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源，聽蘭姨說，衣…架…子，懂嗎？衣…架…子。」

  殷月蘭發現徐子源並沒有動作，只是呆望著她，在第二次提起衣架子時，手還忍不住出跟著比出衣架的形狀，不過，徐子源還是沒有動作，殷月蘭心底有點洩氣，心想，她縱使有心，但這樣的孩子她能照應多久？

  徐子源呆望著殷月蘭一會，搖了搖頭，直接搶過殷月蘭手裡的衣服，推開先前只是虛掩並未栓上的後門，然後，直接把衣服披到衣架上，拉扯平整以後，又走回屋裡，櫃子上拿出木頭做的夾子，再走回竹竿旁，把垂在竹竿兩邊的衣袖給夾上，接著，徐子源回頭，手指往後指著屋外竹竿。

  「不用衣架，這樣，會乾。」

  這樣是會乾沒錯，但是，殷月蘭看著窗外垂掛在竹竿上跟著風微幅晃動的衣服，心底就是覺得不對勁，彆扭，總覺得衣服還是要掛在衣架上才對，從鼻子重重哼了一口氣出去，殷月蘭拿了衣夾往外走，把褲子披到竹竿上，對著褲管夾好，還是忍不住跟徐子源說：「等下蘭姨去買幾個衣架子給你。」

  徐子源聽見殷月蘭的話，眉頭皺的可以夾死蚊子，不是已經都說通了？怎麼轉眼又說要買衣架？根本用不上啊？

  用力的往竹竿方向再指了指，徐子源急急的說：「掛著，會乾，會乾。」

  殷月蘭點點頭，她也知道會乾，但用衣架掛才是個正理，於是笑著說：「還是用衣架晾衣服的好，衣架子一個也沒幾塊錢，就這麼說定了，不說了。」

  錢是殷月蘭要出的，話都說到這份上，徐子源縱使只有十歲，也知道他不該再說，回頭又望了竹竿一眼，那樣晾衣服明明沒問題，衣服會乾的，花錢去買沒用不上的東西，徐子源真心覺得可惜，如果那些買衣架的錢能用來買饅頭送他，他就又可以省下一兩餐，那他開那個大甕的時間就更可以晚一點。

  晾完衣服，殷月蘭果然拉著徐子源上市場去買衣架，一扎鐵絲包塑膠綠皮衣架有十個，一個五毛，十個五塊，徐子源看到殷月蘭把五塊錢放到五金行老闆手上時，又忍不住可惜了一下，五塊可以買兩個山東大饅頭，省著點他能吃上四餐。

  買完衣架，殷月蘭就帶著徐子源公賣局的宿舍，把衣架子都掛到竹竿上以後，殷月蘭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徐子源想，殷月蘭走這一趟的目的都達到了，應該要走了，於是一直在門邊等著殷月蘭說要離開，他要鎖門，鎖門是他的習慣，或者說是徐詠琳幫他養成的習慣也可以，徐詠琳清醒時總是提醒他鎖門，徐詠琳腦子不清楚時，不鎖門，一不注意就會讓徐詠琳跑出去。

  「子源啊，你等下要做什麼？想玩還是想看書？」

  「看書。」

  徐子源皺了皺眉頭，老實的回答，皺眉是因為他覺得殷月蘭很奇怪，或者說殷月蘭說話的方式很奇怪，他發現殷月蘭在問問題時喜歡先說一個開放性的問題，但是，那個問題殷月蘭根本不想要得到答案，真正想聽到答案的通常是最後那個問題，而且不是開放式，是選擇題。

  「好，那你快去拿。」

  這句，徐子源是真的聽不懂了，單字他懂，句子也懂，但這個時候從殷月蘭嘴裡說出來，他不懂。

  為什麼要叫他去拿？

  他就在屋裡，書也在屋裡，等老闆娘離開後，他只要走到桌邊坐下，然後從一邊櫃子拿書來看就好，為什麼要叫他現在去拿？

  因為不懂，所以他無法反應。

  看著徐子源呆站著不動，殷月蘭原本的好心情又沒了，心中是一下冷一下熱，複雜的很，殷月蘭不懂徐子源這孩子怎麼時好時壞的，有時好像不笨，還挺聰明，但有時聽到她說話卻不會動作，只是呆呆的望著她，就像現在只是叫他去拿本書，又不難，這徐子源怎麼動也不動，像是聽不懂她說什麼？

  「子源，拿書，聽得懂嗎？書，書啊，你不是說想看書？那去拿啊。」一邊說，手也忍不住跟著比劃，說到「你不是想看書？」還做出翻書看書的動作，十一月的天裡，額角還急出了汗，眼前的徐子源卻還是一臉茫然，那樣子看得殷月蘭洩氣，「書，像你上學課本那個啊，書，方形的，可以翻，一頁一頁，每一頁裡頭都有字，然後訂成一本那種，你聽懂了嗎？就是…。」

  「懂。」

  聽到徐子源的回答，殷月蘭反而愣住。

  懂，懂為什麼不去拿？

  「那你怎麼不去拿呢？」

  「拿，做什麼？」

  即便是像殷月蘭這種好性子的人，說到這裡也難忍不耐，「你不是說你想看書，啊要看書不拿書出來怎麼看？」

  「不拿出來看。」徐子源也皺起眉頭，老闆娘，呃，不，老闆娘說要叫她蘭姨，蘭姨話好多，可是他老搞不懂，看到殷月蘭不耐又洩氣的表情，徐子源也覺得洩氣，他很少一個早上就說那麼多話，他不懂，為什麼殷月蘭還是聽不懂？他懷念徐詠琳在的日子，那時候他幾乎不用說話，有也只是一個字、兩個字，而且徐詠琳都聽得懂。

  看著殷月蘭瞪大著眼的樣子，徐子源低下了頭，這種表情他很熟，每個上學的日子他都會看到，老師總喜歡叫他起來答題，在他說的坑坑疤疤的時候，瞪大了眼，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可是，就算他答的坑坑疤疤又有什麼關係呢？答案是對的不就好了嗎？那些老師老喜歡打那些考不好的同學，他考的好，卻又要在課堂上難為他，話說的不順到底有什麼關係，他明明就考了一百分。

  「桌上看書，不拿，徐詠琳說，看書，要桌上。」

  徐子源的手隔著褲子抓了抓口袋裡的鈔票，裡頭有兩張紅色的百元鈔，那是徐子源血緣上的祖母和外祖母給的，昨天他要給殷月蘭，殷月蘭退回來給他，徐子源確定了口袋裡鈔票的存在，在心裡反覆的想，是不是應該把鈔票拿出來給殷月蘭？他不喜歡現在這種情況，而且徐詠琳說看書要在桌上看，不然眼睛會不好，眼睛不好就要戴眼鏡，買眼鏡要花錢，雖然徐子源不知道買眼鏡要多少，但他想買眼鏡的錢肯定不只兩百，那些鏡錶眼鏡行都弄的漂漂亮亮的，漂亮的，燈很多很亮的地方都是要花很多錢的地方。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瞪大眼睛的殷月蘭讓徐子源疑惑，不自在，但突然瘋了似般大笑的殷月蘭，也讓徐子源疑惑，不自在，為什麼會突然笑起來呢？徐子源覺得殷月蘭似乎比徐詠琳病的還厲害，徐詠琳發病前會有先跡象可尋，例如開始說一些他聽不懂的話，接著無法認出他，然後才會瘋症發作，可是殷月蘭沒有任何預兆，突然就發作。

  殷月蘭笑了好一會才止住了笑，徐子源隔著褲子緊抓著鈔票，考慮著現在是不是把錢拿出去的好時機，笑聲已經見緩，表情也恢復成原來敦厚的樣子，應該可以了嗎？現在應該不會生氣的瞪大眼睛，或者突然就大笑？

  「哎，子源，哈哈，我們真的是雞同鴨講，哈哈哈，笑死我了，子源啊，哎，我再笑一下，怎麼會那麼好笑？哈哈…。」

  伸到口袋裡的手，停住了，徐子源雖然不懂殷月蘭的意思，但是，殷月蘭臉上的表情是和善的，如果可以留住口袋裡的兩百塊，徐子源當然很願意，畢竟他現在除了這兩百塊什麼都沒有，徐詠琳留下的八千塊生活費已經被那些伯伯叔叔拿走了，說是抵消喪葬費，徐子源不知道喪葬費需要多少，錢也已經拿走無從計較，能掌握的只有口袋裡的兩百元，可以的話，他當然是希望能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