潺潺水聲，鼻息間除了藥草香味，還有一股土草清香，耳邊偶有三子粗啞的嗓音，說什麼三十三湖泉水治百病千傷，還讓鄭亨別吵，拖拉他離開。他覺得疲倦，眼皮沉得很，睡了不知多久後才甘願睜眼。

  「醒了？」

  褚麟朝聲音看去。

  是顧濂繼。

  「你傷得重。又是藥人。餵不得藥汁，才讓你入天泉。」

  褚麟說了聲多謝，探望四周，一臉驚艷。

  這地方，如仙境。

  天泉白煙纏繞翠綠參樹，半片山頭都是一小池一小池的天泉，數著共有三十三座，褚麟身處最上頭的白熱泉，溫熱水珠冉冉而上如琉璃珠飄散在空中，他伸手一捉，水珠沾手，抓不住的水霧瀰漫，如夢如幻。

  「多謝顧大夫救命之恩。」

  顧濂繼輕笑搖頭：「……是將軍救你的。要謝，謝他。」捉不住焦距的眼眸這會兒又別有深意地瞅他一眼。

  褚麟乖巧地應聲好，換來他莞爾一笑。

  「褚麟能見上將軍一面？」

  「平日自然不行。可你為追汪廣洋受傷，這是大功，應當可行。」

  褚麟小眉頭擰捲：「追著賊人？」

  「放心。已就地正法。」

  褚麟安心地吁了口氣，差點誤大事。

  「顧大夫。將軍姓藺？」

  顧濂繼微笑依舊：「聽誰說？」捻起褚麟肩頭埋穴的銀針。

  「汪廣洋。」

  「他還說了什麼？」

  褚麟任顧濂繼在自己的小身子上動手動針，小手勺水，水流順指縫洩流。

  「他說姓藺的是魔頭。」小嘴微噘，看起來是不服氣樣。

  魔頭，又是魔頭。

  在他眼裡汪廣洋貪污姦淫比魔頭還噁心。

  「顧大夫。這世道，魔頭都是讓那些壞人給喊出來。」

  以前的杋子也好，現在的汪廣洋也好，都不是好東西。被不是好東西的東西喊魔頭，他還覺得委屈。

  「將軍也說過相似的話。」

  「說什麼？」

  顧濂繼收起銀針後緩緩起身，將大帕巾遞給褚麟，眼神無焦距地看著水池。

  「說若非亂世逼人，何來魔頭造安然。」

  褚麟長長睫毛搧清透圓眸，重覆咀嚼這話。

  總覺得話中有話。

  見顧濂繼回頭往皇覺寺方向離去，他隨後跟著起身更衣，小手細細地扣緊每一個扣子。

  人說魔頭亂世，可將軍卻說魔頭造安然，矛盾至極。

  「這分明就是……」手指停頓。

  這分明就是，假魔頭。

  亂世逼迫成魔頭，如他，從不認為自個兒就是魔頭，才渴望一處安心，造一方安然。

  他心頭發酸想哭。

  一如假韓林兒、一如將軍，一如他。

  莫名的仇恨殺戮找上，逃只有死，不如一戰。

  夕陽余暉，三十三湖泉換了樣貌，泉水閃耀橘色金光，不過半刻夜空掛彎月，白霧如瀑捲湧入山谷，僧人提燈沿著山中小徑點上燈籠，火燭微光照耀，小徑如火蛇蜿蜒。

  「施主。」

  是一戒子。

  戒子指著手上燈籠，合掌說了句阿彌陀佛。

  「天色已暗，小僧給施主提個醒，這一路單走點燈小徑，千萬別往他處踩去。這兒白天還能見路離去，晚上起霧，加上五行八卦，常有施主在這山林裡迷路，繞了一日才出陣。」

  褚麟疑惑：「陣？」

  戒子再次合掌：「小僧也不明白，是寺中祖宗太祖傳下，說這地叫三十三湖，前朝時卦陣被破，陣法仍存了一半，夜晚起霧，便得走著太祖傳下燈籠陣才能出陣。」

  涼風輕拂，拂過池邊一朵朵白色的玉鈴花，有規律的點燈小徑，看不出什麼五行八卦陣，不過，就算有他也看不懂。合掌道謝後，仍坐在池邊泡腳，泡得兩腳皮都皺巴巴才起身擦腳。

  他動了動小身子，顧濂繼的藥浴真的管用，胸口不再發悶，連著腹中寒氣也消散不少。

  「褚麟小老弟呀！」

  「嘿唷～小兄弟！」

  是徐因和三子，光是他們倆的聲嗓，就能撼動整座山頭。

  他們倆也不害臊，一到泉池，霎那間脫光光，露屁股洗身子，還有那什麼比大小都來一回才跳入泉池。

  「瞧你的臉，下巴還有一塊瘀血。」

  「公子嘛。有幾道疤，男人些！」

  褚麟點頭，手指按按臉上瘀血，嘶了一聲。

  徐因噗哧一聲：「就你這身子，怕是比我們疼上幾倍。」疼惜他就像疼弟弟一般，擰熱帕巾讓他敷臉。

  「小兄弟！你這回可立了大功。」三子趴在泉邊。

  「可不是，你要是沒攔下那姓汪的賊人，這會兒，我們都得。喀嚓。」徐因比了個斷頭手勢。

  褚麟又坐回池邊，小手划水，無意間反手提氣，小手心裡轉上無數個水泡。

  「咦！小老弟，你怎會凝氣絕？」

  徐因一頓，眉頭捲擰，瞪了三子一眼。

  三子才趕緊改口：「沒事沒事……」

  褚麟圓眸單純，反手又轉出密密麻麻的水泡：「這是凝氣絕？」

  化暖為冰，化冰為暖，他就是覺得有些涼意，才轉手練功。

  徐因巴了三子腦袋一掌：「該是凝氣絕。凝氣絕是江湖上絕功，是皇覺寺第八十三代方丈痕名所創。」

  三子接上一句：「這要是練成，在冬日不穿衣，也無事。」嘻嘻哈哈說了兩句後又笑說：「我們將軍也練上，墜谷後的將軍，能得天恩寵，受高人指點……哎唷！」捂著被踢的小腿，他趕緊閉嘴。

  他對著徐因，油里油氣地拉起嘴巴，不說了，真的，他一個聲兒都不出一聲。

  褚麟眨眨圓眸：「將軍墜谷？」

  徐因面露難色，回眸又狠瞪三子一眼：「將軍的事，豈是我等能說。小老弟就別為難哥了？」

  「是褚麟沒多想。對不住。」

  徐因趕緊說了沒事，話頭一轉，聊什麼摘星明月，也順道聊聊家常，聊開了，三子又忘了關嘴巴，搭上兩句，又是一陣熱鬧。

  「我徐因回城後，領了賞金，想回陝西，安養。」

  「你不娶個揚州美人回去？」

  「誰跟你一般。下流。這水都要讓你浸污。」

  褚麟聽他們倆鬥嘴，心情也跟著好：「老家在陝西？」

  徐因一愣，點頭，欲言又止：「兄弟們都在那兒。」

  三子張臂掛在泉池邊，一臉看好戲，嘖嘖兩聲：「是啊。兄、弟、們，都在那兒。」

  徐因朝他潑了一把水，嘖聲怒瞪他一眼。

  三子抹了把臉說：「咱三子也想落一處安然，養一堆美人。」一臉美夢成真樣又說：「咱才不要像將軍，什麼蓄一池蓮花，養一小兔，安然過日，要也養美……」趕緊捂嘴。

  徐因扶額，完了。

  這三子，沒一次管得住嘴！

  褚麟一怔，心跳得飛快，他倏地起身，捂住受傷痠疼的胸腹，左走右走手足無措。

  「將軍……在哪？」

  他們倆指著山下，燈籠盡頭處，而後見褚麟急奔而下。

  「你慘了。三子。」

  「光說什麼紅蓮小兔，他就懂，嘖嘖，什麼奇才。」

  腦袋瓜又被徐因巴了一掌，罵他「蠢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