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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作者:西雨      更新:2014-06-29 21:58      字数:0
  天下起了寒冬初雪,細雪連綿落在傘上,傘面的紅梅被寒雪覆蓋,撐傘人的衣擺沾上點點雪花,透徹呈現紅梅孤傲之色。

  蒼天晦暗失色,灰雲如寬大的手遮去白日。

  紅衣人抬頭望天,雪如躲避他似的落在耳鬢,片晌,才有一片細雪落在絳唇。

  他垂首撫上唇瓣,指尖只觸到一片微涼,淺薄的水光滋潤了一直握拳發紅的手指。

  「冷的……」

  「蔑公子說什麼?」走在前頭小太監聽見他說話頓足回首,看見他今天兩手空空進宮,心想女帝應會為此動怒,殊不知她不怒反賞,見外面下起了雪,便把紅梅紫竹傘賞給李蔑,可知道這把傘是先帝當年贈予女帝的定情信物,連她自己也捨不得用,卻沒想到她會把這意義非凡的竹傘送給毫無關係的李蔑,可見他有多得寵。

  李蔑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搖頭斂手,沖他淡笑一下,徑自邁開步子繼續往深宮走去,徒留一身馨香繚繞身後,掩去殆不可聞的腥氣。

  不過數日,宮中傳來女帝病重彌留的消息,曾經最為得寵的相公董自彌也在深宮之中死於非命。有人說,是女帝自知命不久矣,捨不得一人上路,故派人殺死董自彌好讓自己有伴兒共渡黃泉路;也有人說,董自彌囂張跋扈,藉女帝寵愛自己多年,對宮人頤指氣使,至女帝病重便招來殺身橫禍。

  然而,宮中卻有一人知道真相並非如此。

  那人手攥長劍,穿著一身暗紫夜服在夜裡飛簷走壁,周身怒氣如鬼魅纏繞不息,輕盈矯捷的身量數個起落俘聲躍進將軍府中。

  夜燭輕跳,只著純白單衣的李蔑靠坐床柱,輕撥琴音,左腕上的白玉鐲不時敲響琴身,悲傷婉約的曲子幽幽響起,鐲子與琴身的碰撞宛如沉重的淚,落地有聲。

  裡間水聲淅瀝,不消一刻,樂淵岳穿好常服走到床前,隨手帶起枕邊的髮帶把長髮攏在腦後,柔情地看著神色恍惚的李蔑。

  他蹲下身子,按住李蔑撫琴的手,柔聲問:「怎麼了,看你這幾天精神不濟,是否涼著了?」

  樂淵岳探手撫向他的前額,觸手微溫,並無不妥,撇撇嘴角看著李蔑。

  李蔑低頭看著被樂淵岳握住的手,定睛凝視一陣,希聲說:「對不起……」

  樂淵岳正想問他為何道歉,倏感身後傳來一陣殺氣急速襲來,他連忙摟住李蔑運起輕功躍身離開床沿,旋身落地之時,已見床柱旁插著幾支暗器!

  「大膽毛賊竟敢偷襲本將?!出來!」

  那人聞言亦不躲藏,一個翻身破開屋瓦躍至二人面前,劍尖直指樂淵岳懷中的李蔑,目光狠厲,怒道:「你這個恩將仇報的賤人!」

  「武兆颺?」樂淵岳看著眼前的同僚,踏前一步把李蔑擋在身後,蹙眉問:「身為副將的你不是身在軍中麼?怎麼深夜現身於此?」

  武兆颺揮開長劍,對樂淵岳的問話置若罔聞,惡狠狠地直瞪李蔑,咬牙切齒,「你這個卑鄙小人!躲在淵岳身後算什麼好漢!出來!」

  武兆颺不理樂淵岳的疑惑,大步上前欲抓李蔑,卻被樂淵岳巧妙擋住。二人一番你來我往,皆不禁動了真怒,武兆颺氣急攻心,招招奪命,樂淵岳處處忍讓,直到不得已時方拔出掛在床邊的寶劍,格擋開去。

  「你且說何事找蔑,不然休怪我不念情份!」樂淵岳擰緊眉頭,橫眉瞪目。

  武兆颺垂手揮劍,厲聲道:「你自個兒問他!」

  樂淵岳看著面前怒不可遏的好友,再回首看了一眼垂首而立的李蔑,心中大惑不解。少頃,李蔑踏前一步站在樂淵岳身側,面無表情,抬頭看著武兆颺,淡說:「人是我殺的,可我現在不能死。」

  兩聲倒抽冷氣的聲音同時響起,樂淵岳滿目愕然地盯著李蔑,武兆颺氣得怒火直冒,趁樂淵岳分神,二話不說推開他挽了劍花朝李蔑直刺而去。

  燭光劍影,裂帛聲清脆而響,淨白的衣袂迅時暈開一朵艷麗奪目的血花,紅珠沿臂滑落,絲絲縷縷染紅玉鐲,濃烈地腥氣撲鼻而來,驚得樂淵岳回過神來。

  「蔑兒!」樂淵岳一時心慌不由喊出故稱,絲毫沒有察覺在場二人的反應,徑自捧起李蔑受傷的手止血。

  「淵岳,你不只是好心收留他而已吧?他是男妓,是卑賤的奴隸!卑賤的妓子!殺人填命,我要把他送官懲治!給阿彌伸冤!」

  「住口!」樂淵岳怒睨他一眼,「你若敢再傷他半根頭髮,我定不會放過你!」

  「你為了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跟我這個出生入死的兄弟決裂?!你知不知道他殺了誰!他殺了董自彌,殺了兒時救他一命的恩人!」

  那夜李蔑對他說的事猛然在腦中閃過,一隻冰冷顫抖的手緊緊握住他的前臂,一下踉蹌,轉首過去已見李蔑晃身重哽,人一張口,滿腔腥紅汨汨流出,翻目軟倒,純白色的衣襟染上斑斑血跡,猶如那日紅梅落雪。

  「蔑,蔑!」樂淵岳用力搖了搖他,見他不省人事,立時抱著他跑出寢室,見著下人便慌張疾呼:「快請徐大夫過來!快點兒!」

  身子很輕,很虛,冷風拂過耳際,喚醒他看清眼前的事物。浮雲層層疊疊,灰壓壓的,彷彿隨時塌下來。一顆細雪飄然落下,舉頭再看,天已連綿飄落細雪,朦朦朧朧,如幻似真。

  從寢宮中走出來,他倏然覺得以前的經歷就像一場夢。

  曾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貴之身;曾經流落街頭,淪落風塵的卑賤之身;曾經受盡唾罵,無人垂愛的孤苦之身……又怎料到如今竟能回到皇宮,又得真心愛己之人。

  他低頭撫上左腕的白玉鐲,指尖沿著絞絲紋摸去,糾結的紋路就像他過往點滴,難分難解。對於贈鐲之人,也同樣離以割捨,卻不得不捨……

  他深深吐納一下,一如往日徑自走過庭院。當他走近角落的小屋,站在屋前守候的小太監看到他,立馬哈腰上前,諂笑道:「公子今天好早,奴才一得空就守在這兒,好茶好水地侍候裡面那位呢。」

  李蔑沒有多言,在袖袋中摸出一錠銀子,不理小太監的恭維推門進屋。

  屋內之人坐在床上,歪身靠在窗邊看著屋子與宮牆之間的細雪。那一片天只有一臂之寬,但那人卻滿懷渴求之色凝望上天,雙眼似會訴說情愫。

  「你知道嗎?不颺說過,無論我被送哪裡去,只要我還跟他看著同一片天,他都會在我們的家等我回來,一年如是,十年如是。如今已快二十年了,不知他還在等我不。」

  李蔑走到他身邊坐下,伸手握住他那隻不如昔日溫軟的手,擘指撫過手背的細紋,「老闆一直在等你,他還因為你而對我特別好。」

  董自彌低笑,輕細的笑聲帶著幾分氣聲,一聽便知他如今的身子有如風中殘燭,連笑聲也份外疲累細弱。

  「他還帶著那副嚇人的面具到處嚇人麼?」

  「不會了。」李蔑想起老闆頂著那張毫不顯老且越來越艷的臉裝儒雅書生,垂睫嗤笑:「他早就摘下面具,要你一回來就看到他。」

  「可惜我回不去了……」董自彌靠在窗邊轉目看向李蔑,消瘦的臉龐蒼白乾枯,與年紀相仿的老闆顯老不少,更不見當年風華之色。他認認真真端祥長大後的李蔑,目光最終停駐在他的手腕上,笑說:「若非蔑兒還帶著這隻玉鐲,我都不敢認你……」

  李蔑低頭不語,片晌,一隻冷如寒霜的手撫上他的後腦,一下一下輕柔地順著他的頭髮。

  「蔑兒最喜歡我幫你梳頭髮了……」

  「……嗯。」

  「我的蔑兒是天下間最善良的人兒……」

  李蔑沒有應話,握住董自彌的手卻越攥越緊。

  「蔑兒,你動手吧。」董自彌的手撫向他的臉頰,教他抬頭看向自己,柔和的眼光看進李蔑的心坎裡去,「當年你殺黑犬懂得夜裡悄悄動手,如今你給我一個痛快,也該趁武大人在京外練兵之時幫我。」

  董自彌的手如靈蛇般纏上李蔑的手,找到李蔑收在袖袋裡的匕首。他拉出匕首抿唇一笑,執著李蔑的手握住刀柄,把利刃抵在自己的腕上。

  「蔑兒,我很膽小,也很自私。以前我為了彌補失去弟弟的空虛,自私地把你留下,知道你把垂死的黑犬殺了,那時我就知道你是個比我勇決得多的孩子。不論我後來遭到什麼壞事,我都不敢自我了斷,我怕孤獨,怕寂寞,也很怕痛,可世上沒有既不痛又可速速了斷之法,卻有不知不覺、讓人沉沉睡去的法子……」

  手背越發沉重,李蔑看著董自彌把自己的手壓下,匕首上的鋒刃立時冒出一顆圓潤的血珠,遂不勝重力化成一道血流,接連淌下紅淚。

  「若讓我獨自等待,血未流乾,我已忍不住高聲呼救。」他拉起身旁的被子,蓋住受傷的左腕,腥氣亦隨之斂去不少。他向李蔑淡笑說:「我聽武大人說,當朝名將樂淵岳大人收你為樂師?並對你照顧有加?」

  李蔑垂下眼睫盯著被下隆起的手,淺淺頷首。他不想董自彌懷著滿腔委屈命喪於此,但他明白,正因這身委屈,才令董自彌不想再活下去,也不想帶著這樣的身心回到風不颺身邊。要以破敗之身回到癡癡等待自己多年之人身邊,他亦寧願一死了之,把最美好的自己留給那個人。

  董自彌伸出右手摸摸他的頭,目光仍是那麼柔和,無怨無哀,「容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看那位樂大人對你應不只知遇之恩,我們……我們都是妓子,有多少人肯待我們如常人?不過若他是個好人,你也該給自己找個歸宿依靠,莫再流離失所……」

  董自彌雖不想把李蔑跟卑微的自己相提並論,可面前的孩子的而且確因自己的疏忽而流落風塵。是他,害了他……

  「我不可能與他相守。」李蔑沒有抬頭,雙肩微微縮起。

  董自彌用力眨了眨眼,甩一下頭試圖清醒幾分,可本已體虛的身子再難敵失血之狀,眼前的景象一明一滅,帶點朦朧。他強撐精神,問道:「……為何?」

  李蔑抬首看著他的雙眼,神色淡然,卻語出驚人:「董哥哥,你早知我本姓李,而他本名喚李澐肇。你還以為我們能長相廝守下去麼?」

  「什、什麼……」董自彌雙眸微瞪,瞬時又斂了下去,撫在李蔑頭上的手也無力垂落,唇色一下子褪個乾淨。當他看到李蔑的唇角慢慢溢出一縷暗紅,嗓子立時一哽:「蔑兒你——」

  李蔑不以為然抬袖輕拭唇角,卻不料胸中一窒,悶聲低咳起來,一袂水紅長袖頃刻染上柔柔暖意。他握緊匕首甩開董自彌的手,遂一手掐住他的脖子,一手舉起匕首對準掌下青白瘦弱的頸項。

  「對不起,董哥哥。蔑兒等不及,不能陪你了。你對我的恩情,蔑兒來生再報。」

  「呃,蔑……」

  董自彌剛艱難吐出一字,割破脖頸的聲音如烈風猛然劃過,董自彌略帶驚愕的目光徐徐渙散開來,手腕與頸間源源不絕的鮮血如流水染紅他身下的草蓆。血滴在地上的聲音滴瀝輕響,李蔑喘著粗氣,放開緊握匕首、染滿鮮紅的手,輕柔地合上董自彌的雙目,並用沾血的手為他蒼白的雙唇點綴幾分生氣。

  「如若下輩子能重遇老闆的話,你可要好好抓緊了……董哥哥。」

  惑人的幽香從艷麗的暗紅中飄溢而出,妖媚的雙眸緊閉,眉頭細鎖,水潤的紅唇早已染上一片紫白,若非指間仍能探到似有若無的鼻息,樂淵岳當真以為懷中人兒已離他而去。

  徐大夫把難聞的藥草搗碎敷在李蔑的左臂上,被血染污的單衣早已換了下去,如今的李蔑只是草草地披著樂淵岳的外衫,整個身子被包裹在香軟的錦被裡。

  樂淵岳看著他手上沿臂骨直上的深可見骨的傷口,心中不由揪痛得厲害,心疼地攥緊他另一隻垂在身側的手,不斷用手心溫暖他身上的涼意,擰緊英眉低問診脈之人:「他的手可有大礙?」

  「……劍傷裂骨,復原之後手缺靈活,恐怕公子今後難以撫琴。」

  樂淵岳垂眸沈吟一會,「那他身上的毒……」

  徐大夫包紮好了,靜心把脈一陣,按在李蔑脈上的指尖輕跳一下,復按住他的脈門,閉目蹙眉靜探良久,方放手張眸。

  「公子年前方戒煙毒,身子本已不經折騰。如今再以身養毒多時,血帶毒香,昭示毒已入心,百藥無解。更何況,少爺既讓公子養毒,豈非比老夫清楚此毒向來無解,又何必……」徐大夫低歎搖首,又道:「若早知如此,老夫當初就不應強救公子,害公子痛苦萬分,卻仍落得如此下場。」

  樂淵岳被徐大夫嚴苛的說話訓得抬不起頭,若非自己無能,李蔑又豈會被父親利用落入如廝景地,如果他能早些掌握朝中大臣與軍權,自然可恢復正身,以正統真龍天子之名逼宮,奪回江山,用不著心上人被利用入宮毒害女帝。

  「徐大夫,這不關澐肇的事……」

  樂淵岳與徐大夫不約而同看向不知何時醒轉的李蔑,李蔑勾起一記微笑,動了動受傷的左手欲撐起身來,卻不料被撕裂般的痛楚灼得倒回床上,急喘幾聲,低笑道:「看來我要好好感謝王爺……不能撫琴雖不能要了我的命,但若成了廢人,我倒不想再活下去。」

  「蔑。」樂淵岳皺緊眉頭,扶他起來靠在自己懷裡。

  「你們知道麼?我最恨彈琴了。」李蔑低頭看著受傷的手,抬起右手轉動左腕上的玉鐲,「以前被花煙館樂師逼我學琴,好聽說增添風雅,實際只為娛賓賣淫,屋門一關,又有誰只為聽曲而來?只有你這個傻子才會為聽曲而叫我撫琴,可是如今我卻不能再為你彈了。」

  他抬首看向樂淵岳,續說:「澐肇,讓我走吧。」

  「不……」樂淵岳還沒把話說完,李蔑帶笑搖頭,握緊他的手。

  「我會回來的,等你……等你得到這片江山,我會光明正大見你。」

  * **

  鵝毛細雪,遍野銀裝。燒紅的炭火把整間屋子溫得暖烘烘的。零星琴音斷斷續續、悠悠慢慢,一如初學之人般拖沓地奏出琴音。

  藥香漸濃,撫琴人一嗅到這絲熟悉的味道,放下琵琶苦笑,看向即將打開的屋門。

  屋外人一聞琴音止下,便知他察覺自己來了,乾脆推門入內,頓見那人靜靜坐在交椅上看著自己。

  「今天的藥聞上去很苦呢。」

  「公子再呻苦,老夫亦沒能把它變甜,苦口良藥啊。」

  李蔑聽了徐大夫的說法沒有反駁,只是垂首笑了笑,捧了藥碗輕輕吹開細縷的熱霧,眉頭輕蹙,把苦澀烏黑的藥一飲而下。

  他放下藥碗後嘆了一聲,隨意用天青色的袖袂輕拭嘴角,淡道:「這真是良藥麼,只怕常人服了立即腸穿肚爛而亡。」

  「公子……」徐大夫無奈低嘆,又說:「你體內的毒只能靠猛藥壓制,若不狠下猛藥以毒制毒,你的身子恐怕捱不到少爺攻城奪回天下那天。」

  「熬不到又如何,反正我不該出現。」

  徐大夫聽見他這番隨意的言語,立時氣得鬍子也豎起來,瞪大眼睛對他說:「你、你真負了少爺對你一片癡心!你怎可以這樣說!少爺為了你,幾乎連帝位也……也……」

  李蔑起身扶住徐大夫的手臂,讓他坐在自己的鄰座,給他倒了杯茶。

  「徐大夫,讓我給你說個故事好麼?」

  徐大夫冷哼一聲,撇過臉去。他想走,不再聽李蔑說話,卻心知李蔑此時身子虛得很,平日總是嫣紅嫣紅的嘴唇早已變得紫白,且有日漸紫烏之勢,若他怒急攻心,只會害了他的性命。思及此,他只得接過李蔑遞過來的熱茶,嗑了一口,把茶盞重重擱回茶几。

  李蔑看著眼前這位老者如孩子般耍脾氣,也不見怪,把自己欲說的故事娓娓道來。

  「有一對母子在女帝奪位之前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不愁兩餐溫飽,更不愁孤苦寂寞。那位母親是最得孩子父親寵愛的妻子,正因如此,女帝把姓李氏宗室趕盡殺絕時,這對得寵的母子首當其衝,被侍衛押入天牢,黥上奴印。」

  他頓了一頓,看著徐大夫臉上露出狐疑的樣子,淡淡一笑,續說:「那位母親本乃出身書香世家的傅氏小姐,豈能捱得半分苦頭,出了天牢不久,她身心受創,得了重病,沈痾日久,便遺下孩子仙遊而去。」

  「傅氏?!那孩子……」徐大夫皺皺眉頭,已然聽出個所以然來,正想道破,卻被李蔑打斷。

  「那孩子草草葬了娘親,身上的銀兩全都花光了。附近的人一見他娘親死了,連他那間漏水的小茅屋也給搶去。」李蔑站起身抬頭看向雕樑畫棟的樓頂,遂垂首抿嘴踱步,「他流落街頭,連街邊的流浪犬也看不慣他的可憐樣子,給他找野鳥野貓的屍體一同分食充饑,最後他遇到肯收留他的人,卻又被那人的主人趕走,送到花煙館為妓,在奴印上黥下妓印。」

  他轉過身來看著徐大夫,挑眉一笑,「我想之後的事,你應該知道了。」

  「你……你是大皇子?」徐大夫瞠目問。

  李蔑淡笑不語,走到窗前打開窗戶,任寒風吹起他的長髮。他隨手把頭髮攏在身前,露出頸後混亂卻醒目的黥印。

  「我本不該回到這裡,可是我怕啊……」他低下頭去,手緊緊抓住窗台,「我怕寂寞,依戀他給予的溫暖,就算知道他是與我同父所生的親弟,我也不捨離開他。每每見他真心待我,滿腔柔情,我的心就冷不下來,向他依靠。我這樣……是不是很厚顏無恥,很自私?」

  他轉過身來,嘴邊淡淡噙著一絲笑意,淡道:「我怕他喚我蔑兒,每聽他喚一聲,心也跟著動搖怦然,你可知道,『蔑兒』是娘親出了宮之後給我起的小名。以前在花煙館不論恩客怎麼叫喚,我亦冷心冷情,所有笑容都是假的,唯獨澐肇能讓我動心,讓我真摰坦誠。」

  「殿下……」徐大夫起身兩手一揖,無奈搖首。

  李蔑輕笑上前,把他扶起來,笑說:「這個稱謂早已跟李澐別和傅皇后一同葬送於皇宮之中,如今世上只有一名喚李蔑的妓,不……連李蔑也要在世上煙消雲散了。」

  「殿下的毒只要細心調養——」

  李蔑擺手打住他的說話,顰眉笑語:「算罷,我自知毒已入心。只求死前能再見澐肇一面,歿了之後,能葬於娘的墓側。徐大夫可應了我?」

  徐大夫眼眶發熱,捉緊李蔑纖若柔荑的手,哽咽說:「好,好……」

  「我累了……」李蔑頻頻眨目,每眨一次,眼中的神彩便黯下一點。

  徐大夫見狀知曉這是湯藥起效,小心翼翼扶李蔑走到床邊,寬衣躺下。剛幫他蓋好被子,已見李蔑不勝安神藥效沉沉睡去。

  他看著目合眉垂的李蔑,心裡不由一疼,要知道,他所煎的藥乃毒多於安神之效,如今李蔑喝過湯藥不久便覺困頓,明顯是體虛神虧、藥石罔效、油盡燈枯之狀。他搖搖頭,伸手落下綁在床柱的床帳,收起藥碗走出房間。

  甫一開門,一人擋住他的去路,抬首一看,便見樂淵岳面色凝重地站在他的面前。

  樂淵岳負手站在藥居的正廳,身上的戰甲彷彿重了幾分,沉沉壓住他的胸口。他仰首吸了一口氣,閉上雙眼,沉聲問:「蔑兒究竟尚有多少時日……」

  站在他身後的徐大夫一臉哀戚,拱手答道:「恐怕不過十日。」

  樂淵岳擰眉悲嘆,負在身後的手不禁攥成拳頭,緊得筋骨分明,指節發白,甚至發出骨頸錯接的聲音。

  「少爺,你回去軍營吧,老夫會歇盡所能讓公……讓大殿下親見你登基之日。」徐大夫一揖到底,又說:「上次少爺為了大殿下動怒傷了武大人,大殿下雖沒言明,但卻不時問老夫你與武大人在軍中之事,若他知道少爺在臨戰之時回城看望他,他定會憂心不已。」

  「莫叫他大殿下,他不喜歡聽。」樂淵岳垂首下來,緩緩睜開浸沉在哀傷中的雙眸,「今天之事我不想旁人知道,你明白了吧?」

  「是。」

  徐大夫看著他轉過身來,在他身邊擦身而過,本以為他聽勸回營,卻不料他那踏出門檻的步子卻往李蔑的臥房而去。

  「少爺……」他忍不住提醒一聲。

  樂淵岳頓足默然,遂輕握腰間繫著玉佩的劍。

  「我再看蔑兒一眼便會回去。」

  挑開暖帳,一張蒼白的臉與瘦削的身影映入眼簾。

  樂淵岳靜靜坐在床沿,伸手輕理床上人的長髮,大手沿額撫至臉頰,微涼的觸感與輕淺的呼吸刺痛了他的手心,擘指撫過李蔑被極毒所染的朱唇,眉頭不由一皺再皺,緊得難以舒開。

  「蔑兒,真正自私的人不是你,是我。就算知道你是我的兄長,我仍裝作懵然不知,只想把你留在身邊。不論你叫什麼名字,我今後只會喚你蔑兒。你是我的蔑兒,我一個人的蔑兒。你要好好活下去,看我奪回本該屬於你的江山,看我與你的新家,與我相守一生。」

  他解下寶劍上的紅玉,抽出李蔑蓋在被下的手,把玉佩放在他的手心,用兩手緊緊包住。粗糙的大手漸漸捂暖他的纖手與暖玉,樂淵岳彎身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頰側,輕輕廝磨。

  「你知道嗎,這塊玉自我出生便一直帶在身上,從未離身,它跟你的玉是一對的,如今我把它贈你了……」

  樂淵岳輕吻他的手指,神色悲痛,「我會帶你的玉上戰場,讓你與我一起奪回這片江山。」

  他把李蔑的手放回被子裡,俯身在他的額上落下一吻,未幾又覺不捨,遂吻上他的唇瓣,直至他的雙唇添上他的溫暖方離開他的唇。

  一陣涼風帶過,身邊的人息已無影無蹤,只剩唇上與手心的溫暖證明那人來過。

  床上人悄然攥緊被下的手,緊緊握住那人留下的暖玉。長睫一顫,眼角滑下一顆晶瑩清澈的淚,唇上的朱紅彷彿化作紅淚,從嘴角淌下一行艷紅奪目的淚痕,染紅枕巾,暈開絕處的紅花。

作者有话说:

希望大家多多包涵,覺得好看不好看都可以留言告訴我喔=)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