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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惨厉取胜
作者:妙颂九方      更新:2015-12-09 17:52      字数:0
  前瞻后顾、反复琢磨的,终于定下了相对稳妥的工作方案,陆正纲的腿都坐麻木了。抖着双腿过血恢复知觉的功夫,他随意性的问了一句:盗抢案的全部案由想必你已经掌握了···然后陆组长的哈欠刚打一半,被薛中泽的回答气得卡在半道上,改成一句粗口:MLGBD。

  薛中泽才不会掖着瞒着,替江春年隐瞒那些阴损奸坏的言行:他被调进组后,江组长特别强调要他摆正位置。陈学林那类头脑简单的货,就好比草笸箩里的麦麸,虽然粗却是喂牲口的正经饲料;他李竞的确是根胡萝卜,但就是不能当解饱的饲料用,而是挂在磨坊的叫驴脑袋前,用来逗着驴子转圈拉磨的。

  因之到目前为止,他所掌握的案情线索,除去在高速路行车途中看了几小时卷宗副本,以及会议旁听中得到的线索,再就是到达此地后凭自己能力实地采撷的点点滴滴。给他看嫌疑人照片,是为了让他这个‘多余组员’对案犯有印象,不至于当面错过。

  最后薛中泽分外诚挚的申请,如果陆组长手上有全部案宗,能否准许他大概齐的看一遍···此番陈情得到了祝涛从旁为证,陆正纲更气的咬牙切齿,将江家一干女性成员包括正准备公开扶正的二房老婆,一个不落的问候了一遍。

  隋杭就此领教到‘给大院里的少爷穿小鞋’,是多麽不知斤两、无比傻叉的举动。别人打小汇报儿顶多算是扎针儿,小李同学简直是攥着锥子径直往心口上剫。这番小汇报儿递上去,江春年回去之后,渎职懈怠、留职查看处分是铁定背上了。

  陆组长走后,隋杭出于打圆场也还是嗔道两句:李子,你这样背后讲道前任领导,可不太好。江队之前的工作方式是有不对路的地方,但你即便是踩豁,也没必要有样学样的。等江队真回来了,以后相互间的工作关系更不好处。

  薛中泽闻言呲着白牙冷笑道:“隋哥觉得,江队还能用两条腿走回来吗?再说他的言行举动、当前工作效果都在这摆着,我想昧着良心把他编纂成好领导,都是不可能的。我小时候跟着姥爷学过几天麻衣相术,相书上写的明白—‘由’字体型之人,宜居巢以聚攒微势,不宜挪位过远,非此必成大凶之象。”

  隋杭知道他是故意拿这番云山雾罩的话恶心人,吆喝一句:“嗨,有点正型啊!”祝涛假装抖个冷战,仿佛是抖掉了一身冷痱子。只关照他趁时候还早,闭眼睛躺会儿攒攒精神头。

  凌晨时,门缝里钻进一股冲头的消毒水味,熏得人几乎要吐出来。薛中泽心间暗叫不好;他本打算趁天黑时独自出门,循着只有他能觉察到的痕迹,再去找一遍。此刻,满楼道都是清洁剂残留的味道,江、刘二人的行动痕迹,就剩尚未退租的套房中还能依稀找到,却也都是于事无补的。

  薛中泽紧捂着口鼻跑露天里,终于脱出了那股呛脑子的气味。酒店门前,上夜班的人正在收拾垒放餐吧桌椅,用胶皮管子接水冲地。攀谈中得知,昨晚酒店餐饮部食品库掉闸,清理腐败食材后,导致临近餐厅一侧客房区全是腥臭味。清洁部门趁晚间露天餐吧开业、店内客人少,用高度清洁剂把各层楼道统一清洗了一遍。

  无意间有股淡而异样的腥气飘荡过来,薛中泽仰头循迹找去,是酒店后的方向,应该是海景酒店自备的供热锅炉房。

  循着烟气转到酒店后面巷口,后院内泊着一辆腥臭熏天的福田小卡。司机叼着烟卷儿解开绳子,将硕大的空塑料桶一一滚下后车斗,门里有个光头厨工负责接着,你来我往“操祖宗、日老娘”的扯着闲话。薛中泽闪身到暗处,秉神宁息听那边的聊天。

  小卡司机搭话质疑:昨夜露天餐吧生意似乎是格外好,夜里后厨的垃圾量突然增加了,居然这一家就要他跑了两趟。连夜还要赶着来送回空桶。

  厨工抱怨说昨天半成品冷库跳闸烧线,发现的时候,大批荤素半成品菜已严重腐败,绝对没法吃。老板怕住店客人吃坏了肚子惹麻烦,就将所有坏了的东西全部丢掉。搞得餐吧物料奇缺,真没少抓瞎。幸亏二老及时联系周边有交情的餐馆,抽调借货凑了不少食材,否则昨晚餐厅和露天餐吧都得歇业。夜里抢修好电路故障,二老板又赶去找外包养殖场取货了。至于坏了的食材废料倒也不怕糟践,全部送去肉猪饲养场倒进搅拌粉碎机,插电打碎拌出饲料,人吃不得的材料喂猪更好。

  小卡司机立即顺势拍马屁:还是两位老板有眼光,管理有方懂得经营。把生意拾掇的连片成串的,就算遇上磕绊也不至于措手不及。换做是别人早就傻眼了。

  把拴大桶的绳子绕上车斗架子时,小卡司机拧着脖子看向锅炉烟囱,诧异道:“直么腥气,烧剩么耶?(这么腥气,烧的什么?)”——厨工扯开脖子上的手巾往光头上抹了一圈汗:“死狗。奏是昨黑间天儿,段哥介外边回来,差不点儿给西边林子里的野狗咬卓。”

  “哟!把野狗除咧莫有?”——“让你说喋,段哥那身手还错滴了?!段哥说行好事儿奏得做到底,得防着野狗身上带病;尸骨架子随便儿扔卓,保不齐还祸害周围人畜,奏把尸架子卸了填在炉子里烧了。这不是一宿咧刚烧完吗。”

  “俺娘哎!后山野狗可有好几只捏···段哥一人儿奏把野狗全揍死咧?”小卡司机惊得直拍大腿,随后从身后摸出烟盒,递给厨工一支,扒拉着打火机将两支烟点燃。——“把领头儿两只揍死奏中。街坊老娘儿们都说,早先瞧见过两只大狗吃死孩子,尝过人肉味儿的畜生奏是鬼兽,非杀不可咧!不然周围的孩子不定哪天被祸害了。”

  小卡司机抄起笤帚疙瘩赶着车斗里的污水,沿着污水槽流进下水道。“段哥可是好人呐,活脱儿奏是秦叔宝再世!虽说平日少言不语儿,可周遭街坊还有额们这些儿拎瓜带蔓儿的人家儿(有连带关系的合作人),谁没得过他周济?好人呐!”

  光头厨工听到马屁拍得好,也乐得大方一回;摘下墙上的消毒液高压水枪,递给小卡司机,让他往小卡车斗里滋了一遍,省得一路上再闻着臭味儿回去。小卡司机千恩万谢的接过水枪,仔细地洗着车。

  厨工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接起来嗯嗯啊啊的答应了一番,就转头催着小卡司机:“嗨我说,你麻利着点儿赶紧把车拐出去。段哥来话儿咧,正押着食材大车往回赶,这回进的东西可不少捏。呆会儿要再赶上收脏土的大车进来,茬在一块堆儿谁也走不了。”——“中咧。”小卡司机关了水枪挂回墙上。“那我先走着咧。”

  小卡留下的消毒水味儿一直拖到岔路口,拐上一条坑坑洼洼的乡间土路,伴着颠簸而起咣里咣当的声音渐渐去向远处。返身走回街道中心区时,洒扫街道的水车已经在开始“巡逻”上工。

  收垃圾渣土的大车,破喇叭高音的招呼街巷里的住家户出来倒脏土。司机不耐烦的呵斥正在掏垃圾的人让开道,免得连他一起当垃圾倒进填埋场。捡垃圾的人不屈不挠终有收获,从土堆中刨出了两只鞋,拿着磕打了几下套在脚上,得意的和卡车司机吆喝了几句,擦拉擦啦的走了。

  那双鞋差不多有六七成新,也不比街面小店里的样子差,怎么就扔了···这个念头只在脑子里一闪就溜过去了。

  回到酒店正门前,昨晚摆餐位的地方已经腾空,圈围入口仅来了一辆趴活儿的私车。

  凝神看向四外,海浪递进推上沙滩,摇荡起独有的柔缓坚韧音效。微微腥咸的海风随着渐趋放亮的天色,仍有些微凉但很舒适的触感。海天一线交界处正慢慢晕开着一点儿微白,很快将在那一点上点亮并升腾开一片光天化日。

  “李竞,这么早就跑出来等日出?”随着笑语问候,瞿虎笑吟吟的拖个硬底帆布提包走出来。薛中泽见了忙迎上去。“临走之前想着告个别;还琢磨着你可能正在睡着,就没好敲门找你。”

  薛中泽伸手与瞿虎互拍着手掌握在一处。“夜里楼道清洗的味道太重,熏得实在睡不着,就起来在海边透透气。你不是考完试了,这么急着就回家?”说话同时他往提包上扫了一眼。(包中是两件没拆包的衣服、几样文具。)

  “我哥让我趁录取通知书下来前,先去几个志愿学校地址看一下。再者还要陪老妈准备物件儿,等我哥交代好这边活计,一起去向我爸我姐报喜呢。”瞿虎说完见薛中泽愣了下神儿,便改口道:“提前去上个坟,告诉他们我考得不错。等拿到录取通知书,按老规矩怎么也得搭棚摆席宴请乡邻,就顾不上了;再者明年清明时,我就在学校了也回不来。”

  “考上大学在过去朝代就是得中状元了,是一个地方的大喜事,一定得好好庆祝。要是不嫌我冒昧,咱们相互留个联系号码地址的,来日也好联系再聚。”——瞿虎一下咧开笑口,露出了两颗虎牙:“嗨哟,我刚才就想说这话,没好意思的。快别说那个‘嫌’字儿,还怕你嫌我高攀呢。”

  “那就都别玩虚的。拿个纸笔,你这边的学校不是还没确定吗,先给你留下我的地址电话;等你录取入学都办齐了,需要找什么学习辅导书的,都记得告诉我一声儿。北京高校周边卖辅导书的地方很多。”

  瞿虎显然被这番热腾腾的话语感动,爽快的应了一声,拉开包拎出革面硬皮本子和笔,一并递给过来。薛中泽接过纸笔,为写字方便他特意蹲下身,将本子垫在膝盖上;刷刷点点边写边说,写字速度相对放慢了些。“手机一时打不通的话,就打这个电话。电话、寄信地址都是我妈妈单位宿舍区的。跟我妈妈说你是我的哥们儿,她一定会转告我的。”

  仔细收好本子和水笔,瞿虎说他得赶快跑去城西赶郊县公交车去城区找同学。他哥昨天夜里临时赶去近海边拉货去了,赶不回来送他;而郊县公交车要隔好长时间才来一趟,赶不上这趟早车,就要到午后才能到城里了。薛中泽闻言就拉着瞿虎坐进趴活儿的车里,送他去赶车。

  所谓的公交车站就是光秃秃的山石道边,用铁丝在电线杆子上绑块锈牌子;漆面斑驳的看不全站名。就是这样的公共交通,经常是隔一个小时才来一趟,半个小时开不到下一站。

  公交车还没到,黑车司机拧着把套嘟嘟囔囔不愿等,想去路上捡顺路活儿。瞿虎没拦住薛中泽,把单程车钱先付了。黑车司机拿了钱就点脚油门开车跑了。

  瞿虎因此窘得不行:薛中泽打车送他出来,没想到拉活司机耍猾不等回程。薛中泽要返回酒店,或者徒步近一小时走回去,或者就再掏钱打车。按当地私车拉活儿惯例,双方说好了往返价钱,就不能中途变卦,这个司机竟干出这么没皮没脸的事儿。薛中泽对此并不在意:块儿八毛的小事儿,不值当的生气。

  郊县公交车的破喇叭嘶喊声,在清晨的旷野间传得很远。两个年轻人也到了握手话别之时。

  瞿虎想拉薛中泽的手,刚伸出又缩回去攥着背包带,感慨道:“李竞你是个实诚人,不像大城市里有的人,看不起外地人。从今往后咱们就当且(亲戚)走动。等我把家里和学校的事儿归置利索了,咱再好好聚。”——薛中泽主动牵住瞿虎的手,爽快的点头应承:“先不说那么远。稍后你顺利到了城区就给我打电话报个平安。”

  目送着公交车远去,薛中泽手插着裤袋一步步往海景酒店的方向量着。

  东向天际已升腾开大片天光。街巷间人言车走显得分外清晰。民风淳朴的地域上,无论男女老幼都是性子好爽,嗓门豁大,连聊天说笑也直着喉咙,乍听起来还以为是吵架的。

  听到动静不久,就看到一辆挂斗三轮摩托开足马力从巷子中飞奔而出,前后隔着几分钟,倒是足够给人挪地让道的时间。薛中泽正要绕开前行,一个较为熟悉的声音跳脱出来;他下意识的停住步子。

  踩着自行车追上来的是那个光头厨工,将一卷钱塞在骑三轮摩托的妇女手上。“玉花儿姐,恁败(别)走。这钱恁一定拿卓,不然段哥回来也不依。”

  玉花姐拧了车把并未将摩托熄火,把手心里的钱又塞回光头厨工手上:“咿,恁可败寒碜俺咧。昨前晌要莫段哥仗义疏财,俺栓宝奏得活生生疼死。黑间他又替大伙儿除了野狗,这一方上的娃子都跟卓得济咧。几桶蛰皮子算啥捏,能替段哥接个短儿奏中,恁要给钱奏是看不起俺。俺以后遇卓难事还有啥脸再求他。栓子兄弟,恁奏记卓交代大伙儿,抓蛰皮子可得留神。备不住里面有杂种的,可白给蛰咧,尽能疼死人滴。恁还要各家去送东西,快回吧!”

  玉花姐说完拧把提速,催动三轮摩托一路突突着远去了。厨工栓子举着钱扯开嗓子吆喝声“给恁记在账上”,骑车调头转进了其他巷子。

  手机在休闲裤口袋里振动起来,屏幕上显示是陆组长的号码。

  “刚才高速协管警务组发来报告,据此约30公里东去高速路下,发现一架燃烧后的切诺基残骸,与正在搜索的车辆近似。你要是闲来无事就跟祝涛过去核实一下。”——“陆哥,您何必逗我玩儿?!一架已经烧光的车,再经过灭火泡沫一通喷,还能留什么有利痕迹?如果车里发现尸体残骸的话,您手上也正有一位专业法医,早就直接派他们出现场了,何必还要另外派人去采撷证据。有什么想法,你就直接说吧。”

  陆正纲脱口吐了脏字,显然是没有料到薛中泽两句话,就把他虚张声势的任务分派说破了:“靠。小竞,你这家伙脑子真好使。不行,这次任务完成,我绝对把你要过来。嗳,你出去逛了半宿有收获吗?”——“昨天夜里客房保洁突然洗楼道,还有后院锅炉房处置了几条野狗尸体。我是感觉着您那边如果腾得出人手,应该尽快去查一下后厨、食品库和锅炉房。”

  电话那边的笑意登时像冻住一般,陆正纲压着嗓子低声问:“你想到什么了?嗳,你那边方便的话,就说具体些。”——“从昨天开始,咱们这边是丢人、丢东西,酒店里也正好在往外扔东西。事情凑的太巧了些。具体的事儿等见面谈吧,这会儿天色就快大亮了。餐饮那边昨天连夜补了很多货,上午酒店后院应该很快就会乱起来;您再不动手,等想要收集证据时,也就什么都没有了。至于段志国本人,条件可行的话,我想进一步接近、会会他,你看行吗?”

  陆正纲沉默了几秒钟,嘀咕了一声“你掌握好分寸,注意保护自己”,就收线挂断电话。

  在新的一天,再次看到新领导,甄莎莎满心希望是个好兆头。于是她把昨夜反复编缀的话,其中有反思的线索,也有她认为有力的反击捷径,竹筒倒豆子似的都说了;甚至建议让李竞利用嫌疑人对他的好感,就近反扑抓住嫌疑人的弟弟作为交换人质,令嫌疑人落入彀中。陆正纲没理会她胡嘚啵,让手下人把她直接锁在一间背阴的客房里。

  江某人简直就是只癞蛤蟆,趴在眼前膈应人,就算拿树枝扒拉开,留下的痕迹也是令人作呕。赶去高速路那边的人有了回复:除了一具废铁架子,真是什么可用线索都没剩下。陆正纲决定,待罗雄、郝秀从后院采撷完物证线索,就打发这组余下几个人径直打道回京。豁出去被上级申斥说他陆正纲不团结同事、闹派系,也不要这群废物点心在这碍手碍脚、败事有余。

  天色大亮之际,海景酒店当真是无分前、后院,开始热闹起来。前厅区,客人们入住的、结账的、找人的、拎着土产约车的,吵得沸沸扬扬。楼层中,客房服务员拎着大钥匙环进进出出的查房,撤单子、补客房用品···后院里送货的、换气瓶的、收垃圾炉渣的各类大车进进出出,加上本地人说话嗓门大,竟比街市上赶集还热闹。

  酒店老板大清早就撞了一脑门子官司,此刻的脸子直挂的象门板似的。论着身份,他刘成梁也是有硬关系有体面的红顶商人。可一大早就有几个外人来办公室,拍出Z字机关的证件,要求给予配合进行证据采撷,还要找他手下的某某人当面谈话。

  刘成梁硬挤着 笑脸说,他也不是不配合官家办事。可现在前店后厂的忙成一锅粥了,根本腾不出人手。非要找人谈话,也必须等店里的事务忙完了。你们要是实在急着找证据,就自己去扒拉炉渣和垃圾坑吧。

  能得到这样的答复已属不易,罗雄郝秀等人赶忙钻在锅炉房和食品库里,手脚并用的忙着采撷线索。

  刘成梁越看那几个警员越别扭,就扯着嗓子吆喝手下:别让那些人碰食材,沾上晦气就卖不出去了。赶紧查完了赶紧让他们走人,也好尽快把后院清理干净,尽早开门做生意。为防止小孩在杂乱的地方沾上脏东西,吆喝完了就拖着孩子,胳肢窝下夹着肥猫开车走了。

  锅炉熄了火必须要等炉膛降温,肉蛋水产必须尽快点货入池,果蔬米面也要入架入库。厨工杂工们忙着把食品按类分堆,点数过称、入库;出纳忙着记账开票,交给送货人去结账领款。一时不能点数入库的货品包装,就由身大力不亏的汉子,或滚或推的移到了窗根下,贴个标签暂放···后院展现出‘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的怪异景象。

  甄莎莎这种自作聪明且又鼠目寸光的人,是不可能有周密思维的。她只道是求着误进房间查房的服务员,叫来好心的大哥用发卡帮她解开手铐,而且赌咒发誓绝对不会连累无辜。其后就可以溜到后院外找个私车径直奔回城,按照江队说的找到上级领导反映情况,检举申诉有关部门故意破坏办案进度的行为···等等。却偏偏没有多想一层:给她指路的人是谁?

  窗外就是后院,送货收货很快喧闹起来,约有二十分钟的光景,后窗就被从外面撬开,扔进一套服务员衣裤,却没有任何人的影子。探头向外偷看,真如那位“好心大哥”所说的,有两只高大的塑料桶紧贴着放在后窗下,等待货主运走,而且正对窗台下的大桶盖子是启开浮摆在桶上,还没顾着盖严的。

  甄莎莎至此深信不疑,默念了无数天助我也。她喜出望外的抱了衣服顺着后窗爬出,躲在防雨帘后揭开桶盖,目测里面的水深基本在膝盖以上,有些水草之类的浮物,藏进一个人不在话下。

  稍后当真有辆叉车经过,将两个竖叉插在大桶的木垫板地下。司机跳下车跑去吆喝另外一辆三轮车转弯掉头,催着货主赶快装车腾地方。

  甄莎莎不敢犹豫,顺着垂在桶内壁的绳子跳了进去,把衣服包掉在绳子上,然后坐进腥咸的积水里。随后轰轰声桶身摇晃剧烈,甄莎莎感觉到她随着大桶被移到了另外的位置,接着头顶上桶盖被盖紧,又有一条绳子将两只大桶串接好,系在了车栏杆上。

  “哒哒哒”响起一串柴油机启动,桶身跟着颠晃起来,彻底盖住了甄莎莎的尖叫声。那一下下比电击更剧烈的疼痛,来自于水中,随着桶身晃动,水流划过体肤,一下一下不见停顿的彻痛,让她喘不上气;一致稍后点点剧痛迅速蔓延向全身,渗进五脏六腑,急速膨胀起来,她就真的喘不上气了。

  甄莎莎极力张大嘴吸气,内腔憋得不行,两眼几乎要涨出眼眶。她依稀看到了水中来回浮动的东西,是一个个肢体飘逸的活物。剧痛造成的麻木迅速上升起来,在没顶之前,她曾想或许可以抓住绳子攀爬脱离水层,或许可以拍打桶壁,引起人注意···但最终还是目眦暴烈、牙口大开的倒进了污水之中。

  勤杂工们忙着把水产果菜先行收拣完,交由叉车运走。工人们不敢与官家人攀扯闲言,只听说锅炉房查完,就冷着脸打开水管子冲净地面,再铺好木板,拉出大能量电扇吹地散味烘干,接着收取米面进货。

  终于有了空地方,送煤气瓶的货车跟着挪进来。这类车子不能久留,于是又从搬运粮食的人中分出人手,帮着把气瓶暂时排列在粮库墙外,等食品库用完叉车再来运气瓶。

  罗雄、郝秀等人见渣土车倒进院门,已退到渣土垃圾道旁;预备着警察掏完炉灰就赶快装车,就越发抓紧分拣进度。

  粮库顶上的大功率风扇嗡嗡的转起来,象飞机螺旋桨似的。不知是谁放下白面口袋突然脱了封口线,噗地一声崩开了袋子;粮库内瞬间就被风扇吹的,像刮起白毛风一般,眯眼糊口的。运米面的人捂着口鼻,一路扇着眼前翻身跑出来,吆喝着赶快把风扇开关拉下来。

  也就在这不经意的忙乱间,只听轰得一声巨响,隔壁锅炉突然爆炸,连带着是排成一列的气瓶、隔壁粮库,紧咬着前次又出现一连串的爆炸。石棉瓦、碎石、玻璃腾空而起向四下飞散出去,箭石般飞出,击打着近处所有遮拦:人体、汽车车身、墙壁、门窗,罗雄和郝秀拎着工具箱正经过粮库,瞬间就被裹进火海之中···

  隋杭和祝涛接到明确指令,在去往城区的高速路的方向发现了江春年的手机信号,要他们马上赶过去查看。不料走到半路,又接到紧急电话通知,海景酒店后院发生剧烈爆炸,正在那里采集证据的罗雄、郝秀遇难。隋杭就催着祝涛开车往回赶。明明是顶头的大太阳,两个人却都不约而同后背冒冷气。

  离着还有小半条街,就看到不断有人往海景酒店周边快跑过去。再往前走近一段距离,弥漫在空气中的是一股怪异的呛咳感觉。赫然矗立在眼前的一幢残垣,恍如一个硕大的骷髅。门窗玻璃已被巨大的冲击力化为满地碎屑,在浓烟残火间明灭不定;污浊液体掺合着血水,推动着这些碎屑从残破的缺口中涌出汇集。

  由警车、救护车推阻开围观路人,围截起来的路段之内,警察、医护人员正在从瓦砾中,一趟趟的运出几具面目全非的躯体。有的送上救护车快速拐上大路,“哎呦哎呦”的响着开道警笛直奔医院方向奔去。

  在被冲击催得变形的渣土车旁,另外横列着两条黄袋子,拉链略敞开着约有一尺左右的缝隙。

  隋行和祝涛都不知是怎么挪到近前的,装在黄袋子里的躯体,生机全无满是血污,残破的衣服碎片却还有可辨认线索。

  一具男性特征的已是骨肉支离,剩了半个头,胸前因爆炸烧灼豁开成焦糊稀烂的一片;仅剩的一条断腿上,套着一只棕色牛筋软底休闲皮鞋。今早与罗雄碰面时,他说是今天要跑的路多,特意换了这双鞋,走路脚不累。

  另一条黄袋子开口略大,可见其中毫无生命体征的女性躯体,衣衫褴褛,焦肉裸露,依稀还能看出卡其色连衣裙,和腰间的丝巾上曾经的鲜艳团花。遗体头颅肢体虽相对完整,但在头部位置明显还有粘稠液体涌出、铺散。那应该是从开放型伤口中不断涌出的血和脑浆。

  陆正纲小组的年轻便衣扎着绷带,正在和同事讲述着什么。那个同事一边应声点头,一边正手忙脚乱的拨电话通知同伴。

  眼看着四下里用黑黄两色警戒绳隔开区域,隋杭回身捡了旁边的石阶坐下,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忽略了一个重要细节,而且在此之前,最年轻的组员反复提示过:段某人是特种兵出身,熟悉爆破知识···组装这类定点爆破岂不是比修自行车都容易。

  陆正纲向手下人了解完情况后,黑着脸走到近前,很不客气的指派道:“你们俩自己分工吧,留一个在这儿等现场勘查结果,过会有车来,跟车把两具遗体运走。另一个去和我手下小佟走一趟。你们组的甄莎莎在爆炸之前,撬开手铐跳进了运水产的桶里,趁乱欲行潜逃,反而被水呛死了。去个人看一下情况。李竞回来后,跟着我直接着手新任务,不归你们管了。”

  陆正纲决定了,坚决推掉江春年小组这个比扫帚星还要晦气的包袱。真服了这个霉运冲天小组了!丢人丢车丢枪,转过天来没出一上午,就接连死了三个人,还把嫌疑目标丢了。

  薛中泽觉得脑子全乱了,他一时间也说不好,手中的链条上哪个环节上褪了扣,导致后面成了满盘零碎。最难受的是,他没法向任何人摆列开这些个‘零碎’线索,只能凭自己将所有部件重新排队串联起来。他略微放慢步子继续往前走,每走一步就往心间的虚拟案上摆出一个标记。

  昨天下午,江春年以组长身份组织小组会议因为匆忙,当时留在海景酒店的几个人没有全部到场;陈学林因为与他不和,执意留在楼上观测点没有到会。会后甄莎莎去通知过部署改变,然后就跑回来冲澡。恰在当时他自己正为与江春年正面冲突闹心,并没有去印证甄莎莎与陈学林的工作交接—设想:甄莎莎和陈学林之间,在工作部署交割这个环节是有搀假的。假设甄、陈根本没有过当面交接,则陈学林的失踪时间就不是天黑之后,而应该提前到···甄莎莎被淋了污水跑回来洗澡之前。

  江春年带着甄莎莎先一步开车撤离,声称是先去和陆正纲小队会合。事后据甄莎莎交代,江春年去加油,她去买衣服,约好八点钟会面再去找陆领导小组会合—推测:江甄两人开车离开海景酒店后,便钻去了某个隐蔽处苟且一番。事后江春年把甄莎莎放在商场采买,他独自去给车加油。或许加油是其次,联系活动其他人际关系才是江的首要目的,随后连车带人也一起‘失踪’。

  晚间突然掉闸致使食品储才全数腐败,一致造成餐厨垃圾大量积压,竟要收泔水的司机连夜加班。可是完成线路抢修之后,却有清洁部门用大浓度清洗剂洗楼道、和结账腾空的客房;也是与此同时锅炉房在焚烧死狗,直至凌晨时才灭火完成—疑问:这两处清理衔接得如此紧凑,究竟有多大的物量······

  出于纪律和级别,薛中泽没资格向陆正纲问到更多的线索。若所料不错,陆正纲现在真正急于搜寻的,应该是陈学林手上的狙击步枪。作为一个行动小组,组员和武器一起失踪,属于重大过失。即使江春年重新现身,他当前的任务也是组织原小组成员,想尽一起办法找枪找人。

  无意间被尖石子儿硌了脚,薛中泽寻个石台坐下想歇歇脚再走。近旁旅游商品小门脸的看摊妹子正支摊子,见他不买东西,就嫌他坐的地方碍事,把扔垃圾的箱子搁在了他脚下;又回屋拎出一只箱子,就着台阶的坡度铺开,把里面的工艺品一一码放好。

  两三分钟的功夫,垃圾箱子就引来了苍蝇,嗡嗡闹着几乎要往人脸上撞。薛中泽坐不住了,起身拍拍裤子准备起步;随意往摆好的箱子里瞟了一眼,里面摆满了黄铜弹壳制成的摆件、装饰品。他伸手捡起一个弹壳笔筒摆弄了一番,铮亮的弹壳反射起晨光直晃眼。

  薛中泽回头问价还价,看摊妹子说权当开张图吉利,弹壳焊接城堡式笔筒二十块钱就卖了。临走时他特意套近乎,向看摊妹子问了野狗日常出没的大致地区方向。

  薛中泽迈进蒿草丛生乱枝漫长的林子,只需稍微拢神,就在前方不远的处,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弹壳;准确的说,正是狙击步枪射击后弹射出的弹壳。向前不到三十公分处,是一片被碾轧过的乱草断枝,几粒呈颗粒状的玻璃碎屑零星散布草叶下。再向四下搜索了一番,如其所料在断枝伏草右边,一片土地明显有翻挖回填的痕迹。略微用力揉揉眼睛再细看,土层下是一团血衣。折个树枝走到近前往浮土中挖了几下,很快拨出一条男士西裤背带···缺一双鞋。

  在薛中泽的脑海里,清楚的浮现出捡废品的人从土箱子里拣出的一双皮鞋···我想我能猜到江春年和陈学林的大致结果了。这个念头涌起来时,他自己都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克制住强烈的呕吐感,转头往树林外走;有些忙乱的翻着手机通话记录,必须通知陆正纲尽快控制住段志国,或许还能有两分生机的希望。

  段志国仰仗着地形熟悉,从酒店开车出来三绕两绕,就甩掉了跟踪的尾巴。快到高速盘道时,他略微降了速度。摸出一个翻盖手机,略一用力就掰断了,甩手扔在路面中央。不到半分钟,那只破手机又在车轮滚滚中粉身碎骨。正准备换挡拐上盘道时,扔在副座的手机响了,号码是临近城区的座机号,应该是某个公用电话。

  听着电话里响起瞿虎呵呵笑声,段志国如释重负的把头搁在了方向盘上。瞿虎告诉他哥,他坐早车已经到城里了,预备去找同学,下午搭伴去拜孔庙。瞿虎还说了今早李竞出钱叫车送他,给门口司机坑了钱的事。嘱咐他哥能找到那个司机,记得帮李竞要回多付的钱。

  段志国渐渐踩下制动将车停在了盘道围栏外,哑着嗓音嘱咐道:“窝知道咧,恁掰扯了。恁安稳到了地场,窝就踏实啦。掰在外面乱走,中午和同笑(同学)吃顿正经滴饭食,掰省卓钱。”

  从时段上讲,薛中泽是在其后不到两分钟,接到了电话,显示的是某市区号的座机号码。他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下人选,看了天色推测可能是瞿虎打进来的,就按了接听键。

  电话那边瞿虎的声音很欢喜,其间夹杂着周遭买卖吆喝、汽车喇叭和车站调度室扩音器报站的声音。他和薛中泽讲的内容,与对他哥说的内容近似。路上没有耽搁拥堵,很顺利就到了城区。稍后去找同学,结伴到曲阜拜文圣庙去。特意打这个电话,一是约好了到站相互报平安。再有是猜着薛中泽肯定不好意思去找他哥,就给他交代好了。他哥一口答应今天上午在酒店等着他。

  薛中泽手里转着弹壳笔筒,呵呵笑着:“这点事倒让你费心惦记着。”——“咿!看你说的。就算不为你,也得为我哥长脸。他经营起这块地方恁不容易,不能因为那一个没德行的人,败坏了这块地界的名声。你回去一定去找他!”

  挂断电话之后,薛中泽只觉林中略过一阵小风儿,裹挟阴凉涌过,嗖得人浑身起栗。他只道是山风阴鸷,却并没意识到,那正是无良同事出卖倾轧引来的死神向他扑过来。

  想到瞿虎时,薛中泽就难免对此人多想两层。瞿虎的确是个久病积劳的体质,右手食指中指有极其明显的茧子,是长年执笔书写所致。仅就‘久病、苦学’两点而言,段、瞿兄弟所言属实。

  那个写电话的软革封面磁铁扣本子,破绽就太多了。明显是用过的,连缀纸页的细线有松动,说明被撕去了许多页纸。薛中泽在扉页内侧看到一个‘飏’字,是专用钢笔写出来的硬笔字。而他恰恰对江春年的笔体有印象,是那种“脚比脑袋翘的高”的字体。另则扶着本子写字时,他还摸出了留在空白页上的痕迹:是关于枪支盗抢案的几个摘要性题目。这是绝对不可能在普通学生用的本册中出现的内容。

  瞿虎递出本子时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应该是根本不知道本子原属于谁。撕去本子上写过字的纸页,将精致的笔记本留给弟弟用,这显然是哥哥日常最自然的习惯动作。那么最初拿到本子的人,就最有可能是导致江春年失踪的直接行为人。即使不是段志国直接经手,至少也是与这兄弟二人有交叉接触联系的人。—综合而言,段志国仍旧是整条线索链条上,最关键最具提领性的一个环扣,所有的疑问都要在他这里寻找答案。

  将至道边时,林外响起了汽车熄火的声音。略提气息细辨,嗅到熟悉的烟草味快速逼近过来。薛中泽快速看了周遭,闪避已经来不及,就将弹壳和笔筒塞在草丛中,又快速给陆正纲发了短语-野狗林,然后按着发射短信,迎面向道边走过去。

  段志国挥手推上车门一步步走来,一双眼角狭长下托的三角眼在晨光中更显目光灼灼。在看清彼此后,段志国的反应动作更迅猛,几步窜到眼前,薛中泽硬是被他肩扛臂撞的前冲惯性,退回到树丛之内。

  “段哥,你这是去哪送货?”——“不,原本是去追我弟的。走到高速入口,他给我打电话说他安稳到市区了。还嘱咐我回来找你,说你为送他赶车,被门口司机坑了钱。”

  “哦,小事一桩,不值一提的。不过我倒另外有件事要找您呢。”——“是么。让我大概猜一下,你想找我问,是否捡到过什么特别东西,对吗?!”

  见薛中泽竟还能摆出一幅人畜无害的表情,点头认可了猜测,段志国略呈慨然一笑感慨道:“没错,是捡到个挺大的物件儿。还拿着试了试手,有点生疏,搂了三下才把野狗打死。说实话就没想交回去,趁昨夜里取货藏到养殖水场去了。你要是非得把东西拿回去,就单独跟我走吧。海景酒店那边儿,你的同事们现在正忙着收死尸整理现场,以便重新立案——你们那狗屎组长阴谋制造爆炸毁灭证据、畏罪潜逃。”——话音落地,薛中泽的项间就被一条九节鞭紧紧缠住。随之像是缠住猎物的蛇一样越缠越紧,喉间软骨被勒得生疼。“明白了。为了配合你布的这个局···江某人会死无葬身之地。”

  段志国在薛中泽目光里看到了他想看的神色,一闪而过的惊讶、了然,甚至还有一丝鄙夷,可就是没有意料中该有的恐惧。“我现在真是打心眼里佩服你。刚回酒店时,正听见你们队里那骚货挑唆其他人,让联系你去抓我弟回来好要挟我。我以为你真的先一步对虎子下黑手。没想到途中虎子来电话替你捡回了命,可是我却就此,要另寻安身之处了。你知道我费了多少心思,才踩出这篇地场儿,就这么毁在你手里了,真有点儿不甘心。”

  薛中泽无法点头只闭了下眼睛:“既生瑜何生亮嘛。我只是借力打力而已。”——段志国嗤一声笑了出来:“还知道‘既生瑜何生亮’的典故呢,不错!对明人不说暗话,虎子是干干净净的孩子,老瞿家还要由他延续香火呢。无论于公于私,你们都不该打我弟的主意。至于你,得跟我去见大东家。”

  薛中泽闻言直觉啼笑皆非,平心而论他对段志国确有惺惺相惜之感,甚至有物伤其类之叹,但也仅止于此。且不论在其灵魂深处,保有着与生俱来、死也不肯摒弃的傲岸清高;更在于冰炭不能同炉,人鬼又岂能相提并论。本少爷不给尔等匪类当投名状,就得给你做敲门砖?天大的笑话!

  薛中泽忽然哼出状似呕吐的呻吟声,接着两眼一翻躯体渐趋直挺。段志国骤然间难辨真伪,手上绞缠的力道不觉松了一扣。也就是这瞬间的空当,薛中泽突然身体下坠同时紧跟着扭身、出拳,直击段志国面门,随之左肘后捣,疾抽右拳再击其喉骨。段志国突遭两记重挫,向后连退了十余步才收住脚,九节鞭也被迫脱了手。

  而薛中泽一记脱困后岂会再给他喘息机会,甩开钢鞭腾空抢上,径直照其身躯频频劈打下去。 段志国一面护住要害,一面抬臂格挡反抢,却不料那条九节鞭在对方手中,如成了精似的,他的额头、手腕、手肘、膝盖、小腿,瞬间如飞花打叶般,连遭钢鞭碰撞,骨头上发出脆响。紧跟着只见对面人影纵身窜起,借着树干坚挺力道,凌空半转身一记飞踢,同时手中钢鞭轮开了直径,力道刚猛的灌顶直劈下来……

  段志国岂是易与之辈,他料准鞭落走向,拼着断骨的危险侧出一臂,生生绕著九节鞭,就势向自己身后一带,另一手一记勾拳,正打在薛中泽右肋上,将之一下捅了出去,落在几米远的树干下。

  段志国抬手抹了下额角,被钢鞭刮破的地方渗出血妨碍视线。他眯起眼睛审视着面前的年轻人,虽遭重击,却仍然忍着剧痛依靠着树干,一点点起身距树而立,真是凌厉无匹。实在无法和昨晚那个贪吃贪玩、娇憨可亲的大男孩合为一人。他手上一抖,将九节鞭折叠在手心里,合并成隐形锤,腾出另一只手一把钳在薛中泽的项下,将他死死按住树干上。但令其讶异的是,扼制在手的猎物没有扒着他的手挣脱,确实把手软软附在他的脸上。这是什么意思?

  “我还真是小看你了!有点手段。说说,怎么认出我的?”——“你细心营造大隐于野的环境,本来可以帮自己继续隐身状态。可是你心里偏偏有鬼,又谨慎过头,频频自以为是的玩出反侦察,反而暴露了自己。段志国,只要我活着,哪怕你跑去天涯海角我也会抓你归案。”薛中泽明显觉得说出的每个字都像在肚子上戳一刀似的,估计是有肋骨断了。必须尽快制敌,否则后患无穷。

  “既然这样,我也就用不着多做顾及了。”说话间段志国攥紧九节鞭,快拳如风,记记捣在薛中泽前胸肋下,直至薛中泽伴着呻吟呼吸,从口鼻中喷出一片血雾,转而软软下坠倒在他跟前。他抬腿拔出靴中尖刀,横架在薛中泽项下:“我只肖横向一抹你就完了。有遗言吗,日后我替你带给你家人。”

  “就留给你几句话吧···你不是劝诫我,再累再苦也不能搭乘灵车吗?可你反而是拉着瞿虎往灵车上爬。有朝一日瞿虎受你连累无学校、单位敢收时,你想好该怎么向他解释吗···我可以相信他干净、无辜,但你那位大东家未必会这么想。想必你早就看出来了,即使你一次次向东家缴了投名状,到关键时候还是要被当做替罪羊推出来。”

  段志国缓缓垂下了刀锋,无比凄绝的冷笑几声道:“你是人是鬼呀,居然一语中的说穿了那么多事。李竞,不是我执迷不悟,怪只怪咱俩都算漏了一步。我从高速入口调头回来的路上,接到了另一个信儿:虎子刚给我报过平安,就被大东家的人抓走了,让我拿出最大的合作诚意去领人。虎子他姐、冬梅临死前,我对她起过誓,只要我活一天,就好好替她照顾好这个家。所以,只能对不住你,违心干回枉杀无辜的活儿了。”言罢突然出手,用刀柄猛地砸在薛中泽后脑上。

  当薛中泽恢复知觉时,发现自己半躺在一个污迹斑驳的渔船尾部甲板上,双手被缆绳绑住又被挂在栏杆上。他试着拉动绳子,带动肋下内腔的伤痛只得被迫放弃。

  段志国盘腿坐在近前,眼看着他徒劳无用的动作,笑得比哭还难看。抬手推他坐起,指着一艘正稳速接近的游艇。“船头带墨镜的,是大东家座前负责水寨生意的门神之一程卫东,你们那位江组长的前妻弟。其他的事情来不及说了,如果你的命数和潜水技术都过硬,就有希望活下去;自然能找到更多想找的东西。你说对了一条,再不看准了路数,无论黑道白道,虎子都得不到安生。你看事看人的眼光很毒,可惜了,咱们不是一路人。”

  说完话段志国起身摘下那一盘缆绳,轮开了缀着铁钩的一端,十几秒钟功夫,绳子铁钩就呜呜作响挂起的风声。当游艇驶到近前,绳圈半径距离也基本够长时,段志国突然把手一送,铁钩带着绳子径直飞上半空,准准的挂住了游艇铁锚链子上;并随惯性带动,在一串铁器磕碰响动之后,铁钩绕回到缆绳上,连转几匝带紧了绳扣。随后,段志国动作利索的就将薛中泽推下了水。

  几乎与此同时,程卫东回头朝驾船喽啰吆喝一声“下锚!”,转而抬手摘下墨镜,手把栏杆盯着段志国哈哈大笑:“我操,老段你丫真特么鸡贼。你直接一刀把这小警帽儿抹了不就得了,还非得往这船上挂。怎么着,干了那么多回了还怕手上沾血?你以为能把自己摘干净?”——“这小伙子和先前那俩傻比不一样,跟我没仇,让他死得干净点儿也不枉相识一场。”

  绑绳连在船锚上,估计长度只有二十米左右。这个距离对游艇平稳停泊算是正常,对人而言则是考验。薛中泽很快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快速拖进海水深处。水压急速变动导致耳鼓剧痛,受伤的胸腔更像被利爪撕开一般。挣不开眼睛,他只能默念着:安静···

  时间紧迫,最多只有70~80秒钟,必须完成褪绑脱困、潜水游开,或者就死在这片水里。当船锚终于触及水底时,缆绳拖带下坠也立即停止,薛中泽微微吐出一口气,强行睁开眼睛,在绑缚绳结的铁钩上,有快利的金属光泽一闪而过···

  段志国从裤兜里摸出个磁碟晃了晃,目不旁视的拉住大船悬梯,只踩上两级就停住脚。程卫东明白他的意思,冷着脸招了下手,甲板上有喽啰把瞿虎带过来,摘掉眼罩领他走到沿悬梯口。

  “是磁盘?看不出来你丫还挺时尚。”——“都快二十一世纪了,谁他妈还留白纸黑字的给自己找麻烦。”

  “既然这样,你也该懂规矩的。总得先验货才好讲钱货两讫。”——“我跟你去。如果东西不对,直接派个人跟我去取就行。让我弟走,就算不会开船,飘也能飘回岸上。”

  瞿虎满腹狐疑的走下悬梯,段志国快步迎上来,故意和他挤着擦身而过。直到眼看着瞿虎下到旧船中,段志国大声的关照瞿虎:“赶快的上岸回家,陪老太太去咱爸和你姐姐坟上报喜。如果到时我没赶回去,你替我添把土、加炷香。”然而他嘴上嘱咐着话,脚却踩着游艇甲板边缘不往前迈。转而对程卫东冷笑着招呼:“走吧,还想等着在这儿给人当活靶子练手?”

  程卫东将信将疑的回手招呼喽啰将船掉头,皮笑肉不笑的试探:“老段,看你这情形有点不对啊。海景酒店那边,你动了手脚吧?”

  段志国直等到游艇与渔船拉开距离,才把磁碟甩手丢给喽啰:“我不动手,让江春年那种杂碎找出更多线索,把咱们连锅端吗?你那前姐夫文不成武不就,偏是个官迷。为了提职,什么腌臜事儿不干;能哄上司高兴,他敢撺掇自个儿老婆去钻上司裤裆。他自己承认的,昨天他以汇报工作为名,把未来小姨子推到刘家人怀里替他蹚道儿。他急着把咱们一锅烩,就是为了给他当垫脚石。”

  游艇很快拉起速度稳速行驶起来,转眼就把渔船甩出视线范围之外。程卫东撕开一包烟,自己点了一只,甩手把烟盒扔给段志国。“我操,幸亏我姐早早跟丫离了。哎?姓江的查到咱们什么事儿了?”——段志国倚着船栏杆,悠闲的往空中喷着烟:“查到也没用,去说给鬼听吧。”

  程卫东招招手示意段志国随他先到舱里去,“你料理干净了就行。东家让我带话,验看过磁盘里的东西,你就拿钱走人···”——“先把枪还我。”段志国悄悄把手插进裤袋里,抓紧了薛中泽的手机。

  “打住吧!在这儿就把枪给你,转手就全都被你拿枪子儿点名了。”程卫东噙着烟笑道,烟火头随着说话动作在嘴上晃着。

  船上的人包括程卫东在内,都在一个心思的,防备着段志国这个野猫似的人物,并无人去理会身后变化。

  彼此脱开视线所及的刹那,瞿虎忙着往水中扔了救生圈,然后也跳下水。离船尾几米开外,薛中泽揪着放在水中的绳子,因为肋骨受伤,只能勉强浮在水面上,却不能爬上船。瞿虎游到近前,将救生圈翻了个方向套住薛中泽,又用绳子将他缚在救生圈上。薛中泽身上的内伤,不能随便搬移,所以只能暂时用这个方法帮他免于溺水。

  做好暂时固定,瞿虎爬回到船上,从舱里拖出装海产用的破铝盆,又抓了几件破衣服,摘下棚中的煤油灯拆开,将煤油倒在衣服上,点了个火捻儿扔进盆里。没过多久一股不算浓厚的烟雾腾空而起,在寂静的浅海海面上,倒也十分显眼。

  陆正纲等人乘着快艇,很快循烟雾信号赶到。确见瞿虎踩水浮游在薛中泽近旁,正准备把救生圈挂在自己身上。预备着再无船只经过帮忙的话,他就拖着薛中泽爬上船,想办法把船开回港···

  瞿虎胡乱裹了件衣服,眼看着担架床推进救护车。陆正纲正要往车上钻,被他一把拖住:“你们救救他,千万救救他。他是好人。别碰他上身,他肋骨伤了。”

  陆正纲看着眼前的小伙子简直有些啼笑皆非,只能顺情说话安慰他两句,然后钻进救护车。

  陆他告诉薛中泽说,几分钟前拨打薛中泽的手机,信号追踪显示在东向方位。段志国显然有故意暴露那个方位地点的意思。

  薛中泽缓了口气忍着内腔的疼痛,开口道:“不过是做个同归于尽的样子,想玩金蝉脱壳。我记得那边是一片海味养殖栏,你们赶快过去,说不定能人赃并获呢。我就不去抢功劳了,让瞿虎上救护车来,跟我一起去医院吧。”

  “那有什么不成的。你安心去看病,等着我们胜利的好消息吧。”陆正纲把身形平着一挪,跳下救护车,扯开嗓子招呼瞿虎:“嗨!那位兄弟,李竞说你身上也有擦破的地方,你跟着他一起去医院吧。”

  接下来发生在海水养殖栏的情形,不乏有几成喜剧色彩。

  段志国领着程卫东等人弃船上岸后,就开始忙着在网箱支架间摸找。用他自己的话说,他的小金库藏货不少呢。拎出水的前两个包裹并不是枪、子弹或磁盘,而是金条。那是从先前被他干掉的杜友亮家顺手牵羊拿的。

  程卫东掂着一根金条,很有几分压手之感,身边的喽啰更是眼睛都直了。“怎么,杜友亮花钱买命,最后反倒被你连锅端了。”——“杜友亮就算真的没贪过黑钱,在我眼里依然该死。他和王靖珲是一路货色。他们和医务所所长狼狈为奸,生生害死了我老婆孩子,他们还想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过日子,妄想!我让他们到了阴曹地府,一家子人都认不全谁是谁!”

  程卫东把金条递给身后喽啰,催着说他只负责看着把东西全部起获。而且现在不是痛陈苦难家事的时候,赶快取了磁盘和枪跟他们去见大东家。

  段志国阴沉着脸,又一次俯下身去摸支架铁梁上的包裹,左右一划拉就开口骂起娘来,他说手指被黏在铁梁上的海贝割伤,一大包子弹和磁盘掉进了水底。说话间他动手解衣服,要下水去把东西摸上来;被程卫东伸手揪住。

  “万一你泅水跑了呢,我们去哪儿在逮你。”程卫东说完回头示意身后两名喽啰之一,让麻溜儿的脱衣服下到网篮里把包裹摸上来。——“操,这所有养殖网篮都是单独撑起拦网,彼此间除了海水之外根本不通,我钻到水里拿自己喂鱼吗?你特么少废话,赶快下去捞,沉进沙子里再进了水更不好找,而且磁盘着了海水就毁了。”

  喽啰闻言也不敢怠慢,忙着褪了衣服鞋子,扒着木台架子滑进网篮,沿着段志国指的位置潜下水。

  就在这时养殖栏围场入口,响起一阵特殊喧哗。汽车刹车的尖利制动声,数不清的皮靴踩踏水洼而起的湿滑脚步声···

  段志国忽然从木板上一跃而起,变颜变色的对程卫东切齿道:“孙子欸,你特么玩儿得挺高明啊!跟我到这儿来取东西,然后引来条子玩人赃并获?想拿我立功受赏?”言罢也不等对方开口,出手就是一击,正着在程卫东颈侧位置。

  不知何时攥着他手里的手术刀,在程卫东的脖子上捅了个对穿。快速抽出刀的瞬间,程卫东脖子两侧立刻就像水龙头的水流儿一样,鲜血喷涌而出。程卫东咳咳咳的惨叫着,根本说不出一个完整字眼儿。捂着脖子向前挪了两步,就两腿瘫软倒在当地,两眼上翻,身体扭曲抖着腿,转眼的功夫,鲜血就在他身上积成一片绛色的水洼。

  一击得手之后,段志国回手一刀,捅进提金条的喽啰小腹里。与此同时外面的脚步声也已迫近,提着金条的喽啰慌乱之间只顾自保,也不带多看两眼,拔出枪就乱放一通。潜到水下的喽啰好不容易摸到落下的包裹,刚刚扒住木台子沿儿,撑身上岸,就被同伴一枪卯在天灵盖上,万朵桃花开般的落回水栏里。等在外面一层的喽啰听到中心区打起来了,也顾不得多问,抄家伙就往外招呼起来。

  势至于此,陆正纲等人还能再与顽抗分子好商好量?噼噼啪啪一顿乱枪,清掉了外围喽啰。快速冲进内层区域,却见段志国右肩带血,正反捏着一把枪往另一个人头上猛砸···

  众人一拥而上将段志国按住,下枪、加铐。转而查点现场,发现头目被射穿颅骨击毙,颈部还有处贯通伤;另有两名喽啰一人死于官方击毙,另一人死于混战流弹;主要嫌疑人段志国受伤落网。同时起获重要证物、枪支、子弹、金条及赃款若干。

  行动告终收队回京,Z子行动组组长陆正纲眼看着由他领回的车队,心情无比复杂。在车队中间,间接穿插着救护车、运棺车,和铁笼押解车。

  陆正纲特意坐进了救护车,想趁回京路上的时间,和薛中泽再细聊一番。随车医护禁止在车上吸烟,陆正纲只能把烟贴在鼻子下转着吸着烟丝味道解烟瘾。

  “估计你想象不出来,甄莎莎藏进运海蜇的大桶里,被桶里的污水溺死了。”——“劝你写报告之前再仔细查一下甄莎莎的尸体,如果我没猜错,甄莎莎多半是被水里的有毒水母蛰死的。能想出这么巧的杀人办法,段志国那几年特种兵没白干。”

  陆正纲把烟夹到耳朵上,愕然道:“喔噻,你这什么脑子啊。怎么猜到的?”——“不用猜。送海蜇的商户那天早上刚送了两桶海蜇,临出门时还一再关照酒店勤杂工,当心被混在水里的杂种海蜇蛰伤了。恰在前一天早上,她的孩子遇到了相同的事,是碰上段志国及时给她凑钱买药,就此包下了她手里现有的所有海蜇。”

  见陆正纲一时闷声不语,薛中泽故意摸了摸胸前的固定绷带,疼得嘶嘶直吸凉气。陆正纲忙着捉住他的手,呵斥他别乱摸:“找什么呢?别碰了骨头。”——“我的手机呢,如果是送我回军区医院,就把我的手机还我。”

  “踏实跟哥回京去,哥给你安排条件好的医院接骨治病。你那手机暂时由我保存着。伤筋动骨一百天,等你养好了出院,这桩案件审理侦破以及最后司法审判,肯定还要你跟着出来协助做最后结案工作。等事情全部落听,你也就到期办复员了。”

  薛中泽歪着头仔细看了陆正纲一番,凉凉的笑了一声。“陆哥,我说句不入耳的话。咱们这个车队只要一进入京收费站,这个案子就很可能瞬间沉底了。上面要是能体恤下情的话,或许可望行赏;至于定性论功,就别指望了。弄不好我们小组活着的三个人得就地遣散。我只托你一件事,之后如果见到我妈,别跟她提起我受伤的事。”

  陆正纲被这番话恨得不行,一口气在肚子里乱窜,顶得他直打冷嗝。跺着脚的骂脏话,说你小子真会寒碜人。案子还没最后结案,怎么可能先遣散办案组员。

  表面上陆正纲虽然肉烂嘴不烂,但他内心里不得不承认薛中泽确实说中了他的隐忧。如果不是上面明确要求活捉,陆正纲是真想一枪崩了段志国。可反思之下也必须承认,苍蝇不抱无缝蛋。江春年本身工作能力低,为人作风更难以恭维,带出的小组更是干出了业内最为奇葩的‘成绩’:丢枪、丢车,丢人、死人,八人小组出行,只活着回来三个。就算陆正纲是中途接手小组办案,照样跟着丢人现眼。最后再如何干脆利索的收尾,击毙顽抗分子、捉拿主犯归案、起获赃物,仍旧是没能盖住这样惨绝、恶心的结果。蛤蟆屁臭一坑,这对于联合办案的警局、Z字系统,无意都是逆风臭几十里地的绝大羞耻。

  将在凌晨时车队驶入收费站,统一在进京口旁停车空场停下。救护车、运棺车径直朝市内某军队医院驶去。段志国身裹着重铐被拖下车,换乘密闭式押解车。一下到地面,段志国就显得很暴躁,扯着沙哑的嗓子要求见管事的领导,他就想问两个人的情况:他弟瞿虎怎么样了?李竞现在是死是活?

  陆正纲终于可以打着火点颗烟解解乏了,他深吸了一口,抬头喷着烟冷笑道:“你问李竞干嘛?还想再把他扔到海里去?你弟倒是占了光,已经派专人礼送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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