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周衍所知,古代医卜不分家,很多卜者会身兼二职,在为他人占卜之余,也会为他人治病.但是这个他人,仅占庞大人口基数上最顶尖的那一小部分,寻常人也许终其一生都不会见到卜者一面,自然也就无法获得他们的医治.

  他这才想起来,商周时期奉行的是比封建制度更加野蛮的奴隶制度,平民之上还有士族、贵族和国主，平民之下，更有数量庞大的奴隶这一阶层。更何况，纵观此地一隅，便可窥测到全国生活水平定然低于古代商周。文明从来都是建立在富足的生活基础上的，如果生黎连基本的衣食需求都无法满足，不说文明无法发展，文明甚至会出现倒退。杞国使者此行定然不是为边境平民而来，患病的至少会是士族，才有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劳动卜者占出生路，并派遣使者出使他国。

  太巫房门紧闭，周衍不知如何是好，贸然做出决定，最后被坑的肯定是自己。想了想，便对身旁的庭宰道：“你去问问，太巫此时是否方便见我。”

  庭宰躬身应喏，把那个小奴隶招过来让他进去传话。不多时，那小奴隶出来后回话：“主上，大人请您入内。”

  周衍点点头，对使者道：“稍候。”然后稍微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服侍，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按住胸腹附近的交衽，不急不缓地走进了太巫的房子，反手关上了木门。

  杞国使者单名一个阔字，由于身处士族底层，没有显赫的家世传承，立族不过三代，晋升士族不久，因此全族人都只有名而没有姓。当时状况，除去十二州共主是被举荐以后获得了姓氏之外，只有寥寥几个自古以来便存在的大贤后裔家族是拥有姓氏的。阔跟随的大族是杞国建立以前便治四时之职的辰族，这个家族的祖先是曾经辅佐尧帝掌握四时变化、教化百姓的丹朱后裔，经过十几代的演变，随着十二州的分立与杞国的建成，辰族最终成了杞国最有权势的贵族之一。

  阔跟随现在的主公也有六七年，不说出使别国之后见到的国主，就是五年前十二州四方诸侯之长推举出人族共主的时候，他也是一道跟随着的。人族共主年约四十许，与生黎传颂的一样，是一个仁厚公允正直的人，虽然出身平凡，但是于父孝、于母顺、于兄友、于子慈、于邻睦，并且在农事上有十分有见地，改善了一州之地生黎的生活。

  但是大贤如共主，也没能让阔感觉到此时的震撼。阔不太明白，明明是共主的地位更高，但是这个小小的国主变现出来的风度更令人折服。

  且不管阔的想法，周衍走进太巫的房子之后才发现屋内有两个人。屋子正中是一张低矮的桌案，桌案北角是一个竹筒，里面有竖直插着许多蓍草，南角是一个香炉，一缕细烟袅袅升起，香炉旁边是一碗水、一支竹简和一把贝刀。桌案的正中间，则是四四一组的蓍草，周衍没有研究过易，自然也看不懂卦象。

  其中一人招收示意周衍过去坐他身边，另一个人开口道：“主上，太卜为您占，于卦所得为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那人是背对门口的，原来他才是太巫，周衍身旁这人自然就是太卜。

  太卜不曾开口说话，两鬓银霜泄露了他的年龄，但是奇怪的是，银丝下年轻的面容和他的发色并不相衬。

  周衍满头雾水，太巫看出他的疑惑，心里无奈，冒着被夺寿的危险多说了几句：“卦象曰：龙战于野，其道穷也。又说，阴疑于阳必战，为其嫌于无阳也，故称龙焉，犹未离其类也，故称血焉。夫玄黄者，天地之杂也，天玄而地黄。”

  虽然他解释了很多，但是感觉更不懂了怎么办？天玄地黄什么的，不是千字文里的内容么？难道这会儿就有了?

  话音刚落，太巫就感觉到自己生命力的流逝速度骤然加快，以往还剩下的十余年寿命，如今怕是只余一半了。

  卦不能算尽，因为天道无常。泄露如此多的天机，已经是他的不是，再多，就是祸了。

  言尽于此，两人也不管周衍理解了多少，都闭目不再理他。

  周衍有写惴惴，什么战、什么血的，好像一听就不是好话，难道说，以后会发生战争？而且战争的结果是失败？

  没有人解惑，周衍只能暗暗记下这几句话，以待来日真相。

  想起一开始进来的目标，周衍问道：“请问太巫，杞国使者求问之症，太巫可有解法？”

  太巫闭目道：“此症，老朽无解。主上若是有心，可前往杞国边境一探，龙气所至，或许有解决之道。”

  这是暗示自己出使杞国？自己对原神身处的国家都一无所知，难道还要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瞎跑？万一跑丢了，大概就是丢一辈子的事儿了。

  周衍心下戚戚，合掌道：“多谢太巫太卜。”

  走出太巫的房子，一行人还等在门外。面对杞国使者殷切的目光，想到那目光背后的身陷病症的人们，周衍作为医生的职业道德开始泛滥，但是理智告诉他，他不应该轻举妄动。

  因此对杞国使者道：“太巫无解。”

  阔满含希冀的眼神瞬间黯然，连嵎夷太巫都无解，难道小公子真会命绝于此？不，不能，太卜说过，解决之道就在此处，一定有别的办法的！

  想到此处，阔再度朝周衍躬身，俯首道：“求衍公救命。野方患病者已达数十，若是没有救治之法，此症定然会蔓延至嵎夷境内，求衍公看在两国相交的份上，救救野方。”

  庭宰大臣于此时解围道：“使者慎言，太巫已然告知对此症无能为力，你如何可以言辞相逼，强人所难？”

  阔不说话，只是身体躬得更低，只差如奴隶般行稽首礼了。（此时礼仪规则是奴隶见平民以上贵人需行稽首礼，平民见贵人行半跪礼，士族以上见贵人行拱手礼。乱用礼仪会被视为不敬或自甘堕落。）

  周衍有些为难，扶起使者道：“使者不必如此，事情未到绝路，还有希望。且容我和众大臣商议一番。”

  阔顿时感激涕零，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抓着周衍的手不住地道谢，来来去去却只会说“多谢衍公大仁、多谢……”

  周衍好不容易从使者手中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对一直跟随自己的小奴隶说：“你带使者去休息一会儿。”

  自有人去安排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