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作者：唐棻 更新：2019-02-02 20:44 字数：4536
「怎樣？她有上去報到嗎？」話筒另一端的女音有著急促的忙碌，卻仍不忘致電關懷一番。
聽著那極度戒慎的口吻，俊臉漾笑，「怎麼？妳怕我吃了她不成？」
「目前的你的確不會，以後就很難說了。」舒雲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決策錯誤？會不會誤把清純可愛的小綿羊送入虎口？「再十分鐘就中午休息，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吃飯？不用了。」濃眉挑起，宴無好宴，還是算了，尤其是這個自家妹子，什麼莫名其妙的點子都會蹦出來，「我有拜託新來的秘書助理去買午餐了。」
咦？這回換起舒雲揚眉，「你說什麼？」
修長的指揉起眉心──這個小妺是怎麼回事？是他的國語不夠標準？還是她的耳朵有問題？
「我有買午餐了，妳自己去享受吧，恕不奉陪。」他的時光很寶貴的，為什麼非得和一個女人在討論午餐的問題？
「誰問你這個？你要吃什麼干我屁事？」舒雲不耐的大爆粗口，「重點是，你叫誰去買午餐？」
「叫誰？當然是秘書去買，難不成我還自己去？」聽著那極度惡劣的口吻，舒凡仍是啜飲著桌上的香茗，絲亳不為所動。
「你很惡質！」粉拳再度握緊，直想掐死另一端的血親，「你叫秘書去買？」
「妳該知道我的癖好。」又不是第一天打交道？
「用膝蓋頭想也知道，那位蔡秘書鐵定叫顏婷去逛大街！」女音怒吼，吼得舒凡錯覺自己的耳膜會不會就這麼壽終正寢。
「她去買又怎麼樣？」他有些不悅的，「別人能做的事，她就不能做？沒錯，是我向妳要她來的，但並不代表她享有特權。」
「這樣嗎？」舒雲冷道，「你怎麼不去外面走走看？看看台北盆地今天有多熱情？」
多……熱……情？
旋過大皮椅，長指撥開一格格的葉扇，燦燦的金陽無情的焚燒大地，即使他身在冷氣房裡，仍隱約感受那份溫度，他還未啟口，一陣咆哮又迍入耳膜，「舒凡，你夠狠，今天氣溫三十八度！」
三十八度？聞得那簡單的數據，他開始冒汗，這個數字聽起來還真熱。
「你簡直是兔子長角，烏龜長毛！」
女音惡罵，罵得舒凡剎時反應不過來，「什麼？」
什麼兔子長角，烏龜長毛的？
「兔角龜毛，你懂不懂？誰像你吃頓飯活似擺宮庭大宴？難怪庶務課的人沒有一天不抱怨，沒有一天不走人的！挑三撿四，莫名其妙，你簡直是慈禧轉世，把一群員工當成小李子……」女音繼續惡罵。
這一連串莫大的指責，把他打入千夫所指，萬人唾棄的深淵，恍惚間，似看見了那瘦小的纖軀，行經那一排排的長廊，頂著惡毒的大太陽，排著冗長又煩悶的隊伍，忍受著不斷噴冒而出的火熱蒸氣，就為了替他買一份午餐……
於以往，他不覺得有何不妥，如今借舒雲的角度觀之，自己倒成了極為苛薄又難伺候的老闆了？冷血開始沸騰，那個可憐的小女娃，會不會在路上被曬成人乾？
＊＊＊＊＊＊＊
熱浪拂面，激發出人體可貴的生理食鹽水。
當顏婷步出了涼爽舒適的辦公大樓後，額上的，頸上的，那滴滴逼迫而出的香汗沒一刻停過，望著恍若變形走樣的柏油路面，她開始懷疑自己的閃光度數是否增加？
雙手拎著好不容易才買到的小籠包，拖著漫長失水的步履，因額上不斷沁出的汗水，鏡片早已矇上一層氤氳，讓她恍若走在千里迷霧，只隱約看出簡略的輪廓。
待挨進了大樓玄關，沁涼的空調送上了怡人的舒適，也替她那雙無暇的雙手揩去了鏡片上的薄霧，顏婷不禁感動得漾起微笑──那家手機廠商的廣告做得真好，科技果真來自於人性，瞬間，小腦袋直想向發明冷氣空調的先驅們叩首謝恩。
「顏小姐，辛苦了。」嘿笑聲伴隨恭維的身軀趕在她未跺及電梯前閃將而至，粗圓的長指不忘替她按下電梯鍵，「這麼熱的天，還出去啊？」
「嗯，去買午餐。」顏婷簡單扼要的說了，不忘頷首稱謝，雖然昨天這位保全給了她十足的白眼，現在卻是如此多禮，差別真是有若天壤。
「買午餐？」等待電梯的同時，保全索性攀談起來，「舒副總一向去巷子裡那家餐館吃飯的，今天怎麼會想到叫妳買午餐？」
他永遠記得自己曾因為開罪了眼前這位小姑娘，而差點打包回家吃自己的景況。
「這是總經理的。」芳頰漾笑，電梯也十分識相的叮咚到達，顏婷頷首跺入電梯，感覺隱約的諂媚諤諛，「謝謝你。」
走了一大段的路，電梯內片刻的安靜與涼爽讓原本毛燥的心情頓時安撫下來，望了望腕上大大的卡通錶──十二點過五分了，希望別餓著了那位尊貴的長官大人，嗓音輕嘆，電梯門乍然而開。
眸光掠過左右，蔡姐不在位子，想必是去祭五臟廟了，信步跺至長廊盡頭那扇深褐色木門，輕叩三響，一陣低嗓宣告得以晉見，小手轉開門把，看著逆光而坐的那道偉岸身影。
隱約的燦光將他掩成忽隱忽現的輪廓，那深刻的五官也有著深深淺淺，單手支頷，目光直鎖向前方，兩道好看的眉似是被干擾似的糾成一線。
該不會自己動作太慢，餓著了這位大老闆吧？
「總經理。」三步併作兩步的跺至跟前，小心翼翼的將紙袋裡的美食一一取出，「不好意思，因為人很多，所以……」
「外頭很熱吧？」望著她輕緩不徐的動作，指責迫出的內疚開始作祟。
「呃？」小手頓下了動作，她略抬螓首望著這位主宰二十九層大樓的男人，也因為這一眼，讓她剎時失了神。
她從沒想過，男人的眼也有言語。那深刻的的線條，宛若米開朗基羅鑿下的大衞王，剛毅的輪廓有著隱約的溫柔，然眸中帶著的笑，卻又顯得戲謔又勉強，兩道極濃的濃眉攢成一線，似有百般的困擾與無奈。
「妳一定累了吧？」低啞的嗓音伴著些許愧疚，薄唇勾起黠靈又慵懶，惑人又極度有害的微笑，「真抱歉，我不該讓妳去幫我跑腿買午餐的。」
啊……呃？顏婷怔得更厲害了──是這樣嗎？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自己又該怎麼回答？不客氣？不會？還好？感覺好像有點怪異？還是說沒關係，請你慢用？這兒又不是餐館，自己也不是服務生，這麼說似乎又成了不倫不類……
望著那張口結舌，呆若木雞的小臉，一股笑意竟是冉冉而升，挺拔的身軀探起，修長的指尖伸向俏顏上那副跨樑的眼鏡，「妳的眼鏡髒了。」
順勢摘下，引起她的失聲輕呼，也引起他的一陣錯愕。
閃爍如星的眼失去了烏雲的遮蔽，顯現出熠熠的光芒，他未曾想過，一副眼鏡的破壞力竟是如此龐大而罪惡，它能使美女變成古板的民國初年歐巴桑，也能使街頭辣妹變成道觀裡的小尼姑。
眼如星，睫如扇，那如瓣的粉頰因方才的奔走而染上些許酡彩，嬌豔得如桃似李般的誘人，微啟的菱唇，紅灩灩得像只可口的小櫻桃，讓他直想一口咬下好好品嚐一番，她的神情因乍失的眼鏡顯得茫然而失措，似是誤入凡間的精靈，惶恐又為難，唯二缺憾，則變成了身上那件極不入時又敞舊的白洋裝，和那頭看似整齊卻是毛毛燥燥極不安份的長髮。
他嘆了一嘆──這個女人，怎麼這麼有本事把自己搞得如此這般糟糕？這二十多年來，她都是如此荼毒自己宛如清秀佳人般的容貌的？嘆氣不足以表現他的哀悼，長指揉向眉心，直想向這名看似無辜實為謀殺自己的小女人致上最高敬意──她簡直是扼殺美貌最有力量的劊子手！
「眼…眼鏡……」失去光明的她，猶如墬入不見五指的雲層，兩隻小手不斷的向前探去，微酡的芳頰因他突如其來的舉止而染上更多霞彩，雪白的小苿莉瞬間化成了一朵等待朝陽的大理花。
他笑了，滿意得不得了。
這個小女人，有太多可值得期待的事，有太多潛力足以讓他發掘，她將從一個可憐蒙塵的灰姑娘，經過魔法點化成迷倒眾人的仙度瑞拉，而這個魔法，顯而易見就是他在下本人，而不是來路不明的老巫婆。
大掌放開了那隻早已滅亡絕種的眼鏡，大足不忘徹底蹂躪一番，舒凡故做驚恐的，「啊！糟糕！」
那喀咯嚓嚓的聲音迍入貝耳，引得俏顏無限驚恐，「咦？」
此刻的她有如盲人，迍耳嘶裂的色音像是某種物體破碎死亡的哀鳴，「那是什麼聲音？」
「真對不起。」低嗓表現得極為內疚，不忘伴著聲聲歉意與惋惜，然惡質的笑意卻閃灼在那漾漾的黑瞳裡，「剛才我幫妳擦拭鏡片時，不小心把妳的眼鏡掉在地上……」
嗯？芳心咚咚作響，然後呢？
「結果我要撿起來時，又一個不小心踩在它身上……」又是一聲長嘆，嘆得顏婷玉容失色。
「踩……踩在它身上？」纖嗓非常困難的低吐一句──然後呢？
「唉……」涓涓長嘆如流水，長指拈起那已然碎屍萬段，壯烈捐軀的鏡身，笑意自眼梢挪移至薄唇，「此鏡已作古矣。」
倒抽的涼氣自俏鼻逸出……作古？那就是？
「真抱歉。」帶著不怎麼抱歉的笑容，舒凡說道，「讓妳頂著大太陽幫我買午餐，本來想替妳將眼鏡擦乾淨的……真對不起。」
「呃……沒……沒關係……」好不容易才掙這麼一句──人家也是好心想替她擦眼鏡的，只是失了手又失了腳，若再心存芥蒂，豈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外加不長眼？只是……這個號召天下的男人，怎麼會這麼有本事？擦個眼鏡也能把它給擦到地府去？
這下可好。
顏婷備感苦惱的擰眉撫額，眼前的一片黑暗又該如何渡過半天的光陰？蔡姐已明確交待，那堆資料下午兩點就得完成的，自己也才做了三分之二，難不成頭一天上工就要開天窗？
「蔡秘書交待了妳什麼樣的工作？」似是看出了她的苦惱，舒凡淡問，然內心卻因小小的心眼得逞而快意萬分。
「上個月新品試用的調查數據統計和分析。」似是盲人答話般的，她恭謹站立，深怕一個閃神會兩腿交叉打成一團麻花。
挺直背脊，五指撫著下頷，笑看著她的拘束，腦海立即做出了果決的判斷，並整理列表。
第一，這位姑娘不僅不擅於裝潢自己，連腦袋也一如清淨院裡的小道姑，純潔之程度，只怕連倚天屠龍記裡的滅絕師太都自嘆弗如。
第二，節省乃此女一大優點，省過頭的結果，即是眾人走入日末民初的時光隧道，恍若置身九份山城。
第三，一如天使般的容顏，她的心也像未沾一絲塵埃的純白羽翼，那乍然飛紅的嬌顏，與茫然微啟卻半句也無的唇，形成了另一種極美的誘惑，只要假以時日，純潔的小苿莉能變成一朵迷倒眾人的大理花，古板平凡的小道姑也能化身成邪惡的小妖姬。
誠然，極可能成為禍源的她似乎不怎麼清楚自己極可能於無意中犯下的滔天大罪，此乃一大過是也，為了及早改變她的人生與將可能走偏的邪路導入正軌，他誓必得好好調教她一番。
舒凡不否認，若非因自己早已練就金剛不壞之身，只怕也會在初見的那一眼中，跌進這片美麗的湖泊裡溺斃而不自知，但目前最為重要的，是他與舒雲之間的賭局，他得讓這塊待琢的璞玉，幻化成瑰麗的寶石。
「這可真糟糕！」跺至顏婷跟前，他以極淡的口吻說道，「這樣吧！我帶妳去配個眼鏡。」
「咦？」她又是一愕，隨即胡亂揮動小手，「不，不，不用麻煩了……」
「難道妳有更好的提議？」相準了這個小姑娘肯定只有一副眼鏡，他涼涼說道，「那份數據是我下午四點開會要用的。」
「嗄？」水眸瞠大，俏顏剎時又失了血色──沒錯，她的確沒有更好的提議，別說是提議，連配個新眼鏡的錢大概也沒有，銀行戶頭只殘存著淒涼的百位數…
…
小臉懊喪莫名，「我沒有更好的提議。」
上工第一天就得預支薪水？還有什麼比這個更狼狽的？令顏婷扼腕的是，謀殺眼鏡的還不是她這個物主，而是她的頂頭上司，為什麼自己要平白無故損失一筆為數不少，足以讓自己過活四分之一月的薪資？
很好，小白兔的頭已經探進來了，舒凡悠然跺回座位，「吃完午餐，我帶妳去配眼鏡……啊，妳也一起吃吧！這家的小籠包可是六星級的。」
「謝謝總經理，我自己有帶飯盒。」芳容無奈，瞪著一雙銅鈴大眼卻仍迷霧茫茫，纖嗓堆砌了無限委屈，「我先回座位。」
黑瞳有著吊詭的笑意，望了望腕上價值不菲的限量名錶，「中原標準時間，十二點四十分，妳還有二十分鐘可以午餐，一點整，我帶妳去配眼鏡。」
聲若蚊蚋，瞎子探路般，顏婷小心翼翼的跺著零碎的步子，宛如古時宮中待選的小秀女，望著那楚楚可憐的俏影，舒凡笑了。
很有趣，看來不止只有賭局這一部份值得期待而已，他確信自己的辦公室將因這個女人而多采多姿。
聽著那極度戒慎的口吻，俊臉漾笑，「怎麼？妳怕我吃了她不成？」
「目前的你的確不會，以後就很難說了。」舒雲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決策錯誤？會不會誤把清純可愛的小綿羊送入虎口？「再十分鐘就中午休息，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吃飯？不用了。」濃眉挑起，宴無好宴，還是算了，尤其是這個自家妹子，什麼莫名其妙的點子都會蹦出來，「我有拜託新來的秘書助理去買午餐了。」
咦？這回換起舒雲揚眉，「你說什麼？」
修長的指揉起眉心──這個小妺是怎麼回事？是他的國語不夠標準？還是她的耳朵有問題？
「我有買午餐了，妳自己去享受吧，恕不奉陪。」他的時光很寶貴的，為什麼非得和一個女人在討論午餐的問題？
「誰問你這個？你要吃什麼干我屁事？」舒雲不耐的大爆粗口，「重點是，你叫誰去買午餐？」
「叫誰？當然是秘書去買，難不成我還自己去？」聽著那極度惡劣的口吻，舒凡仍是啜飲著桌上的香茗，絲亳不為所動。
「你很惡質！」粉拳再度握緊，直想掐死另一端的血親，「你叫秘書去買？」
「妳該知道我的癖好。」又不是第一天打交道？
「用膝蓋頭想也知道，那位蔡秘書鐵定叫顏婷去逛大街！」女音怒吼，吼得舒凡錯覺自己的耳膜會不會就這麼壽終正寢。
「她去買又怎麼樣？」他有些不悅的，「別人能做的事，她就不能做？沒錯，是我向妳要她來的，但並不代表她享有特權。」
「這樣嗎？」舒雲冷道，「你怎麼不去外面走走看？看看台北盆地今天有多熱情？」
多……熱……情？
旋過大皮椅，長指撥開一格格的葉扇，燦燦的金陽無情的焚燒大地，即使他身在冷氣房裡，仍隱約感受那份溫度，他還未啟口，一陣咆哮又迍入耳膜，「舒凡，你夠狠，今天氣溫三十八度！」
三十八度？聞得那簡單的數據，他開始冒汗，這個數字聽起來還真熱。
「你簡直是兔子長角，烏龜長毛！」
女音惡罵，罵得舒凡剎時反應不過來，「什麼？」
什麼兔子長角，烏龜長毛的？
「兔角龜毛，你懂不懂？誰像你吃頓飯活似擺宮庭大宴？難怪庶務課的人沒有一天不抱怨，沒有一天不走人的！挑三撿四，莫名其妙，你簡直是慈禧轉世，把一群員工當成小李子……」女音繼續惡罵。
這一連串莫大的指責，把他打入千夫所指，萬人唾棄的深淵，恍惚間，似看見了那瘦小的纖軀，行經那一排排的長廊，頂著惡毒的大太陽，排著冗長又煩悶的隊伍，忍受著不斷噴冒而出的火熱蒸氣，就為了替他買一份午餐……
於以往，他不覺得有何不妥，如今借舒雲的角度觀之，自己倒成了極為苛薄又難伺候的老闆了？冷血開始沸騰，那個可憐的小女娃，會不會在路上被曬成人乾？
＊＊＊＊＊＊＊
熱浪拂面，激發出人體可貴的生理食鹽水。
當顏婷步出了涼爽舒適的辦公大樓後，額上的，頸上的，那滴滴逼迫而出的香汗沒一刻停過，望著恍若變形走樣的柏油路面，她開始懷疑自己的閃光度數是否增加？
雙手拎著好不容易才買到的小籠包，拖著漫長失水的步履，因額上不斷沁出的汗水，鏡片早已矇上一層氤氳，讓她恍若走在千里迷霧，只隱約看出簡略的輪廓。
待挨進了大樓玄關，沁涼的空調送上了怡人的舒適，也替她那雙無暇的雙手揩去了鏡片上的薄霧，顏婷不禁感動得漾起微笑──那家手機廠商的廣告做得真好，科技果真來自於人性，瞬間，小腦袋直想向發明冷氣空調的先驅們叩首謝恩。
「顏小姐，辛苦了。」嘿笑聲伴隨恭維的身軀趕在她未跺及電梯前閃將而至，粗圓的長指不忘替她按下電梯鍵，「這麼熱的天，還出去啊？」
「嗯，去買午餐。」顏婷簡單扼要的說了，不忘頷首稱謝，雖然昨天這位保全給了她十足的白眼，現在卻是如此多禮，差別真是有若天壤。
「買午餐？」等待電梯的同時，保全索性攀談起來，「舒副總一向去巷子裡那家餐館吃飯的，今天怎麼會想到叫妳買午餐？」
他永遠記得自己曾因為開罪了眼前這位小姑娘，而差點打包回家吃自己的景況。
「這是總經理的。」芳頰漾笑，電梯也十分識相的叮咚到達，顏婷頷首跺入電梯，感覺隱約的諂媚諤諛，「謝謝你。」
走了一大段的路，電梯內片刻的安靜與涼爽讓原本毛燥的心情頓時安撫下來，望了望腕上大大的卡通錶──十二點過五分了，希望別餓著了那位尊貴的長官大人，嗓音輕嘆，電梯門乍然而開。
眸光掠過左右，蔡姐不在位子，想必是去祭五臟廟了，信步跺至長廊盡頭那扇深褐色木門，輕叩三響，一陣低嗓宣告得以晉見，小手轉開門把，看著逆光而坐的那道偉岸身影。
隱約的燦光將他掩成忽隱忽現的輪廓，那深刻的五官也有著深深淺淺，單手支頷，目光直鎖向前方，兩道好看的眉似是被干擾似的糾成一線。
該不會自己動作太慢，餓著了這位大老闆吧？
「總經理。」三步併作兩步的跺至跟前，小心翼翼的將紙袋裡的美食一一取出，「不好意思，因為人很多，所以……」
「外頭很熱吧？」望著她輕緩不徐的動作，指責迫出的內疚開始作祟。
「呃？」小手頓下了動作，她略抬螓首望著這位主宰二十九層大樓的男人，也因為這一眼，讓她剎時失了神。
她從沒想過，男人的眼也有言語。那深刻的的線條，宛若米開朗基羅鑿下的大衞王，剛毅的輪廓有著隱約的溫柔，然眸中帶著的笑，卻又顯得戲謔又勉強，兩道極濃的濃眉攢成一線，似有百般的困擾與無奈。
「妳一定累了吧？」低啞的嗓音伴著些許愧疚，薄唇勾起黠靈又慵懶，惑人又極度有害的微笑，「真抱歉，我不該讓妳去幫我跑腿買午餐的。」
啊……呃？顏婷怔得更厲害了──是這樣嗎？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自己又該怎麼回答？不客氣？不會？還好？感覺好像有點怪異？還是說沒關係，請你慢用？這兒又不是餐館，自己也不是服務生，這麼說似乎又成了不倫不類……
望著那張口結舌，呆若木雞的小臉，一股笑意竟是冉冉而升，挺拔的身軀探起，修長的指尖伸向俏顏上那副跨樑的眼鏡，「妳的眼鏡髒了。」
順勢摘下，引起她的失聲輕呼，也引起他的一陣錯愕。
閃爍如星的眼失去了烏雲的遮蔽，顯現出熠熠的光芒，他未曾想過，一副眼鏡的破壞力竟是如此龐大而罪惡，它能使美女變成古板的民國初年歐巴桑，也能使街頭辣妹變成道觀裡的小尼姑。
眼如星，睫如扇，那如瓣的粉頰因方才的奔走而染上些許酡彩，嬌豔得如桃似李般的誘人，微啟的菱唇，紅灩灩得像只可口的小櫻桃，讓他直想一口咬下好好品嚐一番，她的神情因乍失的眼鏡顯得茫然而失措，似是誤入凡間的精靈，惶恐又為難，唯二缺憾，則變成了身上那件極不入時又敞舊的白洋裝，和那頭看似整齊卻是毛毛燥燥極不安份的長髮。
他嘆了一嘆──這個女人，怎麼這麼有本事把自己搞得如此這般糟糕？這二十多年來，她都是如此荼毒自己宛如清秀佳人般的容貌的？嘆氣不足以表現他的哀悼，長指揉向眉心，直想向這名看似無辜實為謀殺自己的小女人致上最高敬意──她簡直是扼殺美貌最有力量的劊子手！
「眼…眼鏡……」失去光明的她，猶如墬入不見五指的雲層，兩隻小手不斷的向前探去，微酡的芳頰因他突如其來的舉止而染上更多霞彩，雪白的小苿莉瞬間化成了一朵等待朝陽的大理花。
他笑了，滿意得不得了。
這個小女人，有太多可值得期待的事，有太多潛力足以讓他發掘，她將從一個可憐蒙塵的灰姑娘，經過魔法點化成迷倒眾人的仙度瑞拉，而這個魔法，顯而易見就是他在下本人，而不是來路不明的老巫婆。
大掌放開了那隻早已滅亡絕種的眼鏡，大足不忘徹底蹂躪一番，舒凡故做驚恐的，「啊！糟糕！」
那喀咯嚓嚓的聲音迍入貝耳，引得俏顏無限驚恐，「咦？」
此刻的她有如盲人，迍耳嘶裂的色音像是某種物體破碎死亡的哀鳴，「那是什麼聲音？」
「真對不起。」低嗓表現得極為內疚，不忘伴著聲聲歉意與惋惜，然惡質的笑意卻閃灼在那漾漾的黑瞳裡，「剛才我幫妳擦拭鏡片時，不小心把妳的眼鏡掉在地上……」
嗯？芳心咚咚作響，然後呢？
「結果我要撿起來時，又一個不小心踩在它身上……」又是一聲長嘆，嘆得顏婷玉容失色。
「踩……踩在它身上？」纖嗓非常困難的低吐一句──然後呢？
「唉……」涓涓長嘆如流水，長指拈起那已然碎屍萬段，壯烈捐軀的鏡身，笑意自眼梢挪移至薄唇，「此鏡已作古矣。」
倒抽的涼氣自俏鼻逸出……作古？那就是？
「真抱歉。」帶著不怎麼抱歉的笑容，舒凡說道，「讓妳頂著大太陽幫我買午餐，本來想替妳將眼鏡擦乾淨的……真對不起。」
「呃……沒……沒關係……」好不容易才掙這麼一句──人家也是好心想替她擦眼鏡的，只是失了手又失了腳，若再心存芥蒂，豈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外加不長眼？只是……這個號召天下的男人，怎麼會這麼有本事？擦個眼鏡也能把它給擦到地府去？
這下可好。
顏婷備感苦惱的擰眉撫額，眼前的一片黑暗又該如何渡過半天的光陰？蔡姐已明確交待，那堆資料下午兩點就得完成的，自己也才做了三分之二，難不成頭一天上工就要開天窗？
「蔡秘書交待了妳什麼樣的工作？」似是看出了她的苦惱，舒凡淡問，然內心卻因小小的心眼得逞而快意萬分。
「上個月新品試用的調查數據統計和分析。」似是盲人答話般的，她恭謹站立，深怕一個閃神會兩腿交叉打成一團麻花。
挺直背脊，五指撫著下頷，笑看著她的拘束，腦海立即做出了果決的判斷，並整理列表。
第一，這位姑娘不僅不擅於裝潢自己，連腦袋也一如清淨院裡的小道姑，純潔之程度，只怕連倚天屠龍記裡的滅絕師太都自嘆弗如。
第二，節省乃此女一大優點，省過頭的結果，即是眾人走入日末民初的時光隧道，恍若置身九份山城。
第三，一如天使般的容顏，她的心也像未沾一絲塵埃的純白羽翼，那乍然飛紅的嬌顏，與茫然微啟卻半句也無的唇，形成了另一種極美的誘惑，只要假以時日，純潔的小苿莉能變成一朵迷倒眾人的大理花，古板平凡的小道姑也能化身成邪惡的小妖姬。
誠然，極可能成為禍源的她似乎不怎麼清楚自己極可能於無意中犯下的滔天大罪，此乃一大過是也，為了及早改變她的人生與將可能走偏的邪路導入正軌，他誓必得好好調教她一番。
舒凡不否認，若非因自己早已練就金剛不壞之身，只怕也會在初見的那一眼中，跌進這片美麗的湖泊裡溺斃而不自知，但目前最為重要的，是他與舒雲之間的賭局，他得讓這塊待琢的璞玉，幻化成瑰麗的寶石。
「這可真糟糕！」跺至顏婷跟前，他以極淡的口吻說道，「這樣吧！我帶妳去配個眼鏡。」
「咦？」她又是一愕，隨即胡亂揮動小手，「不，不，不用麻煩了……」
「難道妳有更好的提議？」相準了這個小姑娘肯定只有一副眼鏡，他涼涼說道，「那份數據是我下午四點開會要用的。」
「嗄？」水眸瞠大，俏顏剎時又失了血色──沒錯，她的確沒有更好的提議，別說是提議，連配個新眼鏡的錢大概也沒有，銀行戶頭只殘存著淒涼的百位數…
…
小臉懊喪莫名，「我沒有更好的提議。」
上工第一天就得預支薪水？還有什麼比這個更狼狽的？令顏婷扼腕的是，謀殺眼鏡的還不是她這個物主，而是她的頂頭上司，為什麼自己要平白無故損失一筆為數不少，足以讓自己過活四分之一月的薪資？
很好，小白兔的頭已經探進來了，舒凡悠然跺回座位，「吃完午餐，我帶妳去配眼鏡……啊，妳也一起吃吧！這家的小籠包可是六星級的。」
「謝謝總經理，我自己有帶飯盒。」芳容無奈，瞪著一雙銅鈴大眼卻仍迷霧茫茫，纖嗓堆砌了無限委屈，「我先回座位。」
黑瞳有著吊詭的笑意，望了望腕上價值不菲的限量名錶，「中原標準時間，十二點四十分，妳還有二十分鐘可以午餐，一點整，我帶妳去配眼鏡。」
聲若蚊蚋，瞎子探路般，顏婷小心翼翼的跺著零碎的步子，宛如古時宮中待選的小秀女，望著那楚楚可憐的俏影，舒凡笑了。
很有趣，看來不止只有賭局這一部份值得期待而已，他確信自己的辦公室將因這個女人而多采多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