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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君子如兵
作者:妙颂九方      更新:2015-12-15 15:43      字数:0
  年初七一早,薛中泽按约定打车去建院小区接了英飏,顺便把旅行箱放在英飏家,然后一起去研究院上班。原本在元宵节前上班,通常不会有繁琐事,未料到仍然闹了场无事忙。

  过年前团拜会上院长“撞鬼”,回来后催着保卫科加班,为研究主楼加装了许多保安设施。升级工作完成后,钥匙密码都锁在院长办公室。老院长因工作劳累差点闹出脑血栓,年后也需在家卧床静养。于是院保卫科长先去院长家取办公室钥匙,再回来取出研究楼的钥匙··一来二去就耗到十点半,英薛二人才得以进入主楼。

  英飏对这番闹剧只付之了然一笑。进到材料室中,才捏着太阳穴摇头兴叹:“一把年纪的人了,非要反串扮演像祥林嫂;捏着嗓子搔首弄姿真要把观众看吐了。早说过叫‘撞天屈’去找总长,跟我表演能有什么用处。”

  薛中泽正想打岔劝两句,案头的座机又响了;院保卫科来电话说稍后有人来送新配的专车,让英工的助理兼司机到院中验收接车。

  在门卫室等车时,薛中泽用保安的座机拨了段志国留的手机号,电话却转了手机秘书。少卿专车送到院内,薛中泽也无心特意等回电,先去了车库核验收车。

  转为手机秘书的可能性无外乎两种:暂时不便接,大约是机主正在执行某种严密工作。暂时不能接,机主要通过号码显示探知来电的准确地址,以便随后潜踪行动。对段志国其人没必要上赶着,寻常结交悉心防备足矣。

  用千斤顶将新车升起审看过车架底盘传动大轴,再放归平地检查机械性能配置,留一套备用钥匙交送车司机带回保卫科留存。司机临走还好心嘱咐,近两天有空多做些磨合性试用,若有不妥处也好安排送修送检。薛中泽把司机送到门卫室,塞给他两盒中南海。

  英飏平时去各处开会带回来些礼品烟,本人没有烟酒嗜好,英飏就让薛中泽将之作平时的顺水人情派用。

  司机看到好烟假装推让两把就收了,一劲儿夸赞:还是老弟你有本事会围人(能把金主侍奉好),跟着英工这样的人物可是好处大大滴。你知道有多少人削尖脑袋向往他跟前钻,不是没机会就是呆不长。特别是井工程师车祸去世后,跟英工的司机、秘书、助手就都是季度性班次人员。可瞧你现在呀,英工去哪都带着你,说明你比那些人有道行!

  门卫电话响起来,小保安接起电话音色分外坚决:“恁达错啦,暗这厢是验究所儿办拱碘化···啊嘚着咧,抹油恁硕者任!(你打错了,我这里是研究所办公电话,对,没有你说的这人)”

  按下电话之后,小保安神秘的解释说,年前院保卫科突然下硬性规定,一律不准接受私人电话、口信的转接转告。研究室编外人员一律不得接近主楼;不然也不至于把你叫出来接车。

  转回实验室,薛中泽自然要把刚才的事学给英飏听。领导听完头也不抬的说:“本想亡羊补牢,不料变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也够老院长糟心的。”

  团拜会上挨尅吃瘪,院长老爷子一急之下,命令研究楼门禁提高等级,连夜赶工加装红外线夜视监控、密码储物柜;并且采购了高性能商务车。不是被质疑克扣经费吗?现在用上目前级别最好的安保设施,可就不要再找借口说经费不足,亦或是截留克扣。

  “保卫科长是为探查设备更加灵敏,才更不愿靠近的吧。”薛中泽用荧光笔在打印完成的数据纸上画着提示标注,还不耽误和英飏闲聊:“配合机场安检是义务所在;最不济了还有美女看。在这个院里脱给谁看?硕果仅存的两位女性都是年岁奔五的阿姨了。再说就科长那个大肚子,他要说怀了个哪吒,我都信。”话音甫落英飏已经趴在书柜门上笑得气喘吁吁接不上话了。

  薛中泽随声笑着拾起手机,刚下楼接车时他有意把手机留在楼上;再拿起看时,显示未接电话并不是段志国给的号码,时间却是在保安室电话回拨之后。他不禁冷笑,有贼心没贼胆的家伙。

  又耗了一个多小时,段志国用自己的手机打进电话,薛中泽接起电话就‘反咬一口’嘲讽说:“你又不是大姑娘,玩儿这半推半就的戏码干什么?打个电话还藏来藏去的。”——段志国那边估计是被说得没词儿了,吭哧半天才回答:“你原来这么能贫呢!得,长话短说,我近些天得随着东家走,还真是出不来。你请的饭先存着,也不急这一两天。你不是说单位管的不严吗,怎么刚才连电话都不给转。”

  薛中泽哈哈逗贫笑道:“难道就你保驾的东家是首长,别人的主子就是熊掌?罢了,首长已经在严厉目光看我了。既然今天约不成就改天再打电话碰时间吧。勾白!(goodbye)”——英飏正在翻看速写本,听了这番话就解释说:“咱们这次走不了几天,如果是约战友吃饭,可以约在十五之后。”

  薛中泽摇头回答,不是部队战友约饭,顶多是个腻子或者滥人,对这类恶心货色能甩就甩、能拍就拍,用不着太给他面子。

  英飏翻到了那张盘丝洞的演绎画,愣了一下随即笑开颜:“怎么,在你眼里女性都是食人妖怪么?”薛中泽瞥了一下画面,嘻嘻一串坏笑把问题带过,转而探问刚说到的出行安排。

  英飏说春节期间得到通知,工部总长与国科委相关领导经研究商讨,预备在今年两会上将本系统内数位国属级高级研究人士,报请进入政协候补;英飏也在该名单内。据此节后的出行务必赶在政协开幕之前赶回,哪怕是工作未尽。

  “听总长的口气,感觉不仅是本系统内部研究的意见,多是来自‘更上层’。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英飏指着案头某几样数据报表让薛中泽装袋;随后说下午不必在室内耗着,让其他人也早点下班。反正也要试车,索性去颐和园逛逛。

  从仁寿门进入园区,在仁寿殿前,英飏举着相机仔细为殿前所有麒麟、飞龙、立凤、云炉拍了照片,薛中泽就趁他兴致勃勃拍照之间,在速写本上快速勾出那些摆件画稿。转过正殿沿曲径亦步亦趋,英飏提笔在线稿上列出一串串配比参数;完成之后两人相视一笑都不说破。直至绕上长廊时,英飏方才且行且言说明想法及原委。

  春节聚到族兄家过年,英飏也没能踏实下来。除工作专业方面的搅扰,就是客串一把‘金石鉴定’。由于他本身对于专业的严谨态度,把携宝登门以求鉴定的人们士搞得几家欢喜几家愁,翻出来不少啼笑皆非的笑话。

  在英飏身边出各样专业窃取、窥探、利用的情形,都不足为奇;可要是在专业金属甄别方面打了眼,就成巨大笑话了。偏偏这样的笑话,就出在了英工的某位前任秘书身上。

  据此英飏也反思,薛中泽的助理身份已被多方默许,不让他接进研究室是处于好心回护,但起码的金属鉴别基础还是要教一些。若他注定要止步于高密金属学科研究门外,另辟蹊径从事有关金属识别,将来转行从事青铜器、古兵刃类器物过手工作,至少也应该能说出门道来。总归是不要糊里糊涂砸了他英飏的招牌。

  盖凡甄化入境之师最善于将知识深入浅出寓教于乐,英飏显然就具备着这些身为良师的品质。

  英飏从相机中调出一张图像清楚的麒麟照片,招呼薛中泽从过来看:“任何金属物质都有其本性,简而言之就是一个字-度。由这个‘度’再演化出不同解读。温度包括液态、沸点、固化、氧化质变等特有指数;强度包括承受量、荷载量、伸缩、抗击抗压等指数;配比度包括其本质纯粹、颜色、掺杂其他物质后的演化成品、色变等一系列指数。所有这些合称为参数,通过特定参数可以评估出对抗物质的强度。看似寻常的数字一旦结合成为特定物质参数,就成了不同寻常的机密信息,从而成为某些群体不择手段争夺窃取的标的物。这就是所谓高密金属研发的定义;也是一直把你留在门槛外的用意所在。现在来看这尊紫金麒麟··”

  在颐和园长廊中间转向攀上佛香阁,薛中泽手把着围墙琉璃瓦,不自觉的看向西边的玉泉山小塔,以及更远些的方向。感触上知道英飏已经拾级走进大殿,薛中泽这才聚齐精力向四外探查,所幸并无不妥情形。

  正要回身去大殿,下面林中兀然有人清唱《上邪》。歌曲取材于《汉乐府诗》,借鉴古旋律配曲,很是悠扬婉转。许多年前,薛中泽曾听母亲多次唱起,后来李长才以‘靡靡之音麻痹新长征斗志’为由出面干预,梅珊再没有一展歌喉,也就此退到行政岗位。

  英飏在大殿中转了一圈出来,见薛中泽还站在露天里,就逗趣说,学知识不要急于求成,得慢慢消化。薛中泽指着歌声起处答道:“我是听有人唱歌儿,在下面林子里。那首歌早前听我妈妈唱过。”伸着脖子望过一眼,好死不死的补了一句:“挺漂亮的一个人。”

  “那么严密的树枝遮挡,你怎么知道歌者容貌美丑,难不成你能透视?”——薛中泽暗恨自己差点说走嘴:“听声音啊。这么空灵清澈的嗓音,歌者应该不会难看的。”

  英飏含笑批断了一句“谬论”,随即也不多问,招呼薛中泽沿着台侧的石阶下山,再次回到长廊路线上往西走。远远看到石舫时英飏觉得走累了,两人就寻一处长廊小亭,依着一段栏杆长座落座下来。

  薛中泽从挎包中取出保温杯躬身递过去,英飏褪掉手套接过杯子喝口茶,施施然说道:“颐和园是总理大臣借兴办清朝水师,操练海军疏通水道的机会,挪用千万两白银为慈禧太后建造的;准确说是给慈禧太后上贡的物件。听着有点匪夷所思吧?且听下文言表。”

  英飏借递还杯子挪近了些距离。“过年期间院长打电话跟我诉了好一通委屈,说他何其冤枉,白白替人背黑锅。到最后承认说:截流之举有之,但他根本没摸到钱,全孝敬上边了;克扣之事绝对没有。恐怕你想象不到,春节前夕那个车祸,被从其他渠道上达天听了。工部总长被指着鼻子呵斥说:我已经骂过一次王八蛋工程。如果再因为你们手下人干出的王八蛋事儿,折损掉栋梁柱石,你们就提头来见。由此顺延下来的情形就可以想见了,院长要是说不明白某一笔钱款的来龙去脉,身家性命也将就此丧失贻尽。”

  薛中泽另外取出一瓶矿泉水拧开慢慢喝着:“我姑且一猜,您姑妄听之。当年的北洋水师因为重建颐和园而缩减经费;今天的金属研发课题也因为极类似的情形,而导致折戟沉沙的结果。老院长割肉饲虎,还是差点遭虎反噬···”——英飏怆然一叹看向不远处的石舫:“只能说是自作孽不可活。也正是为此,我才力求要总长批准,必须从原始运算步骤抓起。”

  两人歇够了起身继续往前信步而游,薛中泽解嘲笑问英飏,这个年肯定也没消停吧。

  英飏抬手胡噜这后脑勺,笑答:“从年初三开始,十之八九都是抱着东西来找我无偿鉴定青铜器的。这些挂在手边嘴边的小事,不足道哉。恶心的是大年三十那天,院长在我家客厅里哭了近两个小时;族兄来找我时被那情形吓了一跳。那么谦谦君子的人,都被惹怒了,险些叫人上来把老头从阳台顺出去。”——“难怪尊兄动怒。时逢除夕偏有这类死乞白赖、寻死觅活的堵着门缠闹,是够糟心。换了我赶上这事儿,也顾及不了什么修养形象。”

  薛中泽双手插着裤袋向前量着步子,他感觉关于金研院中的人际倾轧,还是保持距离的好。因此状似闲在的切换话题,带入了童年听姥爷讲的故事—

  梅姓世家素有积善门风,至姥爷一代更甄化成境界。灾荒赈济战时捐饷少有吝色;甚至所在地方上任何贫苦人家有丧事没钱买棺材,就可以到寿材店去求一口棺材,钱账由寿材店与大宅账房按期对结。某年腊月乡中有人染恶疾身亡,向寿材店赊了棺材发送故人。伙计马虎忘记誊账,导致那笔账拖到年三十才被核对出来。寿材铺伙计上门要钱,恰好被梅家老太太撞见,棺材铺要账这么丧气的事儿;老太太气得不行,当着老少族人的面打了儿子一耳光,又罚去跪祠堂。

  薛中泽对姥爷的性格深有感触。八十年代初,梅珊带着长子回娘家,孩子被接进门中有吃有喝备受关爱,梅珊却被叱令跪在堂屋外整宿思过。当初梅珊为保护孩子使之免遭荼毒,不得已抛夫另嫁;此事被认为是奇耻大辱,很长时间得不到父亲原谅。

  “君子当如竹,执节、中直;然,君子亦当为兵。兵者,利刃也。攻而披荆斩棘,守而不堕其锋。这是姥爷对我的训诫。”故事讲完薛中泽如此作出结语道。

  英飏听完十分承情的拍拍薛中泽的肩。他让薛中泽翻翻挎包里是否还有烟,现处位置刚好背风,他想抽只烟稳定一下情绪。薛中泽找出烟、火机,走上前帮他点燃。英飏拣了下风向的长椅大马金刀的落座下来,吐着烟雾夸赞说,薛中泽这样不动烟酒的好孩子真是不多。

  薛中泽在手指间转动着火机,适意回答:“从小周围就是一帮老烟枪熏耗子似的,都要被烟袋油子和臭酒糟味熏死了。因此我对烟酒从来没成‘嗜好’。”——英飏向近侧的果皮箱甩了烟灰,“这是再好不过;不嗜烟酒对自身而言平添多重安全几率。曾经听伯父讲他见识过一位百步穿杨的神枪手,在黑夜里抬手朝着烟火头亮光甩手一枪打死了敌军主将。”

  薛中泽靠在栅栏上仰头哈哈笑了一串:“仁兄,咱俩都跑题跑到姥姥家去了。咱不是该相互安慰的吗,怎么反倒像是‘莲花落’对唱攒故事恶心对方呢。”——英飏回身把指间的烟捻灭扔进果皮箱:“哈哈哈···你总有灵感把我带跑调儿。等我几分钟,我去那边走一下;然后咱们出去找地儿吃饭去。”说罢一溜小跑着进了相聚不远的园林公厕。

  薛中泽依着栏杆,百无聊赖望向昆明湖面。不远处湖面上有个线网圈出的小冰场,只能供情侣结伴或家长带孩子在上面嬉戏。不禁回忆起小时候,跟顾祁陆叶几人挎着花刀冰鞋在八一湖冰场滑冰越冰窟窿的情景。

  英飏从卫生间出来时,薛中泽叶刚好款步走近,很及时的递来湿纸巾。英飏擦着手动动下巴低声提示道:“那个人盯着你看半天了···”——薛中泽点点头表示明白:“是凑上来借火点烟的,我说我不抽烟;他反倒坐在石凳上不走了。”

  英飏挑了挑眉毛,随之显出一副狡猾笑容:“来,把你的手搭在我肩上,为兄很乐意为你当回挡箭牌。”说完就与薛中泽搭着肩背一起往东门走去。

  两人就那么暧昧的转过一道假山石后面,薛中泽放下手并难为情的笑起来。英飏却毫不在意,轻松的往他臂上一拍:“小事一桩,别往心里去。性向差别天成使然,在我周遭的亲友群中就有实例,我是早就以为自然状况,你也不必见怪。”

  【搭讪借火点烟是男性同志人群中惯用的接触手段。把手上的烟、火机递给对方,为接受邀请;反之回答‘没有火、不抽烟’则是断然拒绝。男性间搭讪结对大多是干脆爽快;因此对于被拒绝后仍旧逡巡尾随死缠烂打的人多持鄙夷。】

  返回英宅帮着英飏整理行装时,英飏说首段南行行期不会太长,随身用物不必带的太复杂。

  薛中泽核点完各样物品盖严旅行箱,立在玄关旁;又转身收理办公用物。他一边绕着电源线,一边同身后的英飏闲话:“仁兄,我问个题外话。通常在召开大型会议前,一些够级别的大人物,是否都会刻意约束手下人员行动?”

  英飏正坐在沙发区的坐毯上,用储存器转存照片;听到提问就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声:“肯定的。就比如每年这个时候,政协会前半个月,到三月中下旬为止;无论洞府、道上的妖魔鬼怪都得收起各自神通回去趴着。道理很简单,相互都给个方便,大家都有碗安生饭吃。只有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帽儿,才会唯恐天下不乱的闹刀头立威;这类人最容易被煽动,也是最早被枪打下的出头鸟。再者说主子已经发话叫停,谁敢顶风作案,就是活该找死,主子也不会伸手捞他。”

  ——同时段——

  顾寒江这个春节也没过踏实。

  顾老太太结束疗养回家后,添了一项爱好——替儿子相对象;那股积极劲儿跟上满弦似的。只要是容貌端正、家世清白、性格好的女孩子,都可以进入备选之列。

  如此一来令某人越发有揪着龙尾巴上天的捷径。此人名叫梁强示,曾在顾镕手下做过几年文艺干事;与大舅子刘援朝是一对臭味相投有腥同品的色棍。

  梁强示通过大舅子搞来美女小照,多次进献给顾老太太,混脸熟搭格上祁家公子。一番长袖善舞后,为祁思源筹办的酒店前期筹备也多少跑到不少关系;酒店开业后,梁强示凭着这点业绩在酒店行政局混到个副总职位,就此官道商道两脚走路,两手抓把把都坚挺。

  顾三元是只要老母亲心情好、不犯病儿,就有多少女人都照单全收。把人领回来后‘扇子面交朋友’分给其他几位发小,大家一起尝尝鲜。

  他们这群太子级人物里,陆正刚目前是家业整齐;叶家有老人家看得严,因此不是什么人都能轻易碰得着三世子成栋。顾寒江是独守鰥居无心旁顾春讯,何况他即使真动了重谱新曲之心,顾三元也不敢把这类人士往他哥眼前带。

  唯祁公子思源真正是个生冷不忌的,工作方面搞得风生水起大开大阖;生活小节上也肥瘦不羁不摘食。单位里真抓实干真感情的交着女朋友;回转‘魔窟’把脸一摩挲,提枪上阵挥戈砍伐一点不含糊。

  春节前夕文艺界团拜会上,刘援朝的新情人、老姘头打罗圈架,梁强示在旁想打圆场,却“裱糊”技术拙劣把窟窿越撕越大。臭盖子揭开就压不住,在场人等全搞得“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刘援朝老婆冯艳一怒之下当场离席,打电话让她妹妹冯丽开车接她回娘家,不曾想把冯丽叫进了鬼门关。

  当天开车的司机是冯丽已故前夫的同事,正在和冯丽处对象。得到未婚妻及未来大姨子的召唤,想好好表现一下,争取感动姐儿俩帮着哄住丈母娘,来年开春就领结婚证五一就办事··行走路线想的挺好,把未婚妻送到大姨子家,然后把公车送回单位··再然后被后面突然冲上来一辆车左剐右撞,一对准新人都下意识的把眼一闭、没睁开,这辈子就过去了。

  冯艳听闻噩耗之下更加不能饶了梁强示、刘援朝,哭闹着要找上级反应他们到处拉皮条、以色行贿跑官敛财的丑行。

  如是香艳官司只要一捞就腥臊四溢,更险恶的还在于,小小一起车祸由于车辆使用人身份特殊,而惊动了高层首长过问。最后被工部总长太极推手般压了下来,向受理部门下批示要求尽快收尾。

  冯艳和会上挑事的李树英都被各自单位领导带回批评,刘援朝本人做党内检查。梁强示被有关方面留下谈话,为图自保真是极尽搅合串联之能,嘚啵出一堆人给他‘作证’以示清白。

  等到顾寒江借着向各处拜年,捋着这团乱麻捯出导线断头,就压不住暴脾气了。他发现脂粉官司下面其实是暗潮汹涌。不仅祁思源、顾三元差点被裹挟其中,连自称守着老婆在家待产的陆正刚都没脱干系。此番即使甩脱干系险中取胜,其实距离捅开酆都城门的力道,就差着一把稻草的份量。

  事后顾寒江严令规定内区警卫、勤务人员,从今以后不准梁强示以任何理由接近大院内层住宅区,有事让祁思源来说。

  两会开幕前,龙强集团大厦正式投入使用。顾寒江亲手为正厅墙面的彩瓷壁画揭幕。

  当鲜红的丝绸幕布落下,一百只白鹤嵌瓷壁画跃然出现,顾寒江对着姿态各异的白鹤暗暗许愿:仙鹤有灵,我一定能找回那个孩子,当面告诉他,潜伏任务完成,你是最出色的特勤人员。还有,你一直在我心里未曾远走。

  当日晚间,顾寒江以董事身份应邀出席雷金纳德酒店董事局酒会。祁思源见寒江公子莅临赏光,就托着酒杯上前道贺他领军的龙强公司进驻新址;同时就之前出手相帮表示感谢。

  没想到热脸贴到冷屁股;顾寒江把思源公子敬来的酒原路推回,凉飕飕的说:“我是你长兄、姐夫,又是你公司的小董事之一。同舟共济的道理,我懂,你也明白。算哥哥今天冲你张回嘴请你帮忙,别再让我替你解决这种抓裤裆的臊事儿,成吗。夹住你的小尾巴,尽早开始学着洁身自好,一年之内务必把婚姻问题处理干净。”话没说完祁思源的脸就灰了。

  顾寒江也不理会他的反应,从他手上拎过酒杯转身溜达着凑到了挑台栏杆旁。楼下大堂舞台上,歌手长发妙龄,身姿曼妙,歌声也堪称邵音绕梁—“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顾寒江侧耳倾听着觉得似曾相识,探身向下看并不是他熟悉那位的歌者。天顶上硕大的水晶球吊灯彩光辉映,晃得人眼花缭乱,不由得忆起当年初听歌唱的情形··

  那时的少年骨架未成眉目清秀,尚不懂情爱,最是依恋唯有父兄才能赋予的温暖坚定。跟着他练协调攀援崴了脚,耍赖闹妖让他背回家;他至今还能记得背在后背上的份量,他还笑话小孩儿瘦的硌人。

  踟蹰移步最后停在门廊前,正见到少年的母亲手执歌谱,歌声婉转清丽,唱的就是《上邪》。少年在母亲嗔责注视下溜到地面单腿独立,仍眨着点漆般的亮眼,呲一口小白牙对他感叹说:“情歌原来能这么好听,比‘阿哥阿妹情意长’好听多了。”

  再后来的事也记得:李长才披着绿中山装外套冲出来破口大骂,说梅珊风骚成性,带的孩子也不务正业整天乱跑。又骂继子像个野狗似的到处撒野,别把自己当少爷,他李长才家要出也是出革命接班人。

  顾寒江听不过去回来两句嘴,李长才就不咸不淡的拿话讥讽说:你家不是最稀罕儿子吗,有本事你把他领走。——顾寒江根本不吃这套激将:领走就领走,我父母正乐不得的再多个小儿子。然后回身背起小竞就回了顾家。

  顾寒江掩饰着怆然,沿扶梯下到一层大堂,无意间与侧面过来的男子蹭了一下。顾寒江扶了下眼镜看清对方,随即笑开。

  来人是叶三世子成栋,其父叶长天目前备选军委要职。若仔细论辈分的话,叶家‘成’字一辈比祁思源、顾寒江还低一辈。只不过男孩子们挤在一起淘气打闹,对辈分排列就不那么较真了。

  叶成栋把“叔”混在哈哈里,叫的似是而非:“哈··叔··哈哈,看来还是思源有面子,能请动您出来捧场。”——“我也是来起哄的。行了,又不当着老人家的面,你还是跟着思源一样叫——哥。”两人说着话移到了大堂吧落座。

  在他们挪开说话的空隙里,妙龄歌者已被祁思源捷足先登,挽着手领到一旁落座,亲自关照侍者送上湿巾、茶点,说笑交谈有礼有节。

  叶成栋朝某个方位上“见面熟”的一对人努努嘴,哂笑着打趣说:哥你信不信,以祁思源的拉拢结交手段,搞定这类嫩得出水的小坚果连一刻功夫都没用了。

  事实亦如所料,十分钟之后美人的信息已尽数入了祁思源的耳朵。美人芳名蒋婧仙,阴历七月初七的生日,九十年代出随父母工作调动北上,来到帝都落户定居。目前是总政歌舞团的青年歌唱演员。

  叶成栋在服务生的推荐下点了鱼片刺身冷点、香柠汁鱼排,而后接着品酒闲聊:“江哥,今年会议您在哪一片坐镇呢?”——顾寒江垂着眼皮铺开口布:“你问的事归陆正纲管;我现在不管这段事儿。”

  叶成栋扯了下领带呵呵笑着耍贫嘴道:“您就算属虎成不成,属虎这词我熟···”——“又跟我这儿臭贫。”顾寒江没接叶成栋的逗笑,笑嗔道。

  叶成栋捏起杯口处夹着的樱桃放进口中咂吧着滋味,冷不防扔出一句状似不着调的话:“哎,江哥,我忽然想起个事儿。就从小跟我们一块儿的小竞,您也认识的;他怎么跳到季秃子的管片儿去了?”——“你在哪儿见到他的?”顾寒江都说不清自己是怎么克制住,没有骤然间跳起来,而且还能用那么事不关己的音色答对。

  菜肴相继上桌,叶成栋餐叉从盘中挑出三文鱼卷,在酱料碟里蘸了酱汁,“我姐夫老姚他们这批代表住宿分在燕山。前些天我去燕山找老姚,恰好他到燕山取资料。他说他调去南方局了,我问他要电话,他说不想给我惹事儿,就接了我的名片。当时都急着办事儿,匆匆聊两句就散了。我听服务人员说李竞在那儿上过一年多的班。可这也不对头,咱们院儿的孩子干嘛去季秃子手下听差呢?就算是服从分配,其他人咱管不着;小竞是从小跟着咱们的,分配工作倒要借G字口的张罗,咱总字口里真没人呐?!”

  鱼卷和酱料都堪称绝配美味,顾寒江被叶成栋鼓动着也取了一个吃;觉得酱汁里的绿芥末吃在嘴里有点冲头,口感倒还不错。脑海中闪过个念头:曾听叶家老保姆叨唠,叶成栋对进口干果极度过敏。蘸料酱汁里似乎有干果碎,他能吃吗··

  顾寒江手上的鱼卷刚下肚,叶成栋就被酱料冲劲儿顶的连喘带咳涕泪交流的,手忙脚乱抓起小毛巾擦脸,尴尬的说绿芥末真冲鼻子。这股劲儿还没下去,更唬人的就紧跟着出现了。

  冷点中调有花生酱、干果碎,是增添鲜香口感的;此刻迅速对叶成栋起了刺激反应,致其梗嗓处急速水肿膨大,不到半分钟功夫就开始明显气阻。叶成栋腿一软就瘫倒在座位上,脸色发青浑身挺直,伸直着脖子导气儿才行,恨不得把喉咙撕开才能顺利喘气。

  为防不测不敢耽搁,顾寒江当即冲上前,鼓足一口气抱起三世子抬进餐厅单间,同时叫保安快去酒店医务室拿脱敏药剂。这边一乱,祁思源也丢下了蒋美女,追到单间里查看。

  变起突然是最考验一个单位紧急协调效率的。不到一分钟功夫,保卫部经理领值班医生抱着急救装备快速赶到。顾寒江招呼着“赶快输氧”,伸手抓过注射器和高效脱敏针剂,装药排气、勒皮筋找血管儿、蘸酒精消毒、扎针推药一气呵成。旁边的医生在默契递送之间插管输氧、监测心率、血压。两分半钟,酒店自备救护车赶到门外,保安从侧门推轮床担架至近侧随时候命。

  高效脱敏针剂迅速起效,叶成栋逐渐回复自主呼吸。医生建议说急救措施毕竟是事急从权,很难免还会有药品后期反应,务必转送专科医疗场所作进一步观察。顾寒江决定立即送院,并让祁思源一起跟车走。

  叶成栋对刚才的事挺过意不去,自己一时贪嘴就给两位哥哥捅这么大篓子。顾寒江捏下眼镜,在袖子上蹭去额头的冷汗,浅笑着劝导,实则也是为自己宽心:“干嘛说得这么见外!你们这几个人在我眼里,和顾三元是一样的。哪个弟弟们有了磕碰,我这个大哥都不能袖手旁观。思源啊,你记着关照好今晚跟着东子的随从,不许去对老人家嚼舌头;有咱俩看着情况,东子是绝对没大事儿的;可万一急坏了老人家,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祁思源哪里用顾寒江多做点拨,立即接过话茬,跟着一起劝哄叶成栋安心:“江哥想得周全。放心吧,东子。等医生检查结果出来,我们一起送你回去;在你爷爷奶奶家,你爸不会骂你的。”

  当夜各项检查确定无虞后,顾、祁二位把三世子送回了叶家老祖跟前。虽说是不能嚼舌头让老人家担心,可是事关嫡亲子弟安危,是打死也不敢瞒着正主叶长天的。

  三世子轻描淡写向他爸‘招供’称:他跟哥们儿聚餐喝酒时,光顾着聊天吃错了东西,身上有点过敏反应。幸好顾、祁两位公子在近前,一起跟车送他去医院,守到检查完毕又送他回家。

  叶长天拉着两位公子的手,言辞恳切的表示感谢:“栋栋这孩子真是不让大人不省心!今天真是幸亏你们哥俩在跟前,不然的话不仅他自己小命堪忧,连你们那嫂子(叶长天的夫人)的命都得被带进去。这孩子以前也没这么挑嘴过,这次是怎么了··嗨,寒江、思源,我和栋栋他妈妈··真是无比感谢呀。往后有事,老哥哥能帮上忙的,尽管说话。”

  顾寒江双手捧握住叶长天的手,不卑不亢却又不失恭谨:“叶总这般关怀,实在是折煞晚生后辈了。您家成栋自幼在叶老膝前,跟着思源他们几个一起跑进跑出的,就像一家兄弟一样。寒江年长几岁忝距兄长之责,自然该尽心呵护。”

  俗话说抬手难打笑脸人。一直以来,叶长天为自己及其背后的子侄们的作为,都尽量避免招惹上顾寒江,力图保持着相见一笑各安其事的原则。但今天以后,这各行其道的状态不可避免被打破了。

  叶家三世子在外突遭不测,危难之际得到大力救助。此事若换在旁人身上,难保不被拎去有关去处,问出背后子午卯酉的意图、下情。但出手相助的人是顾、祁两家公子,世家交往都是父一辈子一辈的交情,容不得再做任何猥琐猜忌。

  提供给家庭医生参考的用药记录显示,人家给用的药品是目前最好、见效最快的。没有这些药及时顶住,宝贝儿子现在是死是活真就难说。现在孩子是全须全尾送回来的,就在眼前活蹦乱跳的,这个人情是不想欠也得欠了!

  连夜开车返回酒店途中,顾寒江交代祁思源核查一下今晚出事食材的配料。祁思源撇撇嘴笑道:“早问过了:那道鱼生冷点为增加口感,在酱料里加了杏仁碎。东子这倒霉孩子长了张穷嘴,吃国产干果什么事儿都没有,绝对不能吃进口干果。万幸他吃的只是少量干果碎渣,要是吃了整颗果仁,这会儿是真的悬了。”

  静下心来回想刚才的冲动,顾寒江自问是更多存有私心。因为叶成栋不忿自幼一起长大的玩伴去为别人鞍前马后;也因为叶成栋这条线上有可用的信息资源。

  顾寒江按键把车窗落下一道缝,问祁思源要烟点起一颗,往烟盒中弹了烟灰,强作镇定的说:“思源,刚才东子对我说,李竞有可能是被划在国安口里了;你有空的话帮着去探探口风。小竞、东子都是你们这群玩伴里的,你们几个大孩子后来出国、当兵各跑各的前程,小竞被我拴在身后,带管不理的也有四五年。今天连东子都甩闲话埋怨问我,咱们院里的孩子去季宏图手下当差,难道咱们院里都是没出息的?!哦,你留意问的时候别指名道姓,反而给咱们的人招祸。”

  祁思源脆声的应了一句,随后笑道:“我猜呀,如果他跟人搭档,他那伙伴肯定被他拨弄的滴流转;那孩子自小就像个小精豆儿似的。大院里老人家们提到时没有不夸,小竞竞是最可人疼的。可惜遇上李长才那种操蛋挑子的后爹,没得长辈半点关爱倒也罢了,反而白白受连累。”

  顾寒江假装哈欠着,缓下冲到牙冠后的哽咽:“谁说不是呢。就刚才东子倒在我眼前,我脑海里一下就闪过··当年见你和三元打完架的样子,满头满脸又是土又是血的,简直要令我抓狂。”如果当时手上抱着的人是小竞,我恐怕没那么沉着。看着叶成栋渐渐缓过来的样子,我甚至在想,那个孩子身受伤痛时,身边能不能刚好有救助之人。若小竞真的在G字辖下,也不知能否遇到伙伴搭档默契··

  ——同期止——

  进入会议期内,英飏被安排进了见习旁听席位,并有专车接送保证其跟会。薛中泽在这段时间内的工作比较琐碎,每天从材料室收齐前一天的数据报表,送到英飏家。或者根据英飏划定的数据,在他到会列席期间,帮他去图书馆借书查资料;或者去南院研究员(也是本次大会列席代表)临时驻地收取相关材料,带回给英飏做核对运算··

  最后英飏干脆扔下计算器材,交代薛中泽收拾好行李。工部已经正式下批文批准他前往南方分院,带领一个专项小组开展工作。大会闭幕当晚,他们就跟着南院列会代表直接南飞。

  薛中泽就抓紧行前时间回家安抚双亲。看到儿子回来,薛骁璔显得兴致很好,心气高了精神也提起来了。薛骁璔说剧院院长跟他提了多次,希望他开门收徒;他经过审慎考虑觉得不好再搏院长的面子,决定新年开箱戏首轮收官后,就办收徒授业的仪式,如此薛昌华也算师承有名公开立万。

  老爷子按着金闪闪的拜师贴,隐忍半晌才继续说:“行礼磕头后,昌化就算正式入了我的门,我百年后由他承袭衣钵。笑笑,爸忍了好久一直不好意思说,怕你伤心。你干那差事··什么时候能销了?也好早点把户口落回我这儿来。”——“快到期了,真的。”薛中泽这样安抚父亲道。

  梅珊从老家回来后应小儿子要求,转去李树杰的房子住两天。因而梅珊在朝阳医院近处的房中电话,一直没人接。再打电话问李树杰时,李树杰嘻啤嘻啤逗笑说,母亲跟他一起住呢,他回家能有现成饭吃。一些踪上来纠缠不去的女人,好歹碍着有主母在场干涉,既不敢放骚,也不能再赖着不走。

  见不到本人始终不踏实,薛中泽还是开车找到母亲单位。见面的第一眼,薛中泽发觉母亲眼角带泪,明显是刚压下某种不良状况。他坐在母亲对面,手捂着母亲的头换换揉着,和声问母亲因何伤心。

  梅珊强挤出一丝笑,两手在儿子腿上搓摩。她的儿子英俊挺拔,每次孩子来找她,都把单位女同事们羡慕的不行:“还不就是些老生常谈。现在是让我们领导出面做说客,说是李长才想让我回去;其实李树英怕李长才瘫着没人管,死的太快了捞不到更多好处;想让我回去当廉价保姆;妄想!我问领导说,您不怕当了间接凶手吗?要是非逼着我回到那禽兽身边,我当天夜里就亲手捅死他。然后就去派出所自首,把所有和李长才有瓜葛害过人的走狗以及他们的丑恶勾当全翻出来。呵··然后领导就窝在那儿瘪了。妈妈厉害吧!?”——“您是我见过最刚强也是最美的女性。”

  梅珊拉下儿子按摩的手攥在手里:“又要出差?那早去早回,自己在外多当心。如果一时半会儿的联系不上,就转达消息口信给我;千万别再像之前似的,让我上天入地的找你。”——“不会了。我这次是和老板去南方分院亲手做些基础工作。从基础着手琐碎多些,会延误一段时间。”薛中泽说着拿过母亲的手机,输进一个电话号码。“上个月我给我爸那边装了电话。我在外这段时间,有空就能给您和我爸打电话。妈,等我这次从南方回来,您索性办内退吧。我和小杰,您愿意要谁在跟前照顾您,都行。”

  梅珊脸上现出一片灿烂的光彩,用清凉的手抚过儿子鬓边:“肯定是要你在跟前呀,你从小就跟妈妈最贴心的。来,我送你到门口。现在时代不讲究‘父母在不远行’之说,你记得‘行必有方’就好。”

  挽着儿子的手臂往门外送,沿路惹来许多同事的问候、艳羡,心中的阴霾也仿佛被吹散。梅珊摇着肩上玫瑰红的披肩,含笑目送着薛中泽上车、启动,继而掉头远去。

  与此同时在楼上某扇窗户后面,梅珊的顶头上司正举着手机打电话:“树英同志,我看你还是劝劝令尊打消这个念头吧。再说部委大院后勤部都会为老干部提供保姆类的人员,何必非要让梅珊回去?”——“那些人都手脚不干净,我爸为此都被气得住院了。老爷子说思来想去倒不如让梅珊回来,都不看也得看在我弟的面上。何况我弟将来要是有机会当职提干,父母离异这一块儿也会影响到他。”电话里胡搅蛮缠的声音像连珠炮似的,吵得领导只得把手机从耳边拿开。

  好说歹说的收了线,领导将通话号码直接拉进黑名单,忍无可忍的骂出脏口,都不在乎旁边同事在场:“操,见着钱就松裤腰带的骚逼玩意儿。什么他妈找人照顾老爹,鬼才信呢。她就是扣下了老头子的保姆费,又懒得自己动手伺候;连吃带拿的顺走了老头的财物,又生怕老头儿真被气死,大几千的退休金就没了。把梅珊抓回去当保姆,就算真有心搂钱,最后还不是给李树杰··如意算盘打得真好;可惜了儿的让她钻成这个人形儿,丫连个畜生都不如。”

  坐在办公桌旁的正是和梅珊做对桌的男同事,听了这番分析,忍俊不禁道:“既然您都看得这么明白了,以后就别接这种事。我姐就在那个大院后勤处,听我姐说,现在那院里正在做经济清查。您别为拘着面子白犯好心眼儿,回头又受他们牵连。郑团,容我提醒您一句,就先前那个张嘴闭嘴叫您九叔的郑素花,其实跟您压根没任何关系吧;可是她和她老公全家被灭门那事儿,后来钻出多少是非,把人折腾成什么样,您这么快忘了?”

  郑团攥着手机钉枪放炮般说了一串“对”:“老丁你这篇劝告太中肯了。人不能被一块石头绊倒两次,对吧。哦,咱们言归正传。你上次说发愁你家丁戈在家呆着没个正经事干,正好我闺女工作的酒店开业之后一直在招工。我给你写个电话,让丁戈去找她,领他去人事部谋个事由儿的。”——老丁接过便签纸,轻声念着上面的字:“郑颖,前厅部主管··哟,您家姑娘在那儿还是领导呢。怎么样,有男朋友了吗?”

  郑家有女早长成,笑靥如花百媚生。心高眼亮未遇良人,宁叫春空过。曾经很长时间一想起这把心事,郑团就急的头冒烟。所幸是近来听老伴悄悄学舌,说见到闺女下班晚归有人送,猜到是他们的掌上明珠已芳心有主。把两口子高兴得直跑到庙里去拜佛。

  就在当天下午,李家小楼接到一封挂号信。李长才吆喝着服务员给他找图章签收,满心以为是好东西,孰料拆封之后抖落出多张旧照片。

  服务员在旁草草摆弄成列,大致看出蹊跷——是文革时期一个女人从游街批斗,到被革命小将执行专政的记录摄影。女人最后的死状被拍的无比清晰,肢体变形头颅破碎,脑浆血污铺满地面,爆出眶的眼珠黑白分明,打着大叉子的名牌仍能看清楚其人姓字名谁··

  李长才看到这些就嗷的一嗓子出溜到了地板上,‘弹弦子’的速度比平常快了几倍。那是李树英的亲妈,是李长才亲笔写材料揭发检举为地主分子,被造反派活活打碎脑袋暴尸街头。

  同日晚间,纪检和扫黄组联合执法队突然出击抄检某部招待所,包括刘援朝和姘头李树英在内的数名官员被当场掏被窝捉奸。

  冯艳得到消息,抢先到拘押室领自家男人;一进门就气势汹汹的冲进了关押李树英的小屋··不消片刻小屋里传出的呼救惨叫,就不像是正常人的嗓音了。

  行动组组长祝涛实在听不下去,把桌子一拍呵斥道:“嗨,别在这听窗根儿捡乐,这都不是人声儿了。赶紧过去看一眼,出了人命今晚在场的都得脱衣服(开除警职)”坐在门口的两个夜班警员闻言站起来就走又被叫住:“怎么不动脑子呢,身上标示摘了,不怕被反咬一口啊!”

  冯艳被拖出小屋时已成癫狂状态,指着郑团长、一干警员的鼻子,声称你们要因为这事把我收监,我出去后第一件事就是宰了这对狗男女,然后去纪检委门前投案自焚。

  待到把捉奸讨伐的羁押家属劝走、把各路懊恼到恨不得脑袋扎进胳肢窝的单位责任人送走,墙上挂表显示已经是后半夜。夜班警员打着哈欠,都耽误不了交流刚才的心得体会—

  “我操,小时候只能村里老娘们儿叨唠过‘骑木驴’,今儿算是见真章儿了。”

  “幸亏祝队提醒得及时,要不然真悬。”

  “要说那女的下手可真够狠的,没把狗娘们儿捅漏了还不便宜。”

  祝涛最后拍巴掌截住议论,总结道:“这也是把老实人挤兑疯了。由此也都引以为鉴,回家好好爱自己老婆。今晚上这事儿就哪说哪了;张扬出去不仅自己死得快点儿,更带累了搭档兄弟。别人不说,据我知道就被打那女的是个蝎子精,逮谁蛰谁。我就点到为止,你们都明白吗!”

  祝涛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抓起手机,指挥小警员抓紧时间闭眼眯会儿,他去外面抽颗烟。走到院中打火点烟按键接听,一开口先笑喷了:“哎,哥们儿。我操,你是没见今晚这阵势。就被抓奸那娘们儿,差点被正经老婆用墩布把儿把屁眼捅漏了。要不是特殊时段不能出人命,我特么还真不想让人去拉架。这种货捅死算了。”——对方响起一串清灵的笑声:“祝哥,让你受累了。要不是怕我妈妈再被陷害,我真想亲自动手。”

  祝涛一口把烟咗进了少半截,边说话边冒烟:“李树英的公司来人说,这人直接就解聘了。单位不管出保释手续,让通知她家里人来保。李家倒是有人接电话:说李老头下午突然犯病送去急救了。”——“这么巧吗?”

  “怎么,不是你小东西干的?”——“我这些日子跟着新老板忙的脚打后脑勺,哪有工夫干这些。不过要能查到是谁干的,我真得谢谢他。祝哥,等我回京好好请你喝顿酒。”

  “咱哥们儿可是过命的交情,你跟哥哥用得着这么客气吗!”——“那大恩不言谢,记在心里了。您在那边上下班多留神,段志国那杂碎一直在追着咱们呢。”

  ——(出口恶气)——

  谷雨之后,南方地域上更是一派鲜花着锦般的绚烂。即使是处于城郊的乡办招待所,素瓦白墙、棕色门窗,被满眼金黄的油菜花田掩映,也仿佛经妙笔点染,平添了无边绰约,竟有些许桃花源的味道。

  招待所是金研所南院下属单位与所在乡联合办的,由于单位性质特别,因此建筑结构档次都搞得很低调。通常不对外接待住客。

  英飏和薛中泽在离着招待所不远的地方下了车,让送客司机掉头回去了。转回以并排散步的速度往街灯集中处溜达,英飏尚有几分微醺状。

  “你可真是藏而不露,早知道你扑克牌打那么好,我何必还逞能跟那几个人逗点儿,你直接上不就得了。”——“他们要是不玩出千,我也不理会了。玩不起就别玩,要不就愿赌服输。反正我是看不惯他们那套把戏。”

  英飏抬手挡住额头,感觉路灯有些刺眼,驻足之际略有些晃:“南分院的老吴在开会期间就极力促成南行,这样就多一分申请引资拨款的理由。即使达不到建研究室的级别,搞个临时科室,也方便于将来再利用。一定级别的研究室不能像月份牌似的,看完一张撕一张。这也算是另一层次的招商引资了。再说学长师兄刚调到近处抓工建,若能做成也是一项开门红的政绩。”

  两人且行且聊走到招待所大门前,大门是早已关闭,薛中泽伸手推了推侧下小门,回头一吐舌头-门已经在里面锁了。英飏见状愕然:“还不到十二点就锁门?敲门吧。”

  薛中泽低头看了锁孔摇摇头,左顾右盼张望了一番:“里面连说话声都没有,估计都睡了。这种铁门半夜里敲着也扰民,别干缺德事儿。您在门口等着,我跳进去开门。”说罢他转身沿着围墙走进暗处。

  英飏笼着眼神看过去,借着灯光、月光混合的昏暗中,只见一个身影轻轻一点,在围墙暗影中突然拔地而起,瞬间就窜上墙头,一眨眼又落到墙里。少卿,小门发出开锁响动继而拉开。薛中泽对着已经目瞪口呆的英飏招呼道:“进来。”——“··可,可是你刚才是怎么窜上去的?!”

  薛中泽轻轻关门落锁,回来推着英飏往楼里走:“不值当这么见怪,野战训练中在训科目之列,就有徒手攀援、越障。”——“可是··你刚才那动作,也太快了。”楼道的声控灯应着两人的话音亮起来。

  薛中泽把英飏推进房间摸着开关开灯,把英飏安放在圈背椅中:“这算是慢的。我有个战友能一分半钟徒手攀援上六楼。行了,我的哥哥,赶快洗洗睡吧,您要把疑问搞明白就能听见鸡叫了。”

  英飏闻言呵呵一笑不再追问,摸出洗漱用品,换了拖鞋压着步子去了隔壁的公共洗澡间。

  劳动节前夕,老吴院长兴高采烈的来找英飏。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上次酒局加牌局促进,当然主要是实地工作需要的因素,上级终于拨款扩编所里现有的实验科室。领导非常关注该项目工作进展,严正批示:务必要专款专用。如果到三四季度见不到工作进程,就追究负责人的责任。因此吴院长大干快上了一把,组织专人采购设备,开辟办公场地,尤其抽调了金属化工毕业的高材生组成有生力量;立志要把正规高效的研究室搞起来。今朝特地来请英工过去先做部分验收,并指导下一步跟进工作。

  薛中泽听着外面领导接见属下的谈话,把收拢的一叠数据纸拍在脑门上,暗暗叫苦。原本算计着五一小长假能回家看看,看现在情形泡汤了;得留下帮着搬运铺设工具设备,这滩事情没有十天半个月都踏实不下来。

  捏着手机在手上转了几圈,薛中泽决定还是忍忍吧。最近几次给母亲打电话,都回答说挺安静的,没在发生骚扰;足见三月那场‘借东风’效果还是不错。看眼下的工作进度再有两个月,应该就有望搬师回京。

  就这样调息运气的数到了六月底,李树杰忽然打来电话,让他哥想办法回京一趟,母亲的情形不太好。

  薛中泽一听这个消息就当真慌了。赶忙去向英飏交接了手上的事由,连夜转机奔回京。李树杰在机场见到他哥就递过纸巾包的几粒药,问他能否找人问明这类药的用途。

  梅珊的体质精神自清明后就逐渐萎顿起来。李树杰追问缘故,梅珊只轻描淡写说,近日公事私事搅合在一起,太过操劳;可见是真要面对年岁这个现实了。但李树杰说,单位里的工作并不算复杂,主要劳累的是家里事。

  两会结束后,梅珊嫂子家有女孩进京上学,其母不放心女儿单独在外也随行过来。

  母女俩把在京的食宿落户问题,想当然的塞给梅珊,说什么你在北京嫁过高官首长,衣食住行都由公家管,随便找个单元房还不就是小意思吗!梅珊的住房离着女孩的学校远,而京城的学区房价格也是连年见风长的趋势。那母女俩就真拉得下脸,摽着梅珊跑了多处地方看房;嫌远、嫌破、嫌费用贵,一心想撺掇梅珊去找“挣大钱的儿子”出头“支援”点小钱儿,帮着在北京买套房子。

  李树杰回家常看见母亲一把一把的吃药,实在是心疼。就从处于北郊外公司出资合租的员工宿舍内,辟出个一居室套房借给那娘儿俩住。丑话说明,自家用度自理;也不按市面上那样预先压一个月的租金,按当地房屋出租均价,每月由宿舍区楼长来收房租。

  亲戚母女没挖出预期的好处,不免牢骚连篇。待自己跑过几处租房中介探听当前租房价位后,也不好再挑拣,最后臊眉打眼搬走了。

  把这趟麻烦清走后,梅珊就出现多处隐痛复发兼低烧不断的情形。她就回转合同医院问医开药打吊针。不想这一遭,为其跟踪治疗的主任医生看过最新病理报告后,要求她立即住院,并通知家里直系亲属务必过来面谈。

  薛中泽赶到医院时,主治医生安主任嘱咐了梅珊两句,就让薛中泽跟她到办公室去,做例行的病人家属交流程序。

  安主任把门诊手册病历袋子一并交给薛中泽,眼光和说话声音中都仿佛掺着冰渣,说出于医患之间问诊,曾听梅珊简单介绍过家庭情况,对此不想多做评论。梅珊于三年前做过一次手术,就目前病况反应,拖延就医复查、过于操劳、更有心情郁结难得纾解的因素,导致病情短期内复发并迅速恶化。她明确告知薛中泽做好思想准备;如果病人家属对诊断有异议,她可以提供病案复印件给家属,再去其他医院问医会诊。

  薛中泽攥着药片和病案直接去三院,找到了药剂师邱月阆请他帮忙看药和诊断情形。邱月阆当即引他去科室,找了大外科的姚跃及其专家师长会诊。邱月阆和姚跃仔细对照过药片、病案药方之后,一起给出答案:药是专制心脑疾病的药,就病理报告显示,服药人的疾病已经非常凶险,务必及早住院再不能耽搁。病者体制够不上强健,一直凭着一份心气和药物撑着;不建议立即手术复建,还是以保养为上;待情况缓解一些再考虑手术。

  挨到7月的一个晚上,梅珊突然感觉清爽了许多;她下意识觉察到只怕是去时将近,就把薛中泽叫到床前,说想趁还有力气说话时,把一些旧事对儿子说开,免得留在儿子心里总不痛快。

  参军时期的纷扰就不肖分解了,李家父女以分兵远调相威胁,逼迫梅珊保证与薛骁璔断绝往来。最终梅珊去求了周世良把儿子分在京畿,并忍无可忍走出那个家门。

  那之后,李家父女更是联合发难极尽能事。利用手中权力、借着裙下臊功,大力渲染梅珊为人品质问题,导致薛中泽从警卫集训退出;推荐薛中泽备选高官贵婿失利,继而暗箱推手使其加入特备缉凶小组。

  当薛中泽凭幸运加能力硬闯过重重凶险,李长才进而贿通有关主管,压低本处管片当年的复员军人工作分配档次。更因为行动组后期恶变多发,上层下达封口指示;导致了薛中泽本人还没回京,回程的路竟被堵死了大半。

  首次术后的前两年,原本是最需要保持安静、充足休息的缓解期;可就是那段时间,梅珊与儿子失去了所有联络。她要强撑着病体到处托关系打探孩子的下落。

  李长才离休后不久中风卧病,李树英多次找到梅珊单位,通过其单位领导施压,逼迫梅珊与李长才复合。遭到拒绝后,就在梅珊单位和住所大院里大肆散播污蔑流言,不料最后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被情人的正妻捉奸现形。

  就是去年,李家父女辗转获悉薛中泽与金研院院长有交情,一番为自己牟利不成,就转而威胁梅珊;让梅珊不要妄想重拾红线头和前夫重拾旧缘。如今李家最要紧的就是为李树杰铺陈出大好前程。如果李竞敢“挡害”坏了李树杰的前路,他们就去纪检单位揭发告黑状,把李竞扔进监号关上一年半载的。此后事情无论查实与否,李竞的档案里都有一笔抹不掉的黑账。至于窝在剧院的老男人,安排个拍黑砖打闷棍的事情也不在话下。

  在忙着帮亲戚找房落脚期间,梅珊碰巧在某个郊外小区见到了薛骁璔,乍然重逢使得两个人悲喜交加,竟异口同声的说:今生还能相见,纵死也是甘心了;随即又不约而同改口嘱咐对方,为了他们的儿子务必珍重,儿子长这么大受了太多苦,不能连个心疼他、听他诉苦的人都没有。

  那次见面后梅珊就豁然看开,打发完麻烦亲戚,她就很快把现住的房子也卖了。她全都想好了,这笔钱用来治病、住单间病房足够了。如果这次能闯过去,出院后就在薛骁璔现住的街道租个小屋落户下来,以后儿子就能同时就近见到爹妈。要真是闯不过去了,剩下钱就留给薛中泽,不至于令孩子给母亲办后事时为钱着急。

  梅珊抬手拉住薛中泽凑近到眼前,指指枕头说:“我枕下的折子你现在收好。听妈妈和你说。”眼看着薛中泽把存折装进衣服内兜后才继续说:“放医院的押金还够用些日子,这钱你帮我收着。有空在你爸住那胡同街道问问,有没有可租的房。要没有合适的也不急,在那就近租个旅馆,这钱也够使··”

  薛中泽拿着母亲的手让她摸到存折贴身放的感觉,继而笑着解嘲:“我爸要听了您这个话,肯定高兴。妈,还记得我对您说过吧,我爸在院子南墙下种了几株梅树。我也是近两年才看到开花,红色的。我爸说··那是珊瑚红,他说看到红色的梅花就如同看见您回家一样,还说梅花开预示着咱们一家人有望团聚··”

  梅珊扯起被单捂在脸上啜泣不已,良久方才泪水横流的叹道:“曾逊三分白,今输一段香。难得他从来不嫌弃我,可我是没脸再面对他。”

  听到儿子带着哭腔叫了声妈,梅珊匆忙将泪水抹开,特意压低声音说:“竞,妈妈当年被逼无奈跟了李长才,还纵使他派人把你偷回来;当真是迫不得已的。要把你留给你爸爸,难保走狗们不会再祸害你们。你在妈妈眼前,我能护着你,李长才就不会太多怀疑。

  还记得妈妈第一次领你回姥姥家吗?最后是你求着姥爷放我进门的。其实你被姥姥抱走后,你姥爷告诉我说,他的外孙长了一对可以隔墙视物的阴阳眼,这是天造异能,但对怀能者却未见得是幸事。你姥爷让我起誓,不到生死攸关之际都不要对你点明,尤其不能让李家人知道并利用,因为那等于是让你承担下我的罪恶,而导致你万劫不复。还有就是等你懂事后,务必送你回生父跟前,因为薛骁璔是至纯至善的君子。我这么多年担惊受怕,就是担心你被人祸害了;好在而今我能感觉到你清楚并善用了这些本事,也算是安心了。”

  挂钟的夜光指针显示已是凌晨鬼时。一股寒凉从腔内涌起,梅珊把薛中泽的手臂搂紧了一些。她让儿子帮她服下一颗速效救心,缓着气力抬手捧住儿子的脸颊,荡漾起一层酸楚的欣慰:“你爸爸也跟我夸,说咱们儿子长得真好,集中了父母最优越的特点,是天地造化的杰作。我说孩子传承下父亲的善良中正,将来绝对错不了的。当年我把你偷出来,而今又把你还给他,这是我这辈子做得最辛苦也是最正确的一件事··竞,替妈妈管教照看好小杰,他也是好孩子,别让他被李家的人渣糟践了。”

  薛中泽伏在母亲怀中,已经哭得语不成句:“妈,您别··别牵挂太多··等您病好了··跟谁生活都随您高兴,我和小杰都成人了,我们都能孝敬您··”

  梅珊拉着儿子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音色渐缓:“··是真累了··我想睡了··你守在妈妈身边,别让他们吵我。”她感觉儿子抽出一只手帮她把被子盖严了些,然后踌躇着按在她胸前,那块位置很明显的润开一片柔和的温暖。梅珊睁开眼睛摇头制止:“孩子,听妈妈的话,别妄动这些特殊本事··我的情形是积重难返,你不要··埋怨自己。今后··你保护好自己··为了我,也为你爸爸··”

  当医护人员根据仪器反映跑来急救时,薛中泽手下,母亲的躯体已经迅速褪光了所有的暖意。他将母亲的眼睛闭合,朝身后挥挥手,哑着声音说:“别吵,我妈妈刚睡着。二十多年才有这么一回安稳觉,别吵醒她。”

  夜班护士长轻声关照小护士把所有仪器撤离,有些惶惑的对薛中泽说:“记录显示,梅老师走时,没有太多痛苦,是很安详的··您不要太伤感··是否需要帮您··”——“不了,我自己能处理。您把表格放下,早晨交班时来取就行。”

  护士长还是不能完全放心,在病房门前叫护士送过一杯葡萄糖水,连同家属签字单一起放在床头柜上;委婉的劝告说,熬夜看护最耗精力,现在又加上这样的伤心,喝点热水稍微恢复一些;不然你倒下了,故去的亲人也不会安心的。

  薛中泽缓缓喝完葡萄糖水,起身从衣柜中拿出备好的衣服,然后去洗手间端出盆清水、梳洗用具,一点点的为母亲清洗梳头穿衣穿鞋。

  全部完成后天色已经大亮,他先给李树杰打了电话,让他立即赶到病房来,母亲走了,做儿子的必须来守灵送一程。第二个电话打给母亲生前单位告知消息。第三个电话打给英飏,说恐怕要耽搁一点时间,母亲这边有许多事要料理。

  不久后,李树杰和冯艳前后赶到病房。李树杰进门就哭的堆在床边,拉都拉不起来。冯艳也哭得不行,但最终还是强压悲意,从薛中泽手上接过化妆用具。她说她和梅珊是好姐妹,梅珊从没有害人坏心,所以她没有忌讳,要亲自为梅珊化妆,漂漂亮亮的启程。

  顺从故人心愿,头七后兄弟俩就把后事全部完成。墓碑上的照片提取于梅珊一直珍藏的照片,梅珊与两个儿子的合影。泛黄照片上姿容秀美的母亲搂着儿子,笑得无比祥和。照片背面蝇头小楷题词跃然秀丽,时间落款是82年,薛中泽记得那是首次跟母亲回姥姥家—

  遗谱半弦歌,把仓惶凭谁说。

  忍抛通途拥凉月,凝噎掩泣暗婆娑。

  执香问莲座,怎守方寸灵台。

  孤钟一缕依稀荡过,慧眼迷离檀烟落莫。

作者有话说:

《江雪》于本站贴文为首发,《江雪》与《花信》各自独立成文。 还是要提示:切莫刨根问底,看故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