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徐子源從沒吃過白食，徐詠琳清醒時總會拿著錢把帳結清，甚至會多留一些錢，她怕她越瘋越久，這件事死去的徐詠琳知道，麵攤老闆也知道，徐子源也知道，徐子源不知道還有沒有人知道，可他知道，大部份的小吃攤老闆都裝作沒這回事，也不管徐子源知不知道，反正就當沒這回事，假裝徐詠琳不曾上門結清欠款。

  也只有這攤子的人會對他說：「儘管點，儘管吃，你媽會來結帳。」

  事實上，這攤店家從沒收過徐詠琳的錢，而徐子源也知道。

  徐子源默默的吃麵，並沒有理會那個一直欲言又止的老闆娘，他明白對方也是好意，即使現在的他不能把好意這兩個字寫的很好看，但他真的明白那兩個字的意思，不過十歲的他年紀真的太小了，現在事情太亂，他應接不暇，沒辦法再顧及老闆娘的情緒，這份情，以後他會還，徐子源對自己這樣講，把捏在手底的兩百塊放在桌上後，徐子源似箭一般的往家的方向跑。

  徐詠琳對他說過「千萬不要欠別人人情」，徐子源不懂為什麼，但清醒時的徐詠琳說話一向準確，所以徐子源聽從。

  「子源啊，子源啊，等一下，等阿姨一下。」

  聽到漸漸靠近的呼喚聲，徐子源有些無奈，他沒想到體型幾近圓形的老闆娘也能這樣跑，停腳回頭一看，果然，老闆娘跑的上氣不接下氣，豆大的汗在圓圓肉肉的臉上不停的冒出來，匯流到下巴，落下。

  「錢，付了。」

  「不，不是啦，哎，呼呼，阿姨先喘一下。」

  徐子源看她跑的臉紅氣喘覺得很新奇，印象中，不曾有人像她這樣為了徐子源這個人這樣著急。

  雖然不知道老闆娘想做什麼，不過，他決定等。

  「那個，呼，那個子源，子源，呼，哎，子源那，哎，子源…。」

  聽到這裡，徐子源笑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在一天內叫他的名字叫那麼多次，啊，徐啟昱好像也有，在徐子源還很小的時候，徐子源已經記不清了，恐怕是他兩歲以前吧！兩歲前的事，他總是記不太清楚。

  「老闆娘，我，不跑。」

  「嘿，好，好，呼呼。」

  徐子源等了快要三十秒老闆娘才緩過氣，其間他忍不住彎頭看了看來時的路，他們其實並沒有離麵攤很遠，徐子源不懂老闆娘為什麼喘成這樣？他想，老闆娘應該要注意一下健康才行，不論是徐啟昱還是徐詠琳，死前都是氣喘噓噓，身體容易喘是不健康的警訊，當然這時的徐子源並沒有這樣的認知，更不可能懂警訊這兩個字，只是看著老闆娘氣喘噓噓的樣子，讓他聯想到徐啟昱和徐詠琳快死前的模樣，所以徐子源覺得老闆娘的情況不太好。

  「那個，阿姨，那，那個子源，你，哎…。」

  「嗯…。」

  要勸她去看醫生嗎？徐子源還在想。

  「阿…阿姨，那個阿姨跟你說，這錢你拿著。」

  徐子源低頭看著被塞進手裡的兩張紅色的紙鈔，本來已經夠皺的，現在還帶著油膩，不過錢就是錢，就算沾了狗屎也是錢，掉到地上一樣有人撿，他不懂，錢不是人人都愛的嗎？

  難道老闆娘不愛？

  「以後，以後啊，你如果餓…就來阿姨這裡吃麵，不用拿錢給阿姨，你媽媽以前都給過了。」

  徐子源不解的看著眼前的人，大部份的人說謊他都可以看的出來，識其原由，但眼前這個人他卻辨別不出來，他知道老闆娘在說謊，卻想不出原由，徐子源覺得有點煩，為什麼會這樣呢？

  如果徐詠琳在應該會知道吧？

  徐子源突然覺得有點難過，他想，徐詠琳的病實在壞的太快，不然就能多教他點，可是又想到徐詠琳死前的狀況，他想，徐詠琳這樣死去其實也挺好，至於那些他還搞不懂的事，他有的是時間去慢慢弄懂，畢竟他才十歲。

  無數個想法在腦子裡奔竄，徐子源卻抓不到一個可能，突然身體被人抓住，臉被壓進了一個暖暖軟軟的地方，頭頂上方傳來一個聲音說：「子源啊，以後有什麼事都可以來找阿姨，以後三餐就來阿姨這裡吃，澡會自己洗嗎？不會就過來叫阿姨，洗完澡衣服就放著，阿姨收完攤子會幫你洗，阿姨洗完衣服會幫你把門窗鎖好，睡覺你就放心睡，阿姨早上會去叫你起床，子源呀，你不用擔心啊…。」

  徐子源被動的被抱著，手垂在兩側，他閉上眼睛感受，暖暖的，軟軟又緊緊的，覺得……挺舒服的，想不到被人抱著是這種感覺，挺好，他喜歡。

  「阿姨，媽媽在，我自己做。」

  啊，感覺不好了，有點悶。

  徐子源掙扎了一下，卻掙不出婦人的懷抱，徐子源又開始懷念徐詠琳，徐詠琳從不抱他，徐詠琳從不會說沒有必要的話，難道婦人真以為他被稱之為舅舅或大伯的人接回去會過的比較好嗎？連他十歲的腦子都清楚，那樣不會好，徐詠琳是那些人的手足，手足的妻子，可是徐詠琳住院卻沒人來看過，那他被那些人帶回去又有什麼好日子過？他和那些人的關係只在於他徐子源是徐詠琳生的，徐詠琳他們都無心了，何況對他。

  「小孩子別亂說話，阿姨跟你說，阿姨不是外人，你以後就把阿姨當媽，知道嗎？」

  徐子源歪著頭看著老闆娘，覺得這個人很難了解，大家都對他避立唯恐不及，這個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甚至跟他和徐詠琳都不算熟的人，居然說要當他的媽。

  難道她知道徐詠琳那些秘密？

  徐子源搖頭，推翻了這個可能。

  徐詠琳連瘋的時候都還記得緊守著她的秘密，又怎麼可能讓這個不怎麼熟的老闆娘知道。

  「徐子源，記著，你要記著，你沒有爸爸，沒有媽媽，沒有親人，你要記住，能幫你的就只有你自己，我告訴你的那些話、那些事都是讓你有辦法幫助自己的東西，就算是死，你也不能讓任何一個人知道，你聽清楚了嗎？徐子源，你一定要記住，徐子源。」

  徐詠琳瘋了的時候最常說的話是「如果沒有你就好了」，而她清醒的時候一定會不停的重複剛那一些話，在徐子源心裡，徐詠琳雖然可憐，但她非常聰明，所以徐子源一直記住這段話，他和徐詠琳的秘密，這世上只有他和徐詠琳知道。

  徐子源點點頭，因為他知道如果不點頭老闆娘就不會放開他，而他現在想要回家，他必須把徐詠琳告訴他的事都好好的想一遍。

  徐子源回家，把門栓栓上，這個木造房是公賣局發的宿舍的，六年前徐啟昱死時，公賣局的人說了，這房子可以住到徐詠琳死，或徐子源滿二十歲，也就是因為這樣，他徐子源現在才有房子住，不用強制被迫投靠到任何一個親戚家，為此徐子源覺得萬分慶幸，因為，如果這房子是買的，他想，今天的局面就不會是如此，大家應該會搶著要他吧，畢竟拿下他就等於擁有房子的產權。

  想到這裡，徐子源又不得不再次佩服徐詠琳，買房子的錢徐詠琳不是沒有，但她不買房，她買了股票，存了定存，買了短期保險，把那些東西，連同她為徐子源未來生活費存下的現鈔都藏在醬菜甕裡，在廚房水槽下，那個徐子源合抱不了的大甕，裡頭醃著早就看不出是什麼，卻泛著嚴重腐酸味的醬菜，大甕旁邊放著餿水桶，那個味讓搜遍屋子裡每一個角落的親戚不想接近，誰又能料得到，大甕裡有個小甕，小甕裡藏著那些有價證券，那是他和徐詠琳的秘密，除了他們兩個人，誰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