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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跬步成渊
作者:妙颂九方      更新:2015-12-13 13:59      字数:0
  梅珊的新房子是事先就带装修的,只要仔细清理一下就可以入住;因此整个搬家过程连半个月都不到就完成了。梅珊暂时不想太折腾,最多推延两三年,等大儿子结婚前再好好装修。

  全部踏实下来后,梅珊特意回了一次原住地。小区传达室的老头用纸盒子盛着一摞信笺、明信片交给她。老头的孙子刚上小学,是个小集邮迷。见一张‘万类霜天竞自由’的明信片上邮票、邮戳都很特别,就拽着梅珊请求把那张卡片送给他。

  梅珊看了明信片留言,写了几句祝福语,落款留名是“顾嘉玥”,是顾乐乐寄过来的新年贺卡,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她也不好意思拒绝那个小胖子的恳求星星眼,就把卡片转送了。传达室老头怪不好意思的,表示以后再有寄给梅珊的来信卡片,一定关照邮递员递到梅珊的单位去。

  梅珊绝不会知道的是,明信片后面除了祝福语之外,还有特意压在之上的痕迹,确切说是一份明喻、暗语兼用的指令。

  不能明着登门找人,不能托人带话,又不能登报宣布;顾寒江就想到这个办法。他相信李竞回来后,就算不回那个寒心的大院,也会时常回母亲身边探望。他让女儿在明信片上写好祝福语,又仔细的留了暗记;只要李竞能从母亲手中接到这张“顾家小乐乐”的贺卡,就一定能从卡片上摸到指令,并随即应令回来解冻复职。

  春分那天,顾寒江一早就到了坐落于颐和园西堤岸边的茶社中,泡上一壶明前,捧起《纳兰性德文集》静静地看书等候。茶社位置幽静,门面也不甚显著,事先做了包场安排,全天只接待这一桌客人。门口引位只需把自称“来会笔友”的客人让进来就够了。所以选在春分之时,是在于两会结束,各路人员撤防、换岗、归戍都各安其位;任何人也不会注意到这一隅所在。算无遗策的顾大人做梦都没有料到,他唯独算漏了一个小男孩软磨硬泡撒娇使性的作用。

  许淙自西区分局开车返回时,也是心灰意懒的感觉。之前他终于通过硬关系查到了李竞所在部队的指导员,以及某一批复员名单。

  指导员说他早已见惯高干子弟利用家庭背景,挣资格进军校、入党升级;像李竞这样儿反而被家境背景拖累的真是不多见。李竞从警卫特训退训之后,关于他的组织问题,也被莫名搁置下来。要不是97年底得到上级调派人员协助办案的通知,要求人员思想技术务必优良,他的组织关系转正也定不下来。

  可是后来他参与协办的那桩案子,据说是闹了很大风声;案件告破之际办案人员死伤过半。上级单位为避免造成过大的社会影响,严密封锁了后期消息。案件上调、相关人员调离断链。复员手续是直接交给本人的,至于其后又交到哪个机关单位,就查不到了。

  许淙又转了几层关系,找到了雷金纳德酒店筹建处的邵明远,通过他的关系问到了协查案交接单位-西局。接待许淙的人正是王靖玖,邵明远的战友。于是得到的答案就更加山南海北抓不着影子了。

  总共聊了不到半小时,王靖玖用二十分钟大骂江春年,剩下用五分钟讲述案件惨烈结案的程度,五分钟摆列幸存人员再后来受到波及拖累的委屈。

  受到江春年带累,其生前所在分局受到了本系统点名批评。涉及公务的事情,有领导下过禁口令必须严格遵守,因此同事们仅能另找释放出口,拿江春年本人的德行、他未婚妻的品性、及实习警员甄某某之间的事儿,三点一面的演绎一番。

  被问到是否有过一位协办人员时,王靖玖又把矛头转到了死人身上;大嘴一咧:“那谁知道且!丫平时放个屁都得回头找找,看蹦出豆儿没有。兜里永远带着两样儿的烟,左兜儿是给领导拍马屁上烟用的,右兜儿是自己抽的。”

  江春年那个祖宗八辈儿五都烂疮流脓的混账王八蛋、缺德带冒烟儿、狗婊子揍出来的混账种子、养活出来孩子个个没长屁眼儿拿火筷子现捅···这么个破烂流丢一口钟的老鳖犊子,向来都是抠完屁眼儿嘬手指头的傻叉,有了丁点好处都恨不得拿铁丝穿在肋叉骨上,根本不可能让旁人知道。象这样明摆着立功受奖升官晋级的好机会,他哪能放过去?!为了踩落别人自己上位,江春年差点把即将转正的二房塞进“大猫儿”的门···

  江春年准确咬住“重大案件调查侦破工作,必须执行亲友回避”这一制度,一脚踹掉了王靖玖参与稽查案件的资格。可是‘人做天看、恶有恶报’,姓江的最终一头钻进鬼门关。

  许淙听到这里忍无可忍的起身告辞了。一边走一边骂:真是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就冲这个局里这些摘不清楚的骚干零碎儿,没遭到开水灌耗子洞的连窝端,就真真是奇迹。

  其实王靖玖不敢得罪Z字招牌的人,事后悄悄托邵明远转过话来:上级领导对那个案子的相关结果封锁非常严,其间出过何种波折,几乎没露出风声,参与人员甚至都没有归队报道,就都被调离原岗。即使如此,后来还是有已调职的警员受到波及被暗害了。到现在甚至连案子压在哪里都不知道,就更别提查找参与人员了,最根本的是上级不让问。

  顾三元方面答复的消息也不乐观:就差把户籍档案库翻过来了,还是查不到李竞落户的痕迹;顾三元推测多半是进了外派秘档了。两处的汇报结果,如两把军刺直戳在顾寒江心里,令他痛不可当。

  Z字系统的人都明白某些小细节的意思,档案交在本人手上,之后会发生怎样的改动、隐匿,哪怕重新做一份有案可查的档案,都是不奇怪的。而进到秘档的结果则意味着,档案拥有人在公开的查询平台上,被做成了合法、正常的‘隐形人’。

  萧正发觉顾寒江和秘书说了几句话后,就跑去一边的茶桌上喝水,那张脸苦的像咽药似的。就把门球杆交给保健医生朱景升,替他打两局。

  “小江,有什么磕绊了,跟萧叔念叨念叨。”萧正舒展的落座在椅子上,接过顾寒江递上来的湿毛巾擦脸。——顾寒江扶着萧正端坐的座椅扶手,屈膝蹲在老爷子身侧,据实陈述说:“萧叔,当初下令紧急下潜,是由我亲自向李竞传达的命令。当时情况复杂,我为图保险可靠,另附标注要他‘静等解冻’;也就是只能由我当面向他传达解冻命令;他不能主动来找我。一致到现在,他执行下潜任务出色得连我都找不到他。您说我是够有多笨呐。”

  萧正抓起湿巾捂着嘴,才把口中的水遮挡住,不然真要流到胸前了。“你可真是和马三立相声里说的那么可乐,把小猫扔远远的,远到了连自己都找不回来的地方,最后反倒要靠小猫把你领回来。细想起来,你当初附加标注并无不妥。李竞当时还不到十七岁,让你岳父老周把他安排在石家庄,就是想着等他顺利复员回来,就直接留在我们跟前。千算万算的,竟没防住李长材父女俩暗中作祟。当然了,他们爷俩不见得是知道真相,但他们的恶行已经成为咱们的绊脚石了。既然如此就铲掉他们。”

  萧正拍着顾寒江的肩膀,让他扭头去看球场。场上对招儿的两位是祁省三和顾镕。两位老爷子一面弯腰眯眼仔细对照走球出杆的角度,一面有说有笑的夸着对方家里了不起的儿子;夸对方的儿子有出息,不就等于夸自家的孩子吗。

  “小江,看到你爸和祁大大的动作么?有没有点儿醒悟启示。”——顾寒江转着脚尖调转身体角度,细看片刻答道:“老爷子们在退步走,对呀,只是调转个方向,实际上不仅是在继续朝前,而且随时校对着自己的脚印角度。”

  萧正满意的点点头,小口呷饮着淮参茶,微微摆头道:“看明白了就好,忙你的去吧。小竞要是回大院来的话,我自然会帮你留住他。”——顾寒江起身向萧正行了个注目礼:“萧叔,谢谢您老教诲。”

  “嗯。思源那边儿最近怎么样了?”——“思源与好友合力筹建酒店,工作进展很顺利。预计八月底、九月初开业。另外,思源交了个女朋友,我看过了,长相、品性都不错。思源说他也挑烦了,等酒店开业生意走稳了,就结婚办事。”

  这个消息对于萧正而言,无疑是阳光普照大地的大好景象。老爷子高兴地眼神都亮了起来:“真哒!太好了。‘柒零叁’啊,小江刚跟我说了个好消息,毛毛交女朋友了,就等他手上筹建的酒店顺利开业,他俩人就结婚了。儿媳妇进了门,孙子也就有影儿了。”

  祁省三抬起头向萧正和顾寒江这边望过来,清了下嗓子应声道:“知道了!这小狼羔子终于知道踏实过日子了。嗤!”手上将球杆一挥,‘啪’一声,圆球径直窜进球门仿佛都裹挟着一阵小风。

  立在一旁的顾镕老爷子叉腰驻杆,琢磨着老友瞬间精神焕发的因素,也不禁哑然失笑。

  祁省三是老来得子,且只有祁思源一棵独苗。思源的生母是祁省三第二位夫人,生完孩子就故去了。祁省三、萧正两人象跑接力赛似的把祁思源养大,亲爹办公桌上吃完,挪到干爹背上睡。其间是多么不易,大院里从干部到群众都看得真真儿的。而今老爷子最盼望的就是,儿子早点领着儿媳妇回家,最好手里还拉一串婴儿车。那他祁省三这辈子就圆满了。

  把目光转向顾寒江,顾镕心间难言心酸。沉思了片刻,顾镕招呼儿子给他端杯水来。顾寒江倒好一杯水,试了下冷热,送到父亲手上。

  顾老爷子并不为这口水喝,而是‘偶然想起’些话要嘱咐长子。“寒江啊,在你们这一伐儿孩子里,你是大哥哥,得有做哥哥的样子。你责无旁贷的要带好、管好下面的兄弟。毛毛那边儿的事要有磕绊,记着及时伸手推一把;真有费劲的事由,回来跟我们打声招呼;周围这些老家伙们都能替你们垫句话的。”

  许淙开车返回公司的暂住地途中,不时借后视镜往后座上看。陪着老爷子们打了一场门球,后座上领导的脸也随之放晴了。看起来还是老爷子们有道行,能够化腐朽为神奇,化瘀滞于无形。

  “小许,从今天起寻找李竞的工作进度,稍微放缓下来。重点查李长材和李树英这父女俩,可以大张旗鼓的干起来。这两块臭肉只要拎出来,就必定会招苍蝇下蛆。”顾寒江说着已经不自觉的笑开了;找不着那只闹小性的猫儿,我可以把耗子赶得四处流窜,引着猫儿跳出来。

  许淙欢欣鼓舞的的应了一声,感觉压在头上许久未曾开散的阴霾,终于被阳光穿透了。应后座领导的示意,许淙自遮阳板上摸下一张光盘插进车载光驱里。

  椅背上屏幕图像出来后就得到领导的认同:“哦?你也喜欢这些老译制厂的译制电影作品。”——“嗨呦,那是中国译制片界两大不可替代的品牌之一呀。北方有长影译制厂,南方就要数上译厂了。我到现在都记得邱岳峰先生那句台词:啊?二十个苏就亲热一下,这世界真是堕落了。”

  顾寒江捂着眼睛哈哈大笑,摇手示意许淙把音响声音调大些。环绕音响中随即响起电影《乞力马扎罗山的雪》男主角的独白,也是原作品的中心文眼———

  乞力马扎罗上终年积雪不化,海拔一万九千七百一十英尺,据说是非洲最高的一座山。在西高峰的近旁,有一具已经风干冻僵的豹子的尸体。豹子到这样高寒的地方来寻找什么,没有人作过解释。

  ————同时间·同城市·不同方位————

  薛中泽捏住自行车闸,垂下一条腿支柱身体,略抬了些头,从棒球帽沿下往前方定睛打量一番,就不禁苦笑出来。他骑车跟踪的痕迹正是隐没于这座高门之内。

  眼前不远处,柏油路切换成了洋灰道,一座门楼市岗亭,门洞内立着半人多高的阻道桩。隔断了车辆进出,却不会妨碍人员来往。往隔离线内看进去,肃立着一座依山面水的庭院,树荫掩映之间,可见吊顶凉亭,灰顶白墙的小楼建筑;灰墙蜿蜒伸向立柱栅栏后,将这方区域划成孤悬于世俗之外的一方天地。

  就算自认数不到高干子弟群中,薛中泽也是自幼跟着家长,尤其跟着顾寒江进过不少高门深院的。这样气势的门庭建筑绝不会是等闲商贾,八九成是官宦府邸别院。

  薛中泽从挎包里摸出一块钱,向路边小摊买了一瓶水,仰头喝水时不断向庭院内“看”,巨大的影壁墙后面,来回走动着保镖类的人,跟踪的痕迹位于建筑内某个房间里,从多做频率上判断,应该是出于休闲状态。

  喝完水将瓶子塞在店门口的废物回收框里,薛中泽背好画夹子一调车把径直往一侧街口钻进去。穿街过巷,最后从后海沿岸钻出来,车把上多了一架风车。彩色锡纸弯成的小风扇呈塔形排列,主干上帮着一个竹根做得小鼓,随着前面最大的风扇转动,敲得哒哒作响。

  早年那种翘个小把儿的自行车铃,尤其是单面铃,摇动起来声音特备清脆响亮。铃铛盖子经常被顽皮小孩摘走,空剩下一套弹簧锤,一推拨把儿就啪嚓啪嚓的响。

  而今的自行车车体大都改用合金钢材,驱动改成了多层变速档,车轮也根据用途不同配以专有纹路用途。后车架变得又窄又短,根本坐不了人,有的车子甚至没有这个部件。科技发展至今,自行车变得用途明确、轻便,已经不需要承载当年那种忙碌沉重又充满温馨厚重的感觉了。

  骑车带人被警帽儿看见,仍旧一逮一个准儿;机动车迅速增加,人们有那个技术体力,却没那份胆量和空当儿了。还有···当年屈尊降贵‘坐二等’的人,现在早该坐上有‘机密’(司机、秘书)的专车了。

  回到住家胡同,薛中泽把车仔细擦干净,还给了胡同界底儿的修车大哥。车子是大哥用散碎零件刚攒出来的,大哥对自己的手艺很自豪,很痛快就借给薛中泽,让他帮着试试车的性能。为表达对大哥手艺的敬佩,薛中泽把风车留给了大哥的胖闺女。

  迈步进屋时,堂哥薛昌华正光着膀子吃西瓜,热情的招呼他坐下啃两块:旱秧儿脆沙瓤儿,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吃着正爽口。因为这两天薛中泽住在这边儿,老爷子午睡起来就溜达着去稻香村买点心去了。

  薛中泽应着声褪下汗湿的T恤,用湿毛巾擦了头脸、前胸后背,又套上件跨栏背心才坐到桌边。

  薛昌华吐了几粒瓜籽儿,斟酌着字眼儿提醒堂弟,有空劝劝老爷子:最近二爹一直念叨,说孩子回来这些日子了,总也不见把户口办回来。老爷子心里有点不踏实,又不好意思开口问;私下里总是摇头叹气,频频自叹怨自己没本事。用老爷子的话说:他这辈子活得很失败;难留爱妻,难护爱子,仅这两样就把他那点要强的心摔得粉粉儿碎!

  正说话时,薛骁璔拎着两个袋子进门。见儿子已经回来,真是由衷的眉开眼笑。将一提袋切面、蔬菜放在石桌上,交代说晚饭吃面,做炸酱和芝麻酱两样调卤,又拎着另一大袋点心进屋。

  薛中泽起身去接父亲手里的东西,被父亲摇头制止:“哎,甭接手了,坐着吃你的(瓜)。等装进盒子,我给你拿过去。”——“爸,我是想让您先歇歇,吃两块儿瓜。我哥挑的西瓜还真好。”

  薛骁璔闻言更乐呵了,舒畅的笑答:“爸爸那份也归你了,我吃不了凉的东西。”说着话将点心码进点心盒子,临转身出屋时,还特意用包装纸垫一块儿萨琪玛,留在儿子手边。晚饭虽不复杂,全做好了也要一小时,他生怕把大小伙子饿慌了。

  薛中泽出来扔果皮时,见薛骁璔立在石桌前,正守着水盆用香皂给他洗衣服。薛中泽连忙过去接手,又被老爷子挡开。“爸给你洗件衣裳,怎么了?在早两年前,就这点小事儿都是我做梦都盼着的。你进去帮爸爸把茶闷上。”——“嗳,那我给您当回饮场的小跟班儿。”薛中泽拖着一串笑声,三两步的窜跳回屋。

  薛昌华在厨房看着院中父子说笑的情景,也不禁插话逗趣:“二爹,您要真把我弟带在身边扮演一回跟班儿,甭多了就往身边那么一站···”——薛骁璔哈哈一笑接住了话头:“那戏也甭想开场了,后台的角儿们满都过来瞧他来了。”

  衣服洗好晾在天棚下,厨房里也飘出了酱料的鲜香。唱戏的叔侄俩都口儿轻,那一小碗儿肉丁炸酱基本上就全归了薛中泽。

  吃饭之前薛昌华往爷儿三个房中都点了蚊香,薛中泽房中只放了一小截儿。可薛中泽还是嫌盘香味道呛眼睛,搞得老爷子放下碗筷就把电扇搬到儿子房中,开成大档位吹屋子散味。又担心儿子晚饭吃咸了夜里叫渴,特意晾了凉白开备在桌上。

  薛中泽被父亲弄得有点不好意思。借口想和父亲聊家常,把老爷子拉到床边坐下,编了个顺情顺理的说辞,对父亲解说没有落回户口的原因:现在的工作单位人事部在招工时要应付上级检查,把当时这批入职人员就都开成了集体户口,承诺工作合同期满或单独办离职者,可以自行迁出另外落户。

  老爷子摇着蒲扇为儿子扇着凉,豁达的笑道:“爸只要知道你好好的,经常能看见你,就怎么都行。至于来日,户口留你母亲那边,还是落到爸爸这儿,都由你自己定。爸绝不能让你为难。”

  父子间刚攒起来的温馨气氛,被手机铃声搅得干净。电话是陆正纲打过来的,一接通就问薛中泽在哪儿,若离得近就回办公处来,有些事要当面说。

  薛中泽当然不会把生父的住址透露给陆正纲,就逗贫嘴说自己在朋友家,是哪一类的朋友就无可奉告;反正他今天是高低不下地,横竖不出门。陆正纲说他本来也懒得过问,就是最近出了很多乱子,一是让薛中泽最近多留神,二是及早抽时间碰个面。

  薛骁璔听不到电话里的内容,只是见儿子的神色对话含混闪烁,猜他可能要晚间外出;又不好开口阻拦,黯然无声起身出门,却在儿子的房门外嘱咐:“虽说是夏晌天儿,也有夜凉。饱带干粮热拿衣。”——薛中泽与陆正纲约了明晚交班后过去会面,就快速挂断电话。然后提高声音回答道:“我来时跟我妈说好了,这礼拜都在您这儿,我哪都不去。”

  薛骁璔手中的蒲扇闪动加快起来,“那也早点睡吧。壶里流着热水,夜里要是热了想擦擦身上的,别拿凉水,会在激出痱子要赶哪天休息陪爸去趟商场,咱也买个洗澡的热水器。”

  次日交班后,薛中泽先跑去了进修学校,用一叠学科成绩单换了学科的毕业证。然后才在路边伸手拦了辆出租,去往陆正纲指定的会面地点。两人约在了北海公园里的西线岸边,傍晚时分这里几乎没有人过来。

  陆正纲举着望远镜朝五龙亭及所在周边踅摸半晌,才假模假式的甩出钓鱼竿,然后坐回到荫凉地里。望着坐在石凳上笑称是‘恭请总裁赐教’的薛中泽,陆正纲说:还赐教呢,他现在是‘狗咬刺猬,无处下嘴’。

  最近一段时间江、甄两家不知是得了什么势力撑腰,上蹿下跳的走关系闹翻案。江春年家对于此人死不见尸,更连个追认抚恤的后续都没有,自然是不能认可,非要本系统领导给个明确说法。甄家就更不甘心鸡飞蛋打的结果,未进门的金龟婿不知熬成了哪一锅鳖精,刚养成的待嫁女尚未到问媒之时,就糊里糊涂的溺死在污水桶里,连个因公殉职的光荣证都不给。因此两家联手找关系递材料,向上级机关申诉,要求将该案重审。

  奇怪的是材料递上去不到一个月,就原封不动退回到西局。原因既简单也复杂:申诉人之一的江松,日前在进京高速路上,因后车突然并线躲闪不及导致翻车,江松当场死亡。另一方申诉人甄建荣家里也没消停:甄老爹清晨去住家附近的京密引水渠边钓鱼,鱼没钓到反而被水鬼扯进水里。捞上来时手心里攥着一条裹着河泥的镀金链子。不知是谁扔的假金链子,就把财迷老头的命挂走了···事情到了这个结果,两家都被吓坏了,也都不约而同的闭紧了嘴;绝口不敢再提及申冤昭雪这个话题。

  薛中泽拨着小盒里的蚯蚓,咧着嘴道:“您这蚯蚓晒到太阳底下就忘了收吧。这大热天儿的,地面辐射温度小六七十度,都烤成咸菜丝儿了;鱼能咬钩吗?”——“我这不就为了装样子,哄我们老丈杆子高兴么。嗳,别打岔。刚说这个事儿,不觉得蹊跷吗?”

  “不蹊跷,而且是必然的。如果段志国现在好好蹲在监狱里,或许还能算巧;但现在我敢说这根本就是踩道儿呢。案子要发回重审,必定有提审原案案犯这一项。接下来就又得拎出一大串来。要想让案子迅速截止,最好的办法就是逼迫原告撤诉。”薛中泽把盒子还给陆正纲,神色肃然道:“段志国这手儿玩得够狠。这是在提醒包括咱们在内的人,他段某人既然出来了,一不怕民举,二不怕官究;不怕死的就出来会会。”

  “要是那段志国化了妆到你近前,你能有什么办法在最短时间内认出他吗?”——“能很快认出来。至于办法···只能说是凭感觉吧。”

  陆正纲吐了个脏字,索性收起钓竿不钓了。薛中泽看他那不耐烦的架势,就逗贫问:今天出门嫂子没给你烙糖饼?陆正纲一点点的收着鱼竿笑道:“鱼户、抄子、水桶都没拿,钓个屁呀。”

  陆正纲从烟盒里弹出两颗烟,先递到薛中泽面前,薛中泽摇摇头说不抽,陆正纲就自己点起一颗烟,摆开野营马札坐到了下风口。“我们家两边儿老家儿最近一直在找我谈话,让我换科室。你那嫂子刚过门儿,两边老人都闷着让我们赶紧的要孩子呢。看这意思和进度,最多一年半载的,我得挪位置。你就踏实的在燕山先忍着,等哥哥我这儿踏实了,也给你换个踏实的地方。”

  陆正纲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应了两句,朝水面上正转向驶近的一艘画舫招招手。薛中泽循迹望去,仅从船头船尾各站一名着制服青年警惕四望的架势看,也知道那是一条“包船”。他不想徒惹口舌,就与陆正纲客气了两句,转身朝公园小门走去。

  周六交班之前,薛中泽发觉某个楼层的监控摄像头出现故障,就打电话给工程部报修。工程部小值班员说器材组值班的人刚下班,要不您拿上工具上楼调一下其他摄像头的角度;明天上班让他们抢修。薛中泽于是就停了监控编录,拎着对讲机上楼。

  在楼层服务台借了折叠梯子爬高凑近查看,发现是摄像镜头被蒙住了。客房部楼层服务员说,是昨天刚走那个南亚团里熊孩子淘气,用喷雾涂鸦加根长塑料管对着镜头喷的。客房玻璃上全是他们喷的大屌图案,喷上去容易,往下擦可费了老劲了。

  薛中泽调好就近的镜头方向,用内线电话通知的工程部填派工单,明天务必加急换修。

  在员工电梯门前等电梯时,手机上收到英飏的短信,说是几个月都没见了,问他哪天休息,一起聚聚喝个小酒的。薛中泽回信说明天上午可以。明天他从母亲那边儿出来,正好乘118路电车就到英飏家附近。

  英飏见他这么快就回短信,随后直接打了电话过来,问他是不是正要下班?英飏正要从办公处回家,顺路拐到燕山很方便,想随后就喝上这顿酒。

  薛中泽能听出英飏的情绪不太稳定,电话里有不好多问,就逗趣问:“您这样的大领导怎么会嘴急到这种程度,一顿酒都等不到明天了?”——“最近尽遇到糟心事儿了,只想找个人念叨念叨。”

  两人依旧是去了英飏的家;这回不是端坐在亮可鉴人的玻璃餐桌前,而是在地毯上围着茶几席地而坐。

  刚碰杯喝了一口啤酒,英飏就说他件礼物要送给小友,刚才忘了拿出来了。“欣闻小友顺利拿到学科毕业证,小小礼物聊表贺意。”说着起身走到客房中拿出一只丝绒盒子。

  素淡盒中并无标示,白绸衬里上别着一支纯黑色饰金件钢笔。用纸巾垫着手,拔下笔帽,金色笔尖上的标志令薛中泽小小的惊了一下。他套好钢笔,摇着头把盒子推回道英飏手前:“虽然不懂工艺,也看不出钢笔所用材质是哪类贵重金属。但这个品牌的响亮度,我还是有所耳闻的。威迪文钢笔是世界三大钢笔制造品牌之一,盒子里不做标示,只怕是一款限量生产的钢笔。即使是小小一支笔,其价值也不下千金。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再者,万一哪天有人来找我说,某个钢笔部件里暗藏着绝密金属工艺···我长出十张嘴也说不清。”

  英飏闻言哈哈大笑,把盒子径直塞在薛中泽手上:“你放一百个心吧,我早就细看过所有部件,没有半点是敏感材质。哎呀··哈哈哈··这个小脑袋瓜真是太灵活了。这是上个月随首长出访,随行人员采购办公用品,我也顺便小有所得。”英飏表面上笑得畅快,实则心间也暗暗褪下一层戒备。

  薛中泽缓缓品了一口酒,心间如热锅蚂蚁似的吵闹懊丧得不行:和英飏这个类型的人交往,绝对是个锻炼人的事。面对之人实在是非常具有吸引力,谦和敦厚、温良端方,文而不弱、宽而不愚,智而不淫,谋而不秽。居高而不骄,阅厚而不稽;处逆时不卑不亢,履顺则乐然下游。

  【下游:距下游而汇百川,纳百川以容江海。形容心胸广博,眼光长远】

  这样一个人跃然出现,对薛中泽而言无疑是适当其时极富吸引力的;无论以之为工作中搭配,亦或是生活相伴,都是理想合适的人选。这种久违的温软和以及对以安全感的渴望,常常令薛中泽在与英飏对望片刻后,就有莫名的动容感,就要赶快把目光转开。否则会因心间发乎于情的冲动,催得不由自主凑近向前,一致可能投怀送抱。然而在止乎于礼之后,也并不需要遗憾追悔,因为即使不作非分之想,彼此引为忘年之友,凭栏烹茶、把酒夜话,也不失为一种祈盼,甚至是舒适的神交,以至于徒生出宁愿溺毙于期间的错觉。

  每每这种感觉充斥奔涌时,薛中泽总在心里自问:昨日之去不可留。当日即无凭约,今朝何以践诺?我何不重择良人···但活见鬼的事情也遂即出现,每每骤起恍惚时,就会有因窒息引起胸膈撕裂的痛楚突然袭满内腔,催得他毛孔喷张,后颈上钻出一层虚汗。

  英飏觉察到薛中泽略有不适,便起身去洗手间,并同时关照他换个舒服的姿势坐着。

  轮流跑盥洗室放过水后,重新围坐,或支颐台案或盘腿靠座。薛中泽音色悠缓的问:“仁兄,我冒昧问句题外话:送您这支笔的人,是否对您有更长远的期许?”——“怎么说?”英飏望着薛中泽愕然反问道。

  薛中泽一幅不置可否、略呈小小得意表情:“小时候听母亲讲过‘汉代班超投笔从戎封侯定远’的故事。而这位大人反其道而行,我权作瞎猜啊,是当时不便明确批示,但内心是希望您认清眼前所谓‘学而优则仕’的表象,重新回到学术专业研究上。以仁兄所长来讲,因纠缠于人际行政往来而搁置专业研究,本来也是一种靡费。买椟还珠固然贻笑与人;其实良骥伏枥才是更可悲的。若此公赠笔之意当真在此,未尝不是用心良苦。”

  英飏随着哈哈笑了半晌后,抬手重重拍在薛中泽肩头:“小竞,有句话我早想对你说。辞掉你现在这个外挂差使吧,到我这来应聘。跟你一起聊聊天,当真是随时可以从中受益的事。哪怕拌两句嘴,心里都有豁然开朗的感觉。你说的没错,那位大人让我考虑,是否可以闭关向学静修三年。”

  抄起酒杯和英飏碰了下杯,薛中泽倍显遗憾的答道:“仁兄所言何尝不是我心中的希冀。无奈呀,所谓挂靠就像一张定期存单,人家没求着你来存,是你自己非要挂的;既然挂上了就得在那个位置上,小火干焅到期满才行。”——英飏看着他的反应,不禁噗嗤一声先笑出来:“小竞,你知道自己装傻的样子多好玩儿吗?凭你的能力不可能摆不平现在的上司;不过我宁愿认为,你有难言之隐。这个话题就此留中,咱俩接着聊家常吧。”

  快速挑起话题有迅捷的将之压住,晃有几分被偷袭之感,也颇有骤起骤落的失重感,这也正是英飏要的效果。他轻轻的捏起一个牙签鸡肉,冷不防有丢出一个问题。“你上面还有个姐姐吗?”——“您问的是李树英么?准确地说,她是继父前妻生的孩子。在我当兵期间,我母亲和继父也分手了。如果非要扯出点关系,我下面有个弟弟,和李树英是同父。您是怎么认识她的?”

  英飏用纸巾挡着咀嚼的嘴,略有含混的说:“今年农历三月三,我应邀参加民委组织一场歌舞茶话会;经朋友介绍见到了李树英。她对你的赞许评价挺高的。”——薛中泽别开脸冷笑一下:“那不应该,她是不会为我说好话的。之所以没有对您提起过,是因为从小就听长辈教过:闲言莫论他人非,静坐常思自身过。”

  英飏等了半晌嗤地一声笑出来:“我这等着听下文把耳朵都支酸了,怎么不想说了?”——“您还没说是想听故事,还是想听表白呀。要想听故事,我就接着说。要想听表白的话,我肯定是没的可讲。”

  英飏将两样所余不多的酒菜儿并在一个盘子里,支使着薛中泽把空盘子送进厨间水池,顺便再拎出一打啤酒,“你该相信我这个做兄长的,既然年长出近二十岁,就有着足够的是非判断和对错筛选能力。另则,我们相识以来,为兄的倾听和采信能力,你脑子里也是有数的。”——薛中泽利索的收拢了台面上的餐余废物,重新坐下为英飏斟上啤酒:“如此说来是我枉做小人了。那我想想看从哪儿讲起呢。”

  薛中泽快速的把几个片段串接成腹稿,然后在缓缓品酒的过程中娓娓道来。断送在政治运动余震中的婚姻、永无可能调和的门槛文化差异、以及借助婚姻挂靠附着其间的前程仕途进退成败,仅以此为架构就足够穿起一篇既无突兀又顺情合理的故事;并足以唤起对方的情感共鸣。更何况如上内容早在某部大院里闹得沸沸扬扬;哪怕是随便找个四十岁往上的妇女,讲出来的故事都比当事人陈述的要精彩。就算有人刻意打听,也找不到另外版本。

  带故事讲完时,英飏苦笑着摇摇头评价说:“小竞,你最多能算个记流水账的,调理顺序清楚明了;可是思想感情发挥方面,当真是差强人意。”——薛中泽稳稳捉住这个机会将话题方向及时拨转了方向:“上学时语文老师也是这么说的,尤其是读课文一点情感色彩都没有。别的同学念课文都是:呀!鬼子来了!···我拿来念就是:呀,鬼子来了。老师说听别的同学念课文,仿佛鬼子就到门前,下一刻就是你死我活;可是听我念课文,就觉得还能支开桌子再摸上八圈麻将。”

  英飏闻言笑得差点把酒扣在裤子上,一边够过纸巾擦手,一边按下笑意对薛中泽认真的说:“你是个小滑头。”之后也没有再坚持被被扭转的话题,而是非常平静的讲述缘由:“李树英为你说好话的目的很简单,把你举荐到我身边来,就此也能为她自己和她弟弟···哦,也是你弟弟,谋个差使、拉条生意线的。金属进出贸易从来都是一块味美汁多的肥肉,开通世贸双边合作的渠道后,这个领域就更是唐僧肉了。”

  听到此处,薛中泽心中的疑团终于成开散状态。他挪着身形摆成了与英飏正对的姿态,开诚布公道:“仁兄,恕我直言。如果您是站在于公于国的角度上,审视李树英等人的合作邀请;那么我一定是给予坚决否定的评判。原因旨在于您和他们在看待利益及其取得的角度层次上,是天差地别的。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不要被裹挟进去。

  再退一步,如果您这方面无论出于个人决定,还是基于公司发展,最后决定接受邀请;那么我作为朋友,人微言轻,唯其持回避态度独善其身,与仁兄划清交往距离退身而去。此之谓‘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毋自辱也’。”

  英飏抬起手在半空盘桓了片刻,最后落在薛中泽的肩上,沾之即去:“说真的,李竞,我发觉我是越来越欣赏你了。”

  次日在母亲家醒转过来,已是下午两点多钟。梅珊在冰箱门上留了便条告知:李树杰今天要去某大公司面试。李长材现在坐在轮椅上行动不便;再则李树杰也嫌他爸言行做派不着调儿,只会去那敲锣添乱的;少不得要做母亲跟在近侧。

  傍晚时母子俩回来了,听进门的动静就知道都已疲惫不堪。薛中泽拼凑出来的晚饭虽然简单,那娘儿俩也不挑剔,各自洗手围坐下来吃饭。

  李树杰今天去的几个面试都不顺利,有的是单位嫌他年轻没经验,有的是他嫌用人岗位档次低。

  提到被家里那位大姑奶奶吹嘘得乌央乌央的单位-金研院,李树杰就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李淑英对他夸口说:都和院长说妥了,到人事科填张表就能上班。结果找到人事科一问:根本没听过那么八宗事儿。要问招工的情形,研究院里的确是正招个库管分拣员。由于需要看懂分拣单据、出入库报表数字,所以要求应聘人员必须是大专以上学历。

  梅珊犹豫了半晌,按下筷子转头问薛中泽:“竞,你不是认识那位英院吗?能不能帮小杰问一下?”——“我和他只是一般认识,又不是一个系统的,没法开口。”

  哥哥话音甫落,李树杰就一口否定了母亲的提议:“妈,您也别让我哥去问,问出来结果就是我真去当‘库头儿’去,还不够丢人的呢。”让二少爷拿着正经学院文凭,去当‘催巴儿、库头儿’,这不是当着面往脸上啐唾沫恶心人吗?

  薛中泽嗤一声笑出来,扬手往他弟脑门上弹了一下:“多鲜亮的小库头儿呀,刚过水儿的。”——李树杰挂不住脸,立刻撅着嘴反讥:“去—!你是旧裤衩儿!”

  梅珊看着两个逗贫嘴的儿子,急也不是恼也不是,哭笑不得的拾起筷子继续吃饭。薛中泽不忍心看母亲眉峰长蹙,快速吃完,收起碗筷进厨间去洗碗。

  他不能向母亲解释甚至不能有半点透露,其实只要一个确定答复,至少他就可以先到该院某个显眼职位上任职;再之后给弟弟安插个闲差,也不过是跟英飏垫句话的事情。

  可他不愿也不能开这个口。他和英飏之间横亘着一道微妙而又危险的界线,仅跬步之差,便可致疏忽而火海炼狱,疏忽而万丈深渊。

  即使单方面做出划地割袍的举动,在没有得到顾寒江当面认可之前,他就必须坚守着静默潜水,哪怕是窒息而死。更遑论在熬满五年脱密期之前,他也势必要蛰伏在陆正纲的窗檐下,甘守着身为挂靠外源的清冷寂寞,安贫守拙。甚至于令他无比心仪的情感就摆在眼前,只要伸手就可拥进怀中,他也要心无旁骛置若罔闻。

  顾寒江扔下的一句‘静等解冻’,犹如设置起一道孤寒凉薄的结界,薛中泽捧着这四个字,就得为此斩断一切可能暴露身份的故旧联系,甚至要摒弃所有可能令自己跳脱在温暖光亮中的境遇、机会,把自己活活冻死在世态炎凉的劫数中。

  有时在监控室里实在憋闷的受不了,薛中泽会钻进员工电梯,一直升到燕山酒店顶楼上,手把着栏杆极力舒展着肢体,一边拉伸一边流泪,那时他真想纵身冲进夜空就此一了百了。他不想等也不想再藏了,因为心中已恨得发疯。如果没有顾寒江···哎,可惜没有‘如果’。

  李长材对亲儿子期望极高,对李树杰的未来工作领域界线画得非常清楚,文娱类灯红酒绿的圈子不能进,他这辈子全栽在这个圈子的人手里。另外特字口儿的差使绝对不能粘,那是个过今天不敢想明天的行当,整天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他李长材一辈子缺德加拼命,都是为了这个儿子,还要指望他传续香火呢。

  俗话说‘自作孽不可活’。几年前祸祸继子不成,导致梅珊忍无可忍最终和李长材解除关系。李长材本着‘我过不好,也不能让你好过’的人性原则,在大院里满世界宣扬:姓梅的已经不是李家人了。从今往后,无论她来向任何人求事问话,谁也别搭理别伸手;谁要是迈过我李长材的门槛,去应下梅珊母子的事情,我就到纪委去检举他:有作风问题、权色交易、违法乱纪、老不正经···

  大院里熟悉李长材操蛋品性的人们,听他这么一吵吵,无分官兵谁还愿再搭理李家的事?等李长材自己醒过味儿来,再想借本部大院里老领导、老关系的神烟儿,给亲儿子谋差事,所有的可能都已被彻底‘掐死在粪箕子里’。

  李树英回娘家爹门里踅摸值钱物件儿,用她爸一个月的离休工资换了一条有利可图的信息。李树英从姘头刘援朝(冯艳那位酷爱钻裆的男人)口中得知,就那个狼崽子李竞,目前和金研院一位高层领导的私人关系很好;该领导乃是国属级科研名单挂号的俊才,当前某个重要领域研究的中流砥柱。国家养这类人物肯定是有优厚待遇的。

  说了归齐的,工作就是骑马找马骑驴找驴。李树杰现在太年轻,学历年资都稀松平常,家境、后台就更别提。想抬脚迈进大机关部委是白日做梦。要是能把李树杰送进金研院这类技术单位,哪怕是沾边儿的科室,忍上一年半载,攒点儿资历经验,再往大机关里调动就容易得多。

  李树英啐了口唾沫捻着手上一叠四人头的票子,把胸脯子两兜肉拍得扥扥(den)直抖。“爸您就放心等我好消息吧。我不管谁也不会不管小杰的事。告儿您吧,前些日子托刘援朝引荐我认识那个院长了;您猜怎么着,那人特和气特有涵养,恁么大的官儿,一点不拿架子。我琢磨着呀,赶快动手给小杰在那人周遭安排个位置。要是让李竞抢了先,准保给和拢砸了。”

  李长材晃着已开始萎缩的脖颈,气不忿儿的破口开骂:“我操他姥姥的,他敢!小王八羔子要没我好心养大了他,还让他有学上,他能像现在是的人模狗样儿的到处显摆?早他妈逼的和小要饭花子大街上捡垃圾睡洋灰管子去了。我把他个王八蛋操的狼心狗肺的混账种子。我扔个肉包子给路边野狗,那狗叼着还能回头看我一眼,小丫挺的进了部队之后,就一去不回头。甭回来!死在哪儿烂在哪儿的,都活他妈逼该!···”

  李树英反正是拿着钱了,没耐心再听她爸满嘴不离‘老娘儿们裤裆、下三路零件’的咒骂,?起小包儿颠儿颠儿的走了。等李长材感觉到口干舌燥,也算是终于骂痛快了。

  李长材扯着嗓子吆喝勤务员给他接通李树杰的手机,他要赶快问问儿子的工作怎么样了,还要提醒儿子务必要抓紧机会,免得被人抢走了。他还要李树杰把他的话原样学给梅珊听:都是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你不能一味偏向大的,不管小的;更不能纵容李竞挡着小杰的路,挑唆兄弟阋墙是要遭报应的。

  李树杰更懒得听他爸一通瞎嘚啵,搪塞着挂断电话。然后转头嘱咐母亲,别去催薛中泽找那院长托关系。他就算在家呆着,也不去当库头儿。

  他听大院里叶三儿说过,英飏是各大特字监控名单上挂号的人。跟这类敏感人物扯上关系,稍不留神沾了边儿,就得被揭掉一层皮,可不能轻易往前凑合。

  梅珊听完,半晌没反应过来他说的叶三儿是谁。李树杰举着电视遥控器翻找着可看的节目,懒洋洋的解说,就是当年和薛中泽‘四对一’打架的四少之一叶成栋。

  当年那场架薛中泽是‘以一敌四’虽败犹荣,也就此不打不成交加入到Z院四少行列,成了续尾的‘小垫窝’。这其中有祁省三和顾寒江的秉公评判、震慑,也有顾镕、萧正的从善说和;不然,祁思源、陆正纲、顾三元、叶成栋这四个少爷骄横,薛中泽是个笑面虎的脾气,这群小叫驴子哪里就能栓得进一个槽子里。其后顾寒江又出面为薛中泽参加的兴趣培训班,你来我去的就把半大小伙子最闹油、犯劲的情形岔开了。

  看到母亲不说话,只是从小篮筐中翻出一小瓶硝酸甘油,倒出一粒放进口中。李树杰也不知道刚才哪句话让母亲听了不好受,就干脆向母亲交了底儿。

  叶成栋和二哥叶成林目前正经营一家进出口公司,自去年中国加入世贸之后,生意也逐渐红火起来。公司的法人写的是叶成栋,给发小儿安排个差事不过是点个头的事。比起李树英来,叶成栋说话办事更有准儿。

  “你能有这样的是非分辨,我很高兴。小杰,你一定要记着妈妈的嘱咐:有朝一日妈妈不在了,你哥哥就是你最亲的亲人。你们兄弟可不能断绝来往。”梅珊意味深长的嘱咐,没有得到明确回应。她从镜子里望着沙发里,大马金刀的李树杰,又禁不住犯起头疼的毛病。

  李长材这种人是‘年岁越多人性越缩’,作恶过多就成了惯性思维。梅珊母子在他眼中永远是脱胎换骨都改造不好的阶级敌人,顺从摆布就是要粘李家的光,反之就是狼子野心忘恩负义。

  满以为堵死了梅珊母子的关系路,让这娘儿俩是再也跨不进大院门槛,结果连亲儿子的出路也堵死了;许多‘只要见面写条子说句话’就顺理成章的事情,也成了望尘莫及高不可攀的。梅珊的人际关系相对单调,梅氏门中长辈病故后,与娘家来往也随着而没落断绝。

  于是李树杰的工作终于在十月中旬才有了分晓。

  叶家兄弟二人要确定看准上层人士的态度,因之拖到了10月12号之后,某个大会闭幕尘埃落定,李家的二少爷就想潲足水的韭菜,青翠挺拔的跑去飞腾公司报道。

  中间拖延一个多月,李树杰照样吃得饱睡得着,倒把李长材急得血压飙升,一把一把的吃降压药。恨不得天天跑到周家小楼,去求柳敬帮引荐叶家老太太。

  叶家“太后”和柳敬是多年好友,在家里说话很有分量。祁思源、叶成栋同年复员后,老太太遂即发表意见说:毛毛脾气急,栋栋性子柔;这两个孩子不要急着往政圈里走,先在世面上磨练几年再作打算。于是叶成栋成了这个仕宦大家中的商务新秀。

  李长材曾经是指着祁思源、叶成栋的背影,尖酸刻薄笑得最欢的。可连十年都不到,风水就从河东转向河西;他李长材就得低声下气的跑到人家台阶下面等接见。

  叶老太最后还真的表态了,直接把电话打到了叶成栋的办公室,‘亲乖宝贝嘎达肉’的念了一套哄孙子的话,李树杰的工作就定位了。

  在所谓的黑色星期五这一天,市内几家大型证交所金属板块类的股指在小幅度弹跳两次之后,突然大幅跳水。

  英飏抱着肩站在某政府领导办公室的百叶窗后,眼看刚到身边工作未满半年的秘书,又一次被Z字部门的人员请走,不禁懊恼的闭上双眼。

  徐锦辉从桌上捧起茶杯,水温稍热但在可承受范围内;缓步走到侧后位置,递到英飏手边。“贤弟能有这等高度警惕性,实在是好事。能够及时发现此类鼠摸狗盗之辈,及时堵住漏洞将事态扼杀在萌芽状态;这是幸事呀。大可不必如此懊恼。”

  “锦辉兄,我忽然觉得很累。以英飏一己之进退,居然拉动金属股指重磅下挫;听来就如天方夜谭一样。可有人就能搅动出这样的泡沫来。我现在七八成的精力都用在这些不相干的事情上,剩下两成应付人际关系;放到研究项目上的精力连一成都不到。我真想问问季秃子,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吗,把中国科研人员的手脚束缚住,让他们呕心沥血的研究成果,流沙一般泄露出去···这不是卖国贼么?”——“嘘,言多必失。”徐锦辉抬手捂住英飏的嘴,疾言厉色的制止道。

  英飏转头躲掉捂嘴动作,冷笑道:“英某如今孑然一身,还怕他抄家灭族不成。刚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吧。11号散会之后,我对伯父谈及有意考虑暂退二线,回归研究所潜心搞项目开发。今天上午所有金属板块股指就大幅下跌,这些内鬼真是无孔不入。”——徐锦辉终于把茶杯塞进英飏手中,微笑着揽住他的肩膀,将之推回沙发上。“塞翁失马安知非福;有所失必将有所得。刚才那个所谓的好消息太牙碜,为兄还你个实实在在的好消息 。泰山要我转告:你申请回归研究所专心项目的意向,已经递交专项审议。不出月底就可以批下来。”

  英飏呷了一口茶,有滋有味的品香回甘,随后端放好杯子,拍手称快道:“当真是喜事。请代我向伯父表达敬意。”——“嗳~过谦了。老爷子对我们的想法非常认同,同样是从那个年代跋涉过来的人,谁不懂弱国无交的道理。为国家保留住真正实干高端科研人士是我们共同的目标。”

  徐锦辉分外谦和的拿过桌上两只茶杯,亲自走到饮水机前续了水,又端回来递给英飏。“哦,被你的牢骚轰得把忘了件事。你需要有个思想准备:毕竟你是国家级别的科研人员,对于你的职务调整,是去职不降级;安保、生活福利、级别待遇只能稳而升,不会停而降。安保配备改由Z字口里选人。”——“这回我想自己挑人,行不行?免得又像前面这些似的,捣乱帮倒忙。”

  徐锦辉愣了一下,低头沉吟片刻答道:“本着‘精诚合作相辅相成’的原则;主管人士应该能考虑。”说着话他凑近英飏,压低声音继续道:“你想啊,忍到换届起码还有两年。谁愿意像个居委会大妈似的总忙着调解纠纷呢。”

  10月23日周一、霜降,金属板块股指源于已在内部成为半公开的消息,在开盘后两小时跌停···这一次连本系统内持有企业股的人都快坐不住了。金研院正科以上职位干部都听到了“小道消息”,原金研院院长见书记英飏,因工作需要调往专业所,不再担任原单位行政职务···这几乎等同于扒掉金研院四分之一的后山墙。

  万圣节那天,薛中泽正好轮到晚9点到早九点的班。对着地下迪厅的监控屏幕上,整整闹了一宿的鬼;以致于活人都受了传染。

  凌晨时分地下室大片区域突然发生电路故障,薛中泽从伸手不见掌的区域里溜达出来,工程部小电工还以为是从黑暗地狱里钻过来的勾魂鬼差,骑在折叠梯子上,脸上淌着泪、裆里剌剌着尿,吓得魂儿都飞了。

  薛中泽踮着脚尖儿跳过地下的尿洼,被扑鼻的尿骚为冲得直捂鼻子:“你不是常白活说‘童子尿辟邪驱秽’吗?还没见着真鬼呢,就憋不住全交代出来了?!瞧咱这点儿出息吧!”

  已经拐到防火梯口,才听到后面响起夹杂着哭腔儿的辩白恳求:“操,我他妈已经没有童子尿了···嗨,您兹当是可怜可怜我,陪我查完电路,咱一块儿上去···我叫你声干爹行吗!”

  依靠薛中泽从工具箱中翻到的备用照明手电,小电工抓紧时间修好电路,合上了电闸,最后一个劲儿向薛中泽鞠躬道谢。

  薛中泽轻描淡写的打埋伏,和小电工讲好两不泄露;按定岗规章来讲,电路故障维修完毕,薛中泽就该立即回到原岗,但他跑出去透气看日出了。小电工当然满应满许,尽管他对于此人的超强夜视能力生出惊愕,也只是一闪而过;而他更恨不得这位‘干爹’转眼就得失忆症,把刚才尿裤子的景象忘个干净。

  交班后薛中泽再次来到陆正纲的办公室,做定期点卯汇报。陆正纲顶着两只熊猫眼,向他宣布好消息:咱这俩苦孩子终于熬出头了。

  拜上面两家老关系给劲所助,陆正纲已经接到正式通知,即日起交接手上工作,月底前参加新岗位进修培训。年底赴新岗位任职,人事管理上也有小小的通融,准许“兵随将走”。

  薛中泽没有发表意见,事实上他是被那四个字惊到了。无论在哪类单位团体,兵随将走都是极端冒险的动作。它既可一成为拉帮结派的依据授人以柄;也可以凭着术业专攻占据中流砥柱的资格。上司既然授以滴水之恩,作为属下若不能报以涌泉,也休想能在别处吃得开。

  陆正纲见薛中泽闷头不语,就大大咧咧的劝他说:也就是再咬牙忍一两个月的事儿,最迟明年过春节之前就换地方了。说完就钻进盥洗室去洗脸。然而待他吧自己收拾利索了转回来,薛中泽竟举着手机与人聊得正欢。

  陆正纲棱着眼神儿向他呲牙:谁?——薛中泽眼都不眨抄起笔在报纸边条上写了两个英文字母:Y(英飏)。

  气得陆正纲拽起报纸卷成纸筒就往他头上抽:你个捅篓子不嫌事小的倒霉孩子,怎就这么倔呢?!说多少遍了,离这个人远点儿,还往前凑合!

  半小时后薛中泽打车赶到了英飏的单位,“老先生”正坐着轮椅挪过来转过去的独自收拣私人物品,给接任院长腾办公室。单位配给院长的秘书去新上司跟前了,他这个‘下课’领导就只能亲力亲为。室内属于英飏的私人物品倒不多,除去几件衣服之外,其余物品找两只纸箱装好封上胶带就行。

  薛中泽找不到推车,就索性把箱子摞带轮子的电脑椅上单手推着,英飏自己摇着轮椅往电梯口挪。

  走到休息室门口,看到后勤干事正陪着接任院长喝茶抽烟听音乐,请示着稍后集合开会的事。英飏大方的拨转轮椅进去,与满头银发的老爷子握手寒暄;称老院长能回来主持工作,大家心里就更踏实了。

  院长老爷子像一座土坯灶台似的冒着烟,关切的问候了‘大英同志的小恙’,回头指示后勤干事:“把院里拨给英院长的专车钥匙拿过来。上级明确指示过,英飏同志是因为研究工作的需要,卸去行政职务,福利待遇依然享受原来级别;不许克扣降档。”

  薛中泽接过钥匙推着英飏出门时,听到院长满意的肯定:“嗯嗯,我就最欣赏着印巴民族的音乐歌曲,曲调悠扬婉转···”英飏闻言差点笑出声来,悄悄催着薛中泽说咱们赶快走。

  把英飏送上车后座落稳,又把轮椅、箱子摆进后备箱,发动车子直接去往位于建设部的住处。薛中泽略回头问:“我就听说有印尼民族,哪还有个印巴民族?”——“那是老头儿自己攥的。他是喜欢听印度、巴基斯坦的电影音乐,就造出个印巴民族。信仰都不同,倒被老爷子捏成了一个民族。真促进世界大团结呀。”一解出口,车厢内随即响起了两人的笑声。

  车子在十字路口等信号灯时,英飏在后座上苦笑着坐直身型。他说开口求助于薛中泽实在是出于无奈了。老院长回来接任,同事们都开始无事自忙,写发言稿、汇报思想、请示工作搞得不亦乐乎;他也实在不好意思搅乱人家的工作进程。

  昨天他与徐锦辉等人打高尔夫球,没留神把腰扭了。昨晚做理疗稍微缓解到可以慢慢走路,今早是由学长师兄派专车送到单位的。正是有了那部公派专车垫底,大楼里那些预备后门除旧前门迎新的人,才没敢造次的骂出“断了脊梁骨的癞皮狗”这句话。老院长退忍二线之前,曾大力主张将院里一笔课题资金投注到某只鸿字基金上,被英飏否决,就此挡了许多人的财路。如今英飏被调回研究科室,这个议题也就可以顺利解冻投入运转了。

  旦夕之间看遍世态冷暖,看清人心厚薄,不失为一种别样经历。

  信号灯由绿变红,薛中泽点着油门儿走车,忍俊不禁道:“您的心肠儿可真宽绰。换了是我对这种人,怎么也得损他两句。”——“有人的地方必然就有势利小人和蠢材,我干嘛要跟蠢货一般见识呢?真是患难见人心呢。今天又得你鼎力相助,实在是感激莫名。”

  “您还跟我这么见外的?!”——“我说的是肺腑之言。有弟如此,幸何如之。其实今日结果正是我想要的。”

  英飏扶着副手座靠背,借以凑近距离继续道:以前都是他被架在明处,看似闯刀山下火海的打冲锋,正经研究工作反而顾不了多少;退下来之后身边‘清净’了许多,可以趁着思路清晰精力也好,多搞几个研究课题。尤其摘掉一顶乌纱之后,安保级别相对松范许多。像之前那样被帮倒忙添乱的外派‘机秘’跟着,实在是不胜其烦。

  到达英飏家楼下,薛中泽接了钥匙先把纸箱送进门,最后下来掸干净轮椅推到车旁准备接人。英飏则让他把轮椅装车,直接去医院继续做理疗。

  学长徐师兄已交代秘书帮学弟联系好了三院的运动疾病研究专科的主任医师,都是专给运动员世界冠军治疗运动伤病的。秘书询问英院目前的位置,预备亲自开车过来接他去就医。英飏婉谢了对方好意,与之约定到三院运动科门诊楼下会面。如此安排,薛中泽把英飏送到医院就更不可能一走了之了。

  用轮椅推着英飏往专科门诊走的途中,薛中泽忍不住向某个候诊排座区域张望。英飏诧异的仰头问怎么了?薛中泽指着化验室方向回答说,刚进去一位病人好像是他在燕山的领导。或许是班次倒换的原因,算来竟有两个多月没见到过保卫部经理马秉龙了,听同事们说,马sir近来在休病假。

  就诊完毕,英飏不愿意住院,主任医生就开了一堆外敷药,嘱咐他回家卧床休养。领导秘书陪着英飏到相对清净的地方说话,薛中泽就接下药方和信用卡跑去药房拿药。

  没想到的是在药房有遇见了熟人,正是那位风姿绰约的药剂师邱月阆。有了熟人办事自然快捷,从划价缴费到拿药出来连二十分钟都不到。

  小邱大夫还特意把用药的剂量用法写好单子放在袋子里,爽快的说:“就别跟我见外了。上次你无形中也帮了我,这次能帮上你的忙,我这心里也安生了点儿。我们这里不兴说‘再见或者欢迎您再来’的;不耽误时间,你赶紧带家人回去吧,咱们有机会再约。要有我能帮的上忙的事,尽管说话。”

  领导秘书一直跟着把英飏送上车,也写了电话给薛中泽,并和颜悦色嘱咐说到家后务必要告知一声,免得首长惦记。

  再次把英飏送进家门,帮着撤掉客房的床垫整理成一张硬榻。又帮着“病号”俯卧在上,敷上了药膏。然后到厨间按照药方写的熬制热敷用的药,另个炉头上做些简单的饭。

  看着火的时候,听到英飏在房中打电话,是向学长师兄报平安道谢;其间还有一搭无一搭的说他非常看好某人···等等。

  薛中泽把做好的热敷药装好药袋,压在英飏背上;故意戏谑的安慰“病号儿”说:“您别担心。我明天上午才回去接班,今天留下照顾病号,肯定不会扔下您不管的。”

  半因感怀、半因腰上感受过于强烈,英飏被搞得满脸通红,眼中不禁噙起泪花。“小竞,我可以托学长师兄帮你卸掉现在的挂靠,你愿意到我身边来吗?”

作者有话说:

《江雪》于本站贴文为首发,《江雪》与《花信》各自独立成文。 还是要提示:切莫刨根问底,看故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