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作者：唐棻 更新：2019-02-05 11:22 字数：5061
他曾想過任何的可能，卻仍不及此刻。
勾留於指的髮絲，溫暖柔美的身軀，讓大掌擁抱得更加深刻。當舌尖輕劃而過那略帶花香的貝齒，一如自己所想，她品嚐起來帶著青澀的初戀滋味，笨拙又呆板的反應，讓他忍不住一再繾綣。
如果可以，他真想再多留戀一會兒，然當那雙柔弱無力的掌心攀住了他的衣襟，鐵臂緊辜了已呈無力的纖軀，黑瞳望進了一張失神迷惘的容顏，美眸裡盛著驚愕與不解，過度震憾的結果，讓顏婷及至半晌仍回不過神來。
「你……」魂魄尚在方才的吻裡漫遊，她只感到腦袋一片昏沈，「你為什麼……」
為什麼？她竟還問他為什麼？面對著那極度無辜的小臉，他忍不住輕嘆了，再次俯身，輕囓著她那雪白小巧的耳垂混濁低喃，「因為若不再採取行動，只怕會有大批雄性動物虎視耽耽的，企圖將妳逮回藏私。」
半是戲謔的言語，卻是帶著七分認真──自從她改頭換面後，二十九樓明顯比以前來得人氣倍增，當然，這是指自己不在公司時的狀況。
感謝樓下保全人員適時提供不少資訊，也感謝科技產物的進步與人性，何況她溫吞的個性與過份的矜持，就算自己拿出滿清十大酷刑，也未必換得一句實話。
「現在，能告訴我答案了嗎？」掌心捧著酡紅的顏，以額貼額的，舒凡輕問，「顏婷？」
望著他噙笑的臉，聽著他的低喚，殘存的思緒全然翻飛──這不是他第一次喚自己的名，早在她為舒凡料理中餐後，兩人獨處的午餐時份，他總只喚她的名字，卻從未像這一刻，來得讓她心慌，慌得頭暈目眩。
喉際一陣作疼，疼得吐出來的句子都顯得乾啞無聲，心跳早已失序，揪得似要自喉間嘔出。
看著她溫吞反應，劍眉輕揚，讓原就俊美的他添上了些許拔扈的霸氣，「妳不願意？」
螓首低垂，輕觸在他的胸口，鼻息間，盡是他的味道──若有似無的木香中，揉和了迷人的咖啡香，而唇畔齒間，似還殘餘著那醇厚的味道。如果可以，她能不能一直擁有他醉人的吻？擁有他溫暖的懷抱？擁有他呢喃的低喚？
心口一疼，顏婷剎時明白了，原來自己所貪圖的，不只是遠遠的看著他就可以滿足，所貪求的只有一個，卻也是最最奢侈，她不禁心底反問著自己，是否貪得起？留得住？
過去所忽略的，如今全留意了，過去未曾思考的，如今也納入心底了──如謝春妮，如他多采多姿的生活，如那數不盡的名流華宴。這些日子以來，她刻意忽略自己的改變，卻無法正視內心已然萌芽的慾念。為了那遲睡的夜晚，她只能告訴自己，他不是自己能接近的，能貪求的，能企圖留下的男人，她不能夠，亦不敢，更是無能為力。
「我，不可以。」嗓音輕飄，飄忽在浪聲裡。
不可以？聽得佳人答案，舒凡低首，望著懷裡的小東西，「什麼叫不可以？」
櫻唇緊抿，她再吐不出一字一句，而她的無語沈默，著實令他有些火大了，終於明白何以舒雲老是被她氣得像遇火的蝦子。
「看著我！」他低嗓怒道。
「總……」還來不及抬首，厲聲又迍入耳膜。
「總經理總經理，我的名字不叫總經理！」他頗為不耐的，「叫我舒凡！」
「嗯？噢。」顏婷頓時明白，原來兄妹二人的脾性同樣如此暴力急燥，她輕咳纖嗓，聲若蚊蚋，「舒凡，你有了女朋友了，不是嗎？所以，我不可以。」
乍聽著她的理由，舒凡不覺揚起濃眉──女朋友？他明白了。
單純如她，道德潔癖簡直強烈得異於常人，十之八九以為自己是人人喊打的小三，但自己又該如何向她解釋這太過複雜的人際關係？登時，他恨起自己的荒唐，更恨起那群揮之不去的狗仔隊，倘若真有丐幫，他必定相求借打狗棒一用。
「妳是指上回那位嗎？她不是。」舒凡索性拉了一把椅子，趁勢將她攬入懷裡安坐輕靠，亳不容許有任何的拒絕。
望著已呈幽暗的海洋，天際卻有著稀疏的星子與一彎明月，他埋首在她的頸窩裡，呼吸著那渴慕已久的芬芳，心神馳盪。
身軀與身軀的契合，氣息與氣息的交融，理智與情感的相互拔河，憶起那張豔麗絕倫的臉龐，玲瓏有致的身段，顏婷不禁自我慚愧，她輕聲說道，「那位謝小姐，很漂亮，比較適合你。」
「喔？」緊擁著懷裡的甜蜜，聽著那亳無建設性的建議，他委實有些惱怒，「我很清楚什麼才適合我。」
他的懷抱太過溫暖，溫暖得讓她不安，顏婷略微挪移的身軀，隱約的動機卻在大掌拑制，她輕嘆，放棄了逃之夭夭的念頭，「你想過嗎？這只是你的錯覺，因為你的身邊太多相同的女孩，我只是和她們不一樣，你感到特別新奇而已。」
「就算想拒絕我，也不用想出這種空泛又無趣的理由。」聽出了她話語中的無奈與擔怯，他低嗓說道，「妳是不相信我？還是不相信妳自己？」
她望著看似平靜的海洋，內心卻是波濤洶湧，這種奪愛劈腿搶男人的勾當，對顏婷而言簡直是重量級的罪孽，是要下十八層地獄的，萬一被娘親知道，豈不要她跪在顏家宗親面前，磕頭認罪？而不爭的天性與潛意識卑微的作祟，更使她唯恐避之不及。
最最重要的，卻是他的質問──她不相信自己，不相信他對如此平凡的自己心動。
「如果，我堅持呢？」他說道。
她知道，此刻的他是認真的。他就像一頭美麗的獵豹，一旦鎖定了目標，就有十足的把握，手到擒來。她不禁嘆息了，「我和她們不一樣，我不會玩這種遊戲。」
「我明白，何況，妳也玩不起。」大掌扳過纖軀，他望進那雙帶著不安與心慌的眸子，「我知道妳不只看過，也聽過太多過去的事情，不管可信不可信，但妳可以試著相信一次。」
她凝視著他的淺笑，心神動搖──相信這麼一次？而這份相信，她得付出多少勇氣？
＊＊＊＊＊＊＊＊
車身緩緩滑過巷道，停佇在那略顯斑剝的木門前，「是這兒嗎？」
低嗓喚回她漫遊的神智，顏婷抬首凝望，順勢開了車門，「嗯，謝謝你。」
聽著她的謝意，眉心不自覺的擰了起來，只見她靜佇那扇略顯斑剝的木門前翻尋著隨身家當，昏黃不清的巷道閃著吊詭的光源，慣性的警覺讓他明白了現下的狀況，邪笑頓時懸於唇畔。
於平日，他實在唯恐避之不及這群專門出賣別人隱私，獲取暴利的狗仔，但如今讓他們貢獻一下也不失為上上之策，再說，發佈正確的新聞也算功德一件，由他們代替自己昭告天下也無妨。
舒凡剎時推開車門，大步跨向那抺纖影，吻住了那不及呼叫出聲的驚愕，換得了隱約的閃光與咔嚓聲。
「晚安，」他笑得開懷，似是完成了某件值得慶賀的事，「我想，妳明天會十分忙碌，早點睡。」
雙頰緋紅，疑惑鎖在眉睫。是啊，今天實在發生太多事了，多到她有些承受不住，分不清真真假假，總以為自己在作夢。
待佳人步進屋內，原有的溫和雙瞳瞬時又染上精光──明天的報紙，應該還算精彩吧？他如是想。
＊＊＊＊＊＊＊＊＊
一切，似乎與平日沒什麼不同。
擁擠的電梯裡，充斥著各種氣息。顏婷小心翼翼的抱著晨起烹煮而成的美食，思緒顯得有些飄忽，偶有一兩句同事之間的閒聊會迍入耳膜──抱怨的，扯淡的，嘲諷的，什麼稀奇古怪的事都有。
她仍有著夢囈般的錯覺，隨著眾人的步伐，芳足亦步亦趨，像是沒有主見的人偶，直到那叮叮咚咚的聲響，歡送了各樓層的芳客，小小的電動箱子裡，僅留下她一個人。
二十九樓，主宰了底下數百名員工的生計，舒家的權利中心。仰起螓首，顏婷望著那逐一攀升的數字，心跳也隨著它一路狂飈，隱伏在內心的騷動也開始張牙舞爪。
昨夜委實難以成眠，即使閤了眼，腦海裡盤旋的，儘是舒凡的身影，他的低語，他的笑，還有……他的吻。
憶起了那令人窒息的擁抱與掏空理智的吻，又是一陣火辣襲身，顏婷反覆深吸吐納，讓那微涼的空調冷靜自己過份容易洩露心事的面頰。
噹噹聲響順勢拉開電梯門，怦然的心跳仍未稍歇，緊繃的神經導致行動遲緩如蝸牛，連目光也為之渙散聚不了焦，連帶著也未向早已安坐忙碌的蔡姐打招呼。
鳯眼盛著狐疑，手中的利剪咔嚓作響──這個小女人怎麼一大早就臉蛋紅通通的？該不會感冒發高燒了吧？連平日的招呼都省略了，看來病得不輕。
「顏婷，妳來啦？」蔡姐攤著近十份報紙，鼻心照例嗅了嗅，「咦？今天就這道菜？怎麼回事？」
鼻子抽了老半天，只聞得那淡淡的京醬香味，再無任何特殊香氣，蔡姐頓感不解，但更令她納悶的，是那枚小人兒置若枉聞的茫然，拉雜了半天，得不到她一句回應，簡直比天下紅雨還稀奇。
算了！還是先剪報吧！萬一頂頭閻羅等會兒來了，各大報頭條還沒整理好，那可就麻煩了，凡舉財經，政治，社論等等，全都得一一列舉，這是數年來的慣例，當然，還得留意有沒有亂爆亂的八卦。
上回水果報大刺刺打出醒目頭條，號稱舒謝兩家即將聯姻的烏龍新聞，惹得舒凡大動肝火，怒喝要將它們告到倒，迫使水果主編刊登半版道歉啟事，外加電話致歉，才方平息了事。
為了員工福利，也為了留心有沒有虛擬新聞，圓胖的指間挑出了水果報──這家報社一向語不驚人死不休，還是先看他們家有沒有亂編故事好了。鳯眼才瞄上頭版，立即成了魚眼，竟是半天眨也眨不了，蔡姐瞪突著眼珠，看著斗大的標題，和那張橫跨三分之一版面的照片，下頷也隨之拉長擴大，嗓音猶似哽在咽喉，咿咿呀呀的支吾不出半句。
這是怎麼回事啊？
「蔡姐。」顏婷步出小廚房，「妳今天吃外食嗎？我中午想煮烏龍麵。」
美眸直勾勾的望著已呈僵化狀態的蔡姐，顏婷納悶的，「妳怎麼了？」
目光自報紙移至眼前蹙眉不解的俏容，巨大的疑問與驚嘆號宛若在腦上盤旋不休──這是她嗎？是她吧？真的是她！我的老天爺！
「妳怎麼了？為什麼這樣看我？」望著蔡姐那魂飛魄散的神情，當事人仍置身狀況外，「今天我要煮麵，我們一起吃，好不好？」
「我，我還是，不要當電燈泡，比較好……」蔡姐急垂螓首，迍入眸裡的，是那張拍攝得清楚不過的火辣照片。
──年輕真好……喟嘆再次自內心有感而發。
「電燈泡？什麼電燈泡？」顏婷跺回座位，「我有買了讚歧的烏龍麵，妳……」
語未完，剎時電話震天價響，為了閃躲顏婷的邀約，蔡姐玉爪一伸──感謝中華電信！這通電話來得真是時候，「總經理室，您好。」
對方嘰嘰咕咕半天，引得圓臉天地變色，「沒有！告訴他們，她今天休假！」
又是頓了半晌，急促的口吻成了拔高尖嗓，「沒有！我不知道！你們去想辦法！叫發言人去擋！什麼？想法？我怎麼知道當事人的想法？公關處是死人啦？連這種事都要問我，夠了！」
啪一聲，氣喘噓噓的抬起首，迎上顏婷百思不解的目光，蔡姐勉強掙笑，還來不及開口，又是一陣奪命連環叩，鳯眼瞠大，正在考慮該不該接的同時，纖纖小手已舉起話筒。
「總經理室，您好。」嗓音甜美如昔，還來不及聽得對方的一字一句，圓潤的指尖立即切斷了通話。
顏婷愕然望著氣極敗壞的蔡姐。
「妳今天，不許接電話。」她低聲警告。
微微的抖音與怪異的神情，讓顏婷擰眉失笑，「蔡姐，妳今天是怎麼了？」
看著那份無辜，蔡姐幾近昏厥，嗓音乾啞得近乎失聲，「怎麼了？妳問我怎麼了？」
眨巴著大眼，眸裡盡是疑惑，「為什麼妳看起來很生氣的樣子？我來了這麼久，從來沒見過妳這樣。」
蔡姐撫額，口中不住喃喃自語，「為什麼我會生氣？不，我沒有生氣，只是衝擊太大，等會兒搞不好還要開記者會……」
「妳在說什麼，我聽不懂。」顏婷無奈的，「妳要不要請假回家休息？我再……」
「請假回家？」蔡姐備感無力的跌回座位，「有，我很想，但最重要的，顏婷，妳今天實在應該窩在家裡不要出門才對！」
「咦？」小臉一愕，「我？請假？為什麼？」
「妳還真是在狀況外。」蔡姐氣餒極了，口裡不禁咕噥，「就不能隱晦一點？保密一點嗎？為什麼一定要搞得轟轟烈烈，眾人皆知？」
兩掌舉起知名水果報頭版，近乎七十級字的橫批點出主題『舒凡正牌女友曝光』，大刺刺的擁吻照片似在宣告全國大眾般的，登在全版報紙正中央，醒目非常，連半殘破的木門都給攝入鏡頭，只差門牌號碼沒入鏡。
「這……這個……」強烈的羞恥心與巨大的窘迫排山倒海而來，顏婷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自已竟上了水果報的頭版！
看著她俏顏作燒，美目氳氤，殘餘的百分之一懷疑剎時消失無影，蔡姐吶吶淡道，「真的是妳……為什麼接吻不小心一點！」
大刺刺的言語，刺激了已然脆弱的神經，上至面頰下至腳趾，全然熟透通紅，卻是不知如何反駁自己的無能為力。
天知道，當時的她只是想拿鑰匙進家門而已，怎會知道那位英明睿智，文武全才的總經理會跳下車來，賞給自己一個熱烈的擁抱與一記火辣的熱吻？
「蔡姐，」顏婷抿了抿櫻唇，有些欲哭無淚，「我……」
又是一記轟天鈴聲迍入耳膜，二人愕然，彼此怔忡許久──天殺的，這次又會是誰？鳯眼瞇向話機，是內線，至少沒有外患的危機感，輕咳嗓音，恢復了以往的水準，專業又俐落，「總經理室……是，總經理，呃……有的，顏小姐在辦公室裡，是，我明白了。」
紅透的耳殼專注傾聽，明白了來電為何許人後，胸膛的心跳又緩緩加速，顏婷不斷深吸吐納，卻是全然無功。
「妳的情郎撥進來的。」蔡姐盤臂淺笑，也唯有上司不在跟前的此刻，才得以好好挖苦這位小姑娘一番，「舒總現在在副總的辦公室裡，他交待，叫妳別亂跑。」
紅潮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擔憂。
在舒雲的辦公室裡，那麼，想必舒雲也知道了……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額際隱隱作痛，接下來，還會有什麼？
勾留於指的髮絲，溫暖柔美的身軀，讓大掌擁抱得更加深刻。當舌尖輕劃而過那略帶花香的貝齒，一如自己所想，她品嚐起來帶著青澀的初戀滋味，笨拙又呆板的反應，讓他忍不住一再繾綣。
如果可以，他真想再多留戀一會兒，然當那雙柔弱無力的掌心攀住了他的衣襟，鐵臂緊辜了已呈無力的纖軀，黑瞳望進了一張失神迷惘的容顏，美眸裡盛著驚愕與不解，過度震憾的結果，讓顏婷及至半晌仍回不過神來。
「你……」魂魄尚在方才的吻裡漫遊，她只感到腦袋一片昏沈，「你為什麼……」
為什麼？她竟還問他為什麼？面對著那極度無辜的小臉，他忍不住輕嘆了，再次俯身，輕囓著她那雪白小巧的耳垂混濁低喃，「因為若不再採取行動，只怕會有大批雄性動物虎視耽耽的，企圖將妳逮回藏私。」
半是戲謔的言語，卻是帶著七分認真──自從她改頭換面後，二十九樓明顯比以前來得人氣倍增，當然，這是指自己不在公司時的狀況。
感謝樓下保全人員適時提供不少資訊，也感謝科技產物的進步與人性，何況她溫吞的個性與過份的矜持，就算自己拿出滿清十大酷刑，也未必換得一句實話。
「現在，能告訴我答案了嗎？」掌心捧著酡紅的顏，以額貼額的，舒凡輕問，「顏婷？」
望著他噙笑的臉，聽著他的低喚，殘存的思緒全然翻飛──這不是他第一次喚自己的名，早在她為舒凡料理中餐後，兩人獨處的午餐時份，他總只喚她的名字，卻從未像這一刻，來得讓她心慌，慌得頭暈目眩。
喉際一陣作疼，疼得吐出來的句子都顯得乾啞無聲，心跳早已失序，揪得似要自喉間嘔出。
看著她溫吞反應，劍眉輕揚，讓原就俊美的他添上了些許拔扈的霸氣，「妳不願意？」
螓首低垂，輕觸在他的胸口，鼻息間，盡是他的味道──若有似無的木香中，揉和了迷人的咖啡香，而唇畔齒間，似還殘餘著那醇厚的味道。如果可以，她能不能一直擁有他醉人的吻？擁有他溫暖的懷抱？擁有他呢喃的低喚？
心口一疼，顏婷剎時明白了，原來自己所貪圖的，不只是遠遠的看著他就可以滿足，所貪求的只有一個，卻也是最最奢侈，她不禁心底反問著自己，是否貪得起？留得住？
過去所忽略的，如今全留意了，過去未曾思考的，如今也納入心底了──如謝春妮，如他多采多姿的生活，如那數不盡的名流華宴。這些日子以來，她刻意忽略自己的改變，卻無法正視內心已然萌芽的慾念。為了那遲睡的夜晚，她只能告訴自己，他不是自己能接近的，能貪求的，能企圖留下的男人，她不能夠，亦不敢，更是無能為力。
「我，不可以。」嗓音輕飄，飄忽在浪聲裡。
不可以？聽得佳人答案，舒凡低首，望著懷裡的小東西，「什麼叫不可以？」
櫻唇緊抿，她再吐不出一字一句，而她的無語沈默，著實令他有些火大了，終於明白何以舒雲老是被她氣得像遇火的蝦子。
「看著我！」他低嗓怒道。
「總……」還來不及抬首，厲聲又迍入耳膜。
「總經理總經理，我的名字不叫總經理！」他頗為不耐的，「叫我舒凡！」
「嗯？噢。」顏婷頓時明白，原來兄妹二人的脾性同樣如此暴力急燥，她輕咳纖嗓，聲若蚊蚋，「舒凡，你有了女朋友了，不是嗎？所以，我不可以。」
乍聽著她的理由，舒凡不覺揚起濃眉──女朋友？他明白了。
單純如她，道德潔癖簡直強烈得異於常人，十之八九以為自己是人人喊打的小三，但自己又該如何向她解釋這太過複雜的人際關係？登時，他恨起自己的荒唐，更恨起那群揮之不去的狗仔隊，倘若真有丐幫，他必定相求借打狗棒一用。
「妳是指上回那位嗎？她不是。」舒凡索性拉了一把椅子，趁勢將她攬入懷裡安坐輕靠，亳不容許有任何的拒絕。
望著已呈幽暗的海洋，天際卻有著稀疏的星子與一彎明月，他埋首在她的頸窩裡，呼吸著那渴慕已久的芬芳，心神馳盪。
身軀與身軀的契合，氣息與氣息的交融，理智與情感的相互拔河，憶起那張豔麗絕倫的臉龐，玲瓏有致的身段，顏婷不禁自我慚愧，她輕聲說道，「那位謝小姐，很漂亮，比較適合你。」
「喔？」緊擁著懷裡的甜蜜，聽著那亳無建設性的建議，他委實有些惱怒，「我很清楚什麼才適合我。」
他的懷抱太過溫暖，溫暖得讓她不安，顏婷略微挪移的身軀，隱約的動機卻在大掌拑制，她輕嘆，放棄了逃之夭夭的念頭，「你想過嗎？這只是你的錯覺，因為你的身邊太多相同的女孩，我只是和她們不一樣，你感到特別新奇而已。」
「就算想拒絕我，也不用想出這種空泛又無趣的理由。」聽出了她話語中的無奈與擔怯，他低嗓說道，「妳是不相信我？還是不相信妳自己？」
她望著看似平靜的海洋，內心卻是波濤洶湧，這種奪愛劈腿搶男人的勾當，對顏婷而言簡直是重量級的罪孽，是要下十八層地獄的，萬一被娘親知道，豈不要她跪在顏家宗親面前，磕頭認罪？而不爭的天性與潛意識卑微的作祟，更使她唯恐避之不及。
最最重要的，卻是他的質問──她不相信自己，不相信他對如此平凡的自己心動。
「如果，我堅持呢？」他說道。
她知道，此刻的他是認真的。他就像一頭美麗的獵豹，一旦鎖定了目標，就有十足的把握，手到擒來。她不禁嘆息了，「我和她們不一樣，我不會玩這種遊戲。」
「我明白，何況，妳也玩不起。」大掌扳過纖軀，他望進那雙帶著不安與心慌的眸子，「我知道妳不只看過，也聽過太多過去的事情，不管可信不可信，但妳可以試著相信一次。」
她凝視著他的淺笑，心神動搖──相信這麼一次？而這份相信，她得付出多少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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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身緩緩滑過巷道，停佇在那略顯斑剝的木門前，「是這兒嗎？」
低嗓喚回她漫遊的神智，顏婷抬首凝望，順勢開了車門，「嗯，謝謝你。」
聽著她的謝意，眉心不自覺的擰了起來，只見她靜佇那扇略顯斑剝的木門前翻尋著隨身家當，昏黃不清的巷道閃著吊詭的光源，慣性的警覺讓他明白了現下的狀況，邪笑頓時懸於唇畔。
於平日，他實在唯恐避之不及這群專門出賣別人隱私，獲取暴利的狗仔，但如今讓他們貢獻一下也不失為上上之策，再說，發佈正確的新聞也算功德一件，由他們代替自己昭告天下也無妨。
舒凡剎時推開車門，大步跨向那抺纖影，吻住了那不及呼叫出聲的驚愕，換得了隱約的閃光與咔嚓聲。
「晚安，」他笑得開懷，似是完成了某件值得慶賀的事，「我想，妳明天會十分忙碌，早點睡。」
雙頰緋紅，疑惑鎖在眉睫。是啊，今天實在發生太多事了，多到她有些承受不住，分不清真真假假，總以為自己在作夢。
待佳人步進屋內，原有的溫和雙瞳瞬時又染上精光──明天的報紙，應該還算精彩吧？他如是想。
＊＊＊＊＊＊＊＊＊
一切，似乎與平日沒什麼不同。
擁擠的電梯裡，充斥著各種氣息。顏婷小心翼翼的抱著晨起烹煮而成的美食，思緒顯得有些飄忽，偶有一兩句同事之間的閒聊會迍入耳膜──抱怨的，扯淡的，嘲諷的，什麼稀奇古怪的事都有。
她仍有著夢囈般的錯覺，隨著眾人的步伐，芳足亦步亦趨，像是沒有主見的人偶，直到那叮叮咚咚的聲響，歡送了各樓層的芳客，小小的電動箱子裡，僅留下她一個人。
二十九樓，主宰了底下數百名員工的生計，舒家的權利中心。仰起螓首，顏婷望著那逐一攀升的數字，心跳也隨著它一路狂飈，隱伏在內心的騷動也開始張牙舞爪。
昨夜委實難以成眠，即使閤了眼，腦海裡盤旋的，儘是舒凡的身影，他的低語，他的笑，還有……他的吻。
憶起了那令人窒息的擁抱與掏空理智的吻，又是一陣火辣襲身，顏婷反覆深吸吐納，讓那微涼的空調冷靜自己過份容易洩露心事的面頰。
噹噹聲響順勢拉開電梯門，怦然的心跳仍未稍歇，緊繃的神經導致行動遲緩如蝸牛，連目光也為之渙散聚不了焦，連帶著也未向早已安坐忙碌的蔡姐打招呼。
鳯眼盛著狐疑，手中的利剪咔嚓作響──這個小女人怎麼一大早就臉蛋紅通通的？該不會感冒發高燒了吧？連平日的招呼都省略了，看來病得不輕。
「顏婷，妳來啦？」蔡姐攤著近十份報紙，鼻心照例嗅了嗅，「咦？今天就這道菜？怎麼回事？」
鼻子抽了老半天，只聞得那淡淡的京醬香味，再無任何特殊香氣，蔡姐頓感不解，但更令她納悶的，是那枚小人兒置若枉聞的茫然，拉雜了半天，得不到她一句回應，簡直比天下紅雨還稀奇。
算了！還是先剪報吧！萬一頂頭閻羅等會兒來了，各大報頭條還沒整理好，那可就麻煩了，凡舉財經，政治，社論等等，全都得一一列舉，這是數年來的慣例，當然，還得留意有沒有亂爆亂的八卦。
上回水果報大刺刺打出醒目頭條，號稱舒謝兩家即將聯姻的烏龍新聞，惹得舒凡大動肝火，怒喝要將它們告到倒，迫使水果主編刊登半版道歉啟事，外加電話致歉，才方平息了事。
為了員工福利，也為了留心有沒有虛擬新聞，圓胖的指間挑出了水果報──這家報社一向語不驚人死不休，還是先看他們家有沒有亂編故事好了。鳯眼才瞄上頭版，立即成了魚眼，竟是半天眨也眨不了，蔡姐瞪突著眼珠，看著斗大的標題，和那張橫跨三分之一版面的照片，下頷也隨之拉長擴大，嗓音猶似哽在咽喉，咿咿呀呀的支吾不出半句。
這是怎麼回事啊？
「蔡姐。」顏婷步出小廚房，「妳今天吃外食嗎？我中午想煮烏龍麵。」
美眸直勾勾的望著已呈僵化狀態的蔡姐，顏婷納悶的，「妳怎麼了？」
目光自報紙移至眼前蹙眉不解的俏容，巨大的疑問與驚嘆號宛若在腦上盤旋不休──這是她嗎？是她吧？真的是她！我的老天爺！
「妳怎麼了？為什麼這樣看我？」望著蔡姐那魂飛魄散的神情，當事人仍置身狀況外，「今天我要煮麵，我們一起吃，好不好？」
「我，我還是，不要當電燈泡，比較好……」蔡姐急垂螓首，迍入眸裡的，是那張拍攝得清楚不過的火辣照片。
──年輕真好……喟嘆再次自內心有感而發。
「電燈泡？什麼電燈泡？」顏婷跺回座位，「我有買了讚歧的烏龍麵，妳……」
語未完，剎時電話震天價響，為了閃躲顏婷的邀約，蔡姐玉爪一伸──感謝中華電信！這通電話來得真是時候，「總經理室，您好。」
對方嘰嘰咕咕半天，引得圓臉天地變色，「沒有！告訴他們，她今天休假！」
又是頓了半晌，急促的口吻成了拔高尖嗓，「沒有！我不知道！你們去想辦法！叫發言人去擋！什麼？想法？我怎麼知道當事人的想法？公關處是死人啦？連這種事都要問我，夠了！」
啪一聲，氣喘噓噓的抬起首，迎上顏婷百思不解的目光，蔡姐勉強掙笑，還來不及開口，又是一陣奪命連環叩，鳯眼瞠大，正在考慮該不該接的同時，纖纖小手已舉起話筒。
「總經理室，您好。」嗓音甜美如昔，還來不及聽得對方的一字一句，圓潤的指尖立即切斷了通話。
顏婷愕然望著氣極敗壞的蔡姐。
「妳今天，不許接電話。」她低聲警告。
微微的抖音與怪異的神情，讓顏婷擰眉失笑，「蔡姐，妳今天是怎麼了？」
看著那份無辜，蔡姐幾近昏厥，嗓音乾啞得近乎失聲，「怎麼了？妳問我怎麼了？」
眨巴著大眼，眸裡盡是疑惑，「為什麼妳看起來很生氣的樣子？我來了這麼久，從來沒見過妳這樣。」
蔡姐撫額，口中不住喃喃自語，「為什麼我會生氣？不，我沒有生氣，只是衝擊太大，等會兒搞不好還要開記者會……」
「妳在說什麼，我聽不懂。」顏婷無奈的，「妳要不要請假回家休息？我再……」
「請假回家？」蔡姐備感無力的跌回座位，「有，我很想，但最重要的，顏婷，妳今天實在應該窩在家裡不要出門才對！」
「咦？」小臉一愕，「我？請假？為什麼？」
「妳還真是在狀況外。」蔡姐氣餒極了，口裡不禁咕噥，「就不能隱晦一點？保密一點嗎？為什麼一定要搞得轟轟烈烈，眾人皆知？」
兩掌舉起知名水果報頭版，近乎七十級字的橫批點出主題『舒凡正牌女友曝光』，大刺刺的擁吻照片似在宣告全國大眾般的，登在全版報紙正中央，醒目非常，連半殘破的木門都給攝入鏡頭，只差門牌號碼沒入鏡。
「這……這個……」強烈的羞恥心與巨大的窘迫排山倒海而來，顏婷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自已竟上了水果報的頭版！
看著她俏顏作燒，美目氳氤，殘餘的百分之一懷疑剎時消失無影，蔡姐吶吶淡道，「真的是妳……為什麼接吻不小心一點！」
大刺刺的言語，刺激了已然脆弱的神經，上至面頰下至腳趾，全然熟透通紅，卻是不知如何反駁自己的無能為力。
天知道，當時的她只是想拿鑰匙進家門而已，怎會知道那位英明睿智，文武全才的總經理會跳下車來，賞給自己一個熱烈的擁抱與一記火辣的熱吻？
「蔡姐，」顏婷抿了抿櫻唇，有些欲哭無淚，「我……」
又是一記轟天鈴聲迍入耳膜，二人愕然，彼此怔忡許久──天殺的，這次又會是誰？鳯眼瞇向話機，是內線，至少沒有外患的危機感，輕咳嗓音，恢復了以往的水準，專業又俐落，「總經理室……是，總經理，呃……有的，顏小姐在辦公室裡，是，我明白了。」
紅透的耳殼專注傾聽，明白了來電為何許人後，胸膛的心跳又緩緩加速，顏婷不斷深吸吐納，卻是全然無功。
「妳的情郎撥進來的。」蔡姐盤臂淺笑，也唯有上司不在跟前的此刻，才得以好好挖苦這位小姑娘一番，「舒總現在在副總的辦公室裡，他交待，叫妳別亂跑。」
紅潮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擔憂。
在舒雲的辦公室裡，那麼，想必舒雲也知道了……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額際隱隱作痛，接下來，還會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