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在粥鋪附近一家叫月氏的川菜小館，周大媽說她請客，還拉著周理元一塊去。周理元心不甘情不願地去，見著孫李成的時候自尊心作祟，莫名地撐起架子。

  「你在我哥底下做事，不覺得丟臉嗎？」

  一開口就是惹人嫌。

  「理元！」周大媽拉了拉他，回頭又和孫李成賠不是。

  「周理元，你不要自己不順心，就找人出氣。」

  「不會。」

  孫李成平淡沒情緒的聲調，成了大家激動下的反差。

  周大媽趕緊打圓場。周理丞瞪了眼自家弟弟，他想多說幾句，卻也不想搞砸氣氛，讓周大媽為難。

  孫李成看向周理元，抿唇後緩緩地開口說：「我不覺得丟臉。但是，滿不服氣的。」

  「哈！你們看！」

  周理丞擰眉，怎麼搞得他才是標靶？

  「不過。周理丞從以前就很會計較，會當老闆，我不意外。」

  周理元噗哧大笑，他不是討厭孫李成，只是看不慣和他一樣落魄的高材生，而他孫李成為什麼還能掛著一張驕傲的臉。

  「他是慣老闆。你就是小螺絲釘。」

  他想說孫李成和自己一樣高成低就，可自尊心再次阻擋他說出口，儘管後悔說了小螺絲釘這詞，也覆水難收。

  孫李成沒回應周理元幼稚的調侃，維持他的驕傲補了一句：「我也知道我讀了八年的書，出來只能當員工。每個人都有屬於他自己的位置，我不適合當老闆。」默默地拿起茶喝。

  周理元一愣，撇嘴。只當孫李成在維護周里丞，誰讓他們倆是好朋友。

  周大媽趕緊把話岔開，她平日裡接觸的不是粥鋪的客人就是電視，和孫李成聊這兩樣都怪，只能再把箭頭指向周理丞。

  「李成，你遇見那個蘇州姑娘沒？叫海亭，你覺得她怎麼樣？」

  周理丞白眼：「媽，海亭是我生意上的廠商，妳這樣……」

  「我又讓你尷尬了？媽挺喜歡海亭的。就是想問問李成的意見。」

  周理丞來不及說話，孫李成回了一句。

  「見過兩次。」

  「覺得如何？適合嗎？」

  「感覺她很喜歡理丞，人也活潑，時常看見他們兩個一起吃飯和聊天。很……很適合理丞。」

  背挺得老直，下巴微抬，逞強地堅持著他一貫的傲氣。

  周理丞心嗑噔一聲，眉頭揪成一團，接下來周大媽歡天喜地附和的話他也沒仔細聽，板著一張臉，直到聚餐結束。

  十二月的台北，十三度，不算寒冷，但海島型氣候的風夾帶海面的水氣吹撫，不會是享受，而是冷得刺骨的濕冷冰凍。四人站在餐館外說再見，周大媽疼惜地抱了下孫李成，她喜歡這孩子，家教好，人品也端正。

  「有空來粥鋪，周媽請你喝粥。」又攏了攏他的圍巾。

  「好。那麼，周媽，我回去了。」

  孫李成才轉身，周理丞反射性伸手拉住他的手肘。

  「我送你。」

  「不……」

  扯著孫李成，他不讓他拒絕，強硬地拉著他走，回頭又對周大媽喊了一聲。

  「媽。我有帶鑰匙。妳先睡！」

  周大媽看著他們倆自然拉扯的手，心頭又顫了一下，哎了一聲回應。

  「開車注意安全。」

  眼神緊盯著他們倆，右眼皮直跳。

  「他們倆還真要好。」喃喃自語。

  這句話似曾相識，以前，她好像也曾對誰說過類似的話，想不起來的模糊記憶敲打她的海馬迴，搖頭，她趕緊停止回想。

  「還好你也有涵涵這個學妹。」

  周理元撇嘴，嘀咕說他才沒那麼衰和涵涵是朋友的話。

  「哥那種機車的個性。朋友不多。多半是孫李哥遷就他。」又是那張不屑的臉。

  周大媽聽他這麼說反而鬆了口氣：「是嗎？那得好好珍惜這麼一個朋友了。」

  周理元聽自家媽媽附和自己，跟著開了兩句周理丞的玩笑，又惹得周大媽莞爾。

  「理元啊。媽很高興你今天一塊吃飯。」

  「下次才不參加……我只會破壞氣氛。」

  他無法管束自己那張嘴，刻意惹人嫌，引人注意。

  周大媽不敢多說，擔心又多說什麼，惹他再度閉關，攥著偷偷隱藏起來鬱結的小心思，要求貼心的小兒子陪自己散步回家。

  兩人回家後，周大媽才發現自己沒帶鑰匙，周理元讓媽媽退開，鑰匙一轉，開門進屋。

  「還好你今天一塊去。」

  周理元看向自家媽媽，沒特別說什麼，只當她哄自己，回頭梳洗後卻見她孤孤單單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臉疲倦憂鬱。

  「媽。妳沒事吧？」

  他真的覺得周大媽怪怪的。

  說不出哪裡怪。要真說他為什麼覺得怪，大概就是當兒子的第六感。

  「沒事。」

  周理元不放心，多問她兩句是否有哪裡不舒服。周大媽看著他，搖搖頭後牽著他的手。

  「我們母子倆，感情真好。」

  周理元害羞的想抽回手，卻也沒真的抽回，撇嘴後嗯了一聲，看著周大媽。

  「我就只有妳一個媽。能不好嗎？」

  周大媽眼眶發熱，抱過他，她真的疼他多一些，偏心得很。

  他的丈夫死得早，可憐小兒子從來沒見過父親，單有她這個媽媽。

  眼眶再度發酸，閉眼流出一行淚。

  不過。

  就算丈夫沒死。

  她的理元，大概也只有她這個媽。

  ＊＊＊

  小房位在一棟只有二十四戶的六層樓大樓裡的二樓，台北的巷弄小街，只容許一輛車能通過。周理丞無奈地只能將車子停在路口的停車場，然後匆匆忙忙地跟上孫李成上樓的腳步，趕在他鎖門的那一霎那，閃身進他的小屋討杯茶喝。

  孫李成就給他一杯水，讓他在玄關處喝完快滾，周理丞當然不肯，要滾，他也得說說心裡的鬱悶。

  「我水還沒喝完。」

  「回你家喝。快滾。」

  「喂喂！」

  孫李成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在他拉扯的時候，門一關，將他阻隔在外。周理丞靠在門上，孩子氣地用頭敲著門板。

  「哎。聽得見嗎？」

  「滾回去。」

  周理丞的後腦勺不停地輕敲門板，發出叩、叩、叩緩慢又規律又惱人的聲音。

  「我和海亭沒什麼。你那樣說我媽會誤會。」

  「我說的是事實。」

  周理丞將全身的重量壓在門板上，仰頭望向樓梯間那扇開了半面的窗台。

  今天是滿月，月亮還真圓。

  「你根本沒搞懂事實。」

  門內安靜了一會兒，才有聲音。

  「你才沒有搞懂。」

  周理丞後腦勺朝門板又敲了一下：「你又知道我沒搞懂？」不是在繞口令，而是反駁孫李成認為他蠢的這件事。

  孫李成特有的冷調語氣，隔了一片門板，還是很冷傲。

  「你還有機會結婚孝順周媽。不要後悔。」

  周理丞梳爬頭髮，像是無法忍受孫李成用他一貫的冷漠語調諷刺他一般，他氣得眉頭糾結，舒氣後又無法化解胸口怒氣。任由怒氣像一壺滾燙的熱水直接澆淋在他胸膛左側心臟的位置上，受熱萎縮的皮膚壓榨他的呼吸。

  「我會和她說……」

  「隨便你。不干我的事。」

  狡猾的孫李成，挑起他心頭的刺，又置身事外。

  「當年我要說，也是你阻止我……」

  「你的事不關我的事。」再次打斷。

  「不關你的事，就別隨便為我找女人！」

  門內又是一片沈默，過了不知道幾分幾秒才有聲音。

  「對不起。我下次不會了。」

  周理丞要的不是道歉，更不是他大方承認自己的錯誤，他他媽的就沒有錯，道什麼歉！

  「我不結婚，就是孝順我媽。孫李成，你不喜歡我，我認了。但是，請你不要為我找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