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问只穿了亵衣，里衣胡乱地披着在身，躺在太妃软榻上，悠悠望着窗外。说他是看景，窗外就只有几株紫藤，这个季节无非枝繁叶茂些，也没什么景致好看；说他是沉思，他又面无表情，眼睛更是不含一物。

  翠蓉在一旁伺候着，为他准备好点心茶水。相处久了，翠蓉也摸到了他的习惯——如果皇帝不来紫藤苑，他便是这样从窗口望出去，怔怔望上一天。翠蓉也算是婢女老手，主子没少跟，现下这个伺候的最让人省心。——不问几乎不说话，不会颐指气使使唤他们这些下人，更别说指使她去做些宫闱斗争的下作之事。

  翠蓉也看得出来，这个人有些特别：万岁从来不要他行礼，月余的时日，也不安排他学些宫廷礼仪；这个人不需要每日到后宫各处请安，妃嫔们也无权来紫藤苑。最重要的，万岁喜欢来这里。——有几日，即便是后半夜不问已经睡了，万岁却还是会风风火火赶来，凌晨又匆匆忙忙上朝去。

  这样的主子让她来伺候，翠蓉心里明白自己一个闪失，便是天上地下的差别了，于是对不问的照顾堪称无微不至。

  “公子？”翠蓉轻轻摇着羽扇，，“这就要深秋了，万岁命翠蓉制备些御寒的衣衫给公子，不知公子对花色质地有何喜好？”

  不问只是淡淡摇头，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又放下。半晌，才问：“今天是什么茶？”

  翠蓉不知道不问的喜好，不问自不可能主动要求，她只好变着法的摸清，茶叶点心饮食起居天天换着样。现下被不问提起，心下大喜，笑答：“回公子，是西蜀进贡的冻顶竹叶青，取清晨花瓣上的露水煮了炮制的”。

  “哦……”，不问若有似无地点点头，又呷了一口，说道：“明儿起用泉水吧，露水花香太重”。

  “是！”翠蓉应着，心道：总算有些摸到门路了。

  忽然，不问调整了姿势，一只手撑了头，侧脸被光打出轮廓，整个人融在背后的窗景中美得不似这世间之人。翠蓉等人看得呆了，听到他一声微微叹息：“他……有几日没来了……”

  知道不问这是指谁，翠蓉怕他整日心情不好，忙劝解道：“万岁日理万机，怕是这几日朝上事多。公子大可放心，翠蓉并未听说万岁这几日有在哪位娘娘那过夜”。

  不问默默点点头。一口茶喝下，隐隐皱眉，他是认得这味道的，眨眼间，他好似是日日伴以这冻顶竹叶青的。这时，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唤他：“公子，该吃药了。”

  不问心头躁动，猛然回头，正是翠蓉关切地表情：“公子，该用膳了”。

  错觉吗？刚才那一瞬，自己好似置身世界另一处。

  摇摇头，他甩掉心中的不安，起身走向饭厅。在主人位上落座，不问环视慢慢一桌饭菜，心下一凉——只有他一个人。顿时没了胃口，他起身便要折回去，却在转身之间看到一众人等刷刷刷跪了一地。众人只是跪下了，却没喊话，不问心下知道是他来了，定了身子没动，不一刻，一双手便扶上了他的腰。

  “不问”。他听到那人低低地、柔声唤他。

  好似待绽放的花苞好容易迎来骄阳，又好似久旱的土地终于降下甘露，不问的心连带身体都微微颤抖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单东方启这个人竟然能如此左右他的心境。

  “不问”。见没有回应，东方启又低低一声呼唤。这时，他才能控制着身体有所反应，并不转身，不问向后贴靠在东方启身上。籍借这个姿势，东方启微垂眼便将他的前胸后颈收进眼里，加上不问身上淡淡的香味，东方启毫不介意周遭，低头便吻在不问颈侧。

  翠蓉心下明亮，低低一招手，一干人等均躬着身子低着头慢慢退出去，竟然半点声响都没有。

  等人都退下了，不问才微红着脸嗔道：“怎么不来？”

  东方启看到他的表情，一副帝王的铁石心肠软地好似棉花，柔声道：“这不是来了么？”扫到一桌子菜肴未动，心下一惊，责问：“怎么不吃东西？”

  “没胃口”。

  东方启看着不问面上的绯红，见他呼吸短浅，当下明白不问是这几日不见他，竟然开始想念他了。喜不胜收之下，他把不问横抱起，自己坐在桌边，让不问坐在腿上，下手抄起筷子便夹菜向不问口边送去。

  “做……做什么”。不问很不习惯，半是抵触半是惊慌地说。

  东方启本来刚被宝亲王数落的一肚子气，此时竟然怒气全消，只剩下与不问调笑的欢喜，淡淡道：“喂你用膳”。

  不问唇齿紧闭，不愿打开。

  东方启见不得他这样忧郁扭捏，命令道：“朕让你吃你就吃，普天之下还没有人让朕喂食过！”

  不问身子一震，微微张开嘴，吞下东方启送上的菜，心里却隐隐欢喜的不得了。不消片刻，竟然满满都是东方启的那句话——普天之下他是第一个让东方启喂食的人。东方启仿佛起了劲，不厌其烦地一次一次夹菜舀汤喂给不问；不问也因心下欢喜，一口接着一口吞下。

  二人其乐融融，不说话却诸多交流，东方启夹了菜推到不问嘴边，眼睛扫过对方的脸，动作顿时凝滞半空。不问面上春风洋溢，张口半天不见东方启送进来筷子，用询问的眼光看过去，却见东方启表情凝在笑与不笑之间，眼底竟然有一丝惊恐之色。

  “怎……么……？”不问开口问他，便觉得自己胸前湿漉漉一片，低头看去，只见白色的衣衫已经染成血红。不问也微微一惊，抬手抚上自己唇侧，腥腻之感传入脑海，刚想说话，便觉得有汩汩热流自下而上，从嘴里迸出。

  一瞬间，好累好乏，他闭眼之前，看到东方启慌张的表情和动作，看到他惶惶然仍掉碗筷，看到他扭头冲外面喊着什么，又转头来冲着自己说话。可他什么也听不见，渐渐地，眼前黑了，映入脑的，便是东方启那一脸的惊慌。

  我……怎么了？

  要……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