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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問柳〉之五
作者:诗意      更新:2015-09-03 14:00      字数:0
  日陽灼照,光落遍地,是平城少有的悶熱天氣。

  薛氏相府坐落於城東的康安大街,為新皇五年前登基為示寵信而全新另賜的宅邸,命將作大匠比照別宮的架構建造。薛家素來低調,丞相薛瑕是知進退之人,婉拒了許許多多不必要的奢華,一切從簡,可再簡也是一方世家大族,該有的還是要有,因此建府以來,直到去年薛家才舉家遷入。

  薛瑕是北陵的名相,同時是有名的保皇黨,在幾次皇帝與外戚勢力時站在皇帝那一邊,即便在皇帝對付甄太后的外戚勢力時也是一樣以皇帝為重,故薛家能在屹立不倒,忠君是最大的原因。當然,薛瑕在文人士子之間的名聲也是頗不錯的,親筆寫下的治國論讓皇帝編為國子監必讀書,並交由文待詔謄寫百份,加上薛瑕處事深思熟慮,擅察言觀色,謹慎不逾軌,是歷史上少有能坐相位而得善終的大臣。

  尤其北陵當朝的皇帝,本來就談不上是胸襟廣闊的明君。正史所載,明氏湛皇,堪稱殘暴。

  薛瑕為人正直公正,曾就力斥教坊之弊呈上奏折。按理說薛瑕長子身為奉車都尉,出入皆隨侍於皇帝身邊,有外臣所沒有的直接進言之利,偏偏薛瑕此人做事般一板一眼,奏事就按奏事的程序來,皇帝向來頗喜薛家人安份守己的素質。折子呈了上去,幾天不曾聽皇帝提起半只字,薛瑕是聰明人,自然知道那是甚麼意思。

  或該說,孫泓如此作法,明擺著就是皇帝授意,只是薛瑕不相信皇帝會如此明目張膽地縱容,無視自己定下來的法規。

  說到底,明文律法是給平民百姓看的,要如何作法全是皇帝一人的意思。皇帝心情好了就是法外施恩,哪天算起帳來便是知法犯法,好說歹說都有他的道理。

  教坊裡的樂藉樂妓全是罪臣家屬,多是前太子舊臣妻女幼子,一人入罪而牽連全家,皇帝根本就是故意縱容官員召妓羞辱。薛瑕雖因當今陛下登基而受了多方恩寵,在許多事上其實與皇帝也是政見不合,尤其就皇帝處理前太子一事上,早就索性眼不見為淨。

  長子薛義自數年前委任奉車都尉一職,因長時間待在禁中,薛義平日多宿在皇宮,或居於較接近皇城南門的侯府別宅,這些年已甚少回相府大宅,是以門人一見到下車輿的是薛義時,無一不露詫異之態,絲毫不敢怠慢這位雖長年不在宅邸卻極受丞相看重的長子。

  五日一休,難得放了浴假⑬,薛義便擇日回相府大宅,甫下車輿就問了父親所在,毫不意外聽見父親正在書房處理政務的回答。

  薛瑕身為一朝之相,每日都有數不清的奏章審閱以便隔天呈上朝廷,早朝後進內朝與皇帝議事後,回府還得因應皇帝的意思執行奏章的相關政務。薛瑕位高任重,終日埋首書房是家常便事,相較起來薛義的職務就輕鬆得多了,只是在皇帝出入時管理御輦儀仗,來來去去都是差不多的指令動作,除了要仔細應付皇帝偶爾心血來潮的議事盤問,倒算是一份閒差。

  薛瑕所居的屋軒位於府邸主院,題名正念堂,取自禪語「正念一心」。

  薛義敲了敲門,在得到允許後推門而入,薛瑕本以為是小廝有事要報,也沒想到是久日不歸的長子,怔愣一瞬過後,凜凜板起了臉,無有半句寒暄便沉聲道:

  「終於捨得回府了麼?我還以為你忘了我這老頭子了。」

  薛義大抵了習慣了薛瑕這般嚴厲肅然的樣子,也不以此為忤,恭恭敬敬地微笑行禮:「父親。」

  薛瑕已是四十有五的中年男子,髮妻早亡,後來也納妾不多,共育有四子三女,以丞相之家而言子嗣算不得多,重嫡輕庶自古以來無人倖免,薛瑕身為百官之首也不例外,面對嫡長子向來寄予厚望,比其他所有兒女都來得嚴厲,卻也是愛之深責之切。

  「前些日孩兒已將三兒罵過了,還請父親息怒,莫與三兒生氣了。」

  「薛家好好的名聲,早晚要敗在這小子手裡。你身為兄長,為父百年歸老,這薛家也是歸你管的,別老是寵著他!你要寵弟弟不該是這般,寵得人是越發放肆,甚麼都敢做,這下只是召了燕園的樂妓連夜笙歌,下回又當如何?這一個月讓他待在書房裡,哪裡都不許去。」

  「孩兒自會好好管教。」

  「還有你也是,少去燕園那種地方,那對你的名聲不好。」薛瑕的口吻裡盡是不滿意,正色訓道:「陛下備戰三年,如今積極議策,非要攻下南桑不可,朝廷正是關鍵時刻,你別鬧出些甚麼來。當今陛下是好功之人,決伐果斷,只是有時未免手狠,你侍奉君側,須得多多提點。」

  「是,多謝父親提點。」

  「還有,陛下登基五年,雖對我父子倆禮遇有加,在朝上依然稱我一聲先生,近來年卻是越來越聽不進我的話了。為父只是想提醒你,陛下已非當年那個不得聖寵的皇子,從前再如何當你是兄長般親近,現下已是今非昔比,對薛家也是越發忌憚了。要保住薛家,在陛下面前絕不能僭越,記住如今君臣有別,昔日情分不再,別人不敢說的,你也不該說了。」薛瑕重重嘆了聲,不知是嘆已逝的師徒之情,還是嘆伴君如伴虎的無奈,「陛下如今還是信任我們的,只要薛家忠君之心不變,估計陛下過幾年還是會將你外放的。」

  所謂忠君之心,自然不光是指忠於北陵、忠於明氏皇朝,而是忠於皇帝一人,甚至即使皇帝將來立了太子,不論發生了甚麼事也毫無考慮地站在皇帝那一邊,這是薛家一直以來的政治取向,也因此皇帝確實對薛氏子弟有著格外的寬容。而這個道理,自小陪在皇帝身邊伴讀的薛義當是明白。

  「孩兒懂的,父親。」薛義在父親面前向來恭敬溫和,眉眼謙順,一副至孝的模樣,從不忤逆。

  「我本想著尋機會讓薛嬗入仕,如今看來卻不是時機,陛下大概容不得太多薛家人身居要位,難得此子聰穎善變,實在可造。」

  三個弟弟之中,二弟薛旭從羽林軍,三弟薛杞不學無術,四弟薛嬗文武雙全,確實以四弟最為優秀,偏生庶弟向來不被薛義放在眼裡,反正自小偏心偏慣了,只對嫡弟一人好,其他人一概不在他眼裡。

  陵書上薛嬗卻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是當今皇帝在位年間任職最長久的郎中令,可說是皇帝最信任的寵臣,到了晚年甚至托孤於薛嬗,影響力直到百年之後也難以撼動。薛家四子,論寵信程度當以薛嬗為首,即便是薛義在後來也遠不及么弟之聖寵,這是如今的薛瑕也料想不到之事。

  薛瑕重嫡長,在教養上向來偏重長子,對賤妾所生的庶子薛嬗甚少理會,而今年紀大了,見得尚未及冠的幼子一表人才,心中才有了愧疚。加上嫡生幼子薛杞鎮日只愛風花雪月,長到二十多歲了還事事要長兄監管指點,就像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為了薛家著想,薛瑕並不想將蔭補之位白白浪費在此子身上。

  也幸得薛瑕有此遠瞻,十幾年後薛義被捲入貪腐案中,正是薛嬗救了薛家。

  薛瑕自知長子性子,可眼見這姿態也不好說重話,便道:「你與三兒同出一胎,偏心是自然的,可成事者不得偏私,眼光要擺得寬。我自小與你說君子之道,為了家族著想,應從大局想想如何才是對薛家最好的。三兒愛玩,入仕只有百害無利,還不若讓他在家當個閒散公子,說不定他還更快樂一些。倒是薛嬗那孩子,你得多多關照他。」

  「孩兒知道了。」薛義心裡不豫,更不打算關照庶弟,嘴裡卻應承得爽快孝順。他不禁在心裡笑,他做不成君子,便做一個偽君子,那也算是退而求其次吧。

  「你是個明白事理的,為父老了,以後把這個家交給你也放心。甄家那女兒……你也不容易,這麼多年了,若她一直好不起來,你也算是情至義盡,便是納個妾外人也會連連稱是。你年紀不小了,也該有後了。」薛瑕瞥了眼自家長子,似是感歎長子已是二十八歲的年紀了,自己也不知何時長了白鬢,對待兒女的態度早已不像當年那般連一根刺也容不下。

  薛義聽得出父親指自己納妾之事,顯然是念著抱嫡孫,卻在這一點上沉默地一笑帶過,「多謝父親教誨。不礙父親做事了,孩兒到廟裡拜過母親之後就回去。」

  「怎麼,幾月不回來一次,才來說兩句就急著走了?」薛瑕頗有些不滿地道,嘴上哼哼然,顯然是想長子多留他一會兒。

  「明日五更孩兒還要進宮,還是回別院的好,改日再來打擾父親。」

  「好了,你下去罷。」薛瑕嘆道,自知長子孤僻喜靜,也不勉強,擺了擺手,索性趕起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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⑬浴假:秦漢時期,五日一休沐,即官府每五天給一天假回家洗浴。

作者有话说:

23.12.2015 公告 因個人因素,即日將章二之後的全部章節隱藏,特此通告。 欲知書藉更新資訊請關注我的臉書專頁,謝謝大家^^ 作者相關 詩意@weebly:http://siyiyis.weebly.com 詩意@facebook:https://www.facebook.com/siyiy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