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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下)
作者:樓非      更新:2015-11-08 22:00      字数:0
  寒冬多眠,陈璞却越来越早起,时时五更天淮钧一醒,他就跟着醒来。这些日子淮钧政务繁重,时常一早上朝,天黑了才回来。开初少了他陪在身旁,陈璞自然少不了埋怨,每次他都是哄着说:“璞儿,多给我一点时间。”到后来,陈璞见他每天累得自己疲惫不堪,便跟着他早起晚睡,好让自己多见他几面,也算是与他共同进退。

  “你早点儿回来,我等你一块用晚膳。”陈璞盘着腿坐在床上,揉着眼睛说。

  “今天不行,我还要过去庆王府一趟,你自己先吃,不要饿坏。”淮钧叮嘱道,而后低首浓情蜜意地凝视着陈璞,温厚低沉地问:“知道吗?”

  陈璞低叹道:“好吧,你上朝去吧。”

  淮钧走后,陈璞晨练了一会儿,就过去书殿看书。殿中珍藏万千,流连了几天,苦闷竟减了一半,看书也看出滋味来。他沿着一排排书柜往前走,大胆地走到了最后一排。这靠后的书柜放的都是一些禁书,之前他不敢过来,今日却耐不住好奇,决意偷偷看一看吧。

  他随手拿起一本,从中间揭起,却吓得他浑身打了一个哆嗦,整本书就掉在地上了。

  里面画的是春宫图,两个男子的交媾图,奇异的交媾姿势。

  陈璞顿时涨红了脸,明明只看了一眼,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又禁不住问——他们赤身裸体,相连结合,一个把腿长得极大,另一个则把那人的腿往上压,整个人又压在他的身上,难道不痛苦吗?

  想着想着,这画面竟活灵活现起来,甚至那两人的脸变成了他和淮钧——他的头突然疼痛起来,痛得抽去了他全身的力气,他靠着书架,却控制不住虚软的身体节节往下滑,到最后只能跪坐在地上。

  痛苦的,他知道那是痛苦的,那样的痛苦他切身地感受过。怎样感受?他用力按着自己快要爆裂的头,心里猛然呐喊——我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恍若有很多零零碎碎的片段翻涌而上,痛苦的、愤怒的、悲伤的脸容;他的,淮钧的,陌生的一张张脸。

  他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紧张的汗从两额滑下,大冬天的,颗大的汗不断滴下,好像有一双莫名的手捏着他的脖子,几乎要窒息了。外面忽然嘈杂起来,声音破开门不断冲撞着他的耳朵,越放越大,越放越大,他登时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出了书殿。

  外头不算猛烈的阳光迎面照来,刺得他眯起眼,整个人往后退。他扶着门,一点一点地睁开眼,直到适应了光,整个人也跟着恢复了一点理智。等缓过气来,他就踏出门,过了一条回廊,就看到董靖带着宫婢站在池边。

  “娘娘,圣上还在朝会,奴才……”一个太监卑躬屈膝地站在董靖面前。

  “大胆奴才!圣上上朝,娘娘就不能过来吗?”小翠喝斥着那太监,董靖虽没有说话,却分明是她默许小翠的。

  “奴才不敢……”

  小翠厉声打断道:“不敢?敢情你们是怕了里面的陈公子才急着要娘娘回宫,你们统统睁大眼睛,看清楚谁是你们的主子!”

  被点名的陈璞冷笑了一声,混乱的脑袋彻底地平静下来了,他只望着小翠的背影也看出厌憎来。他阔步上前,一手拉开了腰身越弯越低的太监,站到了董靖面前,冷声说:“皇后娘娘,圣上还没有回来,请问何事?”

  董靖沉默不语,只望着陈璞青白的脸色。倒是小翠护主,看不惯陈璞反客为主的架势,骂道:“娘娘与圣上的事,与你何干?”

  “圣上的事,就是我的事。”

  “陈璞,小心你的言辞。”董靖终于开口,依旧温婉得很,她微笑说:“本宫有正事与圣上商谈,就在这边等等吧。”

  看着她温婉的笑容,陈璞的思想又开始纷杂起来,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着头颅,痛得他浑身发抖。他依靠着剩余的一点理智迈步离开,却被地上的水一滑,跌倒地上,整个人立刻缩成一团,似是冷得发抖,其实是疼痛得厉害·。

  众人吓了一跳,连董靖都立时失去了魂魄,紧张地跪在陈璞身边,问道:“陈璞,你怎么了?”

  陈璞却没有回话,只把自己越缩越紧,似是要把自己匿藏起来。

  一旁的小翠则慢慢镇静下来,大骂道:“一个大男人在摔了一跤,装什么可怜?”

  “奴才去喊太医!”太监嚷道,不待董靖的命令就径自跑去了。

  董靖则急得心里发慌,见陈璞抖得厉害就马上脱下身上的大裘,披在陈璞身上,替他紧紧扯着,“不冷了、不冷了。”

  “为什么是你?”陈璞失神地看着董靖,又恍恍惚惚地问:“这是哪里?我走了?不对,我回来了;不是,乐玉呢?子余呢……我左背流了很多血,有人救我吗?淮钧呢,他为什么这样对我?”

  这时董靖才被吓得真正的六神无主,倘若陈璞记起一切,倘若淮钧追究起来,她该如何自处?她退了一步,伸出手让小翠扶起她,低声道:“我们回去吧,我们今日没有来过翠微宫,懂吗?”

  “是,娘娘。”话音一落,她们就急急匆匆的离开,但下一刻,董靖却停住了。

  她听到陈璞拼命地说:“救我,救我。”一个恻隐之心,她就不顾小翠的拦阻,回到陈璞身边,再度为他拉紧松开的大裘,低声道:“陈璞,你别怕,等太医过来就会好。”

  “你是谁?”陈璞抬头看她,眼睛尽是湿润。

  忽然他想起了那日在湖边,有一个人伸出手、伸出手把一个人推进湖里。那个人说:“你该死,你应该死!”于是他的眼睛变得恶毒,嫉恨地看着董靖惊慌无措的模样,顺着想到的那幕情景,伸出手——

  将董靖往旁边的池推。池面结了一层薄冰,陈璞用力一推,董靖就整个人滚了下去,冰冷的水花跃上陈璞的脸,陈璞刹时间醒了,不经思考脱下大裘,跳进池里,救起董靖。

  这一推一跳一救只是一瞬间的事,小翠还来不及回神,董靖就打着哆嗦,坐在地上。陈璞连忙拿起大裘,披在董靖身上。小翠这才赶过来,推开陈璞,扶起董靖,“娘娘,我们先过去寝殿,免得冷坏身子。”

  董靖一起来,却是问道:“你记起了。”

  只见陈璞忽明忽闪,害怕地说:“我不是有意的。”

  老太医过来的时候,本以为是治陈璞,却没想到躺在床上的变成了董靖。当时董靖已经换了干衣,只是进了寒水,一张脸还是青白得很。老太医不敢问事情,战战兢兢地伸出手为董靖把脉。

  片刻,老太医竟是一笑:“恭喜娘娘有喜。”

  董靖脸色立即一变,菱唇禁不住勾起,却自持道:“劳烦孙太医。”

  “不过娘娘有些受寒,待会微臣煎好药,就命人送到翠微宫。”

  “嗯。”董靖点点头,再说:“请孙太医再去看看陈璞。”

  “微臣这就去了。”

  孙太医走后,小翠喜逐颜开,蹦跳到董靖身边道贺:“娘娘身怀龙子,圣上一定很高兴,我看那个陈璞怎样专宠下去。”

  “小翠、”董靖轻喝一声,却摸着平坦的肚子,一脸慈爱。然而一想到刚刚陈璞把她推下水,她就皱着眉,双目含怒。若然当时他不是忽然良心发作,恐怕她腹中的胎儿就这样没了。却又想起陈璞发狂的模样,倘若让淮钧知道,真不懂得会为了陈璞怪她,而是看在他们的孩儿就此作罢。

  她灵光一闪,计上心头,在小翠的耳边了几句话。小翠听了,自是答应,连忙出去把翠微宫的人都喊过来。

  翠微宫的人惊惊慌慌地过来,一来,就全都跪在地上。谁料到淮钧一个上朝,陈璞和董靖就在宫里纷纷落水呢?这罪责算来算去,还是会落到他们头上。

  董靖并不拐弯抹角,冷着脸直言道:“杖打陈璞八十大板。”

  众人大吃一惊,齐声道:“请皇后娘娘恕罪!”

  “你们无罪可言,本宫只要治陈璞的罪。”

  “皇后娘娘,这事还是等圣上回来定夺吧。”老公公说。

  “圣上方面,本宫自会交代。”见他们还是不敢动,董靖就猛然喝了一声:“是不是本宫不住在翠微宫,你们就忘了到底谁是皇后?”

  老公公不敢忤逆董靖的意思,只好领着其他人站起来,接过命令,“奴才这就去办。”他一出门口,就要低声交代几个太监:“跟他们说,轻力打,给皇后娘娘一个交代而已。”

  里面的董靖也不打算将陈璞往死里打,就跟小翠说:“你去看着他们吧。”

  等到天色入黑,淮钧回来时,首先接到的消息就是陈璞被打八十大板,几乎没了半条命。他立刻冲进寝房看人,只见陈璞趴在床上,盖着一张单薄的被子,紧拧着眉,闭着眼睛入睡。

  回到前殿,他就勃然大怒地问:“谁打的璞儿?”

  两个侍卫低着头出来,旋即跪在地上:“圣上恕罪。”

  “恕罪?”淮钧怒上心头,理智全失,一个抬腿就往左边的侍卫踢了一脚,他这么小心翼翼护着的人,岂是他们说打就打的?一脚过后,他才稍稍平静下来,问道:“没有我的命令,谁敢打他?”

  老公公站出来,答道:“是皇后娘娘下的命令。”语罢,他遂将董靖与陈璞今早双双掉进池里的事情道出。

  等他说完,淮钧就说:“摆驾凤仪宫。”

  寒冬的夜分外的萧条寂静,董靖早就料到淮钧会过来追究陈璞的事,一直坐在前堂等着,却没料到淮钧刚回来就过来了,一时满腔伤悲,无处发作。

  “臣妾参见圣上。”董靖敬礼道。

  淮钧却走过她的身边,一来就是质问:“靖儿,你不喜璞儿,朕明白,也是朕的过错。可是八十大板,就算璞儿受得了,朕也受不了!”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声的,还一掌往桌上拍,吓得后头的众人统统跪了下来。

  这时候,董靖心都凉了,她径自平身,回看淮钧反问:“圣上只顾陈璞,可有想过臣妾与孩儿?就是陈璞那一推,我们还在腹中的孩儿就几乎没了。”她悲凉地凝视着淮钧:“臣妾知道这个公道圣上难以主持,但臣妾这个当娘的,不能不亲自为孩子主这个公道。”

  淮钧顿时变成理亏的,语气也就缓和下来,“你该等我回来。”

  “说到底,圣上还是想维护陈璞,不论他做了什么圣上都会饶过他。”董靖苦笑道:“不如、不如臣妾这个皇后也给了他吧。”

  “朕不是这个意思。”

  “是不是这个意思,圣上心里清楚,圣上若要对臣妾论罪,臣妾也无话可说。”

  淮钧无力地看着董靖,顿生愧疚,说到底还是还是只能怪他,只好摇手作罢,“罢了罢了,回去翠微宫吧。”

  董靖望着淮钧离开,喃喃道:“有了孩子又有什么用?”

  彼时陈璞已经醒了,然而他浑身发疼,只能闷闷不乐地趴在床上。等到淮钧回来,他才大嚷大喊道:“都是你、都是你不好!”

  淮钧连忙赶到床边,哄道:“是我不好,你骂吧。”

  “我都痛死了。”陈璞拉着淮钧的手,示意他俯下头来,轻声道:“不过他们不敢用力打我,也不敢真的打八十大板。”

  淮钧轻笑出声,低声说:“傻璞儿,我替你上药吧。”

  “等会儿,你先听我说。”陈璞小心翼翼地说:“都是我不好,你别怪他们、也不要怪皇后娘娘。”

  “不怪不怪,我谁也不怪。”

  陈璞松一口气,而后说:“我的头今日痛得发疯,好像想起了什么,但是有什么都记不起。唉,你待会替我按按,好吗?”

  “好,那我们可以上药了?”话音一落,淮钧就拿下盖在陈璞身上的薄被,两边屁股肿了,不过也看得出用刑的人的确尽量往轻里打,可是也足够捏着他的心了。

  他叹了一口气,在陈璞耳边说:“璞儿,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