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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忍抛通途
作者:妙颂九方      更新:2015-12-14 15:20      字数:0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英飏拄着手杖立在理疗床边,静等着薛中泽帮他拿来外套穿上。刚完成理疗,腰部痛楚缓解许多,竟然令英飏诗兴大发。

  薛中泽低身帮着扣好外套扣子,逗笑道:“僧志南的《绝句》放在这种地方吟诵,有点不合时宜。我是真不知道您怎么从这满是消毒水的气味里嗅到诗兴的。”

  距离理疗室不远处是医院科室的焚化处,后窗户刚好对着这边的楼道。即使做了除臭措施,薛中泽还是被扑鼻的焦糊味熏得直反胃。于是刚才他向英飏关照之后,跑去室外透气了。

  英飏在搀扶下慢慢坐进轮椅,由薛中泽推着转进走廊:“中医有‘内寒淤阻’之说:内寒集结在某处就形成病灶,久而成伤,导致肢体冰冷。唯有心里暖,躯体才不会冷。因此你也不要仗着年轻就贪凉,跑去外面吹冷风。”

  薛中泽呵呵一笑解释说,他并没有去露天里冻着,而是在住院处见到了熟人聊了会闲话。刚才遇见了久未会面的部门经理马秉龙,正由家人陪着办理出院手续。

  适才会面时马经理和颜关照说:他上个月做了手术,术后还要病休一段时间。酒店能批准的病休长假最多不过半年,近期内定会安排人员代行正位之职。若料得不差,是从G局内部派一位完成脱密考核的外挂人员过来;按惯例可能还是带过一批人员。马秉龙说他即使能休完病假上班,也不见得能回原位置。其实他已是自顾不暇,手下这些兄弟就更顾不及了;只能同样关照让薛中泽早作换位打算。

  英飏熟练的折起手杖,音色欢快的总结道:“为兄给你个答案:直接辞职。那套俏皮话怎么说来着: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多不过半个月工资不要了,我直接给你发聘书。”

  “呜呼,仁兄好大口气哟。”——“小李同志,不相信党不相信领导可是不行滴,回去我就给你写。”

  两人一路说笑着走到前门车场附近,在门廊出口停住。薛中泽刚抬脚踩轮椅脚刹,侧旁走廊门中忽然冲出两个扭在一起的人,几乎撞在英飏的轮椅上。薛中泽急忙拐把将轮椅转向,及时避过了冲撞。他正想呵斥被英飏抬手按住,低声嘱咐把轮椅停到安全位置,免惹麻烦、先去取车。

  薛中泽有意留意英飏的安全,放缓步子往外走;正好听到扭绞中,便装穿着的人断断续续的的哭喊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我明明把钱送来了呀···你不是说只要跟上用药,他就有救吗?”

  穿着白大褂的人将那人强行按在门廊墙,很轻松的控制住便装男子的手:“你要我说多少遍才能听明白:是他父母明确决定放弃治疗撤掉营养液,病历上直系亲属签字一栏中也有明确的意思表达签字。昨晚他父母已经把遗体和退还的钱都领走了。你在这闹没有用的,明白吗!当前法律对你们这样的人,还没有什么有力的保护措施,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丧尽天良见钱无亲的渣滓钻空子···”

  座车离得不远,几分钟后就接上英飏驶出医院。然而一经钻进医院外的车流,又被排列阻塞的车流压住行进,一步一停的往前挪。车流中间不断有塞广告传单的、敲窗讨钱的、或是到站下车看病的人,像走马灯一般来回穿行走动着。

  英飏茫然看着来回穿行的人群,终于忍不住苦笑一声道:“你去拿车时,我得以听了一段悲剧故事。搁在心里挺伤感的,说给你听听吧。

  甲乙两个青年相爱排除家庭阻力走在一起,可惜拿不了结婚证。两人相亲相爱辛苦工作,刚买了房子不久,乙就病倒了。甲为了救爱人,卖房凑钱给乙看病。可是乙的家长觉得这是人财两空的事,就趁甲外出筹钱期间,签字停止了一切治疗。然后把遗体往郊区火化场一扔,拿着剩下的钱一走了之了。而甲最后真的落个人财两空···

  经过十年动乱洗涤打炼后,我以为自己的情感已经足够坚强了,可是刚才看到那个绝望的年轻人,我依然有种暴怒的冲动。”

  薛中泽一下下的点着刹车、油门,从后视镜中瞟了一眼后座上仍在感慨的人,释然道:“说句卖大的话,我很早以前就对人性丑陋有了足够适应力。有人曾用一段一针见血的话解释‘行贿’一词:任何人都是有价位的,是‘价位’,不是‘价值’,前提就是境遇二字。我觉得话糙理不糙。当人站到一个可以俯视的位置、高度上,很难想见世间尘俗中,有多少丑恶可以假‘贫困、迫不得已’之名,肆无忌惮地往来横行。”

  “你是在讽刺我不食人间疾苦说话太轻巧?”——“我在和您探讨问题,领导上来就扣帽子,还怎么听取群众意见。”薛中泽瞟着后视镜,打岔笑道:“古语曰:询策可博采众家,决策务必确于一人。咱们很快就变成上下级关系,趁现在和您还能以朋友身份讲话,我有必要提醒您。”后座上的英飏抖了抖唇角表示默许。

  在研究室楼下重新坐进轮椅,望着薛中泽低下身摆好脚踏板;英飏兀然伸手拉住薛中泽:“你刚才那番话的意思是:在你我之间,上下级、朋友这两种关系,只可存乎其一。我没领会错吧?”

  薛中泽轻轻拍着英飏的手,就绕到起身后稳稳推着轮椅前行:“说中一半。工作中掺杂进私人情感必定有失偏颇;这是所有职场中最容易中招的死穴。周全公道或是照顾私情,怎么做都可寻出其不得已借口。出于私心,我自然愿意日后得到仁兄多多照拂;但放于公务就难说要迫使您因私费公,这就有悖于道德准则。若真到那一天,您大可不必动为难之心行不得已之举。”

  “小竞,把手给我。”英飏向后牵住薛中泽递进的手:“请送我去实验室,我通知人事科送份人事表格过来。”若在早先遇见这种油嘴滑舌,他一定清出自己视线;但现在面对这样口才、心智了得的年轻人,他觉得放在跟前对自己更加是种鞭策。

  大部委旗下三产单位最不发愁人员招聘问题,马秉龙的病假申请表刚送到人事部,接替人就领着随行副手迈进保卫部办公室,召集当日在班及到点下班的员工开晨会。

  开会主旨就是几点:一,老黄历过期了,从此后都要照我袁某人的规矩办事。二,马经理休的是长期病假,希望老上司还能回来主事的人可以死心了。三,自感在袁某人手下听差受委屈的人,大可不必屈着自己,日后闹别扭坏了大家伙儿的交情;会后直接交一份辞职书,本经理当场签字即时放行,咱们好聚好散。

  袁经理是讲效率性的,开会当中就对部门中可有可无的岗位,大刀阔斧的往下砍。监控编录职务是最先扔进撤编待定范围里的。要能把眼神变成刷子,袁经理是上下左右的把薛中泽刷了一遍,然后敲着花名册冷笑一声:“挺好的小伙子干点儿什么不好,非得像个贼似的躲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小屋里。打今儿以后,撤掉录像编录这个定岗,改为分配给当日夜班轮流完成。原岗人员等候重新编制排班通知。还是那句话,有异议直接去人事部领表(自己填表辞职)。”

  散会之后原组领班来找薛中泽,问他是否参加当天晚上的酒局。新领导在会后提出,今晚由他请客,请刚才列会的人一起去门外斜对面的食为先饺子馆喝酒。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看出袁经理酒里的意思:来喝酒的人就是愿意跟队给我捧场的,没来的人一律都是想走或该走的。

  几位在老上司手下当值的领班主管,当然也看出新领导是在探底看行情;商议盘算着不如大家攒钱一起请这顿酒,彼此间过过话儿,也方便来日相处亦或是另作打算。

  薛中泽摇摇头,将预备好的辞职书连带一条七星烟递给领班:“谢了力哥。当初我能踏实的在马sir和您手下干,就是为图个清净。现在既然是没有清净了,我就另寻清净去处。辞职信麻烦您稍后帮交给袁sir,人事编制直接退人事部就行。这个岗位谈不到什么交接,都在本子上记着呢。这些日子一直承蒙您和马sir的周全照顾,特别的感谢。这点心意您千万收下。拽句文词: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将员工卡、更衣柜钥匙做好回销,薛中泽换了便装又找了曾经的室友孙明福。那位老哥正在二楼燕云轩餐厅前,盯着查看检修装饰光纤和射灯灯泡。手电、电工管钳、建议工具袋被他背着,怎么看都像是枪支弹药齐备的架势。在射灯照耀下,能隐隐看到他板寸发丝间升起一缕缕的热气。

  孙明福最近相中了蓝天廊酒吧一个女孩,姑娘今天来燕云轩盯水吧饮料岗位,孙明福就接下了该餐厅调换设备的差使。正好刚开午餐时客人不多,孙明福就把女孩拉到餐厅门口展示柜前,让她站在两个巨大的扇形鱼翅中间,摆成展开双翅的造型效果拍照。女孩身上色彩艳丽的马甲,在刚调整好的光线色彩映衬下,又配上象牙白的扇翅背景,还真有点儿天使妹妹下凡的味道。

  连拍了几张照片后,酒吧女孩说看到餐饮部经理往这边走,就快速溜回水吧去盯摊子。孙明福也假装抬头审看了一遍餐厅里的灯池,举着试温表在中控空调出风口探测了温度,然后找笔填单子让餐厅经理签字确认。

  餐饮部经理对本部以外的员工从来都是点头一笑(女孩子除外),对孙明福勾引酒吧妹子的行动,也只是满嘴柴胡的调侃一番:“大孙,你又在利用职务之便,单吊我们部门的小坚果了?我说你丫也太尼玛嗦嗨了,现在钓马子没点真格的,你连人家的鞋带都摸不着。”转过头看到薛中泽候在领位台边,经理以为是用餐客人,他并不在乎刚才的失态,很快换上一幅风度的面孔:“您等朋友的话,那里有候客座位,您尽可以坐下等。”【嗦嗨,粤语-煞笔】

  工作时间不能吸烟,孙明福就跟着薛中泽走到一个监控盲区中简单聊两句,做个简短道别。孙明福说:人挪活树挪死,你手里攥着那么牛叉的本科文凭,没必要把大好青春荒废在这种吃青春饭的鬼地方。他也早就打算好了,等把这个酒吧妹子追到手,横竖也得让女孩辞职回家;这回他是真的看好了动真感情了。

  薛中泽哈哈哈的笑着和孙明福握手说:“那就祝你这一回手掐把攥,原配钥匙找对本锁,从此结束备用钥匙生涯。”

  最后找本门上司述职交割时出现了小插曲。陆正纲当天正在党校报道做晋修面试,手机由同行的夫人帮他拿着,薛中泽的电话是有陆妻接听的。陆妻接起电话一听对方自称,就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并爽快的承认说偶尔听丈夫通电话叫小竞,以为是女孩子,还白白吃了几回没影儿的醋呢。其后按照丈夫事先的关照,陆妻代为约了另外会面的地方——圆明园万花阵迷宫。

  下午薛中泽按约定时间来到万花阵,轻松绕进迷宫中间。陆正纲正坐在西洋式八方亭中抽烟,见他走近就把烟按灭扣在烟盒里。“我正想找你呢。我今天过来确认了一下晋修时间,下个月开课总共半年时间。你可以先过去直接报道,要等我结课后一起去也行。老马的情形我知道了,据说这病挺严重的,估计就是熬日子了。”说着话陆正纲从手机中调出一个号码和相关照片,让薛中泽看清默记下来。“燕山要是真的待不了,你就直接去找这个郭永全,公开职务挂的是全总保卫处处长。”

  薛中泽凑近扫了一眼,抽身退到另一个石栏上坐下。望着西面逐渐下落的太阳,沉默了半晌道:“陆哥,我看还是别费事了吧。藏过来躲过去的,你伤脑筋,我也难受。咱把话说开:李老头早就通过某方面的关系,也或者就直接是让你把我压住了,别‘挡害’坏了李树英、李树杰的财路、前程。你不用解释什么,我不会埋怨你。能因为我激发出那父女俩个广布施法的潜能,也真不容易。你说的人估计又是李家拐弯抹角的关系,我不去找了。

  我母亲近来身体情况也不大好,想回一趟老家最后看看。梅氏家族一直不接受李树杰,我母亲想让我陪她回去。

  既然你现在卡在这儿进退两难,倒不如干脆‘连根拔’:趁你现在手上还有点权力,封存‘李竞’的全部档案及其所有成绩考功,我全部都不用了。请你帮我做一份完全不同的档案。脱密约定期满之前,我每隔三五个月最多半年,来向你当面报到一次,期满时你自动销除编制;亦或者每个月以电话报道一次。他日即使能再会,我也不会再是李竞。从此你做你的神,我做我的人,江湖永不再见。”说完薛中泽摸出手机从短信草稿箱里调出事先编好的文字,将手机递给陆正纲。

  陆正纲看过屏幕上的文字,索性往自己手机上发了短信:“小竞,这又何苦呢?最不济了再忍两三年的,李老头死了···不是照样平趟吗?”——“你说的那是两三年后;这两三年内我该怎么忍呢?”

  陆正纲连着抽了两颗烟之后,终于点头认可了这番建议,临走时两人约定,新的身份户籍一周内以挂号信寄到约定信箱中。此后‘李竞’明面上是借调去南方某处工作,并停止其在京一切职务。务必于每月上旬周日,与‘家中’电话联系报道一次。

  有些事情不能告诉陆正纲。陆正纲手机里的郭永全(照片),薛中泽是见过的。多年前在西山某秘密会见室中,郭某人就在其中,当时还是某位首长身侧的勤务人员。然而放在今朝碰面,该郭姓领导也必定能在第一时间想起眼前人的身份。

  在特殊岗位的人都会遵守不成文的惯例——回避(让路)同行,尤其是高级别特勤人员之间。就更不要说是,非经上级批准就能私相谋面自我暴露,更加是极其拙劣的失职。这对任何特勤人士都是绝对忌讳的。因此先于陆正纲到岗报道任职,是肯定行不通的。

  相比之下另有一桩事比擅自暴露身份更棘手。薛中泽去梅珊的单位,帮母亲递交当年的医疗报销单时,曾与潜进办公楼的‘鬼影’擦肩而过。

  薛中泽听到楼道中有人竟全无所知的指明了梅珊的办公室门牌。只一门之隔,他在座位上屏息凝神僵坐很久,直至确认鬼影已无功而去后,才擦掉冷汗回到母亲的办公室。

  与梅珊坐对桌的男同事见他回来,热情的告诉他:刚才有位中年男子来找梅老师,自称是梅老师家乡人,还是她儿子的部队战友;有些家乡土产要当面交给他们。男同事回答说梅珊近日休病假,那人很大方的说会改日再来。

  简单听男同事形容了来访者的面目形象,薛中泽就断然否定了来访人身份及用意。他假作‘推测’可能是李家故意差遣过来骚扰梅珊的。男同事闻此解说当即表示,再有类似情形就直接交给团保卫科处理。

  薛中泽能猜出段志国的来意:他很可能是在瞿虎生前获知的联系电话和地址;其后又因获悉瞿家灭门惨剧,搭上了某个高人的顺风车成功越狱并进京落脚。他一定去过瞿家墓地,并发觉砌在墓碑里的东西消失。于是近两年中,在逐人排查搜索东西的同时,也在逐个报复灭口。

  段志国来找梅珊的意图也不难猜,通过骚扰引诱等手段逼着李竞现身,追索失踪物品的下落,追询瞿氏母子遭戕害致死的原因,甚至是追查李竞是否也参与其中。至于其后是否会再行凶灭口,就要看段某人当时的心情了。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反过来成了贼子寻仇,简直就是跗骨之蛆挥之难去。海滩辑凶案不知被压在那位首长的文件柜底层,没有翻天印都休想翻出这捆卷宗。那么缀在该案之后所有发生或可能发生的后续情况,以及正在从某一张黑名单上逐一勾去的人名(命),最终也都会淹没在‘平安无事’的更鼓之中。因此,有心抓贼就成了‘狗拿耗子’。抓耗子是猫的工作,你算哪只猫?!···一想到这个问题,薛中泽几乎要把牙咬碎了。

  梅珊听说儿子辞了燕山保卫部的工作,又另外找了其他工作时,最先想到的就是,薛中泽的新单位在哪,离哪边更近?薛中泽想过后说:回父亲那边的家,步行半个小时就到。

  梅珊对儿子说:那你就去父亲那边住吧,年轻人护觉,多睡十分钟也是好的。她希望孩子不会再吃苦受累,她想薛骁璔也一定愿意儿子一直在身边,不要再远离。

  薛中泽备齐求职材料找到研究所,前台接待人员抓起电话向内报备后,就让他直接去了英工的研究办公专设区。

  专区大门处还要过一道安检,研究室禁地,对于任何金属部件进出都要严格检查。金属探测仪在身体中段鸣响不止,薛中泽就哭笑不得的让保安查看钥匙串、腰带扣。

  英飏早就等在研究楼高大的半落地窗后,直到薛中泽迈出保安室,就欢喜无比的招呼他上前。

  英飏的腰伤经过理疗、外敷等结合治疗已基本痊愈。此刻为了活动腿脚捎带着换换脑子,正在研究室走廊里做着小幅度的运动—推铁环。

  “表面看来的确有些可笑,保安也是例行公务职责。你这样的算是正常状况的。换做是外围保卫科科长,每次进这门都得我下去领他进门。那老兄是百万大裁军时下来的老兵,骨盆里留着弹片。遇到出差坐飞机过安检,都得脱个精光让人连看带摸的摆弄够了··哈哈··

  哎,你会摆弄这个吗?这是制作车间送来的样品,居然做成这么个玩意儿。我很久没玩过,手生,走不了几步就倒。你接过去玩两趟,我也歇歇脚。”英飏把铁钩铁环递给薛中泽,又接过档案袋走到一旁的矮窗台处坐下,一边动手撕开纸封,一边挥手示意薛中泽跑起来。

  令之惊讶的是,薛中泽推着铁环哗楞楞的跑完两个来回,英飏这边连一张纸还没看完,不禁忍俊:“早先听老人们说,聪明孩子最会玩儿,这话真没错。”

  薛中泽手上一挑将铁环勾住拎到手里:“我不懂金属甄别,只能从音响上判断,这铁圈儿音色清脆悦耳,颜色光亮柔和,料想其性质应该是不错的。”——英飏回头看着薛中泽,忽然挑了下眉毛笑斥:“今后在这特别是当着第三人说话也得留神,说错一句,就会有人把你当工业间谍报到保卫科。”

  薛中泽捏着玩具,另腾出手撑着英飏缓缓走进毗邻实验室的材料采录室。室内办公设备齐全,打印机上还在向外输送着数据报表。

  “君言不得意,归卧南山陲。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仁兄记得这几句诗吧。小时候常听老人讲:人活一世当立于天地间,若活在别人的舌头上,就会因‘销骨舌铄金口’,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人言立者为信,散之而成烟云。”薛中泽按照英飏指示的,将铁圈长钩挂在门后墙壁的排钩上。

  “下班后咱们去喝酒,和你聊天真令人长精神!”英飏笑着拎起打印机前的数据表,上面的数据排列显示似乎不如其意;随即摇头轻叹一声:“急功近利之心不可有,亦或者,南分院报的数据根本就有误差。还是说咱们的事:小竞,出于为你的安全和行动自由着想,我想先不让你接近实验室。我总归还是有份私心的,希望咱们还能像之前那样无拘无束的说话交流。你看如何?”

  薛中泽按照指示的把档案袋子再次递过去,“既能跟在仁兄近侧,又能保全兄弟之谊,如此两全之策也是难为仁兄费心思了。”——英飏收拢起看过的数据表,腾出块地方,摆开简历表逐项审看:“我就当你这话是在夸我了。不过你还是得解释一下这简历里的变异问题。”

  薛中泽眨眼一笑,把自己比喻成了一部‘停机保号’的旧电话。上司要忙着生孩子调工作,对不愿跟着队伍走的下属,最省心的安排就是销号撤编,就此不会再有任何指派,也不能再适用以前的姓名、履历。

  英飏拿笔在应聘表格上签字-确定聘用,递回档案袋子,让薛中泽放进档案柜里,嘱咐他先去门岗做出入工牌。

  门岗室里正闲来无事,左面放着实时监控,右面开着电视播放着电视剧。薛中泽见保安看电视剧正看到兴头上,就让保安员找了封套、门卡底板,并插好塑封机预热,接过剪子胶水等物品,自己填卡、贴照片、加条形码、加热塑封完成门卡制作。

  “红颜为谁凋零又为谁存在?花儿总是温馨盛开又悄悄残败。

  不知为了什么?希望总在眼前徘徊,我怎么会象迷失在回家路上的小孩。

  记忆里的欢笑思念和无奈,是不是总看错面孔看错真爱?

  步入茫茫人海,我为随缘喝彩!错过昨天,明天又会有怎样的期待?

  找一片净土把自己藏起来,那有我的天空我的大海。

  对自己所有烦恼都是为了爱,往日情怀就象花瓣飘落在窗外!”

  直到保安员讶异的追问还有事吗?薛中泽才醒悟,那首电视剧片尾曲居然令他听出了共鸣感。

  回转刚离开的材料室,英飏还在那里等他,对于他能够准确返回原处表示赞许;前任司机‘属耗子的-撂爪就忘’,上班一个星期,全楼的报警铃变成上下班提醒铃响了七天;把保安班长恨得不行,几乎找铁链子把司机锁到保安室去。

  英飏指着玻璃隔断和墙上的对讲话筒,“你在材料室这边,帮我按顺序收集起打印件、装打印纸,以及熟悉使用所有办公器材。有事情就用对讲机通话。门口书架上有杂志、小说可以解闷;想另外找书看,就让他们帮你办国图的借书证。”

  英飏通过双层清洁门返回实验室后,薛中泽就动手做了简单的室内清洁整理。在收拣打印件时,从网上找到了那首片尾曲转到手机里。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这首歌让他莫名其妙的有种泪崩的冲动,同时又有种心明透彻的感觉。

  当英飏重新出现在玻璃隔断前,打手势示意到点午休时,才发觉一个上午已经在小小忙碌中飞快而过。

  工作餐区位于保安室旁,就餐、烧水供应、吸烟、杂物仓库都在这一排房子里。送餐是半自助式的,可选种类不多,倒也保证是荤素搭配。整个内层研究专区里的人员一共就十二个人,配送量保证够二十人用餐。出于信息保密需要,研究区内设有专用炼制铸造车间,制件工人体力消耗大,饭量当然也大于常人。

  两人取餐落座时选了靠窗的位置,并非有意疏远工友们,实在是那几人扎在一起抽烟,简直比拔火罐冒烟都冲;且是一边冒烟一边高声大嗓的讲道着目前跟风炒股的心得。

  英飏缓缓搅动着小米粥浅笑着说:“老院长一复位就主持把院内某项资金投入了‘鸿’字基金,说是投资盈利将并入年终奖金分配。若真能成形,对于职工福利倒真是好事。你看那个用筷子插了一摞馒头的工人,他和院里相当数量的股民一样,另外拿出钱来做了追加投资。照他说话的架势可以推想,最近小赚了一笔。”

  薛中泽吃了一口菜,咸得急忙拿小米粥往下压。“哎呀,这个酱焖鸡腿真咸,打死卖盐的了。钓鱼动作里有道工序叫‘打窝子’,就是用鱼食圈好一小片水域吸引鱼游过来,然后才放下串好鱼饵的吊钩。”薛中泽朝着工人聚谈去努努嘴续道“这些位都是被打窝子的鱼食圈过去的。等大鱼钓完,是否会有竭泽而渔的结果,就要看他们的造化了。”

  “小竞,我一直觉得你比同龄孩子成熟得多,看问题透彻。就职初期你的工作并不需要太繁琐,为兄建议你利用这段时间多学点东西。”英飏说完话感觉对面没反应,就抬起头查看,见薛中泽象数米粒儿似的往嘴里送着米饭。“琢磨什么呢?怎么一粒一粒的吃饭呢?”——薛中泽猛省,夹了一团米饭填进口中:“嘻嘻,正在琢磨您的建议,想想再学什么专业好呢。”

  其实薛中泽体感刚刚略过一股莫名的寒痛。他凝神感受了片刻,暗度相距半径距离不超过一千米;但又很快脱出了感受范围。他放下筷子下意识的往左臂上捋了两趟。

  ——同一时刻——

  顾寒江今天去地质大学办完事出来,恰好遇见了西局正印茅佑川正组织着手下人在语言大学周边布控抓捕。顾寒江原本也没想打扰对方工作,但茅佑川自认为是天网恢恢万无一失,就主动上前打招呼。

  没想到聊了两句话,旁边慢车道上经过的一辆车突然间加速就朝他们撞过来。顾寒江急忙推茅佑川躲闪,还是某种利器和车厢扫到了左肩,然后那辆黑色无牌车就飞驰电掣的冲上主道扬尘而去。变起瞬间,茅佑川手下的王靖玖反应真是迅速,立刻跳上车加大油门追了出去。

  许淙快速倒车停在近前,见茅佑川正搂着顾寒江起身,试着活动腿脚检查碰触情形。顾寒江咬着后槽牙冲茅佑川一字一句的往外挤:“别碰我的左臂,刚被拉脱臼了···先别管我了,赶快查看你的部署;刚才那一闹腾,你们就全部暴露了。”——茅佑川哦哦应了两声解说道:“不要紧,我刚刚已经通知行动了。”

  奥迪车扯着鸣笛赶往位于西三环的军区医院,顾寒江坐在后座上,咬着牙褪下外套左袖。脱臼的左臂无力缀着,保暖内衣袖子上一片血迹正逐渐扩大。同车的许淙面色凝重,用纸巾往他额头上轻擦了冷汗,他强笑着摇摇头,命令道:“小许,帮我把左臂推上去。不然到了医院就得鸡飞狗跳的了。”

  “您肩上还有伤呢。”——“皮外伤不要紧的,就是胳膊脱臼了。快点儿。”

  许淙闻言不敢有违,只得上下把握住伤臂:“那您忍着点儿···”话出手起,只听咔的一声脱臼送归原位,顾寒江咬着右衣袖也疼得浑身一抖,额头上随即又冒出一层冷汗。——缓过一口气之后,顾寒江抬起右手在袖子上蹭了脸上的汗,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紧急时候,你这蒙古大夫也能管点用。”

  奥迪车径直停在了特区门诊前,许淙快速下车到另一侧车门前,稳稳接住顾寒江钻出汽车,坐进轮椅。接诊的护士很有眼力劲,赶忙转身向里开道通报。

  跑到手术室门前时,许淙紧赶着汇报工作进程:“大林跟我说好了,抓获之后第一时间给我消息;现在已经和老茅的人包抄堵截上去了,您安心养伤吧。”最后一句话喊完,手术室的门也闭合住,通红的手术灯哒的一声亮起来。

  到晚上五点钟,清创缝合及全面检查完成,顾寒江被裹成了半个木乃伊似的送进了高干区病房。楼道、病房里已经黑压压的站满人,主治医生、警卫一起联手将顾大公子平稳端放到病床上,又态度极好的关照警卫们把室内的花篮、花束全部挪去外层走廊,以免影响病人休息。

  在仔细询问并聆听完医生的诊治汇报后,萧正把许淙叫到面前,从公司事务到家宅安定,嘱咐了一系列事情;尤其指示说不准将此事贸然告诉顾老爷子。待案件审明凶手归案,他会亲自对顾老爷子妥善说明。言下之意甚为明了:这个案子绝对不允许不了了之,务必要审明结清。否则众位老爷子都不答应的。

  寒江公子在病房里呆了三天,就住不下去了。他在电话里向萧正如此形容:他住的不是病房,简直是王府井百货大楼卖场。门庭若市四个字都不足以概括这几天的热闹:三天里用于会客、接待慰问超过六十个小时;真正的皮外伤没多大事儿,倒差点被另外折腾出神经衰弱症来。

  病房门外的许淙转回头虚掩上房门,对王靖玖冷道:“这回你知道我不是故意挡路吧,顾局需要休息。您要是嫌我年轻,那就把抓捕工作结果汇报给萧老吧。”

  王靖玖听了这番话登时就觉得一个头变成两个大了。之前听上司茅佑川念叨萧正的名号,永远都是用敬畏称呼:萧正老或萧老。在Z/G两大部门,那是泰山北斗级别的人物。他王靖玖手捧的案子,打死也不过是倒冰、卖粉儿的小毛贼动作;这次若不是土地庙着火-燎了大仙儿,殃及到寒江大公子,就连茅佑川也未见得能有幸得到萧老爷子的接见。

  王靖玖瞧着许淙的表情,怀疑小秘书在给他玩攒儿。被首长召见是大猫够级别,顶着案子跑去等雷劈,就是他王靖玖自己去找死的问题了。

  想到此王靖玖搓搓脸挤出一脸褶子冒充笑纹:“兄弟,你看往后咱们合作的时候还长呢;今后少不得还要你多提点着我··内什么,案件笔录复印件留给你,耽误不了你几分钟,你看什么时间合适转交给顾局就行。哦,简明扼要几样:一是开车撞人的是黑车司机,误以为当时是管局的查黑车,就突然起意下了黑手再逃跑;二是我们当天围捕毒品交易收获不小,当场起获以学习书稿资料做伪装的大量赃物;负责交易的毒贩李敬在抓捕时被击毙···”

  话音未落病房门刷的一下被拉开,顾寒江披着病号服光着脚冲出来,一把夺过档案袋,扯开封盖条倒提着袋子将里面的纸张抖落一地,然后单膝点地飞速的拨弄着复印件,“照片呢,小许快帮我找嫌疑人照片···”

  许淙闻言不怠慢,连忙俯下身一张张的翻找,半晌才在花篮下找到附有嫌疑人击毙现场、身份证照片的影印件。顾寒江一目十行的看过那张纸,转手就摔在王靖玖脸上:“茅佑川是猪脑子吗?工作做成这样,还好意思去向上级首长汇报,别给我丢人了!身份证和本人完全对不上,这个身份证是假的,冒用的,再去查!”

  王靖玖手脚并用的收拾起所有复印件,被许淙送出高干楼门。偷眼一看发觉连许淙都灰溜溜的。王靖玖哆哆嗦嗦的摸出烟,给许淙和自己分别点了一根:“小许,我就一问,能说就说。顾局是听不得‘LI JING’同音类似的名字么;怎么发那么大火呢?”

  许淙鼓着腮吹出烟雾,差点熏了眼睛:“听说顾局曾经有个得力助手,好像名叫李竞,因为执行任务调走之后就失掉一切联系。不过我真得埋怨一句,难怪顾局发脾气,你们的活儿干得太糙了。”

  许淙不想和这个糊涂蛋多解释,令顾寒江怒不可遏的不仅是茅佑川等人筹划疏漏、办事不力,更在于因此产生诸多的画蛇添足。茅佑川因为围捕工作出现疏漏,伤及到顾寒江,第一时间就汇报了上去。萧正指示手下人不许惊扰顾镕,却也未能压住消息。拜访探望着纷至沓来,扭胳膊崴脚的小磕碰,搞得杯弓蛇影,把个特护病房配备的警卫林立森严壁垒的,苍蝇都飞不进去。

  顾寒江硬撑了三个晚上,也没能等到所希冀的夤夜暗访,他开始惶恐,如果不是因特能蜕化而止于警卫森严,难道会是肢体残缺、生命终结?

  但他不知道,任何人都不知道,在他被专车接回大院那个晚上,大院外的长椅上有个身影踩着深夜最后一点灯光循迹而来,又淌着凌晨第一抹晨光匆匆走远··

  ——同期结束——

  新年元旦后,在英飏的主持下,勉强完成了一次新研发金属对抗检测试验。检测结果在抗热、抗压、防磁等关键指标上根本不及格。

  主抓该项目研发的G字某首长,因此在金研院院长办公室中拍案大怒,指责英飏是因私费公误军误国。而这一回英飏也忍无可忍,把手中的冠心苏合药瓶直掼在地,指着自己的眉心说:“既然是愈加其罪何患无辞,那就朝着开枪吧。我对你说过:哪怕是第一时间拿到第一手数据,也不见得就能得到完全合格的铸件样品。可你偏要我参考那些误差数据变出贵金属,简直是痴人说梦。”

  那场激烈争执惊动了国院及工部总长联合出面劝和;英飏于当晚因情绪激动突发心绞痛紧急送进医院,再加上其后的脱核疗养,拖拖拉拉的一直耗到阴历年底。

  腊月二十七,薛中泽陪着英飏采买了酒水食品;又从研究所取了照常发送的数据表,及各种联欢邀请函,兜了七八个大提袋送到英飏家。

  把食品装填冰箱时,薛中泽提示英飏仔细看一下那些数据表;他虽然是门外汉,但收拣了两个多月的数据表,多少也有点熏染,他觉得那些数据不对劲儿。

  起居室里很快响起沉闷的碎纸机工作声,英飏冷笑着告诉薛中泽:凭多年实际操作经验推断,那些所谓的新数据中起码六成以上是不真实的。也许有人就想让该项研发结果后置,以便大力推动促成某项出口转内销的业务。一旦这个事情成为定局,不仅是他英飏无端蒙冤背黑锅,国家某项高密技术外泄甚至会被迫下马。

  他让薛中泽帮他做好出行准备,他要尽快向工部总长申请,批准他前往南方研究院做研发数据的实地校对演算、样品出炉,最好是年后就出发;预计停留时间会在几个月以上。

  眼看已经到了下午,英飏说想吃点暖胃的,薛中泽就泡了杂粮米预备熬一小锅粥,又蒸上从柳泉居买的素包子作为晚餐的主食。

  在厨间淘米时,英飏在室内接过电话又走过来问他,停在楼下的车里是否还有他们的私属物品。研究院保卫科来电话说,春节放假期间院属所有财务,包括外放的福利用车一律回院内归库封存;年后上班会给英工配辆性能好的车。鉴于英工还在修养期内,保卫科会派人来取车,取车人约十分钟后到楼下。

  门禁对讲响起时,英飏披上衣服下楼去送钥匙,让薛中泽留下看着炉子上的粥。薛中泽说车钥匙在玄关上,英飏的水杯夹在后座扶手架上,刚才下车时没顾得上拿;此外就没有其他私属物品。

  英飏家所在楼层并不太高,薛中泽可以在照看粥锅同时到厨间小阳台,去看楼下的交接动作。英飏回来时还随意笑称:乍见来接车的司机侧面,与薛中泽倒有几分相近,尤其戴上太阳镜,还以为是他兄弟。薛中泽笑答:李家小少爷已经走上青云之路忙着挣大钱了。

  晚饭上桌时,保卫科又打来电话核实,问接车司机到了没有?英飏说半小时前他亲自送交钥匙,看着司机把车开走的。保卫科长说到现在都没见车子开回来,那个司机的电话也一直不在服务区。

  英飏捏着手机冷笑道:“那您再找那个司机吧。给我开车的小伙子一直在帮我整理数据表、准备晚饭,根本没动过车。小竞,你给自己也拿副餐具。”最后一句话是故意提高声音说的,薛中泽也会意的提高声音答应一声。

  收线后英飏解说,取车司机到现在还没回院里,保卫科长以为英飏想故意扣着专车不放,让自己的司机把车开走,就打电话来催放车。

  “脏心烂肺。”薛中泽嘀咕了一句随即笑道:“十几万的车倒手卖也就七八万;何况还是拼装的车,咱们还不至于贪这点财吧?”——英飏含着一口粥没法张嘴,慢慢咽下之后才开口:“你查过那辆车?··嗨,我怎么问这么傻的问题,你当过兵,熟悉这方面的常识。”

  薛中泽把酱瓜、腐乳、豆腐干的碟子推近英飏手边,从容搭话:“拿到车后我就仔细看过,准确的说,那辆车是从中间切过的。院里把车收回去正好,年后上班倒可以另外换一辆车。这类切过的车虽然显得省油,但安全系数低。”——“难怪你从来不开快车··我还以为你不像其他年轻人似的有车脾气呢”

  “呵呵呵呵···”薛中泽呲着牙奸笑起来,“要能给我辆轻型坦克,我照样也敢从其他车顶子上碾过去。”一句话说完,英飏笑得差点扣翻手里的粥碗。

  幸亏是有这个玩笑调剂,保卫科长第三次打来电话询问时,英飏才没有气得摔手机;他把手机递给薛中泽,让他直接和保卫科长对话。

  简单对答后收线,薛中泽反过来向英飏解说:据保卫科长知会,刚交回的那辆车在北三环辅路上发生车祸,车辆从中间断为两段,车上男司机当场死亡;乘车女性被甩出车厢,死在救护车上。院保卫科得到通知后,急忙核实开车人究竟是英飏自己的司机,还是去接车的院属司机。如果是英飏的私用司机出事,院里就不需要负担这笔赔偿金了。

  “我现在感觉自己都成乌鸦嘴了。咱们刚还拿这个事儿嚼舌头打岔来着··。”——英飏也难免心境惶恐,抬手按在薛中泽肩头加力捏了捏:“说句迷信的话,当年那位高僧说我命中有贵人··我感觉就是你。自从认识你之后,我阴差阳错的躲过了很多劫难。”

  薛中泽摇着头咽下一口粥,用手指蹭了下溢出唇的汤汁:“这话该由我说才对。要没认识您,我现在就得穿成个青蛙模样,蹲在燕山大酒店门口当门童了。小时候听姥爷念叨过,说我出生那年聚集的煞气过重,让我每逢本命年务必多加小心。现在正在本命年内,我得去庙里认真烧回香了。”

  薛中泽的语速很慢,态度状似极其认真。其实心底正在飞快盘算着刚发生的那场车祸,究竟有多大概率的巧合性。他不得不多做设想:他的行踪已经被某一路人窥察到了,而对方采取的手段是‘一经发现、生死勿论’··

  英飏夹了一块酱瓜就着粥慢慢嚼着,经过一番品味回甘之后,酱瓜的口感就只剩了酸涩。眼前的年轻人很狡猾,超乎其同龄人许多,他能在嚼蜡一般念叨着感激的同时,目光中依然一派凛然凉薄;让人心里刚飞起丁点儿欢喜就被瞬间放空。就如同刚才,如果不是在听话的同时核对其表情,他几乎被那几句奉承话蛊惑起些许得意来。

  晚八点钟,英飏接到团拜会主办方提醒参会的电话,包括告知接送专车到达时间。放下手机,薛中泽就开始帮英飏准备明天出席团拜会的物品。将外套、衬衫领带撘配好挂在门廊衣柜里;把述职文稿、会议场地出入卡等参会用物排列在公文箱中。

  “有些场面上的应酬,无论用什么借口都是推不掉的,就比如工字系统的年底团拜。不是你想不想去的问题,而是主办方有无可能准许你缺席!?”英飏缓缓地削着手上的苹果,无比闲在的对薛中泽笑解道。“即使我现在卸去行政职务,但在监控名单中排名反而靠前了,知道为什么吗?”——“您现在的情形正合乎‘钻石王老五’的标准。”

  英飏把苹果放在盘中切了一半,捡起一半自顾吃着:“这半个留给你。尽管我比较抵触你这个结论,也还是得认可其准确性。是呀,我现在这个生活状态,活跃性不次于金属铯;遇气氧化遇水爆炸。其实呢,我当真是由衷的抵触所谓婚姻围城了。”——薛骁璔完成整理工作回来,低身捡起盘中苹果,含混谢过张口就吃。“自古以来,臣子若是表现的无欲无求、纯白无垢,乃至于封无可封,都会致其令主不安的。”

  告辞英飏出来走上街道,薛中泽特意感觉了四下动静,确定无虞后,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赶去剧场接父亲。世间事从无绝对,就如他目前所处的空悬状态,利弊都在于‘无依无傍’,他宁愿是自己神经过敏,也不容许掉与轻心。

  按封箱戏单上排的戏目算,今晚是大武生主唱的大轴;明天开始全是封官拜相、花好月圆之类的喜庆戏码。薛骁璔就用不着再备戏候场了。换好衣服走出后台,正看到儿子已等在门廊中,老爷子心里别提多痛快了,眉开眼笑的迎上去。

  负责查票检票的张头儿听到这爷儿俩之间答应对话,很是错愕:“薛先生,我冒昧问句,这位兄弟跟您是怎么论呐?”——“这是我的孩子。我和他母亲分开时他还太小,离不开娘怀,就由他母亲带走了。头两年才回我跟前儿来。”

  张头儿闻言无比懊恼的拍着巴掌道:“哎哟,瞧这算怎么话儿说的呢。兄弟,您直接报出薛先生的名号,我哪能拦着不让您进去呢。”——“不碍事儿,也没站多会儿。”薛中泽答应一声,就挽着父亲稳步走出剧场。

  剧院门前已经聚了几辆拉夜班的出租车,薛中泽搀着老爷子上车,报了目的地方向。司机扣了表点油起步,也顺情说话奉承老人几句:老爷子有福气呀,现而今能出来接老人回家的孩子真是不多见。老爷子被夸得心里痛快,就和司机聊了起来。

  在距离住家位置不远的路口下车,薛中泽牵着父亲走进小街里的24小时营业中餐店。薛骁璔有胃出血的老毛病,饮食方面注重少食多餐。薛中泽怕老爷子因长时间盯场不敢进食水有损胃口,就想买些温粥小菜,垫饥暖胃都好。老爷子说时间太晚,让伙计把吃食打包。

  牵着儿子的手往家走时,薛骁璔觉得就连聊天都比平时的底气足。时间晚天气凉,热身子扑进冷风里更容易激出病。吃饭还是在自己家里更踏实,有儿子守在眼前,哪怕只是喝碗粥也是舒心暖和的。

  薛家的春节从来没能聚齐过,今年也依然是各回各家。薛昌华下场后就卸了妆和师兄弟们走了,以便明天一早搭乘某位师弟的顺道车直接回老家。梅珊今年应梅氏娘家之邀回故乡汝南过年,文教团拜会结束就走。薛中泽和李树杰说好,如果他这边走不开,就由李树杰去送母亲。

  薛、梅二人虽早已离异,薛骁璔倒是一直与岳父家保持着融洽的关系。时逢三节两寿,薛骁璔必定都有拜贺表示。梅老爷子健在时从来不认李长材这一枝,老人家眼中一直认定薛骁璔才是梅家正经的姑老爷。

  薛中泽问父亲:是否有意就这机会一起回去?他盘算着若到时能有亲戚们从中说和,说服父母破镜重圆,未尝不是件美满事。薛骁璔浅笑着否决了儿子的提议:今年儿子换了新老板,往来行动都要跟着领导走。他哪舍得把孩子单独丢在清锅冷灶的家里。再则他硬行跟着去梅家,会令梅珊极其难堪。得之运也、失之命也;能让儿子回到跟前来,薛骁璔很知足了。

  次日因有领导‘关怀’,薛中泽跟车一同到了会场;上级首长指示,英飏的随行人员即使是私人聘用性,也要适当的让领导有个印象。于是薛中泽就故意套了整身休闲服装扮,连厚外套都是牛仔布面料。

  牛仔服饰虽然是永不落伍的休闲元素,却也达不到雅俗皆通的地步。因此刚进到装潢精致的候见室中,就被立即排除在众多衣装笔挺的随行机秘(司机秘书)群;只能抱着速写本、水杯找个角落看书自乐。

  随即引出了更加有趣的情形,某些‘机秘’素来喜好凭衣着档次,揣度侍奉金主的境遇起伏。从薛中泽这身看不出档次的打扮来揣摩,许多人相信:当初在能在工部系统言行掷地有声的国属级高工,如今日子恐怕是异常艰困;否则其私人司机怎么会在这样场合、穿出这身儿行头?

  其实薛中泽倒真是乐得清净,并非是有心自命清高卓尔不群;实际上他需要集中精力极力感受周边所有信号,熟悉或危险、可以同类合并或者抵触难容;一丝一毫的异样都不能轻易溜过。另外他也明显感觉有内燥外寒的症状,只怕随后一两天内会因内外燥寒交困发烧。现在他只能靠大量饮水压制住种种不适。

  会间休息时,随行人员们应参会高工、院士等在位人士召唤,纷纷去向各自金主驾前伺候。与众位老人家不同,英飏却是半主动似的找到自己的随行,服药、喝水,欣赏点评薛中泽刚画的几幅速写小图。

  薛中泽的表现就象同龄大男孩似的,对高标配置的汽车感兴趣;因而本子上画的都是室外来往过的高标款车型或标识。领导对于小助理的绘画功底自然是赞不绝口;兴致大作之下,甚至亲自动笔勾画出刚在会上商贸司报告展示的新型标识造型。

  英飏借画画遮挡小声告诉薛中泽:刚在会场遇见了学长徐师兄,因有会场安保主管汇报,英工的司机兼助理衣着太过随便,不合适在今天的场合中出入。徐师兄就打着哈哈把核查随行人员的事糊弄过去。但其后徐锦辉还是故意当着工部总长、金研院现任院长的面,半真半假的‘关怀’:是否有人截流克扣研究课题费。把院长老爷子吓得差点犯了脑淤血。

  休会时间结束,随行人员们相继返回等候室。有的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玩扑克,有的结对看电视闲聊,还有的凑到开放通道抽烟。

  电视上播放起《京城时讯》,画面上出现一位形容精干靓丽的女性接受采访。围着看电视的人群中,有个梳着溜直小分头儿的司机指着屏幕画面骄傲声称,那是他的主家千金,海归人士,受聘于Z部下属电子所任职,颇得上级器重,芳龄28岁已位在科长。家主老爷子已托付同系统某位首长出面,为千金掌珠与其本部的顾姓领导保媒牵线,可望缔结琴瑟之好。

  薛中泽正盘算怎样进一步套些信息时,另一群低声交谈的人群中站起一个正装男士,朗声开言喝止道:“Z字部属下的事情是你可以信口编排的吗!?遵从法规守口如瓶的纪律,你受聘上峰没传达过?你是哪个部门主管的随行人员?”

  经此一番申斥室内静寂异常,落针可闻。薛中泽敬坐在椅子里,几乎要把自己变成空气。他记起开言喝止之人是工部总长座前秘书,与之围拢说话的几位潇洒俊士,也多是主席台就坐高官的眼前人。这个群中的人出面说话的份量力度,都是不容小觑的。

  稍待片刻他起身道饮水机前续了些热水,边喝边续着,集中耳音采听高管秘书群内的私语——

  “如果G部副总长出面牵线,顾大公子多少要给几分面子吧。”

  “这可说不准。顾大公子属Z字口,又是个内外俱冷的性子。这位总后的千金若无倾国倾城之貌,未见得就能博得青眼,空有满腹经纶又能如何?人家里要的是老婆,不是电子管集成系统组合件。枕边人呐,善良是必不可少,精明就不需要太多。”

  “孰道是空有满腹经纶便无用武之地?你们且看英工的手段:自己口中讲道旁人不是的话一句没有;把身边的小跟班儿捯饬成这样儿,不显山不露水的就告了现任金研院院长一篇噩状。不愧是身兼过院长书记的人,三个代表活学活用到极致了···”接下来高管秘书群里响起一片笑声

  溜边坐回角落里,轻轻地撕下即将画成的速写画,手夹着铅笔敲了敲本子就重起画稿。几分钟后竟画出一幅‘唐僧被困盘丝洞’的线稿,蜘蛛精妖冶夸张的大张着腿,下体喷出蛛丝将唐僧缠成了纺锤一般···

  晚间返回,英飏一进门就从书房拿出两只封好的信封,拍在薛中泽手里,分别是薪水奖金、过节红包,乐不可支道:“小竞,过年了我也不知你喜欢什么,就干脆实惠点儿,封个大红包。你呀,真是个活宝。恐怕你想不到呢,你这身装扮今天可起了大作用,不但替我挡了许多质疑唇舌,还帮我多要出两成批款。”

  现任院长靠上高干子弟顺风船,借鸿字私募基金狠发了一笔财;引得本系统很多部门的人看着眼红。先前是只敢私下攀咬,今天竟有人公开出来揭发拆台。英飏置身岸边肯定免不了要被溅到脏水。

  然而工部总长和徐锦辉跟前的秘书,偏偏在会前都看见薛中泽被其他随行马弁类的人赶进角落;也由此判断,英飏绝无可能涉足基金炒卖,或许还受累于大幅度削减截流经费,而导致之前研发项目失利。

  英飏撤换司机秘书很频繁,但在待遇上从未亏缺过这些人。相比起来,薛中泽在英飏驾前干了两个多月,依然与主家相处的如鱼水相遇般融洽,算是极其难得的。然而就在昨晚,春节前夕,英飏的配车竟然在开回公家车库途中,发生恶性车祸,车辆报废、车上两人死亡;出席正式场合,陪同司机兼助理穿着竟是如此俭朴。众人心中自然也有了计议分晓,如果不是今天英飏没有应邀到会,此番情形只怕还被现任院长压在手心里,隐瞒不报呢。于是工部总长在会后严正狠批了现任院长,要他看清形势好自为之。同时批准了英飏的设想,明确授意他年后取道南方分院,实地参与新项目重要数据收集演算工作。

  过年这几天,英飏照例聚到族兄家去过节。他交代薛中泽过年期间保持联系,预计年初六订好票,初七或初八就直飞南方。

  英飏向上满发条似的说痛快了,发觉薛中泽一直闷不作声,就问他是不是累了困了;薛中泽摇摇头强笑道:“我还真不是故意和您唱双簧。我可能要感冒,不捂上件厚衣服还真顶不住。那就先和您道声:恭贺新禧!”——英飏畅然笑开点点头,张开臂膀道:“来,跟为兄拥抱一下吧,分些朝气或运气给我。明年咱俩都顺顺利利的。过年好,小竞。”

  薛中泽抑制着心中不停翻搅的酸楚,张开两臂回应了拥抱动作。

  这年腊月二十九就是除夕,薛中泽草草吃过早点出门,说去找家住玉泉路的同学玩。薛骁璔当然不阻拦孩子行动自由,自己在家慢悠悠的准备年夜饭、除夕饺子。

  在翠微商厦旁的茶舍,薛中泽见到回家过年的陆正刚,当面报备。

  陆正刚甫一落座就老实不客气的动手筛茶点烟。陆家少夫人目前正害喜,稍微闻到点异味就吐得浑身反软;陆家上下禁烟禁酒禁异样味道食品,恨不得拿氧气罩子把少夫人扣起来。陆正刚是汗脚,每天不洗脚都不敢进家门,更别提抽烟了。

  重新续上一杯冻顶乌龙,陆正刚对薛中泽说:现而今李长才算是明白现世报三个字怎么写了。部委大院里,谁家过年不是热热闹闹、红红火火。唯独李家小楼比坟圈子还静寂清冷,若能有点声音,十之八九是李长才扯个破锣嗓子,操遍某家祖宗八代的豪迈宣言。

  见薛中泽但笑不语,陆正刚随后讲起不久前发生在大院里的一场热闹事—

  元旦前,总后一位副部长走了前政常委季维仁(季宏图的爹)的关系找到顾镕老爷子,有意把自己闺女说给顾大公子做续弦。副部千金是海归学子,年轻漂亮,去年刚在Z字旗下电子所定岗。

  不料登门当天就鬼上身似的,周世良老爷子送外孙女回来看爷爷,两下正好撞在一处。周老爷子强忍着没发作,顾家乐乐却不听那套,哭闹着把礼品摔在来访者身上,放话说给要她找后妈,她就去死。后来惊动了散步路过的祁省三,假装吹胡子瞪眼的一顿嬉笑喝骂,才把事情胡噜平了。

  当天回家吃饭,薛中泽觉得口舌苦涩,吃什东西都像刀刃割嗓子;夜里渴极伸手摸水杯,碰掉了杯子,还把薛骁璔惊醒了。

  老爷子过来探看情形,摸儿子的脸都觉得烫手。老爷子吓得不行,连忙找出白酒倒进盆里,浸湿毛巾在儿子前胸后背不断擦拭做物理降温。心急火燎的熬到天亮,匆忙跑去社区诊所请坐堂中医出诊。

  大夫一番望闻问切后,回头安慰薛骁璔说:先生大可不用担惊受怕,孩子没有多大病儿;只是心里内燥过盛郁结不散;又加上近段时间衣食调剂不善,内外失调引起发热。若实在不放心,可以到医院去挂两天点滴;但还是以舒心平肝开胃为先。

  收好器械箱,医生又对薛中泽笑劝:“年轻人心高气盛在所难免,遭遇艰困时也不要过于苛责自己。懂得坚持,也得知道适时放手。”

  薛中泽不予与之多做答对,闷着声音请医生开了个利汗解表的汤剂方子,就捂上被子继续睡。他听到父亲送医生出门时的对话,老爷子生怕孩子在他眼前受委屈,更加觉得对不起梅珊。

  在父亲无微不至的照管下躺倒年初五,薛中泽是实在躺不住了。好说歹说的穿上羽绒服,才挽着父亲的胳膊,走出家门去透气遛弯。薛中泽说父亲接连几天着实操劳,不能再让老爷子忙里忙外伺候吃喝。除夕的年夜饭,薛中泽因觉嘴里寡淡几乎没吃下饭,今天顺着老爷子的心意-破五吃饺子;也借此压一压嘴里的苦涩。

  饺子上桌时薛中泽抢着把饺子先夹给父亲,略呈赧颜的说:“爸,今年因为我闹病,累得您连年都没过好。”——“这算什么呀,跟爸爸还要这么外道吗?父亲照顾孩子,不是应当应分的嘛!就是那些天瞧着你发烧难受成那样,把我心疼的手足无措的··”薛骁璔说着把饺子盘向儿子推近,催着他趁热吃。“来,儿子,你多吃。这两天身上不合适,爸爸也没能给你做什么顺口儿吃食。清粥寡水儿的,眼瞧着下巴就尖了。要是你妈妈看见了,还不知心疼成什么样儿呢··”

  薛中泽伸手牵住父亲的手,凑近安慰,见父亲的眼圈已经红了:“爸,您别担心。我真的没事儿。我···”话说一半时,薛中泽禁不住后颈一耸,兀然收音按住父亲示意老爷子先不要说话,回身看向背后隔断墙。

  透过七分厚的水泥预制板隔断,分明“看到”隔壁雅间里某个熟悉的身形正在落座、抬手接茶、点头寒暄。与之对坐的人身形敦实相对缓慢。段志国居然在这附近还有相熟之人··

  摸起筷子,薛中泽的心思已经不在饺子上了。“··我是说想留着点儿食量,吃完饺子去小吃街逛逛。忽然想吃合碗儿酪了。”——“这还不简单,吃完饭,爸去给你买。”

  吃完饺子,擦去被腊八蒜醋催出的泪花,薛中泽耍赖说发烧几天嘴里闹溃疡,让父亲先去隔壁药店给他买瓶维生素B2,他到收银台去结账。

  隔壁雅间的门斜对着收银台,刚好能借酒柜玻璃反射看到室内部分景象。结账时薛中泽故意和收银女孩耍贫嘴,拖延了几分钟;就不出所料感觉有混合着烟味儿的熟悉体味踌躇着凑近,在相距不到一米的餐桌旁立定。薛中泽转回身,状似无意的往对面人脸上扫过,又移回他脸上。

  段志国饶有兴趣的看着薛中泽,一派闲在的微笑着,显然就是在看薛中泽能不能快速认出他。

  薛中泽把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躯体在无形中绷起状态:“段志国,能在这里不期而遇,还真有点儿突然。”——段志国斜着一脸笑纹,努嘴吐出一股烟,开言音色更显沙哑:“我也是没想到‘踏破谢谢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李子,别来无恙啊。如今在哪里高就呢?”

  “谈不上高就,安心做事而已。”——“如不嫌弃过来一起喝杯酒如何?”段志国也能感觉到对面之人分明已经‘端起范儿’,他状似适闲的手搭在身侧椅子背上,随时预备着拎起来砸向对方头顶。

  薛中泽故意往周边一扫,不屑的摇头一笑:“这的厨子手艺一般,不妨换个好点的馆子。稍后我还要去小吃街,你有兴趣吗?尝尝北京的传统火锅-手切羊肉···”

  十点钟方位的餐馆大门一晃,薛骁璔拎着食品袋先行走出门。薛中泽心里稍微轻松了一些。

  段志国并不知道个中细节,哼的冷笑一声:“想支网子坑我?那你可错打算盘了。”

  薛中泽问收银女孩借了纸笔,写了手机号码,用手指夹着递过去,很是轻松的耸起一抹抿嘴笑纹:“说你什么好呢!你既然出来了,身后又有个足够硬的新东家,却还是丢不开这种不敢见天日的心态。我忍心再叫你声哥,劝你一句:真有心重新做人的话,就让你那有钱有势的新东家给你找个好的整形医生,把这张脸好好收拾一下;可别再自己动手了。你这手艺玩个分筋错骨削鳞劈刺的还成,搞整形术啊,我亏着心说话都没法恭维,怎么瞧都是一副贼样子。既然今天不行那就改日,估计我年初七还能抽时间出门见个面,请你吃烧烤。别愣神儿了,换个联系号码吧。”

  段志国伸手接了纸条,撕下半张写了自己的号码,却没有立刻递回来:“你现在单位这么松范?”——“事过境迁,我已经脱掉制服了,时间很富裕。”

  “上级真能放你走?”——薛中泽主动拿过纸条塞进口袋:“多少拜你相助。成,初七无论能不能出来,我都给你打电话,你可别关机。”

  出了餐馆薛中泽疾步走进隔壁药店,在器械柜台买了把短柄手术刀藏在外套袖子里。二十分钟后再次凝神细感四外,并无危险尾随,方才放下心缀在父亲几步之外,继续着采买动作。

  年初六上午,薛骁璔手把着戏本腰杆笔直的坐在书桌前,支着耳朵听房中收拾行李的动作。当衣箱按锁声音清晰响起,薛骁璔忽然起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薛中泽听到外面异响,抢步跑出来,躬身拂住父亲已经掌痕立显的脸颊:“爸,您完全没必要自责。不是说了吗,这是我工作上正常出差调动。”——薛骁璔眼中噙泪:“孩子,知道父子天性吗。你浑身起范戒备的气势,我能看不出来!爸爸没用啊,当年护不住你们母子,如今,也护不住你。”

  薛中泽闻言茫然:恐怕命里注定是我护着别人吧···

作者有话说:

《江雪》于本站贴文为首发,《江雪》与《花信》各自独立成文。 还是要提示:切莫刨根问底,看故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