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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上)
作者:樓非      更新:2015-05-25 00:30      字数:0
  莫丞相辞官,右丞相一位悬空,同时肃清贪官的皇令正风掣雷行地从朝堂遍及地方,又从地方席卷回到朝堂,每一天都有奏折告发贪赃枉法的官员,或者是为求减刑而自首的密函,远的就会被收押到地方牢房,近京的就干脆押到递属刑部的天牢,统统由刑部调查再审。

  不过自首的一批官员的官阶都不过五品,被告发的最高只有四品,几乎四品以上的都保持着观望状态,他们心里以为淮钧已经动了一个户部,任他再大的魄力,也不可能在一时三刻把整个朝廷连根拔起,要是淮钧真的有这个主意,恐怕民心未得,先犯众怒。

  朝堂上浪涛汹涌,乱了好几天的昭和殿却意外地平静下来,算是给了淮钧喘息地一点空间。他每晚过去陪陈璞用膳,虽然陈璞依然没有好脸色,但是好歹愿意吃饭了。

  然而淮钧还是时时感到不安,他看着陈璞平静得没有生气地吃着饭,就怕这个平静被打破,又怕陈璞心中的郁结越来越深、越来越紧,最终成了一个死结。他想了很多办法,也知道唯一的办法,可他偏偏不能用。

  但是任他再苦恼难受,还是得在人前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正如消瘦得衣带渐宽的陈璞人前人后也压抑着即将崩溃而出的情绪,一天压抑着,第二天也在压抑着,他不知道自己能够忍耐多久,或许下一刻就会爆发。

  “陈璞,用膳了。”阿福端着饭菜进来说。

  “嗯,你放下。”说罢,陈璞皱眉看着放下了饭菜,但依然站在桌前的阿福,他明知道只要他不把饭菜吃完,阿福就不会走,可是他还是不死心地开口:“阿福,你别监视着我。”

  “这是圣上的命令,你好好地吃,要是吃饱了就告诉我,不要勉强。”阿福放软声调说:“陈璞,你不要让我们难做。”

  听罢,陈璞只是默不作声地拿起筷子,在阿福的监视下一口接一口地吃着饭,却是食之无味,弃之倒不可惜。

  过了一会儿,饭菜被吃了一半,陈璞拿着筷子的手则越来越僵硬,他胃里翻腾得厉害,但是他的动作依然没有停下,一口又一口。慢慢地,吃饭成了一个重复的动作,他却丧失了一切感觉,只有感受到盯着他的目光越来越热,热得灼人。

  那道灼热来自目光对他的逼迫,正如一只猛兽对他穷追不舍,只有他拼命地往前奔跑,才能有机会逃出生天。可是生天在何处?当他把干糙的米饭艰辛地吞下时,生天就离他更远,可是他唯有继续吃,否则要不是被野兽赶上,就是堕进万丈深渊。

  深渊下是赤红的地狱,就像是今早惊醒他的那一个噩梦,厉鬼蜂拥而上,而他是满身血污的,沾的不知是谁的血。淮钧用昭和殿上下威胁他,阿福要他不让他们难做,所以他吃饭了,他不想自己的身上再添新血,可是他退让了,为何还是没有一个人让他好过一点?

  淮钧是那只野兽,监视着他的阿福也是那只野兽,他们都追打着他……忽然,他的手停了在半空,嘴却张开了,不可压止地将胃里逆行而上的东西吐了在桌上,泛酸难闻的气味立刻充斥在寝房中。

  “来人!”阿福惊喊了一声,然后拉着没有反应的陈璞离开桌子,再为他找出干净的衣服让他替换。

  他将衣服递到陈璞面前的同时,几个宫婢也进来了,不须多言,她们就自顾自地收拾起来。这种情况隔两天就出现一次,找了太医看他,只是说他心里有郁结,影响食欲,大家都知道这个郁结是什么,但是谁都不能解,只能默默地为他善后,倒也习惯了。

  陈璞却还是没有反应的,既不伸手接过阿福递来的衣服,也不开口说一句话,脑海里还是那个无间的地狱。阿福揉了一揉发疼的脑袋,喊了两声“陈璞”也是得不到回应,只能叫来一个宫婢,他再扶起陈璞,让那个宫婢为陈璞更衣。

  阿福一直在陈璞耳边唠叨,陈璞还是没有反应的,直到阿福说了一句:“陈璞,你吃饱了就不要再吃,你这样折腾自己的身体,自己也不好受。”

  陈璞摇了一下头,再摇了几下,才说:“阿福,我还没有吃饱。”

  “你……”阿福满腹的话要说,又突然什么都说不出口,他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那待会吃一点粥?”

  陈璞又是摇头。

  此时寝房里的混乱都收拾好了,阿福便说:“那你睡一会吗?”

  “好。”陈璞径自躺倒床上,阿福见状,便退去了,不过在退下之前,他把寝房里的几个窗打开,好让气味散去。

  他把一切都隔绝在外,世界宁静了一点,他也平静了下来。沉稳的呼吸,躺着不动的身体,阿福从窗外瞥了他一眼,看他睡了便暂且放下心来,也吩咐其他人不要打扰他。但陈璞是睁着眼睛的,之有空白的脑袋是睡了过去。

  往日他不知道人是可以这样睡觉的,但现在他发现是可以的,有时候闭上眼睛反而睡得不安稳。

  良久,有两道声音从房外闯了进来,突袭到陈璞的耳内,“唉,作孽了。”

  “就是,原以为圣上宠爱他,我们就跟着有福,想不到是遭罪了。”

  “现在圣上还有耐性,要是有一天……”一个宫婢看到寝房的窗开了,马上住口,与另一个宫婢急匆匆地离开了。

  她们走了,陈璞却摆脱不了那些话,现在所有人都看他不顺眼,因为他一个人连累了所有的人,就好像明珞和宋乐玉的死都是他连累的。他听说过有一种人被叫作扫把星,周围的人都会因为他而倒霉,如今看来,他就是这个扫把星了。

  要是他不曾阻止永霆带走明珞,要是他不曾遇到过宋乐玉,要是他不曾住进昭和殿,这些人还会受他牵连吗?或许他们会过得更好,他自己也不至于落得这个惨地。

  他转念一想,淮钧何尝不是受他的连累,要是他们不曾相遇,淮钧应该会爱上一心一意对他的皇后,而不是被他闹得不得安宁。

  可是、可是……他又愤怒地想,他何错之有?他小时候做错事,怕被责罚就撒了一个慌,淮钧发现之后就教训他道:“璞儿,我们做人要讲良心,你撒谎了,心里好过吗?”陈璞说:“不好”,从此把淮钧这番话牢牢记在心上。

  结果呢?淮钧的良心又丢到哪里去?

  他还没有想出答案,头就剧痛起来,于是他用力地捶打着自己的头,期望减低痛楚。他这样折腾着自己,难道他真的不知道难受的也是他自己吗?他知道的、他知道的……可是他对自己好不了。

  头越来越痛,他坐了起来,视线一下子就触碰到窗外蔚蓝的天空,然后不由自主的走下床,鞋也没有穿,就推开寝房的门,随着一片夺目的蓝天往前走。一走,就来到了紧闭的殿门前,只见有两个守卫守了在门口,他的理智才一下子回来了。

  “陈公子,请回吧。”

  他沉默地看着两人,好一会儿,他才艰涩地说:“我想出去走一走。”

  “圣上让陈公子好好留在殿里……”

  陈璞打断道:“你们可以跟着我。”

  “这是圣上的命令,请陈公子不要为难我们。”

  “为难你们?”陈璞低声道,忽然抓住了一个侍卫的手,提高音量道:“我只是想在外面走一走,你们可以陪我,你们陪我就好了,要是、要是让淮钧发现了,我就一力承担,他不会伤害我……”他又放开了手,退后了一步,低笑了两声说:“可是他还会罚你们,对吗?你们很害怕,可要是我跟他说,你们欺负我……”

  两个侍卫马上说:“请陈公子恕罪!”

  正拿着剪树用的大剪刀专心地为玉兰花修剪的阿福,听到这边出了状况,马上扔下那把剪刀,赶了过来。

  他一看到陈璞鞋都没有穿,只穿了袜子就站在有些碎石的地上时,他便吓了一跳。但是他还没有开口,就听见陈璞说:“阿福,我想出去走,你可以陪我出去。”

  “陈璞……”阿福不知所措地看了两个侍卫一眼,别无他法下,只能安慰道:“待会圣上过来,他会陪你出去的。”

  “我要现在出去!”陈璞强调道。

  “圣上下了命令,你也不想我们难做的。”

  只要他踏出这里一步,淮钧肯定会怪罪在他们身上,那个赤红的地狱又浮现在陈璞的脑海里,他不能出去、他不能出去、他被关在这里了,他永远都不能出去了。

  他咬了咬下唇,默言地转过身,恍恍惚惚地离开了。但是他没走两步,就被玉兰树下的一把大剪刀吸引了视线。

  一个隐忍的人不是不爆发,只是还不能爆发。

  像大剪刀这样的利器,是用来爆发的好武器。

  他偷偷地望了阿福一眼,见他还在跟两个侍卫交代着话,于是他拔腿跑到玉兰树下,把那把被阿福丢下的大剪刀捡起。

  一个侍卫惊呼了一声,阿福立刻回头,一看到陈璞举起大剪刀对着天时,他马上大叫道:“陈璞,放下,别伤到自己!”他让侍卫马上找淮钧来,他则冷汗直流地看着陈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