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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云霏承宇
作者:妙颂九方      更新:2015-12-12 15:23      字数:0
  山峻高而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分其无垠兮,云霏霏其承宇 ——《涉江》·屈原

  周日早晨下了夜班,薛中泽就直接赶去学校上课。行政法老师是位不到四十岁的博士后,据同科目学姐说,行政法老师的导师是当代行政法学泰斗。薛中泽捂嘴打着哈欠说:就算是那泰斗亲自来讲课,他刚下夜班觉不够睡,这会儿该困还是困。讲台上老师的音色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越听越像催眠曲儿,薛中泽靠在角落里几乎要睡着了。

  老师开始画考试重点时,薛中泽突然睁开眼睛,愣了十秒钟的功夫,就摸过书跟着老师的节奏在书本上圈画。同桌学姐不禁失笑,夸学弟的生物钟准确、耳音灵;老师刚宣布开始划考点范围,他就醒了。

  薛中泽呵呵一笑不置可否。只有他知道刚走进研究所大楼的人是谁,而且只要侧头看过去,就如同亲眼目送着那人走进内层院落。望着杯中的可乐缓缓漫过冰块儿,薛中泽又难免回忆起浸在海水中的窒息感;默默把‘静等解冻’四个字拌着冰碴儿碾碎在牙关里,也许解冻之前他就已经被溺死了。

  耗到下课,薛中泽特意走到某个来往频率较大的路口,站在公交站牌下等车。学校所在地段的道路,目前正在做四环路链接工程。进到科学院几处研究院所的车辆,若想拐上主路,必定从此经过。他心里的把握只在六七成,若那人乘车出来只要不是有意钻楼区小路,就应该能在此“巧遇”。

  眼看一辆320路公交驶向首发站,等车的人不约而同提起精神准备挤车抢座。由于公交车进出站挡路,跟在后面的一辆奥迪被压得停下来。填满了一车厢人,售票员吆喝着‘上不来的等下一辆了,关后门儿’,车门咣当一声并紧,连体车厢带着一溜尘土晃晃荡荡的驶出车站。

  薛中泽退了几步,本来也没打算挤上这趟车。把已经淡化没味儿的可乐喝光,又把纸杯塞进站台边缺了一半儿脑袋的破垃圾桶。

  不经意间跟在后面的奥迪放下了靠内侧车窗,车内的人扶着车门向外探出头,招手叫道:“小李,李竞。”——薛中泽寻声看去,兀然愣住,没想到在这儿遇见熟人。他迈前一步躬身笑应:“是英叔啊。好久不见了。”

  英飏喜笑颜开的招招手,“上车上车,我往前带你一段路。别在这儿吞土喝烟的。”说完直接推开了车门。薛中泽见此情形也不好多说,笑应一声低身坐进车内。

  和年初时见面相比,英飏的精神情绪显得欢快了许多。薛中泽特意往他右手上看了一眼,手掌的中指、无名指两骨缝之间,有个浅白色的瘢痕。英飏也觉察到他的目光所至之处,特意把手伸出来让他看:“你是想说我手上的伤,早好了。这不,平时拿个握力器,假模假式的做做复健。其实没拆绷带时,我就练会了左手用筷子。”说着又把左手中的胶粒橡胶握力器给他看,左手小指上一枚特别的尾戒一晃而过。

  前排的司机略回头,操着带东北口音的普通话,假作请示实则是变相询问道:“英种儿,您过会儿回办公处吗?您这朋友要似和咱们同方向,能往前多顺他一段儿。”英飏闻言又转头问薛中泽要去哪里?

  听薛中泽报出展览路,英飏听了呵呵一笑道:“那正好。我们也是往那个方向去。你住在那边?”——薛中泽顺势答言说:“我妈妈在那边和她的姐们儿吃饭,非要让我过去。估计又是保媒相亲这类破事儿。”

  他刚收到从母亲梅珊手机发来的短信,让他去位于展览路的鸿宾楼会面吃饭。李树杰放暑假刚回来,听说哥哥也已经回来,就嚷嚷着让母亲把薛中泽约出来一起去吃鲁菜。薛中泽刚被别人无意间搅乱了重聚的机会,此刻哪有心思去和那位少爷畅叙离别之情。

  英飏把握力器换在右手中一下下攥着,朗声道:“那就干脆不去了。人家那边都菜过五味了,你再匆匆赶过去,怎么都不成体统的。你下午若是时间宽裕,不如给英叔个面子,咱们找地方吃顿便饭吧。”

  势至于此薛中泽只能用英飏为借口,挡开母亲和弟弟的饭局。于是爽快点头答好,并当着英飏给母亲回了电话,说临时有事不过去;让那母子俩不用等他。英飏见他响应了提议,当即指挥司机:直接取道去天赐庄园,把他们放下之后,司机就可以下班了。

  落座下来之后,英飏向身后虚指了一下,说他新搬的家就在离这不远的小区里,饭后溜达两步就回家了。再者有那个司机摆在一边,也不方便说话,干脆让他下班。

  点菜服务员问用什么酒水饮料,两人都心照不宣的说喝茶。服务员转身离开去起凉菜,两人也不约而同的笑出了声。

  英飏斟好茶先递给薛中泽,同时开言笑问道:“如果我说,我已经找了你好久,你会不会觉得惊讶?”——“还行吧。您肯定是问过北区所里,然后那的警员回答说,某人不在这儿了。”薛中泽躬身接过茶杯,又伸手接过茶壶为英飏斟了一杯茶,算是回礼。“我确实在那边没呆几天就调离了。”

  “恐怕是我连累你了···”——“英叔您千万别这么说,根本谈不到连累。我本来就是挂靠编制,在哪不是混呢。”薛中泽满不在乎的品着龙井,假作被热茶嘘了眼睛,眯着眼神打量桌对面的人。

  以他目前所掌握的技术层面判断,英飏的佩戴、装饰属于中档以上收入水平的标准;唯有他小手指上的尾戒略特殊,暂时断不出材质。

  英飏抄起调羹盛了一勺菜布在薛中泽的盘中,面露忍俊之色的回述当日的糗事:“回想起来真正是塞翁失马安知非福。伤到手的前一晚上,先在酒桌上和那群战友喝了一场,散场后我又跑去搀和族兄组织的牌局。结果那天夜里牌运出奇的好,右手抓牌想抓什么来什么。哥儿几个不肯放我走,打到最后都不敢睁眼了,麻将牌上是什么花都看不清。本想在我哥家忍一两个小时,天亮打车回来上课,又被找东西的电话折腾的找不着北。回来宿舍就被学长师兄拉着出门遛早儿,最后就拍到个‘满江红’(扎伤了手)。”

  吃了一口菜后,英飏特意两臂蜷曲伏在餐桌上,将头凑近:“可事后追查起来,幸亏是有这些事连缀着,尤其是你写的那篇旁证材料起了千斤坠的作用。不然的话,我真要被一根稻草压断脊梁骨,亦或被挑落万丈深渊。可见事到关键时,谁是雪上加霜,谁又是雪中送炭,真真是分明立显。”

  服务员端上两只紫砂盅,捏开盖子后向食客知会,您的菜已经上齐了,请慢用。

  英飏盛了一碗蔬菜炒饭递给薛中泽,手扶着汤盅笑着打趣道:“《诗经·秦风·无衣》中有云:岂曰无衣,与子同泽···修我戈戟,与子偕作。你我这分羹同饭之谊,比那个也不逊色,对吧。”薛中泽笑得不行,忙抓着餐巾捂住嘴,免得口中的食物喷出来。

  “小李,我问句闲话,你不想回答就摇头。我觉得你办事能力很好,何必只做个挂靠职位?”

  紫砂盅的西湖牛肉羹正是心中所想的味道,鲜香温暖,滑爽中兼有牛肉绒的劲道,胡椒放得恰到好处,提味并有着通窍的效果。“我这批赶上的复员工作分配,基本上都是教育口的,稍微好点的是某个国属机关保卫科;无奈于政审家庭关系一项,我又不过关。现在挂靠这个地方时间相对灵活,所以我想着忍两年拿到晋修本儿,再去做别的。”

  英飏刚送进口中一勺汤,只以点头表示明白。一口汤还没完全滑进肚子,放在餐桌靠里位置的手包中响起嗡嗡声。英飏朝薛中泽一挑眉毛,抓餐巾擦了嘴角伸手去摸手机;瞟了一眼电话号码后,就骤起不虞之色的按键接通。“什么事儿呀?你就说我去外地出差,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这种挂在嘴边上的话,还用我替你想?”按键收线把手机塞回包里,撇撇嘴解嘲道:“我也以汉字组成说个笑话,刚才打电话这位是有关单位指派给我的秘书,说句大白话形容:跟你算一个系统的。可他和你比起来,简直就是‘能’小姐遇上‘熊’小姐,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了。整天‘英种儿’长‘英种儿’短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有时候我都怀疑会不会被他传染。”

  薛中泽能听出英飏话语中有所暗示,可是他现在无可选择只能静默潜水。想到此他嘻嘻坏笑一声故意打岔:“有句形容搭档好坏的话: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我们班长曾经用童话来诠释这句话。一头小熊从小和花猫、黑狗一起长大。有一天对他妈妈说:我要娶小花猫。熊妈就问:花猫和黑狗不都是你的朋友吗,为什么你确定选小猫而不是小狗。小熊就回答:娶了小狗,我们生的孩子就只是狗熊;可是我娶了花猫,我们生的孩子就是国宝熊猫。于是小熊就意志坚定去闹猫了。”

  英飏靠在椅子上哈哈大笑起来。也幸亏是他动手快,才没把汤盅按倒撒自己一身。薛中泽是故意要把打岔进行到底,递上一叠餐巾纸:“您先别顾着笑,听我学完下半段儿。转过天我们班长开车进城采购,食堂班长让他顺便带回一幅账册外皮。我们班长顺嘴就问:你那东西是多大呀?食堂那位也没醒过味,就拿手比划:这么长,一扎半那么长。班长就干脆拎出一个盒尺给那位:给你盒尺先量量···”

  一番‘素笑荤听’的故事说罢,英飏已经笑得坐不住椅子了,一面擦着眼泪,一面捂着肚子,软在椅子里直哼哼。

  终于忍住笑意,英飏拿起纸巾擦了眼泪,招呼服务生示意埋单。提笔签过信用卡单子后,两人并肩走出酒楼大门。英飏很直接的说,他和小李相处的非常愉快,想约下次会面一起喝酒。薛中泽算算日子如实答复说,下个月考完试,应该可以约一起好好喝顿酒。

  英飏又问了考试的具体日期,再次摸出手机和薛中泽交换了手机号码。坦白的说明:工作单位的办公号码不方便讲,互发短信逗个笑话的倒没问题。

  时隔不久之后,薛中泽从有关渠道得知,英飏所在研究院正式改制为中央直属级大型科研技术企业。列席于该科研系统享受政府特殊津贴高级主管兼科研技术并举者,英飏算得翘楚之士。

  最后一门科目考完的下午,薛中泽还没走出考试的学校门,裤袋中的手机就抖动起来。摸出来一看,果然是英飏发来的短信,让他在校门口稍等两分钟。

  不到一分钟后一辆奥迪停在薛中泽面前,车窗玻璃也刚好落下。英飏起身拉开后门,同时又挪开一些让出位置,薛中泽很自然的低身进车,也坐在后排座上。

  见面的第一句话,薛中泽就夸英飏精神好,尤其比起一个多月之前皮肤白了。英飏笑得眼睛都挤成一条线了:“脱核修养都快把我褪掉一层皮了,能不白吗。你考得怎样?及格过关应该没问题吧?嗳,小靳,你们上学的考试口号怎么说来着?”——被叫做小靳的司机依然以东北口音回答:“及格儿万岁,多一分儿白费。”

  薛中泽没接司机的话题,只凉凉的朝英飏一笑反驳:“测验而已,我从小对各种各样的测验早都习惯了。”——英飏做出一副惊讶表情,啧啧称奇:“真没看出来,您都是久经腌(验)制的老咸菜疙瘩了。”

  薛中泽和司机小靳都被这句调侃逗笑了。小靳拨了下转向档,熟练地倒把并线:“英种儿,昧想到您这么幽默儿···”——“你和大松如果平时少给我卖乖丢丑,我比现在沫儿还多。让你们俩这一松一紧的松紧带儿给勒得,都要把人勒断了。”英飏撇着嘴申斥罢,拧开真空杯子啜饮了一口水,用捏着杯盖额手指着司机,对薛中泽指示:“你让小靳给你学,刚才在街上丢了多大的人;臊得我都没脸下车。”

  司机小靳嘻噼一声笑了,把脸一抹复述道:刚来的路上,因看着时间还早就顺路去了趟护国寺。秘书大松负责把采购的书籍食品归拢好,满满当当装了两个纸箱子。偏巧这时过来几个城管,追剿路边买光盘的游商小贩。有个小年轻城管眼尖,一把拽住大松的胳膊,非要查看证件。

  原来是大松在领导进店采购的空档,和路边卖盗版光盘的小贩瞎搭嘅,囤了十几张黄片儿预备着晚上看。待领导采购完,他又跑进跑出张罗着找店员要箱子装散碎物品。店员白犯好心眼儿,拿了只刚发放完劳保福利用品的箱子给他,这‘老先生’就把领导的、自己的过眼瘾物件都塞到了一起。

  小城管第一眼看到的是纸箱上散放着一打子光盘,再看纸箱上的标字:杜蕾斯安全套(胶粒款、果味香型)。这下可是热闹了,白字先生作赋——张嘴就念出个‘贼’;年轻城管抓住大松非要查问个底儿掉。小靳奉命下车,费了不少口舌才把麻烦解开。把领导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厉声命令大松搬着东西自己坐公交去。

  听到此处薛中泽笑得都出虚汗了,捂着肚子在坐上哈哈哈的晃着:“安全套··哈哈哈,还成箱的往车里扛··哈哈哈··哎哟··英叔··您够棒的呀!”英飏有点儿挂不住脸儿,又聚不齐严厉,搓着发热的脸皮喝止说再笑领导要不顾斯文的骂人了。

  车子盘桥驶到紫竹院附近时,小靳接到手机电话,用耳机嘀嘀咕咕聊了两句,然手回头请示:大松已经先赶到了西苑饭店,想问小靳-稍后领导是否会去那里见某下属单位的人,他也好顺便把东西装进后备箱。英飏没吱声只把下巴抬了一下,小靳会意捏着耳机嘱咐对方,这回可长点脑子,把东西换好包装,老实地等在酒店停车场外。

  英飏和薛中泽一起进了大堂酒吧,分别落座在被绿植立屏廊柱隔开的两个对角位置上。对寻常人而言,这个距离对视觉听觉都会起到隔绝作用。侍应生来送柠檬茶的时候,薛中泽随手从报刊架上捡起本时尚杂志翻看起来。

  透过书页能看到,一男一女快步绕过绿植装饰立屏,凑到英飏落座的四人茶桌前。女人为两边做着引荐,男人伸手想握手,英飏故意举着真空杯子喝水占着手,不理会对方的亲近表态。

  来客勉强维持着尴尬笑容落座下来,英飏盖上水杯盖子说:还有其他事情,所以快说快结。你们的产品质量连最低标准都达不到,给普通家庭做花架子支撑倒还勉强,想进招标参选根本是笑话。如果初选审评敢把这类物件递给我,我会直接把质监审评员开除。甄建荣同志我也明确告诉你,这根本不是靠人际关系就可以放过的事,也不必再浪费大家的时间。中间介绍人那边我会派人去说明的,就这样吧。

  英飏拎着杯子走出来,司机小靳先一步把账夹递给服务员,又快步跑出来摆头示意薛中泽起身出门,三个人拉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出了大门。

  大松适时的把车泊在台阶下,快速绕到后面给上司开门。英飏示意薛中泽先等在车旁,扶着车门对秘书、秘书吩咐道:“江松,我对下属的行为是有宽容底线的。甄建荣是通过你的路径攀扯回我这儿的,对吧?我现在明确对你和靳辛讲:不管你们俩是哪路哪庙荐过来的背景,守不严门禁,你们明天直接去研究院传达室上班,要么回你们自己老巢去报道。笨鸟先飞我可以容忍,但绝不宽纵蛀虫和仓鼠。你们俩都下班吧。李竞会开车吗,会的话你来开车。”

  薛中泽按照英飏给的路线把车驶进他住家的小区内,是个位于建筑部住宅区中间的新建住宅区。

  英飏等着薛中泽停车锁车,开后备箱把一堆提袋拎出来,走上前分过两只袋子,音色难免怆然:“上去坐坐。等我洗把脸,咱们去外面吃饭。”——薛中泽有意拣了最重的提袋拎着,坦诚的提议道:“吃饭您已经请过了。咱们约今天喝酒不就是为了凑一块儿好好聊聊天吗。去到外面说话不方便,回来遇上查酒驾的,咱们还得和交警多费口舌。”

  开门、按亮门厅电灯,英飏的话音和脚步声在空旷的屋子里响起回声:“请进,随便看、随便坐。”——薛中泽迈进门就不禁止住步子:“太干净了,有客用拖鞋的话···”

  英飏利索的蹭着褪掉脚上的鞋,穿起地板上唯一一双拖鞋,就拎着水杯、提袋甩着步子进了客厅:“你要是有换拖鞋的习惯,就从玄关抽屉里找。不换也没关系,每周有家政服务的来搞卫生。我进门换鞋的习惯是从前住苏联专家楼时养成的。”

  换了拖鞋款步走入大厅,跃然抢入视野的是一架硕大的金属算盘,端端正正摆放在黑色大理石铁艺暖气太桌上。整个大厅深浅分明,乌木台面、茶几、桌案、皮革单背靠椅、双人沙发组,玻璃餐桌、本白色窗帘、块毯、门窗,矩形金属框内嵌式顶灯占据整片天花板正中,将空间的通透行展现无遗。唯一能与金属算盘形成对应的,是银灰色背投电视旁,铝合金质地罐形花瓶,里面还插着一大束孔雀翎。

  薛中泽走到金属算盘前,好奇的左看右看,算盘珠是活的,也就是说这架算盘是可以拨打的。在算盘分栏横梁上,錾刻着一个公式:r=a(1-sinθ)

  英飏分拣好提袋的东西,拎了两瓶百利矿泉水走出来,见他还在研究算盘,含笑解说:“算盘是为纪念参与第一个研发成果成功投产出品,请参与制作研发样品的工人帮我做的。”——“您会打算盘?”

  英飏听了这个提问,禁不住哈哈一笑颇为自豪的说:“如果我说,在下乡期间我打算盘记账,在全县乃至全省没有敌手,你信吗?恢复高考之后考上大学,哪买得着计算工具,更没那份钱,我就是凭着算盘演算读完专业的。参与的第一个研发成果报审时,不可能属上个人姓名,我就请工人用车床废料,拼作出这架算盘。”说话间拧开一瓶水,倒进一只方形玻璃杯递过来。

  薛中泽接过水杯,应着主人注视、礼让落座在沙发中。“英叔的家居环境真是别致,金属特色和阳刚色彩很充沛,其间还兼具着独有的浪漫品味。”——“这小孩儿真会说话。这套房子因为不长用,既没放花草也没养活物,你从哪儿看出的浪漫色彩?其实你想说的是,这屋子柔性色彩太少,肯定没有女人住?没错。我离婚六年了。刚才见到的那位女性-甄建荣,就是我前妻。”

  英飏在洗手间里洗了脸,换了件纯棉T恤走出来。又拾起真空杯子去厨间烧水,准备配酒菜。“准确的说,我算不上是懂得浪漫并且使用浪漫的人。刚结婚那会儿干劲足,对小家庭维系的认识还停留在小资阶级的观念定位上。她忙她的乡办塑胶焊接技术,我抓我的技术革新小组。那时不是号召八十年代的年轻人,齐心协力奔四化吗。89年之后她所在的乡办厂转型,她调进某家国有气体分析灌配车间,一个月的工资奖金计件津贴加一起,是我当时半年多的工资数。”

  缓步回到客厅,将准备好的酒菜放在玻璃餐桌上,英飏招呼薛中泽到厨间帮着把洗好的酒杯餐具拿出来。

  斟好啤酒互相一碰杯,英飏笑着问薛中泽:“你劝我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动车,那咱们就在家里喝。你看我还算个从善如流的领导干部吧?”——“您就是我心目中和蔼可亲的好领导标准。”

  两人畅笑着插科打诨,交谈的气氛也随之活跃起来。

  英飏很自然的往薛中泽的碗中夹了一块酱牛肉,音色和缓的开言述说:“古语有云:苟富贵勿相忘。因为多见共患难、难以共富贵,其实真正可以共患难都很不简单。小李,我确实不想深究你的真正身份,但大致能猜个五六分。既然你说自己是挂靠,那我就相信你是挂靠人员。上级部门对于高端技术研发人员采取安保监护,是无可厚非的。刚才对‘松紧带儿组合’的态度,是在于我的确是忍无可忍,他俩已经不止一次踩到我的容忍底线了。而对于你,扪心而言我是由衷的想当个朋友处,闲来聚在一起,喝个小酒扯扯闲话的,彼此都过的去。所谓久承大恩酿成仇;我自问不是中山狼,更没必要与公口儿的人结仇。这片意思你理解了吧。”

  薛中泽举起酒杯和英飏又碰了一下:“英叔这话讲得再透彻不过。您这片诚意干净爽快,我都放在这杯酒里了。干了这杯。”英飏附和了一句‘都在酒里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重新斟满酒杯,英飏没用对方提问,就拾起最先放下的话题聊起来。薛中泽很快就暗觉心中发凉,他发现英飏其实是在巧妙的“打埋伏、砌墙”,也就是看似配合着解答对方的疑点,实则内容都是挂在明面上被其他调查员翻滥的。假如今天会面谈话中,暗留有某个点,是预设在日后被翻出来;那薛中泽无疑就等于两边暴露,落个里外不是人的结果。

  英飏吃了一口豌豆黄,不动声色的淡笑着:“你看我现在像模像样的,往回数最多十年光景,我就是个一心只知道钻实验室研发车间的书呆子。如果没有族兄连着和我深谈几次,我还没开窍呢。嗳,你见识过乡村大妈、大婶撒泼打滚哭天抢地的场面吗?”

  薛中泽先是一愣,随即想起上小学时的某些场景,不免笑着点头:“好像有些印象,挺热闹的。一边哭一边说,三声嗨嗨外加一个后钩儿,引来好多人看热闹。”

  英飏赧颜颔首,托着下巴续言:“发生在别人身上时就像看戏似的。等真的出在自己身上,你最强烈的想法就是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年新项目攻关,院里特别外请了东北一位女技术员过来一起核数据抢课题。我加班的日子比平时多了许多。忽然有一天保卫科来电话让我过去一下,我骑车赶过去才知道,原来是她母亲陪着她一起找到院领导,告我有生活作风问题,还一口咬定勾搭成奸的就是那位女技术员···保卫科科长劝了半天就让我赶紧回试验车间,那母女俩就拿出条绳子拴在自行车后架子上,一人拉着一个绳头儿,说你骑车走吧,你走到哪我们娘儿俩跟到哪,倒看你把野娘儿们藏在哪儿。找到人之后,我们娘俩就一起吊死在那个养狐狸精的门前。90年代初被抓出生活作风为题,是要受行政处分的;何况那年我的工程师晋级刚刚批下来。

  最后领导为了尽快平息事端,带引号的出面表态做主,我就被净身出户,放她去奔向康庄大道。离婚手续办完后,我也反思过自己这六七年的婚姻。我不怨她,真的。我确实有责任,也确实亏欠她。结婚六七年,每周坐班车回去一两趟,月中发工资就只是把工资袋一交;油瓶子倒了都不知道扶,没给她添过什么像样穿戴。夫妻俩都是三十刚出头的,也没要小孩,丈夫整天泡在单位车间里,谁能不犯猜疑的。”

  薛中泽捏着酒杯主动碰了英飏的杯子,说您不解释我也完全能想象出来。双方收入差异悬殊,加上生理、心理需求得不到抚慰,如果结婚之初就有着门户差异;这些因素拧在一起持续过久,必然引来闲言碎语、猜忌疏离。拽一句专用行话形容:金属制件都有疲劳损耗的概念,何况是原本就根基尚浅的婚姻。

  英飏被他这番说劝用词惊住了,惊喜的拍了他肩头一掌,“我真要对你刮目相看了。还知道金属疲劳这种行业术语呢!”——“电视里播过关于您的专访节目。我还对家里人显摆说:看,这是我的忘年交。我哥说我吹牛,说人家是国宝级科研人员,能认识你这么个小兵蛋子。”

  英飏一挑大拇指,夸他说的很对:“对!咱们就是忘年交。以后对谁都可以这么说。另外咱们换个称谓,有道是肩膀平为弟兄。你一口一个叔叔的叫,倒显得我有点为老不尊似的。改口兄弟相称吧。再有人不信,你就说英飏是你的兄长,一个电话就能约过来把盏言欢的。”——薛中泽笑着抱拳拱手:“就依兄长之言。”

  据英飏回忆说,97年底,甄建荣不知通过什么渠道,得知了前夫提干提级、分房等诸多利好消息。曾经托人来求英飏想要复婚。英飏想当然拒绝了。且不说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英飏已不再是当年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更在于英院长手下已握有足够大的交际圈,他很快得知,甄建荣当时已经和某个坐办公室的警察交往过密,都准备结婚了。堂堂国家级研究院院长,岂会去摘伸进别家院中枝头上的蔫果子。

  遭到断然拒绝后,女方静默了一个时期。意外的是去年八月下旬,甄建荣又直接找到英飏原单位地址上,非要见院长的面。今天会面被英飏当场问出了真实目的:甄建荣带着一家私营企业厂长,拿着不合格的金属件想走关系参选制定生产厂入围。被想当然的拒绝了。

  高标制造项目多是国家级指定生产厂家,能抢到这样的招牌,就象古代承接到皇商生意的性质。资金、福利待遇、厂房设备等等问题,都不可同日而语了。

  “甄建荣从中接过多少好处费,我不得而知。但我要是抬手放过这件事的核批,后果就会像洪水决堤一样不堪设想。松紧带儿组合到我跟前,对我没什么太大影响。不是他们,还会有其他人来。平时逗逗闲话,只当做脑筋急转弯儿游戏了。然而他们两方面掺和在一起了,我就必须快刀劈斩,把可能长出线的枝叶全部砍掉。

  这所房子以及我的衣食住行用水准,你也看到了。研究院改制后,由此而出的不仅是如是类高技术人员养廉政策,更大的利益还在后面。小李你是公字口儿的,肯定明白一个道理:利益和义务是同一把剑上两道锋刃;有出手击杀的机会,也总有回手自伤的可能。这个道理知道的人多,引以为戒的人能有多少,真的值得商榷。”

  薛中泽为英飏斟满一杯酒,然后双手托着杯子向他敬酒:“仁兄,我借花献佛敬您这杯酒。由衷的说:能和您畅谈这一场,为您引为忘年之交,实在是非常有幸。今天这顿酒令我受益匪浅。”——“说说看。”英飏的目光中跳动起一层精亮。

  “我看到并且领悟到,真正是有信仰、追求,尤其是有风骨的知识分子的本色。不以己悲,不以物喜,独善其身,家国齐肩。我想这不仅是知识科研阶层人士的脊梁根本,也应该是我日后引以为道德水准的衡定标尺。”

  “斯言甚善。”英飏兴致勃勃的朝薛中泽伸出手,薛中泽当即会意,两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窗外映进华灯尽放的光彩,英飏扶着桌沿起身走向窗边,拧动垂杆将百叶窗关闭严实,又把窗台上一幅装好镜框的横幅压回原位。那是一幅写着“独步天下”的行草横幅;刚才是平放在台面上的,大约是为了不挡阳光。仅从主人给横幅派的用场上品味,写字的那位也不那么招人待见。

  薛中泽去过洗手间做回桌前,指着横幅装糊涂打趣道:“我不太懂欣赏行草,主要是真看不出写的是什么,只能从模样上猜,像是:六岁当猪···”——英飏笑得前仰后合,几乎走不回餐桌前,落座下来的刹那,眼中闪起泪光:“你说的还真是无比形象真切。这是一位军界高官的笔墨,解放前得益于我家和另一支族亲的资助···这是今年有幸受到他接见相认时赐下的墨宝,也算是还完了欠下前辈的情意。其实真让你说中了,从六五年开始,十二年,我和族兄都是苟且偷生、猪狗不如。也的确是拜这位首长之赐。···哈,不翻这些旧账了,喝酒喝酒。”

  餐桌所在位置离着金属算盘很近,英飏发现咀嚼食物时,薛中泽的目光总是不停的看过去。“你能看懂那个函数公式?”——薛中泽咽下口中食物,捏纸巾擦了嘴角点头:“我当兵之前是学理科的。那是笛卡尔心形函数线公式。是您要求刻上去的吗?”

  英飏双手握着酒杯,眼神中满溢着激赏。他略歪着头斟酌了一下,很郑重的说道:“李竞,不知道用我当前所能想到的词汇表达,会不会引起误解,但以我多年交往的经历作比较,尽管我比你大了近二十岁,此刻对你真是由衷的惊喜和欣赏。你是一个沟通交流越深入,越会令人爱不释手的人。”

  终于按下酒杯告辞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英飏坚持打车把薛中泽送到了位于玉桃园的住宅小区,又调头折返回家。

  梅珊看到儿子终于回来,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她说李树杰今天带来个信儿,李长材刚办完离休就下肢瘫痪了。大约是看清现实,他现在已经连自己都顾及不了,哪还有力气顾及儿子。于是死拽着李树杰不厌其烦的表白,想方设法在李竞、李树杰之间挑拨离间;算计着让李树杰把梅珊哄骗回李家小楼。李树杰被念叨的烦不胜烦,他说要搬出李家小楼,让母亲去和他住。

  梅珊对次子的提议有些犹豫,搬去和李树杰住的话,就免不了见到李长材;而且现住的这套房子就得交回去。故而干脆对李树杰说明,她和李长材几年前就办了离婚手续。

  薛中泽说只要母亲高兴,愿意和哪个儿子一起住都行;唯一不能容许的就是重回李家,再去伴着豺狼同眠。梅珊直夸儿子贴心,和她的想法一致。母子俩的话题随后也漫无目标似的,拐上家常闲事。

  梅珊说她前几日去三院做例行体检,从大外科的医生处得知,周雅誉去世了,是因为一场医疗纠纷事故引发的医闹事件。告别仪式何时举行,竟然连大院里这些旧相识的人之间都不知道。梅珊觉得这事说不出哪里显得古怪,哪怕不是公门中人,她也觉得这事办得难免仓促。

  薛中泽假装用洗手间连忙关门落锁,他不想让母亲看到他惊慌失措的表情。激灵一个冷战,刚喝的酒化为一身冷汗顺着毛孔冒了出来。

  一直拖到了国庆小长假结束后,陆正纲才算是想起来联系。见面看到喜糖才知道,原来陆大公子是忙着办喜事去了。

  薛中泽说陆大公子整个就是重色轻友,佳人抱上床,兄弟扔出墙。属座头鲸的,这口气憋得可真长,一猛子扎进‘深海’,恨不得忍到下个世纪才想起浮出水冒泡。“您这‘龙锥捅进凤眼里,春宵苦短日高起’,身子骨盯得住吗?”——陆正纲被噎得无言以对,在办公室里放着串儿屁直走柳儿,像个点着捻的窜天猴儿似的,破口骂道:“操你大爷,别他妈臭贫。”

  薛中泽呲着牙嘻嘻奸笑着耍贫嘴:“我从小就管陆大大叫亲大爷呢,您溜嗓子跑调儿就说自己不识谱儿的,有那种想法就太忤逆了吧?!”——“有事儿说事儿,说完了滚蛋,别跟我捣乱。”

  “陆大领导,如果您现在手里还有点儿权限便利,托人也好还是自己动手扒拉也行,尽快查查段志国服刑的监狱。两会前夕我在燕山即时接收的监控录像中看到他了。”——话未落地,陆正纲就蹦过来一把拽住薛中泽衬衫肩头:“卧槽得嘞,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呢?”

  “我想早说,你那专线也得播的通呀。”薛中泽拨动写字桌上的金属撞球摆设,不带该欠的反唇相讥。

  陆正纲瘪着嘴嗤嗤的吐着气,也没法太过埋怨。

  海边辑凶案如同扩散速度惊人的毒瘤,至今遭牵扯其内的两个系统仍对此三缄其口,生怕掀起边角儿,露出腥臭味儿。以至于后来沉渣泛起,明明是拖曳其间的档案室警员隋杭一家坠桥案,也被匆匆定结为酒醉失足。

  李竞(薛中泽)其人的行事风格就是这般别扭,哪怕是他俩这样熟悉的人,也只能算是勉强搭档,传词达意必须是口口相传;除陆大领导之外,谁都和他捏不到一起。然而反过来观其言行接物,又不找不出他带人狂傲不能合群的表现。

  据他目前的顶头上司,燕山保卫部经理马秉龙说:十一前夕国属某高研院在燕山举行定点单位认证会,李竞被临时叫上楼抢修现场音像收录设备;完成工作之后,转脸竟然与贵宾席上某位重要人士聊得有声有色。把巡场的宴会经理看得直吐舌头,说保卫部里真是藏龙卧虎,都有那真人不露相的。一个小小保卫部员工,道行就深了去了,居然同高研院院长有说有笑称兄道弟。可是一转眼,他照样潜水似的趴回监控室里,不吭不哈的编辑监控录像。

  马秉龙还提醒,这个情节连现任总经理都注意了,让陆正纲想好说辞糊弄G局系统的盘问。虽然都是特字口,毕竟也有泾渭之分。高研院那位持续几年都是监控名单里的人物,G局的人不可能不追问瓜葛。

  陆正纲施施然点起一支烟,在便笺纸上写了“段志国”三个字还圈了个圈。然后向拔火罐似的突突的喷着烟:“成吧,我会派专人去查这个人。不过我倒有个事儿问你呀:就上次交通逃逸案走访牵涉关系人,你见过的那位英飏书记,后来你和他还有交往吗,处到哪一步了?”——“您要想问什么,直接问出来的好。”

  “行,那我就直接问:你和他是一般性的朋友交往,还是彼此都有意往一个窝里凑合?”——薛中泽真想抄起手上刚泡开的铁观音拨到陆正纲脸上:“上次认识之后,我们对彼此印象都很好。目前还只是约着一起喝喝酒聊聊天儿。将来能不能往一个窝里钻还得好商好量的,都想在上面,这事儿就不好谈了。”

  陆正纲那一口烟随后呛进了肺管子里,咳得心口窝疼;待琢磨过滋味又串得肝儿疼。“李竞,你给我消停点儿,你想什么呢!我把你当兄弟才好心提醒你:就算你真的爱跟男人搞,英飏这个人你高低也不能碰。

  咱先不说他脑子里存了多少绝密东西;就比方说现在真的打起仗来,英飏一个人就比个机械化部队的作用都大。国家级研究院院长的位子,是随便长个屁股就能坐得上去的?英飏坐上那把交椅时连四十岁都不到。即使这样高官厚禄养着,国、总各部不断刷新的安保排查名单里,英飏从来都在前五十名里。为什么呀,要不拿足够优越严密的位置俸禄绕住他,恐怕早就被偷拐进哪国家的保险库了。

  年初的交通肇事案,他手下的人被怀疑有泄密嫌疑,押在号儿里盘问了好几天,就跳楼自杀了,最后定性就是渎职、畏罪。幸好英飏主持及时调整了关键参数,这事儿才算险中取胜。前不久他把国局塞给他的两个保卫骂回去了,国局的季秃子气得发疯,把刚买到一匹几十万美金的赛马都给崩了;可等见到英飏的面连个屁都不敢放。连季家老爷子都假模假式的上赶着接见题字以示安抚。”

  狠狠捻灭了手中的烟,陆正纲靠在桌案沿上,压低身形凑到薛中泽眼前:“小竞啊,哥哥我可全是为你好,一点儿没有危言耸听。现在能查到英飏的档案清的象水似的,不酗酒,不好色,谈不到爱财、爱权,妻儿老小没有,开枝散叶、带嘴喘气的一概不养;抓不着半点把柄的人。要是被人觉察到你能跟他搀和到一块儿,肯定有人拍手赞成,说不定还会极力撮合。甭多了,哪怕是调派你在他身边当个跑腿的,都能攒出个天大的雷把你劈成灰。如果真的发展到那种关系层,就目前他个人对于国家的作用相比较,肯定要牺牲你而不会是他;再往下说,他需要你一天,你就活着;一旦他不需要,你也不可能活着回家,而是灰飞烟灭。”

  薛中泽挤出一个奸笑,故意抬杠追问道:“难道就没有例外?”——“除非他点名要你做他的专有保镖,只是那样一来,你需要通过各种检测核查程序,进到中央级警卫编制,得到专部首长的确认。”

  送薛中泽出门时,陆正纲扳着他的肩头,语重心长的说:“兄弟,哥哥豁出去被你恨,也得把话嘱咐到了。跟英飏的交往务必止步于此,做个酒肉朋友足矣。你要非得和他往深了发展,必须熬过脱密期再说。否则我就得先出手办你。”

  世纪末的冬季对于中国而言有着继往开来巨大意义,一场长达13年的谈判,令参与者感慨从黑发谈到白头,终于在这一年收到双赢结果。为中国各行各业带来的无尽的有利推动。

  那段时间英飏忙得走马灯一样,薛中泽只能借偶尔的短信和他保持逗乐式的联络。

  那天从学校拿到几门课的成绩合格证,薛中泽先去了玉桃园母亲的住处,却意外撞了锁。隔壁邻居阿姨把梅珊留下的字条交给薛中泽,梅珊说她最近总是低烧,每天要去医院输液。嘱咐儿子若赶上妈妈不在家,就不必等在门外受冻,及早会父亲那边去。

  薛中泽不放心,连着给母亲拨了几遍电话,都是‘不在服务区’。邻居阿姨劝他说,很多医院都有信号限制,主要是避免电磁信号干扰某些医疗设备的功能。

  正说话间手上的手机响了,薛中泽没细看号码就按下接听键,张口就问:“妈妈,您还在医院吗?我来接您。”——电话里响起英飏喷笑声:“我没长那套专用设备,让我给你当妈?”

  薛中泽也忍不住笑了改口道:“刚以为是我母亲回过来的电话呢。领导您忙完工作了?”——“被拴在领导们身边没完没了的开会座谈,可累死我了。我是忽然想起你说过近两天拿考试成绩,通过几门呀?”

  “全都过了。我厉害吧?”——“喔~~!六门课全都过了。我简直要崇拜你了!”英飏难以置信的感叹道。“这得庆祝一下。等我下了这段会议回去,咱们一起喝酒。这回要喝他个天翻地覆一醉方休。不多说了,我又得去会议室了。有这个好消息应该能帮我鼓鼓劲儿了,回见啊。”

  薛中泽的情绪被英飏的兴奋所带动,随即也好了许多。他辞别了那位邻居阿姨,走出宿舍区大院向东走到车站,做电车往父亲家去。

  英飏收线后,脸上的笑纹都还没褪净,就折返回会议大厅。到会列席的某局领导,也是同在党校晋修过的学长徐锦辉,见英飏休会出去再回来,就喜笑颜开精神抖擞的,笑着低声打趣他:“又不是牌局还有个屎兴尿背的讲头儿。出去走趟洗手间,难不成捡回‘狗头金’了,把你笑成这样儿。”——“跟我一个小朋友说了两句玩笑。”

  徐锦辉没再深问,把话题转了方向。“听说你把G局指派给你的护卫全哄回去了,恐怕令某位大人大折颜面了。”

  英飏晃着真空杯里泡好的虫草茶,让虫草在水中转成一圈:“季秃子跟你说的吧。我不哄他们回去,就得留着那两个废物在身边丢人现眼,碍手碍脚,到最后居然有胆子拉关系,挖后门儿挖到我眼前来了。我还能留这样的祸害吗?就那个叫江松的,他叔叔就是江春年,差一张纸被甄建荣家招为东床婿。江春年虽在去年某个案子里功败身毁,两家的利益交换却没停下来。甄建荣想利用江松抢到指定生产厂家资格,再找机会谈复婚的可能;江松则是本部门得功,外面收好处费,名利双收两边买好。”

  徐锦辉在便笺纸上随意写着字,微微颔首认同道:“秃太子现在是有些过分了。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要是信得过愚兄,我回去跟我家泰山请示一下,从总局那边儿给你分配个可靠的人吧?你可是比国宝大熊猫还稀罕的人物,肯定是不能允许你行动进出放单飞的。”——“让我考虑一下吧。”英飏盯着在漩涡里缓缓下沉的一根虫草,含混答道。

  世纪末的生日是在父亲跟前过的。薛骁璔说这是他为人父23年,第一次给儿子过生日;老爷子亲手擀面调卤,给儿子做了一顿长寿面,希望孩子吃完这碗面后,一切就都变得顺顺当当了。

  转天回到母亲跟前,梅珊领着薛中泽去了鸿宾楼,热菜点心都点的是酒楼招牌菜:红烧牛尾、酸沙大虾球、砂锅羊头、扒肉条、白蹦鱼丁、烧蹄筋、豆沙粽子。看到儿子吃得香,梅珊忍不住放下筷子。满心的感慨涌到口边,转了几遭后还是变成了嘱咐。

  梅珊再三考虑之后决定换房子,明年春节后搬到离李树杰住处不远,就在朝阳医院旁边一个小区。那是李长材离休前努的最后一把劲;喷出最后一股神烟儿,李老头儿就堆在病床上‘弹弦子’了(对半身不遂的谑称)。

  梅珊怕关照薛中泽多心,一再对儿子解说,她不是回去住李家的房子,而是换到相距很近的另一套房子里,薛中泽随时都能回妈妈这边来。她让儿子近日抽时间,把在母亲这边用的家具物品、书籍,搬到父亲那边去;一是让孩子在父亲那边还能用上熟悉的物件,再者也省得孩子亲爸那边多花一份钱。等房子弄好了,妈妈这边会为他预备全新的东西。

  “就算我搬去那边,你也要经常回来住。你和小杰都是妈妈的孩子,妈妈哪个都舍不开···以后还要帮我多管束他。来,多吃菜。我要保持体形免得血脂高。”梅珊盛起满满一勺虾球,放到儿子碗中。和所有母亲一样,儿子从小喜欢吃的菜,妈妈肯定会说自己不喜欢或者不能吃。

  那年吃过守岁饺子之后,薛骁璔就翻出一颗收藏多年的红珠子,特意用金链子串好,郑重戴在薛中泽脖子上。老爷子说今年是儿子的本命年,红珠子是梅珊的陪嫁,是早年间梅家祖上得到的御赐之物。带着龙气的物件辟邪能力更强,一定能保佑孩子逢凶化吉、百邪不侵。

  千禧年春节后上班的第一天,顾寒江跑完两处建筑工地回到办公室,发现桌上放着一只同城快递信封,发信地点是位于西北郊植物园附近的邮局。快递单子上那两笔字儿简直丑的没对儿。签收人签字是老爷子顾镕,说明是由顾老爷子的警卫专门查验过的;信封里裹着一张小型存储卡。

  许淙奉命把东西送去系统部解读,铺开在屏幕里面内容,惊得许淙把咖啡扣在了腿上。那是一份账目和对应人名,准确说是眼下正攥在顾寒江所率办案小组手中,近乎处于冰封期的连环大案全部线索。

  许淙驶出跑越野赛的技术,开车护送顾寒江径直追出去核查快递发出地址。不只是想当然的扑了空,那个小邮局包括附近地区连保安录像都没有。

  快递柜台的柜员看模样像是邮电所儿的所长,吹着搪瓷缸子里刚用开水砸开的高沫儿,‘吱喽’吸进嘴里一口茶,烫的直咧嘴;连摇头带抖搂嘴的解说:汇款发信寄包裹的人出来进去那么多,柜台里忙得都抬不起头;跑出去撒泡尿的功夫就能挤得小屋象蛤蟆坑似的,哪有时间注意长相儿呢。您今天要不是午休时间进来,我也没这功夫和您说的上话。

  顾寒江站在邮局门口半天没有动作,就算没见到发信人,他也能凭直觉断定:一定是他的猫儿。猫对主人表达亲热敬爱的行动,就是捉到老鼠、麻雀等它认为是美味的东西,送到主人面前。偏就是他的猫儿匿踪送礼,所代表的并非善意,而是在跟他重复一个割袍的动作:以此馈赠还上你的情意,就此两结;从今后山水不相逢。

  那天顾寒江没有立即返回公司,径直转去碧云寺拜佛烧香。在大雄宝殿三世佛佛坛前,顾寒江一改往常神佛不让路的作风,虔诚的插上三炷香后,攥着存储卡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最后跪在蒲团上忍无可忍泣不成声。

  许淙肃立在大殿外的紫金香炉旁,望着跪在佛前身形抖动的背影,即使离着一段距离,他也不明缘由的屏住呼吸。妻子死于对手狗急跳墙的反扑暗杀,幼女像个小包裹似的,由警卫、勤务人员往来传递于奶奶、姥姥两家之间;老母因严重抑郁至今住在疗养院里···他本人自从妻子去世后,就一直枪不离身。这一切酸楚都没见顾寒江落过一滴泪,却因为一张小小的卡片,令他突发大恸。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吓了许淙一跳。慌手忙脚按键接听,电话那边报告说:小月河位于学院路地段发现一具尸体,为溺水死亡,双手被反绑,脚上坠有重物。从发现尸体不远处捞起一只手包,里面的证件经过比对认定证实浮尸的证件,死者名叫乔斌,山东费县人。

  许淙捂着电话急得想骂娘,催着对方拣紧要的说。电话那边立刻加快语速象鸟叫似的:名单里就有乔斌。

  许淙围着香炉连转两圈,壮起胆子把顾寒江请出门来,险险被领导眼中三尺冰寒冻在当地。他简明扼要的汇报了电话内容,顾寒江也还是点点头,把手一挥:去登鬼见愁。

  春寒料峭时节,鬼见愁峰顶上的穿堂风,都刮出了地府罡风的感觉。顾寒江用了许淙的防风火机才把烟点着,抽了一口就捏在手指间,两分钟不到就被风吹的燃到了过滤嘴位置。

  许淙伸手捏过烟屁扔进垃圾箱,只听顾寒江音色低缓的说:“如果真能象老电影里地下党紧急联系的那样,我是真想在报上发一条寻人启事:李竞,见字如面,速还家,兄甚念。可惜纪律限定,不许那么做呀。”

  顾寒江抬手立起大衣领子,搓着冻得皮肉发紧的两手,依旧没有要下山或是换到避风处的意思。“别人拜佛为求心安,求的是渡难慈航;我拜佛是为自省自定,求的是一份挥剑杀人的狠绝。狠、绝,唯独没有心。这就是我刚才所以伤感的缘故。李竞其人要继续找,尽可能赶在他被划在他人旗下之前。否则,就真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许淙都分不清是被山风冻的,还是被领导危言耸听吓的,已经控制不住生理反应,越是发抖尿意感就越强。“我似乎能明白您的心情,您是在感伤: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顾寒江终于摆摆手,示意许淙跟着一起下山,两人不坐缆车,改作缓道慢慢走下去。许淙走在顾寒江左前方伸手可及的位置上,以便随时护卫或使身后人抬手搭肩以为支撑。

  “你听过‘介子推困死绵山’的故事吗?晋文公放火烧山的本意,只为让隐居绵山的故人出来。但介子推是割股奉君、不求言禄的大丈夫,宁可抱松焚身而死也不出山。小竞十二岁就到我手下了,当时除我之外,他不信服任何人。可他一身的能力一旦为不良者所据,连我都不见得有确凿把握约束住他。要是那样,就算找到他···就算再舍不得,也得亲手毁灭。这把无形的烧山火我得亲自点。···我亲手带大的孩子,你说我能舍得祸害他么?”

  许淙顿了下步子,顾寒江下意识的把手搭在了他肩上。“您是真正出于爱护他,他会明白的。”

  新世纪首年的两会闭幕后,西部某个煤电大省百名官员,在一场制贪打黑联合出拳行动中,“拉帮结伙”似的接连落马。那场重拳行动,令总字部某处正印顾寒江正式扬威立万。

  驻足在莫斯科餐厅高大的廊柱下,英飏忍不住对薛中泽做了个用力的半拥抱,兴奋的说:“小竞,我发现咱俩的共同爱好越来越多,原来你也喜欢来这儿。”——薛中泽得意的一笑所答非所问:“说好了,今天这顿我来请。”

  他不会对英飏透露半点口风的:这里聚集着太多为他敏感的痕迹、气味,有的是残存,有的就在附近某个动物馆舍前,有的刚刚转去别处,还有的正在趋近。尽管其中有属于危险的,他还是想停下看一下情形。

  落座下来刚喝了半杯葡萄酒,经过这张二人桌的客人之一就兀然停下。薛中泽暗骂这见鬼还是没躲开,表面则惊愕加欢喜的起身和母亲打招呼。

  梅珊经薛中泽彼此介绍后,落落大方的与英飏彼此含笑见礼;两边都是结伴同行,不可能凑为一处,略作寒暄后,依旧分在两下就坐,之间隔了几排餐位。

  同行的两位女性与梅珊不在同单位,彼此间倒算是闺中好友。其中家宅和顺体态丰腴的名叫王兰娣,九十年代初追随夫婿蒋先生北调进京,同在仪器仪表局任职。夫妇俩膝下只有一女取名婧仙,目前正托人找关系往军牌歌舞团里调。

  另一位女士名叫冯艳,仅从一脸蝴蝶斑上就能猜出起家庭氛围是个不省心的,嫁了两任丈夫都是墙外桃花朵朵香。前一任男人是区商业局的干部,和该局下属某个商场女经理成某,搞出了不少撕袍摞袖钻窗泼尿的臊事儿;后补这位是某军牌歌舞团的干部,论及人品还他妈不如前一个,是个母狗抬腿他也挠裤裆的货。

  冯艳摆弄起自己的辛酸,抹眼泪擤鼻涕都能扯完一卷纸。如果再加上她妹妹冯丽的悲苦,就得预备一整提的纸巾。冯丽的夫婿、金研院副高级研究员井某,眼看都要提正高级了;偏在去年年初涉嫌泄露重要报审数据,被Z字局扑谍组的人传唤,最后精神崩溃畏罪自杀。此时对外乃至其家属公布,也是宣布成了重大交通事故致死,好歹别让孤儿寡妇受连累。

  于是冯艳的一番点题解说,使得梅珊和王兰娣听完后唬得愕然失手,汤勺把盘子磕得哒哒作响。“怎么你们没听说过英飏的名字?金研院目前的头把交椅,堪称镇院之宝的,就是他。梅珊啊,你儿子认识这么大的人物了,你反倒会在旁发愁他找不到好工作?你可真会逗我们玩儿。”——梅珊缓缓的往面包片上摸着黄油,有些茫然道:“我还以为那是他的同事或者领导···”

  冯艳假装拿起菜单看,借以用作遮挡:“不信的话我拿这菜牌作掩护,你俩往那边看,看看那两位聊得多有兴致。梅珊,我说句玩笑话你可别气。如果你家小竞是个女孩子,就冲眼前他们聊天那么兴致勃勃的,要说他们在谈恋爱,我绝对不怀疑。”——王兰娣‘啊由’一声抢过话题,操着浓重的南方口音埋怨冯艳:“麦尔格小尼老好莱(梅儿的小孩可好了);侬弗要窝色料(你不要胡说了),俩个暖尼伐弄咖盆予噶(两个男人不能交朋友的)。”

  话虽是这样说,王兰娣的眼睛再看向不远处的英飏时,闪动在她视觉范围内,已经变成了栽在聚宝盆中的摇钱树。冯艳的解说无疑令王兰娣心中豁然明亮。家中有女初长成,男朋友谈了快有一打了,没有一个被她看入眼的。水萝卜放久了还要变糠、变蔫,闺女都二十大几了还没出阁,再捡不出登对人家,耗过三十就更没人问了。倘或最终落得个进门给人当小妈的地步,他们两口子还有什么脸回去见江东父老。

  王兰娣拿餐巾遮挡着正在嚼酸黄瓜的嘴巴,急于说话搞得嘴角直菜渣儿:“麦尔,酿弄个尼子翁翁库(梅儿,让你的儿子问问看),因希森么与唔盆予(英先生有无朋友),阿拉艾金格亲思么酿她阿嗲老头疼格(我家阿婧的亲事,让她爸很头疼的)···”

  另一张桌子上,薛中泽正看着英飏在纸上画着草图,听他讲解着房屋建筑梁柱承重着力的配置,以及该着力点上加注钢铁构件的配额。

  餐厅里亮起所有的吊灯后,薛中泽能感觉到敏感迹象减少或远去;紧绷的精神也骤然放松,此刻他看图的眼神很是茫然,称是隔行如隔山,还是没看懂。

  英飏习惯性的收起了画图,随意的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你母亲好像在帮你联系相亲。”——“烦不胜烦。都快被她逼得上吊了。”薛中泽切烤鱼的动作,很像把握狗头铡的刽子手。

  英飏用叉子绕着盘中的面条,玩笑之心高涨,忍不住就逗两句:“光说不练假把式,解决不了问题。哪怕把面条甩到吊灯上,做个‘死给你看’的动作呢,也能有所收效。”——薛中泽有意用叉子剫在烤鱼上:“我可是叫您大哥,您倒说出这话来,那您到底是哪头儿的?”

  为免于放声大笑,英飏压低身形笑得浑身直抖,餐叉上的面条都被抖散了。“好好好,那大哥改以良言相告。就以愚兄经历为借鉴,衡量女子是否可堪琴瑟之约,最好先度其父母言行品貌。推己及人,与你母亲同行这两位女士家中若有碧玉,切勿动问价(嫁)之念。”

  一顿饭吃得快意非常,埋单起身出来时,英飏还特意支使薛中泽去和梅珊那桌的人打声招呼。

  长身下车走到露天里,英飏干脆的挥手把专车打发走了。回身招呼薛中泽上去喝杯茶,他新得一罐‘处子明前’邀小友同赏。

  望着薛中泽亲手泡好茶送到眼前,英飏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小竞,忝居兄长,我的确有几句逆耳之言要跟你讲。有句话叫德不配位必有余秧,也就是说:用非所学或能力与职位相差悬殊,迟早会有畸变。以你的才能长期挤在地下斗室中,太浪费了。”

  薛中泽抬起目光,淡淡然的反问道:“那您目前是否算得上德配其位?”

  英飏轻呷了口茶,回甘怡然后耸出一丝笑意:“我嘛,只能算是两害相较取其轻。若不置身于此,就要向某集团表达效忠。但你知道那就等于饮鸩止渴。能最大限度的给自己留个耳根清净,把精力更多的放在正经事上,又能让某些人闭上嘴,何乐不为。长江后浪催前浪,亟待新人换旧人。有朝一日或有国内专业大学、海外归来的学子中,出现了比我更强的人,我这道烤乳猪也就可以撤下台面了。”

  薛中泽施施然的吹着茶叶品茶,偷眼看向对面,围绕在英飏周遭的气韵非常平和,无任何不妥状态;心中不免拍手称赞,默念着:好悬好悬。难怪此人刚满四十岁身居要位,这脑子里简直就摆了一幅八阵图。英飏是在拿‘推己及人’试他的水深水浅。

  换做他人为谋升迁,必定要以某些内情作交换显示归附诚意;则反而被英飏捉住短处绝了自己的退路。因为在一定的段位上,死局不仅限于‘山穷水尽’,还有‘天无二日’。而薛中泽在游过一次海水浴后,从中而得的残酷教训,就是随时随地坚决杜绝头脑发热。不是每次都有足够好的运气,都可以准确切中对手的弱点,将自己手中一手烂牌打出绝处逢生的结果。

  想到此处薛中泽呵呵笑了一串,悄然拨转话题道:“恕我不能认同您刚才的想法。后来者居上固然有之,那也是在于领导者固步自封裹足不前,甚或于失掉中心凝聚力。

  记得小时候邻居大大家养着一只很凶的大公鸡,永远见它都是高高大大、雄赳赳的站在他家汽车顶子上。真所谓‘清晨我若不司晨,哪只瘟鸡敢出声’,那只鸡比警犬都利害。拜会访客没有主人领进门休想迈进他家门槛半步;若谁敢偷摸溜进门,必定被大公鸡飞扑直踹着赶出院门数丈之外。当年家属大院堆积杂物很多,藏匿流窜在其中的野物动物也多。我曾亲眼见过那只大公鸡带着一群鸡,把一只黄鼠狼围在中间不敢动作。”

  对面沙发上,英飏手把茶杯,听着薛中泽的故事,笑得欢欣且意味深长。他确信自己真是太喜欢眼前的年轻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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