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留
作者:南佬 更新:2017-12-08 19:04 字数:2441
歐陽倫乃是皇上欽點錦衣衛,如今遭太子黨追殺,救與不救,其利弊關係,並未讓褚麟多想。
他之所以沈默細忖,忖的是此人能怎麼為四王爺所用。
馬車繼續北行,躂躂躂馬蹄又過半刻,朱棣才恢復平靜,開口詢問。
「救他,那他可真的是跟錯了我這個主子,更該死了。」
這句話說得故意,刻意強調藺炎追殺歐陽倫的詭計,醜化藺炎。
「你又為何讓我留他?」
褚麟小臉依舊是那張面癱臉,彷彿不再為藺炎二字動搖,定定地回:「他乃是皇上欽點錦衣衛,王爺救他,不是真的救他。」
他讓王爺救他,也單是依循一個簡單的道理。
「救他,單是為皇上做事。」
為皇上做事,於燕王,那就是有益無害。
朱棣恍然大悟,這點他倒是沒想到,單想到就此人與太子黨、與藺炎作對。褚麟提點,他才驚覺自己亂了分寸,見識偏頗狹隘。
「他和我們北上,又能為我做些什麼。」
躺回馬車上,單腳架著膝蓋,他想冷靜冷靜,暫時不想直接面對褚麟那張小臉。本想著讓褚麟好好細想,沒想見他像是早已想好了一般,有條有理地分析。
「先隱後顯。隱,有三益處,一,此刻避開藺炎追殺,避免與太子正面衝突。二,他本是東北大商賈之子,人脈廣闊,於王爺在北方有益無害。三,他能當錦衣衛,身手定當不凡,藏身之際,便引他為王爺鍛兵操練。」
朱棣點頭,他服了褚麟,小腦袋瓜一瞬轉了這麼一大圈。
「顯呢?他人出現在我燕王身邊,屆時,本王爺又有什麼好處?」
褚麟攏起風衣,搓搓小手,伸出短短的食指,比了個一。「有一益處。」
「就一樣好處?」
褚麟點頭,嘴角微勾:「他乃是皇上欽點錦衣衛,現身於燕王身側,藺炎當是不可能承認自己追殺歐陽倫,也就不得不發出命令,讓他跟隨王爺,將來又現身於王爺身側。」圓眸一瞅又說:「皇上欽點錦衣衛隨行四王爺身側,這一益勝過百益。」
要攀權攀勢,他便讓王爺攀著皇上,普天之下,誰能比皇上得權得勢。
朱棣鳳眸瞅向褚麟,褚麟真的變了,連同剛剛說起藺炎兩字,都變得平淡,現下看起來當是全心全意向著他這個主子。只是,單是向著他這個主子,他仍是覺得焦躁。
「說得真好。想要本王爺賞你什麼?」
褚麟搓搓冰冷小手,認真地想了一會兒:「到順天府城後,褚麟還想練字。」
朱棣睜眼,愣愣地看著車頂,他真覺得煩躁,面對褚麟每一回的直接了當,他就覺得自己有千萬個不該,不該對他起疑。
「自然。本王爺沒說讓你偷懶不練。」
側臉,就見褚麟莞爾,細說一句多謝王爺後,靜靜地相伴。
朱棣吁了口氣,側身面對車臂,攏緊雙臂:「本王爺睡會兒。你餓了自己烤糕吃,別吵本王爺。」
褚麟應聲,在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倚傍河邊歇息,朱棣仍是躺著淺眠,似睡又沒真的睡沉,發懶不想起身。
聽車簾掀起後又拉下,身上不一會兒多了一件風衣覆身,他心裡嘀咕朱騰雞婆,擾他歇息,開口就想訓斥。
「萬物皆有序……」
是褚麟。
「世上當是沒有徒兒勝過師父的道理……如今,褚麟唯有爭個天下霸主之位,才得以重振師父霸主之名……」
又是一聲哽咽。
「王爺你說得對……這還……真由不得我不爭。」
朱棣不自覺地蹙眉,這話,確實是他告訴褚麟的話。當時,他也沒料到會是這般生離死別的局面,身上的風衣讓褚麟整理妥當,蓋得保暖安穩。
聽著褚麟放低音量,小身子窩在一旁的翻書聲,這回,他真想睡了。
緩緩定下呼吸,安心的沉睡。
***
順天府城,燕王府比以往的寧才堂大上三倍,原本就是個廢城,重整沒花幾個銀子,就是讓人清掃整理補磚瓦,什麼宮啊、苑的能用就用,安定下來也過了一個春夏秋冬。入第二個冬,才又多花了點心思和銀兩,換了書房裡兩張大樟木的案桌,站在門外就能聞得著樹木草根混泥的香氣飄逸,聞著就是一股神精氣爽的舒暢。
也就是換了案桌,屋子裡就多了個賴著不走的小人影。小人影說是要練字,聞到樟木香氣,心裡喜歡卻又不敢放肆,諂媚討好的說有他在,王爺偶爾虛,需要補,隨時都能補,便搬著醫書跟著坐在一旁當伴讀,也不想想他說出來的什麼虛,什麼補,有多放肆。
「又練扎針,又習字,本王爺總覺得吃虧。」
手臂上扎著一排銀針,朱棣撐著臉,嘴邊叼著青草根,嚼呀嚼的還是那副流氓痞樣。
「要不,褚麟燉補湯給王爺喝?」
「補湯?又反著虧損本王爺虛?」
「不敢。就是讓王爺品嚐一會兒北城區今年收割的穀物和土豆,去年翻土有成,今年多收割一成,至少有千戶能好好過這個冬。」
朱棣得意,應了聲好,見褚麟轉身又伸臂攔住他,活脫脫像個怕寂寞的孩子抱著娘的大腿,拖著賴著。
「去哪兒?」
「燉湯。」
「現在?」
褚麟點頭,現在燉湯,兩個時辰後就能喝,剛剛好。
朱棣眼神示意手上銀針,又瞟了眼案桌上的筆墨:「想偷懶?」
「王爺不是說很吃虧?」
「哎!你!」
見褚麟頑皮偷笑,朱棣眉眼舒開,跟著彎起一抹好心情的彎度。
「你這滑頭樣,真不知和誰學。」
「自然是和王爺學。」小手依舊冰涼,細細取針。
朱棣仰首大笑,起身伸展筋骨後,讓褚麟將補藥方與朱騰,交代他燉湯,不准褚麟偷懶不習字。
他自個兒也站在案桌前揮毫,說是習字,不如說他畫了大半北邊的大明江山,陡山峻岩,水圳河川。
「本王爺甚是喜歡現在這種安寧的日子。」
他是越來越喜歡這座廢城,什麼都沒有,能有的就是這一下午與褚麟的片刻寧靜。
「寧靜難留,留難靜寧。」
褚麟坐在屬於他的桌子前一筆一畫習字,跟著接上一句:「靜中喧,喧中靜。若非外頭鳥鳴雨聲,哪有屋內片刻寧靜。」
「本王爺就喜歡這般寧靜。想將這寧靜留在身邊。」
大毫再揮,山川顯影,獨缺燕字。
褚麟莞爾:「王爺說過。」再下一筆,他覺得這字和王爺的字跡相差無幾,沾墨又說:「說過只要是王爺喜歡的,便會留在身邊。寧靜無形,褚麟還真想知道王爺怎麼留。」
朱棣彎起眉眼,走向他後頭,霸氣地伸手一攥,攥著他冰涼小手,沾墨下筆。
「這般留住。」
褚麟小身子全被朱棣摟在懷中,見朱棣專注教自個兒習字,他抿唇逼自己專心。
王爺的「這般留住」,也不是第一回,每日習字都會演上這麼一次攥手練字,他本該習慣,近日卻不知怎地小心頭總是發顫,臉頰熱烘烘,連著腦袋瓜也暈暈沈沈。
「王爺這是留住褚麟?」
朱棣手一偏,黑墨滴落宣紙,他舔唇後又故作鎮靜地沾墨習字,嗯了一聲。褚麟仰眸,圓眸眨眨,小心頭又跳快了一拍。
王爺留住他,便是不討厭自個兒。
他也不討厭王爺。
他之所以沈默細忖,忖的是此人能怎麼為四王爺所用。
馬車繼續北行,躂躂躂馬蹄又過半刻,朱棣才恢復平靜,開口詢問。
「救他,那他可真的是跟錯了我這個主子,更該死了。」
這句話說得故意,刻意強調藺炎追殺歐陽倫的詭計,醜化藺炎。
「你又為何讓我留他?」
褚麟小臉依舊是那張面癱臉,彷彿不再為藺炎二字動搖,定定地回:「他乃是皇上欽點錦衣衛,王爺救他,不是真的救他。」
他讓王爺救他,也單是依循一個簡單的道理。
「救他,單是為皇上做事。」
為皇上做事,於燕王,那就是有益無害。
朱棣恍然大悟,這點他倒是沒想到,單想到就此人與太子黨、與藺炎作對。褚麟提點,他才驚覺自己亂了分寸,見識偏頗狹隘。
「他和我們北上,又能為我做些什麼。」
躺回馬車上,單腳架著膝蓋,他想冷靜冷靜,暫時不想直接面對褚麟那張小臉。本想著讓褚麟好好細想,沒想見他像是早已想好了一般,有條有理地分析。
「先隱後顯。隱,有三益處,一,此刻避開藺炎追殺,避免與太子正面衝突。二,他本是東北大商賈之子,人脈廣闊,於王爺在北方有益無害。三,他能當錦衣衛,身手定當不凡,藏身之際,便引他為王爺鍛兵操練。」
朱棣點頭,他服了褚麟,小腦袋瓜一瞬轉了這麼一大圈。
「顯呢?他人出現在我燕王身邊,屆時,本王爺又有什麼好處?」
褚麟攏起風衣,搓搓小手,伸出短短的食指,比了個一。「有一益處。」
「就一樣好處?」
褚麟點頭,嘴角微勾:「他乃是皇上欽點錦衣衛,現身於燕王身側,藺炎當是不可能承認自己追殺歐陽倫,也就不得不發出命令,讓他跟隨王爺,將來又現身於王爺身側。」圓眸一瞅又說:「皇上欽點錦衣衛隨行四王爺身側,這一益勝過百益。」
要攀權攀勢,他便讓王爺攀著皇上,普天之下,誰能比皇上得權得勢。
朱棣鳳眸瞅向褚麟,褚麟真的變了,連同剛剛說起藺炎兩字,都變得平淡,現下看起來當是全心全意向著他這個主子。只是,單是向著他這個主子,他仍是覺得焦躁。
「說得真好。想要本王爺賞你什麼?」
褚麟搓搓冰冷小手,認真地想了一會兒:「到順天府城後,褚麟還想練字。」
朱棣睜眼,愣愣地看著車頂,他真覺得煩躁,面對褚麟每一回的直接了當,他就覺得自己有千萬個不該,不該對他起疑。
「自然。本王爺沒說讓你偷懶不練。」
側臉,就見褚麟莞爾,細說一句多謝王爺後,靜靜地相伴。
朱棣吁了口氣,側身面對車臂,攏緊雙臂:「本王爺睡會兒。你餓了自己烤糕吃,別吵本王爺。」
褚麟應聲,在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倚傍河邊歇息,朱棣仍是躺著淺眠,似睡又沒真的睡沉,發懶不想起身。
聽車簾掀起後又拉下,身上不一會兒多了一件風衣覆身,他心裡嘀咕朱騰雞婆,擾他歇息,開口就想訓斥。
「萬物皆有序……」
是褚麟。
「世上當是沒有徒兒勝過師父的道理……如今,褚麟唯有爭個天下霸主之位,才得以重振師父霸主之名……」
又是一聲哽咽。
「王爺你說得對……這還……真由不得我不爭。」
朱棣不自覺地蹙眉,這話,確實是他告訴褚麟的話。當時,他也沒料到會是這般生離死別的局面,身上的風衣讓褚麟整理妥當,蓋得保暖安穩。
聽著褚麟放低音量,小身子窩在一旁的翻書聲,這回,他真想睡了。
緩緩定下呼吸,安心的沉睡。
***
順天府城,燕王府比以往的寧才堂大上三倍,原本就是個廢城,重整沒花幾個銀子,就是讓人清掃整理補磚瓦,什麼宮啊、苑的能用就用,安定下來也過了一個春夏秋冬。入第二個冬,才又多花了點心思和銀兩,換了書房裡兩張大樟木的案桌,站在門外就能聞得著樹木草根混泥的香氣飄逸,聞著就是一股神精氣爽的舒暢。
也就是換了案桌,屋子裡就多了個賴著不走的小人影。小人影說是要練字,聞到樟木香氣,心裡喜歡卻又不敢放肆,諂媚討好的說有他在,王爺偶爾虛,需要補,隨時都能補,便搬著醫書跟著坐在一旁當伴讀,也不想想他說出來的什麼虛,什麼補,有多放肆。
「又練扎針,又習字,本王爺總覺得吃虧。」
手臂上扎著一排銀針,朱棣撐著臉,嘴邊叼著青草根,嚼呀嚼的還是那副流氓痞樣。
「要不,褚麟燉補湯給王爺喝?」
「補湯?又反著虧損本王爺虛?」
「不敢。就是讓王爺品嚐一會兒北城區今年收割的穀物和土豆,去年翻土有成,今年多收割一成,至少有千戶能好好過這個冬。」
朱棣得意,應了聲好,見褚麟轉身又伸臂攔住他,活脫脫像個怕寂寞的孩子抱著娘的大腿,拖著賴著。
「去哪兒?」
「燉湯。」
「現在?」
褚麟點頭,現在燉湯,兩個時辰後就能喝,剛剛好。
朱棣眼神示意手上銀針,又瞟了眼案桌上的筆墨:「想偷懶?」
「王爺不是說很吃虧?」
「哎!你!」
見褚麟頑皮偷笑,朱棣眉眼舒開,跟著彎起一抹好心情的彎度。
「你這滑頭樣,真不知和誰學。」
「自然是和王爺學。」小手依舊冰涼,細細取針。
朱棣仰首大笑,起身伸展筋骨後,讓褚麟將補藥方與朱騰,交代他燉湯,不准褚麟偷懶不習字。
他自個兒也站在案桌前揮毫,說是習字,不如說他畫了大半北邊的大明江山,陡山峻岩,水圳河川。
「本王爺甚是喜歡現在這種安寧的日子。」
他是越來越喜歡這座廢城,什麼都沒有,能有的就是這一下午與褚麟的片刻寧靜。
「寧靜難留,留難靜寧。」
褚麟坐在屬於他的桌子前一筆一畫習字,跟著接上一句:「靜中喧,喧中靜。若非外頭鳥鳴雨聲,哪有屋內片刻寧靜。」
「本王爺就喜歡這般寧靜。想將這寧靜留在身邊。」
大毫再揮,山川顯影,獨缺燕字。
褚麟莞爾:「王爺說過。」再下一筆,他覺得這字和王爺的字跡相差無幾,沾墨又說:「說過只要是王爺喜歡的,便會留在身邊。寧靜無形,褚麟還真想知道王爺怎麼留。」
朱棣彎起眉眼,走向他後頭,霸氣地伸手一攥,攥著他冰涼小手,沾墨下筆。
「這般留住。」
褚麟小身子全被朱棣摟在懷中,見朱棣專注教自個兒習字,他抿唇逼自己專心。
王爺的「這般留住」,也不是第一回,每日習字都會演上這麼一次攥手練字,他本該習慣,近日卻不知怎地小心頭總是發顫,臉頰熱烘烘,連著腦袋瓜也暈暈沈沈。
「王爺這是留住褚麟?」
朱棣手一偏,黑墨滴落宣紙,他舔唇後又故作鎮靜地沾墨習字,嗯了一聲。褚麟仰眸,圓眸眨眨,小心頭又跳快了一拍。
王爺留住他,便是不討厭自個兒。
他也不討厭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