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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作者:neleta      更新:2016-01-09 13:09      字数:0
  這一晚,吃得最好、最飽的只有包子和豆子。累了一天的兩個孩子還沒到晚宴結束就趴在爹爹的身上睡著了。伊重人一手抱起一個孩子先行離席,殊不知他離開的時候霍峰鬆了好大一口氣。

  霍峰原本是想讓包子和豆子單獨睡,兩個孩子都六歲了,也該自己睡了。但包子和豆子一直都是跟著爹爹睡,怎麼也不肯。所以哪怕兩個孩子現在是身份顯赫的王爺,仍住在凝神宮,晚上也仍和伊重人一起睡。

  在兩位嬤嬤的幫助下給孩子換了睡覺時穿的衣裳,又給孩子擦了手臉和腳,伊重人揮退伺候的人,脫下深紅的侍官官服。

  坐在明鏡台前,銅鏡裡是一張沒有半點表情的俊美容貌。放下髮髻,銅鏡裡的人立刻看上去雌雄莫辯。伊重人知道自己長了一張怎樣的臉。不管是嘉政帝還是前朝的官員中不乏有對他感興趣的,若不是他心狠手辣、面帶妖容,又有手段,怕不早就被不知多少人吃得渣都不剩了。宮中模樣好一點的太監哪個沒有被嘉政帝寵幸過。被嘉政帝寵幸過的太監,要么被茹妃或孫季禹弄死;要么被張忠招攬至手下,色誘收買那些有此嗜好的大臣。就是孫季禹都暗地裡玩過不知多少太監。

  為了不讓自己落得那樣的下場。他拼命練武,學會心狠、學會冰冷,學會動心機耍心眼。他設局讓太子落水,而他適時出現救下太子,從此搭上茹妃。有茹妃做靠山,他自己又一身了得的功夫再加上冷冰冰的性子,嘉政帝沒敢對他出手。多少年,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就是那樣的一副妖容——深紫的唇、深紅的眼線、蒼白的臉。

  今日,當他看到吏部送來的官服時,往日的種種又一次在眼前浮現。送來的人說是皇上親自挑選的顏色,伊重人不知那人是什麼意思。是要他拿出滬安衛千戶的手段,還是僅僅是因為那人記得他以前的妝容?不管是哪一種,他都不喜歡。不過他不會有任何的表示。在別人看來,他現在是權勢滔天,但他心裡始終都很清楚自己的位置。霍峰可以給他權勢,也可以一夕之間把他打入閻羅殿,權勢是最美味的毒藥。哪怕豆子叫他一聲爹,他也不過是一介草民。

  至於霍峰眼裡時不時會灼燒他的火焰……伊重人對著銅鏡沉思。他不會自以為是的認為霍峰看上了他。不管他多麼不願,都無法擺脫他是太監的事實,哪怕是現在,他也不過是一個頂著侍官頭銜的太監、公公。閹人,只能做玩偶,連男寵都不配。霍峰也許對他有情,但最多不過是報恩之情。那人願意收包子為養子,願意豆子繼續喊他“爹爹”,足以還了他曾對那人的恩情。

  有腳步聲,伊重人迅速收回心思,接著他就聽到外間的門“吱呀”一聲響了。只穿了一身裡衣的他起身去拿外衫,內室的門被人撞開。

  “重人……你,睡了沒?”

  一位醉漢搖搖晃晃地走了進來。伊重人套上衣服,蹙眉:“皇上,您怎麼到這裡來了?”

  打了個酒咯,霍峰擺擺手,腳步不穩地走到床邊,一屁股坐下。“我來,看看豆子,和,包子。”

  真是喝多了,連“我”都出來了。伊重人朝外間看了看,沒人,難道這人是獨自過來的?他抬腳就往外走,喊人來送霍峰回寢宮。緊接著,一人抓住了他的手腕。

  “重人,別走。”

  一個用力把伊重人拉過來,霍峰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身子一歪,壓在了伊重人的身上。伊重人急忙伸出兩手扶住他。霍峰比伊重人高一個頭,又是武將出身,身材魁梧。他這麼一壓,伊重人根本撐不住他,只能後退。他一退,霍峰就前進,伊重人連退四五步,退到了明鏡台前。

  “皇上,您醉了,臣喊人來送您回寢宮。”

  霍峰全身的重量都在伊重人的身上,伊重人不得不靠著明鏡台用力扶穩霍峰。這一刻他才知道霍峰到底有多重。

  霍峰把伊重人圈在了懷裡,下巴抵在他的頭頂上,酒氣沖天。還從來沒有誰這麼抱過,萬分不習慣的伊重人用力推拒要退出來。奈何霍峰把他困在明鏡台前,根本不讓他走。伊重人一陣心慌,從未有過的心慌。

  “皇上,您先放開臣,臣給您拿醒酒湯去。”

  “重人……”霍峰不放,雙手用力,“你把那身官服,換了吧……朕再重新,給你選一件。”

  伊重人不掙扎了,神色冷了幾分。

  “朕只想著,你穿那身衣裳,一定,很好看。哪知道,太好看了……換了,換了吧……連雲開,那小子,都看直了,眼……換了,一定,得換……以後,你私下里,再穿。在外頭,還是穿得,素淡,素淡一點……省得他們都,盯著你,瞧……不成,體統!”

  眼裡浮現驚訝,冰冷退去大半,伊重人鬼使神差地問出口:“皇上為何,要為臣選這樣的顏色?”

  霍峰的手指纏繞伊重人放下的長髮,聲音低沉:“朕在玉城關,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這樣的一身衣裳,肯定,很適合你……”許是太醉了,霍峰的聲音多了幾分親密,“朕,不喜歡,你那副妝容……可又不知為何,朕卻覺得,這樣的顏色,才最適合你。重人,你是冰,又是火。”

  濃濃的酒氣隨著霍峰的話語噴在伊重人的頭頂,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被這股酒氣熏得發麻。是這樣嗎?不是為了提醒他曾經的身份,也不是為了要他記得他以前的妝容,僅僅是因為覺得他這樣穿好看?這樣的說辭,很難令人信服。

  “重人……”霍峰低低笑了幾聲,“我現在,是皇上了。”帶了一絲邀功之意。伊重人的心窩一陣悸動,用力去推霍峰。霍峰似乎知道他這樣很不舒服,放開了他,搖搖晃晃地後退兩步,雙手抓住了伊重人的手,臉上帶著濃濃的喜悅。

  “重人,我現在,是皇上了。”

  伊重人的嘴角勾起,燭光下的眸子透著令人怦然心動的光亮,暗中想要掙脫開對方的雙手,他的手心,被燙得厲害。

  “恭喜皇上。”

  “這都是因為有你。”霍峰抬起伊重人的雙手捧住自己的臉,映著燭光的雙眸鎖住有些不自在的人,“沒有你,我,早死了。”

  “皇上吉人自有天相。”

  不知是因為燭火不夠亮,還是因為兩人間的氣氛太融洽,或者是因為有一個人喝醉了,伊重人知道自己應該抽出雙手,卻在貼住霍峰的臉時,鬆了力氣。

  “重人……”霍峰蹭了蹭,“你的手,太冰了。”

  “……天性如此。”伊重人的眼神有些恍惚。好像身子殘了之後,他的手就一直是這麼冰冰涼涼的。

  “這些年……辛苦你了……”

  “還好。”

  “那身衣裳,別穿了。”

  聲音低了幾度,霍峰閉上了眼睛,身體向後仰去。伊重人一個健步上前抱住他,把醉倒的人拖到床上。霍峰咕噥了幾聲直接翻身,就這麼睡了。伊重人又趕緊脫了他的鞋,不然非把床褥弄髒不可。這下子霍峰更舒服了,鼾聲響起。

  看著床上熟睡中的兩個孩子和醉死過去的霍峰,伊重人的眉心緊擰。絕對不能讓這人睡在這裡!他穿好衣服走出去喊人。盧濤和幾名大內侍衛都守在外面,伊重人讓他們把霍峰抬回寢宮去。盧濤進來後一看皇上的情況,面色為難地說:“皇上肯定走不回去了。還沒撤席呢,讓那些大人們看到皇上被抬回去,有損龍顏。不如就讓皇上睡在這裡吧,皇上來時也說是看看兩位王爺。”

  他睡在這裡那自己睡哪?而且這人一身的酒氣,會熏了包子和豆子。但盧濤說得也對。這人登基第一天就醉醺醺地被人抬回去實在不妥。沉思了片刻,伊重人道:“隔壁的書房有一張床榻,去搬過來。”

  “是。”

  盧濤恭敬地退下,不敢耽擱,馬上帶了人去搬床榻。床榻很快搬來了,伊重人要盧濤放在外屋,然後把霍峰抬過去。盧濤又為難了。怎麼可以讓皇上睡外面?看到包子往霍峰的懷裡鑽,伊重人咬牙。

  “放這兒。”

  盧濤鬆了口氣,趕緊又招呼人把床榻抬進來。里屋一下子就擁擠了許多。睡死的霍峰被伊重人毫不客氣地丟到了床榻上。

  好似被伊重人的臉色嚇到了,盧濤給皇上蓋好被子後就急忙退了出去,還關了門。坐在床上,伊重人眉心緊擰,滿屋子的酒氣,臭死了。要不是凝神宮只有這一間屋能睡人,他絕對會帶著兩個孩子換地方睡。

  放下床帳隔絕酒氣,伊重人冷著臉出去洗漱。真沒想到,那人喝了酒竟然會發酒瘋。等到伊重人洗漱回來,他打開一扇窗透氣,又點了熏香,屋裡這才沒那麼難聞了。涼風吹進,要上床歇息的伊重人頓了頓,又起身關了窗,只留了一條縫。給霍峰掖好被子,他這才上床。側身面朝兩個孩子,身後是一人的輕鼾聲,彷彿又回到了在玉城關的那幾天。這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現在是皇上了。做皇上的哪能隨便“亂睡”,更何況是他這裡。帶著一些說不清的煩悶,伊重人閉上眼睛。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熟睡中的霍峰笑了笑。

  ※

  霍峰登基之日留宿凝神宮,雖說他第二日在朝堂上已解釋過自己是想多陪陪兩個小兒子,但也難消眾臣的疑慮。凝神宮畢竟還住著一個伊重人,皇上可是在伊重人的房裡過了一夜,這其中……再看皇上甫一登基就如此重用伊重人,還收伊重人的義子為養子,更是封為一等親王,連二皇子的名字裡都有個“重”字,不少大臣們都心有不安。伊重人再是忠臣,也曾是滬安衛的千戶,更何況,他是太監。哪怕皇上給了他個“侍官”的官職,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不過是掌印太監換了個叫法罷了。可不安歸不安,儘管有大臣上書請求皇上在對待伊重人的問題上務必謹慎,防止重蹈前朝覆轍,但在老臣們沉默、皇上的親信大臣們沉默的情況下,這些人的上書也如石沉大海,沒有得到皇上半點的回應。

  御書房,阮刑天、許百才、章懷秋、唐年、吉弟、謝明等霍峰的幾位心腹大臣們在列。黃悍和賀甲回邊關鎮守,新朝初定,要謹防邊境混亂。阮刑天和許百才坐鎮朝中。京城有章懷秋坐鎮足以,更何況霍峰本身就是武將出身。伊重人不在,霍峰允許他御前行走、參與朝政,但伊重人更多的時候是在宮內巡視。內庭之事上至宮內採買下至太監的選派都要伊重人拍板,宮中沒有女主,伊重人要忙的事比他預料的多很多,以至於從他上任到現在已快一個月他還沒怎麼和其他大臣們一起聽政過。

  霍峰把幾份奏摺丟出去,口吻不明地說:“近日要朕選妃的折子多了起來,你們可知此事?”

  阮刑天和許百才不出聲,他們是武將,只管帶兵打仗不管皇上的“家事”。再說,能管得了麼。章懷秋和謝明也不出聲,他們都知道伊重人對皇上納妃一事很忌諱。皇上納妃就意味著會有別的子嗣,那對包子和豆子不是什麼好事。唐年見沒人回應,他開口道:“雖然天下初定,皇上又是剛剛登基,但選秀一事臣覺得也該開始考慮了,皇上的身邊不能沒有妃子。”

  吉弟同情地看了唐年一眼,這傢伙處理朝政有幾下子,可這察言觀色的本事卻差了點。霍峰不動聲色地“唔”了一聲,轉向吉弟。

  吉弟出聲:“臣以為選秀之事還可以再緩一緩。現在國家百廢待興,皇上初一登基就選秀,難免給百姓誤解。而且,這件事,也要先看皇上的意思,畢竟是給皇上您選妃。”

  唐年看向吉弟,不明白對方為何反對。謝明這時候出聲:“臣以為吉大人說得是。觀之前朝後期的幾位皇帝都是初一登基就忙著選秀、享樂,現在正是安定民心的時候,皇上還是再緩緩的好。”

  霍峰點了點頭,似乎覺得很有道理。唐年見狀,馬上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話了,立刻又說:“丞相和吉大人的顧慮也對。國庫還不算充盈,選秀的花費勢必不少,現在許多地方都需要用銀子,再緩緩也好。”

  很滿意幾位臣子的反應,霍峰道:“朕現在也沒這個心思。以後此類奏摺你們直接批复,不需再呈到朕這裡。”

  “是。”

  “若無要事你們就退下吧,吉弟留下。”

  “臣等告退。”

  除了吉弟之外,其他人都躬身退下。一離開御書房,許百才就趕緊暗中問阮刑天:“皇上把咱們叫過來就只為了這件事?”

  阮刑天低聲點破:“皇上的意思是咱們誰都不要參合選秀之事。聽到也當沒聽到。”

  許百才琢磨這句話的意思,過了會兒,他不確定地問:“皇上不會壓根就沒這打算吧?”

  “你猜對啦。”丟下一句把許百才嚇了一大跳的話,阮刑天找章懷秋了。那人又跑了!

  御書房裡,被留下的吉弟從懷裡摸出一樣東西,走到皇上跟前雙手呈上。

  皇宮東北角的一處小院子是伊重人處理政務的地方,名為“內侍院”。答應霍峰之後,伊重人找來幾位他以前埋在滬安衛和御親衛的釘子來幫他,其中就包括他曾親自任命的滬安衛司使郭安和御親衛鎮撫使莊也。滬安衛和御親衛最後兵敗如山,這兩人功不可沒。當滿朝文武知道這兩人竟然也是伊重人的人後,震驚可想而知,就連霍峰都大吃了一驚。

  伊重人正在看管事太監送上的奏報,郭安走進來在他耳邊小聲說:“大人,屬下剛剛聽到些風聲,不少大人向皇上上書,要皇上選秀女。”

  伊重人的眼神沉了沉,低聲問:“皇上答應了?”

  “好像沒有。”

  伊重人放下奏報。過了會兒,他道:“暗中留意是哪些人要皇上選秀。”

  “是。”

  郭安走了,伊重人面色陰沉。他早就想到會有這麼一天,霍峰身邊一個女人都沒有,他如今是皇上,怎少得了佳麗三千。一想到宮中日後會有數不清的鶯鶯燕燕,再多一些任性跋扈的皇子皇女,伊重人的面色就更陰沉了。要他來說,霍峰最好十年之內都不要有新的子嗣,眼下看來,很難達成。但他可以讓嘉政帝的女人懷不上孩子,卻做不到把相同的手段用在霍峰的身上。他不想打破他和霍峰目前的信任關係。

  伊重人無心再看奏報,他要未雨綢繆,怎麼鞏固太子、包子和豆子在宮中的地位,只有他們的地位牢不可撼,霍峰有沒有別的子嗣也就無關緊要了。

作者有话说:

尼子的第二部商業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