璋被高雪松的肩膀硌得直闹恶心,揉着肚子半晌才喘过气。见这位暴脾气厨师连同淮阳厨师长,都是一幅如丧考妣的表情,也不好说别的,便招呼他们落座先说事。

  淮扬厅早上有团队餐,带班的领班昨晚住宿,宿舍管理员大妈叫早之后,那个领班应声之后一翻身就睡过了点。早班服务员开门之后压根没做团队摆餐;反倒是后厨早班厨师催着,去前台调出派餐单子然后手忙脚乱上菜备餐。偏赶上老总早起下来巡场,撞了个正着。团队客人投诉食品上台慢,主食配菜不够数;零点客人投诉食材粗糙,卤猪脚上竟然有毛茬没清干净。

  祁思源当场签了所有早餐客人的免费餐单,随后查问当班领班,指派服务员往宿舍打电话,将那个领班叫到了餐厅。再后来亲自接听电话,把程喜燕和淮阳厨师长都从家里揪了过来。临出门时扔下一句话:今天淮阳餐厅闭门整顿。前后间所有人员包括公休人员一律回餐厅开会。

  谁都清楚这笔费用全部算在淮扬厅前后数十人头上。这些人中间一多半是合同将满,并等着合同下来续签的。现了这么大的眼,扣钱填过失单甚至被炒都在意料之中。

  蒋敬璋捂着脸真是想哭都没有眼泪。哼唧了几声才喘着气假装哽咽道:“谁借我个肩膀让我先大哭一场。哥哥姐姐们,你们谁跟我有仇啊?可要了我的亲命了,我也没辙。”就知道有人看我坐这把经理椅子不服气,所以刚一转脸就敢合伙儿把人摔得啪嚓啪嚓的。这回栽倒黑桃K手里,又合伙推着我出去堵枪眼。

  “小蒋阿弟啊,这一回只能靠侬在老总跟前的面子。不然老总一怒之下,就此去掉淮扬厅···啊哟,后果不堪呐。”说到此处,淮扬厨师长脸都灰了。——蒋敬璋砰的一下把头放在办公桌上:“那你就把我插上草标放在酒店门口,看能不能卖几百万,好给你的兄弟们结薪水。”

  抬头看表将近经理职级例会时间,蒋敬璋伸胳膊套上工服。“我先去开会。餐厅这边前厅和后厨分别开会,各自确定责任当事人处理方案。尤其核算出闭门当日损失数额,经理部散会之后就要拿出具体数字;如果散会时我没有被轰成灰的话。”

  从后厨通道走到露天,蒋敬璋无语望天:我那不记得长相的老爸,你在那边怎么就见不得我过好日子呢。昨晚刚和师兄票戏,串了一台《荒山泪》,今天就要接一出《窦娥冤》。

  鼓足一口气敲响了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偷眼瞥见总经理秘书在为他合十祈祷,蒋敬璋呲着牙小声嘱咐:“看在你我往日情分,好歹来为我收尸。”秘书听罢掉头就跑了。

  祁思源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的品着苦丁茶,感觉心里顺溜多了。眼瞧着徒弟并着两腿坐在沙发里,一派鲜美多汁冒冷汗的受气小媳妇样儿,就止不住嘴角抽筋儿。

  “出门忘带舌头了,说话呀。”祁思源吹吹杯中湛清透亮的小绿叶——“啊?哦,···我还是先听您示下吧。”小徒弟只觉师父的声音让他浑身起栗。

  “听我示下?不多。从你开始算,淮扬餐厅前后所有人员扣罚当季度奖金。责任当事人立即清退。淮扬菜即日起停业整顿一周,所有人员到餐厅内组织业务演练。”——“我把全年奖金给您都行,您高抬贵手吧。淮扬厅停业一周的损失,靠粤菜川菜背损失估计要一两个月缓的过来。”

  祁思源的脸象门帘般就撂了下来。“这可奇怪了,你不是联系好了接收单位,预备拐弯儿进梨园行么?还关心餐饮部的事做什么?”——“没有!我和师兄去听戏是很早之前约的。”

  “接着往下编!”祁思源怒吼一声,将被子狠狠敦在办公桌上,玻璃杯啪的一声碎成几块,茶汤绿叶撒了一桌子。蒋敬璋跳起来想去看师父是否被划伤,被师傅有一声怒吼劈在原地:“给我站在那儿!”

  祁思源叉着腰走了几个来回,在徒弟眼前突然定住脚:“人事部经理说,他让你交晋修结业证以便按制度提薪,你用还没拿到为由搪塞了,还闲扯淡说:狐狸大了都得分窝,更何况是铁打营盘流水的兵。蒋敬璋,你翅膀长硬了才几天,嗯?想造反啦!”——“那是我和别人开玩笑时说的话,被他听到就以为说给他听到···您别生气嘛,我真没有···”对上师父刀一样逼在眼前的眼光,毫无底气的告饶道。

  祁思源抬手看了下表冷冷道:“让sara(总经理秘书)过来收拾桌子,跟我先去开经理会,回头再和你算账。”

  部级经理会上,行政总厨特意拉着淮扬厨师长列席。然而眼看着蒋敬璋跟在祁思源后面,灰头土脸的样子,就对之后的处理结果做了最坏打算。

  一顿拍桌子发飙之后,蒋敬璋被轰的根本抬不起头,似乎就等一句推出午门斩首了。殊不知到最后,祁思源居然批准了淮扬厨师长的恳请,由他自掏腰包补齐当日所有损失,淮扬厅闭门一天整顿练兵;以便着手准备即将开始的茶文化餐饮节。另外的粤菜川菜包括西餐厅、大堂吧、ktv包房、地下迪厅,一律利用收餐后业余时间进行业务技能演练、管理整顿。

  作为餐饮部领头人,蒋敬璋是推不掉干系的,扣罚两个月奖金以示惩戒。小狐狸听完险些泪眼汪汪。金九银十蟹美鱼肥,更加是金票闪亮的好季节,师父一刀砍下去,小几万块钱儿连个响声都没听着就没了。

  祁思源回到办公室,就打电话给西餐,叫了煎鸡排烤鸡翅,摆在落地窗边的桌子上。看着狐狸徒弟盘腿坐在地上,一个接一个有滋有味的啃着。

  不经意间听见窗边的狐狸在哼唧,祁思源猜他是解馋也解气了。便抬起头看过去,见他正盯着下面什么情形切齿发狠。“想骂脏话就骂出来,邪火闷在心里会得病。”

  “那睡懒觉的傻缺正在出口验包呢。她要是长得再白点儿,我现在就追出去把她干了。尼玛一觉睡没了我好几万,我包个小影星睡一天也没那么贵呀。呜呜,月底还要给姥姥过生日买礼物呢···”蒋敬璋头顶着玻璃幕墙哀嚎道。——祁思源以一串咳嗽把喷笑掩饰下去,随后桌案一拍喝道:“小东西你还长本事了?!你听好了,让我听说你敢去眠花宿柳,我亲手扒了你的狐狸皮做围脖。”

  蒋敬璋没答话,只是从嘴里顺出三个鸡骨头,随着他假作哽咽的嘴一翘一翘的动着。

  祁思源捂住嘴压了半晌,才把笑声压下去。起身移向沙发上落座,沉着声音把徒弟叫到身边坐定,抽了两张纸巾让他擦嘴。“徒儿,好生听清为师下面的话。从今天起,只要不是师父领着,无论是谁、以何种理由向你塞钱送物,一分一毫都不许沾。几万块钱买了整个餐饮部的人心,够保着你往前走几年的。走出半年之后,真想包个影星陪你睡也不在话下。”——“师父您别逗我了。我没有追星的嗜好。”蒋敬璋仔细的擦着嘴角手指忍俊不禁道。

  在前厅服务员面前,面沉似水的宣布了包括自己在内的责任人员处罚结论。走到传菜间捏个湿毛巾擦把脸,唱罢红脸接着演白脸。

  刚走进后厨就被淮扬厨师们拖住。蒋敬璋朝着淮厨们作了一圈揖。淮扬厨师长塞过来一张卡,被他坚决的夹在握住的两个手掌之间。

  “吴大厨、在场各位厨师,诸位的心意我领了。餐饮部是一个整体,前堂后厅相辅相成,已不仅是牵一发动全身,而是上一处而痛全身。经理部会议后,祁总给我下了最后警告。他下指示说:如果整个餐饮部一直形成不了上下携手同舟共济的气势,还是目前一盘散沙的懈怠局面,必将成为困扰酒店发展的最大桎梏;同时也证实他用人不当、识人不明。那么最终结果是他代表酒店决策层痛下杀手,解散餐饮部单独外包餐厅。我想问诸位,这是大家想要的结果吗?吴师傅如果是为周全一时脸面,非要我接这样东西的话,那么我把卡收下,保全大家的面子,下午就脱工服走人。估计卡里的钱,我和我姥姥吃一两年白饭不成为题的。诸位看这样行么?”

  蒋敬璋环视了所有厨师一遭,推开淮扬大厨攒着卡的手。“我今天把话和大家也说得够明白了。我年轻,承蒙祁总提携信任,阴错阳差的坐到这个位置上;日后仰仗诸位帮衬辅助的地方还很多,在此先拜托一番。希望就此事之上都能汲取教训,相互提携彼此成就。敬璋在此,仅代表我个人,向诸位鞠躬。”

  淮扬大厨热泪盈眶的率先鼓掌,大喝一声:上茶。遂即亲手向蒋敬璋献茶,并领着几名主厨举着茶杯:“以茶代酒,敬咱们经理。大恩不言谢,心意都在这杯热茶里了。日后淮扬后厨一定为餐饮部争气。”

  傍晚下班后,蒋敬璋搓着近乎僵硬的脸,换衣服打卡出门。这一天班终于熬到头了。数不清的赔礼道歉、保证表决心,耳朵被塞得满满的,大脑频频现出缺氧状况。然而他不得不佩服师父的高明,当真是不乱不治,经此一番纷乱之后,餐饮部的气势和规矩套路由此梳理顺序并定型。他这个假名代理的餐饮部经理,也可以稳住脚步轻松顺利起步上路了。

作者有话说:

借小狐狸蒋敬璋之口讲故事,不喜欢过多解释;故请喜欢穿凿附会、借题发挥、刨根问底者,自动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