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藺、蓮、小兔。

  腳步越踩越快，一心就念著他小哥哥，什麼燈籠陣都給忘了，越走越偏。

  最後就是迷路，還迷得徹底，陷入陣卦。

  想回頭，身後沒有路，原本走過的小徑變成湍急水流，四周除了水聲，還有一聲如老者卡痰般的嘶啞空吼。

  他往前踏步，踩上一團軟綿綿，而後一凜。

  是匹比他還大的獸犬，毛色該是白色，在黑暗微光之中，細毛如銀針閃閃發亮。

  他退了一步踩斷枯樹枝，喀擦一聲驚擾獸犬，先是被踩而後被人驚擾，噗嚕嚕發出怒聲，朝他逼近。

  褚麟吞了口緊張得口沫，毫無退路，他停足靜待，耳聽四面八方，大犬一個飛撲，他往右閃躲，撞上一棵參天古樹，震落一地枯葉發出沙沙沙的聲音。而後又再次飛撲，他無處可躲，也不知道從哪來的力道，將他一扯，翻過一小山丘。

  他抬眸是一輕裝公子，拉著他往白霧裡奔行。

  「大狗……」

  「你怕？」

  褚麟嘖聲：「不怕。」

  這人，無禮，一開口就是挑臖。

  他隨公子腳步奔向一處平原，獸犬沒過一會兒也跟上他們倆，夜光下獸眼發青，看起來駭人，可牠什麼事也沒做，轉了一圈，往平原走去。

  眼前公子喝聲朝獸物一喊:「過來！」

  獸性難馴的獸犬冷瞪他一眼，踏毛足入草原，完全不理會，隨之而來的是一連串捕獸夾彈起的聲響。

  褚麟見牠驚慌瞎竄，掙脫那人牽手，一個躍身，飛入草原，抱住大犬。受驚嚇的獸犬呲牙咧嘴朝他嚇吼，他小手一張捏住牠的嘴。

  「別動！」

  褚麟根本不知道怕，和牠相瞪眼。

  「哎！那是狼！」

  褚麟小眉頭擰捲：「……知道。」他不知道。

  狼？多瞅了牠一眼。

  又是第一回見著狼這種獸物。

  滿嘴利牙，兇猛得很。

  那人看起來悠悠哉哉，拔了跟小草，東晃西走，涼涼的說：「不是狗，可愛的汪汪。狼一咬，斷手斷腳的。」

  褚麟小眉頭捲得更緊了。他抱著狼，還得出勁捏住牠的嘴，瞎忙得很。

  眼看四周全是捕獸夾，飛得進，出不去，輕功不夠好，學人家當英雄，救的還是一匹狼，不是狗。

  「呿。長這般像。」賭氣嘖聲。

  白狼冷眸對視，雖然不再呲牙裂嘴，自然也不是親近。

  草原另一頭是一聲仰天大笑，那公子果真無禮，當真無禮，無禮至極。

  「你不是很行。自個兒找路出來。」

  褚麟聽著這風涼語調，要多討厭有多討厭，跟那個韓林兒一般！

  他瞪大圓眼就找。

  這麼大片草原，他不信沒路！

  白狼努動嘴鼻，撥開他的小手，鼻頭嗅了嗅後自顧自地往左跳兩步，又往右跳兩步。

  「欸！」

  狼也棄他而去。

  白狼右往左跳兩步，而後輕聲嗷嗚一聲。

  褚麟和牠對瞅一眼，踩著腳步跟著跳，這麼左跳兩步，右踩兩步，一走數十呎，安平無事過草原，他回頭望向草原。

  月光下，捕獸夾發出銀光，草原上滿佈人骨，隨風一吹揚起點點綠光火，如鬼魅幻影的煉獄。

  「這是契丹以滅絕的羽陵部，佈下的人骨井。」

  「人骨井？」

  「千年前，羽陵部遭侵襲，他們為自保，佈陣藏身其中。」

  那人指著白狼，說白狼應該是聞血味避開獸夾，而非真知道陣步。

  「幸虧有他。否則，噗。」挑眉瞅他一眼。

  褚麟小眉頭擰捲，縱有不服也得服，他拍拍白狼。

  「多謝。」

  「我和你說這麼多，你怎地不謝我？謝一隻聽不懂人話的狼。」

  褚麟小身子站得直挺挺，撇嘴，又是一回老人樣的拱手道謝。

  草原空曠，一陣風伴隨綠光骨火，吹起來陰涼颼颼，他搓搓自己的手臂，全身冰涼涼，打了個冷多嗦。

  「會冷？」

  褚麟瞅向眼前人，不懂他為何問。他冷也是自己的事。

  「你窩在牠身上。」

  「牠？」狐疑。

  「不敢？」

  褚麟擰捲小眉頭，他激不得，尤其是這種語調。他蹲下，短腿挪呀挪地、緩緩地、悄悄地靠近狼，而後一屁股坐下，坐下時雙眼緊閉，視死如歸。

  「啊～你真坐。」

  褚麟小身子一顫，縮著肩頭，又被耍了！

  回頭想起身，卻吃了一嘴毛。

  白狼長尾巴勾捲，捲過他的小身子，前足跨上褚麟雙腿，噗嚕嚕一聲躺平，閉眼欲睡。

  褚麟愣過後，嘴角上揚，瞅著他的圓眸有幾分得意。

  「你不敢坐。」要多驕傲有多驕傲。

  那人一愣，笑彎的眼尾掐出眼淚，雙手撐在身後隨興坐在地上。

  「霧沒散去，誰也別想離開這裡。」

  「你住這兒？」

  那人眼珠子一轉：「差不多。」

  他起身走了兩步，蹲身用袖子擦拭一塊墓碑。

  「我師祖的墓在這兒。」

  褚麟小心翼翼地拉開狼尾狼腿，爬像墓碑。

  耶律希亮之墓。

  刻字是楷書，可一旁有像蟲一般的字體，按字寫在一側，像是契丹文。

  「戰神！」

  「你知道？」

  褚麟點頭：「書寫的。」

  他知道的事，都是從書上寫的。

  「書啊，還以為你聽說書呢。」

  褚麟莞爾。小時候，小哥哥曾帶他去聽過一回。

  「十年前聽過一回。」

  「你這十年內都在做什？」

  「鄭門練功。」

  他應得漫不經心，眼前人臉色沈下，眉頭蹙緊，看起來頗微不悅。

  「看來是苦待你。」 

  褚麟搖頭：「沒有。」回頭，專注力全在眼前墓碑文上，是千字繞圓文。

  這種戲法，鄭亨整過他，他給花了整整三個時辰才想出來，沒想到，現在派上用場。小短指點字，順著字念，念著念著覺得心悶。

  「陰陽兩隔才知悲苦，吾不甘，吾不願…… 吾得絳火劍，不得汝，要劍何用！」

  這人怕是為了這什麼絳火劍，失去耶律希亮，終生活在懊悔痛苦之中。

  「生離死別。這人，哭慘了。」不自主地嘀咕一句。

  他看著都想哭，更何況是刻字的人。

  身旁那人原本蹙緊的眉頭逐漸鬆開，而後往後倒地掩面捂嘴憋笑，他笑得流淚，抬眸凝視眼前認真研究碑文的小人影，隨後一躍起身，從墓碑後拿出一破布包著的木盒子。木盒全無塵土，連隻蛀蟲都沒有，是一把鏽劍，劍身如刀寬大，劍柄上掛著一只麒麟玉佩，月光下玉佩閃過白光飄出淡淡香氣。

  「絳火劍。」

  褚麟這才回頭一瞅，圓眸閃過驚奇：「在碑文內見絳火劍，真有此劍！」蹲在木盒前望劍。

  那人將劍扔給他：「轉兩圈。」

  褚麟舉劍真轉了兩圈，發出咻咻兩聲：「好劍！」

  「欸。你照這個耍兩招。」指著木盒。

  木盒裡，四面各有三招十二式劍招，不難記，看起來像基本劍功，簡單明瞭。

  褚麟瞅向他：「他門劍法。不成。」

  「你怕是沒那功夫吧。瞧，這十年你連說書都沒聽上一回，常被你師父罰蹲馬步、練基本功？」

  褚麟呿他一聲，往盒中探去，順著木盒四邊招式不多，晃眼也就十二式，盒底寫著兩行字，該是心訣。

  心自手，手自心。寒化暖，暖化寒。

  他握上劍柄，將氣其中在玉堂穴上，呼氣於紫宮穴時，轉上劍柄，如掌上冒氣泡將氣聚在劍上，劍身隨掌力震動，單璇，咻地一聲，發出一道清澈的聲響。

  「有兩下子。」

  那人拿了根樹枝偷襲他，褚麟貓腰閃過，左躲右閃，發現那人用的是木盒上的劍法，他也跟著對上兩招。

  「左掃腿，右提劍。」

  褚麟趕緊糾正，懸空一揮，劍氣一劃，地上落下一痕泥痕。

  「弓腿，雙手出勁。」

  褚麟照著他的口訣，依樣畫葫蘆，又是一股無法控制的劍氣。

  「馬步一蹲，雙指畫劍。」

  褚麟蹲實馬步，雙指畫劍，那人在身後攥上他提劍的手，手掌震氣打入他的小手，絳火劍發出清脆的鐺一聲。褚麟一怔，上回，韓林兒也是如此，攥著他的手，教他練凝氣絕。他往後抬眸，看向身後的人。

  「你。名。」

  那人鳳眸微彎，下巴靠在他小髮璇上抵著他的頭頂。

  「我師祖是耶律希亮，他收了一養子叫向席安，向席安得一子，取名為向席。」

  說完，他順著他的小手提劍，單手扣摟他的腰，鷂子翻身而後劍鋒一掃。

  「而我是向席的徒弟。你說我是誰？」

  韓林兒？

  「你的臉。」

  「縮骨功，聽過吧？」

  「真臉？」

  「想知道？要不你親一個。」

  「好。你過來。」小眉毛一挑，勾勾手指。

  「你真要親？」將臉湊過去。

  褚麟捏上他的臉，璇身一把拉下他的外衣，韓林兒哎呀呀地喊，喊得很假，知道他在看刀疤，還故意動動背肌。

  「沒想見……你這般熱情。脫衣服呢。」

  褚麟瞅著他背上刀疤，鬆開他的衣領，真是他。

  「知道我是誰？」

  褚麟瞅著他。模樣不同，語調一般討厭。

  「假魔頭。」

  那人噗哧一笑，大手掌揉過他的小髮旋，隨意靠在墓碑上，指著木盒上劍法。

  「好好練練。練好了。劍送你。」

  褚麟多瞅他一眼，提劍，聽話的練劍。

  他真不討厭他。

  要真說討厭，大概就是他接近時，覺得焦躁難耐，心跳不受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