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徐子源把手伸到口袋裡張張合合，殷月蘭只當他是緊張，想到徐子源的媽徐詠琳，殷月蘭自然就把徐子源的動作合理化，一個孩子跟著瘋子媽、醉鬼爸長大，能不神經質嗎？

  殷月蘭拉起徐子源另一隻沒有伸到口袋裡的手，笑著說：「子源啊，蘭姨讓你拿書，不是要你拿來廚房看啦，是要你拿了去麵攤那裡看，這屋裡只有你一個小孩子，這樣不安全，而且一個人都沒有，你不會很孤單嗎？去麵攤那裡，蘭姨可以一直看得到你才安心啊，蘭姨說讓你把蘭姨當媽是說真的，不是說假的吶，以後你就跟著蘭姨，等你回去學校上課，蘭姨也會幫你送便當。啊我們現在去拿書，到麵攤那裡看，順便去跟你郎叔打招呼。」

  被動的被殷月蘭拖著走，徐子源的左手在口袋裡一直反覆張開又握緊，越走眉頭越皺，走到書桌那時，因為緊皺著眉讓他覺得額角緊繃，要怎麼跟殷月蘭說他一個人在家不會孤單？徐子源覺得有點困擾，他第一次覺得口條不好，是個需要解決的問題。

  徐啟昱在徐子源六歲時死於急性肝炎，在這之後，在那些徐詠琳不見人影的日子裡，徐子源都是一個人在家，一個人在家不會讓徐子源覺得孤單，相反，不用看到徐啟昱把酒當水喝，不用處理徐啟昱酒後嘔吐或失禁的穢物，更不用面對徐啟昱醉後無法聚焦又發紅的眼睛盯著他，質問他，「你跟你媽都瞧不起我對不對？你媽是不是出去跟別的男人上床了？不然她一個瘋女人那裡來那麼多錢？」不用面對這樣情況的日子，徐子源覺得很自在，愉快。

  撇除對徐詠琳的擔心，徐子源其實更喜歡一個人的時間，一個人的時間，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生活作息規律，不會有任何突發的事件打破他的規則，他喜歡什麼事都井井有條，幾點起床，幾點做菜，幾點吃飯，幾點寫功課，什麼時候看書，幾點睡覺都是固定的，這些是徐詠琳幫他養成的習慣，徐詠琳說：「有紀律的生活是成功的必要因素。」徐詠琳要他盡全力去遵守，徐詠琳畫了一張表，讓他在有做到的時候就打勾，沒有任何獎勵，但徐子源覺得那張滿滿是勾的紙本身就是個獎勵，每一張表格徐子源都收藏著，他尤其喜歡那些滿是勾，沒有一格空白的紙，徐子源看著那些紙，就能感覺到他與其他正常的孩子又接近一步。

  不過，徐詠琳死前這一年來，徐子源總是得不到滿滿是勾的紙，因為國富論已經安撫不了徐詠琳，徐詠琳老套著不知道那裡偷來的高中制服，到各個學校吵著她要上學，於是，徐子源上學的時候，便把徐詠琳反鎖在房子裡，那個比徐子源手還大的鎖，是徐詠琳清醒時自己去買的。

  而徐子源在家的日子，他則忙呼著安撫徐詠琳，沒有一天能準時吃飯，也沒有一天能準時的躺到床上，有時他會覺得累，有時他會覺得厭，有時他好希望徐詠琳能像徐啟昱一樣死掉，但，不論如何，徐子源從沒有放棄安撫徐詠琳，因為，徐詠琳也不曾放棄過他，雖然他是個孩子，但他看得出來，徐詠琳在這個家裡並不快樂，徐子源找不到徐詠琳回家的理由，除了……他自己。

  還想不出來要怎麼跟殷月蘭說，他一個人在家不孤單，徐子源人已經被殷月蘭拉著離開屋子，徐子源靜靜的看著殷月蘭合上宿舍大門，伸出手跟他要鑰匙，然後很不以為然的把徐詠琳買的那個大鎖給鎖上，門鎖上了，徐子源就放棄說服殷月蘭的念頭，因為他肯定他說不過殷月蘭，而且，他也不想花太多時間在爭論上，徐詠琳死前鬧的厲害，他的學業進度已經落後太多。

  「這個鎖是誰買的？這麼大，不少錢喔，別人看到了還以為屋子裡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咧。」

  聽到殷月蘭的話，徐子源心裡想的是，殷月蘭果然不知道大甕裡的秘密，徐詠琳說過那個秘密她會守到死，徐詠琳做到了。

  施敏郎和殷月蘭開的麵攤店離徐子源住的地方並不遠，以前徐子源自己走還不用五分鐘的時間，現在殷月蘭腳步又急，基本上他們花不到三分鐘就到了麵攤，這時麵攤的老闆已經開始在做開店準備，三輪車上客製的兩個火爐已經都開了，爐上兩個大鍋都冒著白煙，煙裡泛著骨頭湯的香氣，徐子源知道那是左邊那個鍋子的味道，那鍋是用以像陽春麵這類湯麵的湯底，另一鍋煮的是熱水，有客上門時用來燙麵條用的。

  在三輪車龍頭旁，有個快速爐，爐上有個陶製的三公升鍋，裡頭煮的是肉燥，肉燥的香氣比骨頭湯更逼人，不過此時的香氣是銳利的，肉燥、滷包和醬油各自散發著自己的香氣，互相竸爭，若再燉煮個幾小時，待這三個食材融合成一塊，當黑黑的醬油變成類琥珀色，那時的氣味雖不如現在銳利，卻是悠遠而醇厚，那是徐子源最喜歡的味道，所以他喜歡晚上吃麵，中餐則省一點，以饅頭或者麵包過一餐，而早餐，徐子源是不吃的。

  「子源，叫你郎叔。」到了麵攤，殷月蘭一邊說，一邊就把徐子源往施敏郎的方向推了一下。

  徐子源聽話的叫了一聲「郎叔」。

  施敏郎笑著點點頭，連說了兩聲「好」，便抬頭看向殷月蘭，殷月蘭對施敏郎做了一個表情，徐子源看不出來是什麼意思，但他想，或許老闆和老闆娘有話要私下說，於是他抬起頭問：「我，那裡坐？」

  徐子源指的是離施敏郎和殷月蘭現在站的位置最遠的那一桌，殷月蘭順著徐子源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沒有兩秒就點頭讓他過去坐，想來也是跟徐子源有同樣的想法。

  在殷月蘭點頭的時候，徐子源已經伸手要殷月蘭手上的書，拿到書，朝施敏郎微微彎腰示意，徐子源便往那個距離最遠的紅色圓桌走去，還沒坐定，他就聽到殷月蘭說話，說話的內容不外乎殷月蘭早上到宿舍裡找他的情形，徐子源皺了皺眉頭，因為殷月蘭的話讓他發現，他的實際感覺跟殷月蘭所講述的情況真的差太多了，他真的、真的一丁點都不覺得自己洗衣服是一件很可憐的事，那是從他身上脫下，洗好也是他要穿的，為什麼不能自己洗？他又不是洗不乾淨。

  還有，他留下早上吃剩的飯菜，是打算中午再吃沒錯，但他一定會再去買顆饅頭，或者白飯添量，他不會讓自己餓著的，徐詠琳是死於胃出血，他不會讓自己再犯同一種錯誤的。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又重重的吐出去，徐子源發現，在這裡唸書，比在家裡難多了，他總是無法去忽略殷月蘭和施敏郎在說什麼，他忍不住會想要去聽，他好奇談話的內容，徐子源望著書，但書上的字卻一個字都進不了他的心理，因為他的心都在殷月蘭和施敏郎那裡。

  說完了他的慘況，施敏郎的聲音終於出現了，「你真的確定要照顧那個孩子？我們還要做生意，這樣你不會太累嗎？」

  低著頭，徐子源看不到殷月蘭的表情，殷月蘭遲遲未傳出的聲音，讓他急的幾乎要忍不住抬起頭，先前不耐煩的情緒已經消之怠盡，現在心裡只有滿滿的擔心，蘭姨會決定要照顧自己嗎？徐子源很想知道這個答案，或者說，他希望殷月蘭的答案是「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