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稜間已覆白雪，入夜後寸步難行，兩人找了雪地裡一處小山洞歇腳，現在洞裡看起來火紅火紅，暖烘烘的熱氣暈暈，看起來兩人都正好眠。

  藺炎緩緩睜眼，他乍醒，還懶洋洋的，手指梳爬他那一頭銀髮，回頭看著腿腳邊的小臉，伸出手指想滑滑他白嫩的臉蛋，才要碰著卻又轉了方向，改為小身子掖好覆在身上的獸皮，而後靠在山壁上遠望洞外拂曉的日光。

  心裡頭不算平靜，他知道麟兒聞得到龍涎香，可也就是知道，在與麟兒一步步踏入中原，他發現自個兒比麟兒還害怕見著朱棣。

  腿邊小身子一個翻身踢掉獸皮，伸手巴著他的腿，將臉上口水蹭在他腿上。

  這小子就欺負他。

  喀喀—

  細不可聞的聲響，聽著像是小動物踩地的聲音，藺炎屏氣探望。

  喀喀—

  「嘖。這兔子還真能跑。」

  是個孩子的聲音，腳步輕盈，聽起來輕功了得，腳步聲自山洞左上處跳的走的，現在頑皮的像是溜滑坡一樣咻地一聲滾落山坡。

  「咦？有火？」

  那孩子也不怕，大辣辣地跑進洞裡，見了藺炎一頭銀髮嚇了一跳，又看著地上那一塊蠕動的獸皮，吞了口口沫。

  「你是人還是妖？」

  小小的身子穿著一身灰色的小沙彌服飾，長得白白淨淨還有點女氣，但額上那兩抹劍眉和鳳眸，讓他看著就是多了點公子的俊俏。

  「妖。專吃孩子的妖。」

  孩子先是退了一步，慌忙地拿出袖袋裡佛珠掛在脖子上，卻又瞥見藺炎嘴角那抹微微上揚的笑容後知道自個兒被耍了。

  「你胡說。」

  穿著黑色布靴的小腳步，轉足如幻影，使上鬼飄蓮步大膽的往前，就蹲在他們倆跟前，撇嘴呿了一聲。

  「那你怎地不吃你身邊這孩子。」

  短短的指頭指著褚麟，想誆他，門都不給。瞧瞧，這妖怪身邊的孩子不就活得好好的。

  「你笑什！」

  藺炎哪能不笑，這孩子竟然說褚麟是孩子。他望著孩子，孩子的小臉上仍是單純天真，想著他拿佛珠掛頸又是一笑，這孩子怕是頑皮，平日也沒好好修課，就是遇妖碰鬼才拿出佛珠擋煞。

  「他？他可是武林高手，我打不過他，也就沒法吃他。」

  孩子頑皮，他也頑皮，也和他搭兩句話。可聽見武林高手四個字，孩子的小眉頭擰捲，一臉不服。

  「他怎是武林高手！我爹才是！」

  小小的身子跳起身，雙手雙腿使招，出掌如風劈，掃腿如龍璇，他一個鷂子翻身又給翻回了藺炎身邊，他也是大膽，不怕生，自顧自地單手撐臉就這麼大辣辣地趴在地上，另一手用指頭拎著小樹枝撥動火堆裡的點點星火。

  「妖啊，我爹可厲害了，他叫藺炎。這名字你聽過吧。」

  藺炎斂下眼沒作聲，這會兒聽著心裡可真複雜。

  「……可我與他許多年沒見面，就記得他常讓我抓著他的胳膊玩鞦韆。」

  孩子玩性重，沒往死胡同鑽牛角尖，就是單純的說說思念之情，也就是這般單純，令人聽得心頭揪緊。孩子又翻了個身，滾滾滾的翻到了獸皮附近，他用小樹枝東戳西戳，又輕輕戳著褚麟。

  「哎，妖，他叫什麼名？」

  「我也沒問他。興許就叫藺炎。」

  孩子小眉頭擰捲，咚一下跳起身：「才不是！我爹他啊可是超過六呎六的大漢，沒這般矮小。」

  說矮小時，獸皮下的小身子震抖了下，藺炎單手掩嘴遮掩偷笑的嘴角，他笑是笑褚麟可看在孩子眼裡就當他明擺著不信他爹有這般高。

  「真的！我爹他就超過六呎六……」

  說著說著又蹲下身，撇嘴，用小樹枝戳戳火堆。

  「……我爹他真的很高大，可我都快忘了他到底有沒有六呎六……」

  單純的思念惹藺炎心頭緊揪，他該是要直接認了孩子，卻因為愧疚遲遲沒說出口。孩子在一聲鐘響後跳起身說他該回去了，還說等他有空閒再來找他聊兩句，小大人的半成熟話語惹人啼笑皆非。

  小腳步離去，獸皮下的人才跟著緩緩起身，掛著虎紋獸皮，他摸向山壁後與藺炎並肩靠著。

  「那孩子聽起來頑皮。」

  「興許讓三子他們給寵壞了。」

  「這般鬼靈精又勇敢大膽，要我也寵上天。」

  「也是，也就他敢當著武林盟主面前說他矮小。」

  褚麟呿他一聲，手掌摸著山壁起身，穿上獸皮，摸尋拐杖。藺炎當他又想亂跑，開口就想制止他。

  「又要亂跑？」

  「嗯。我這就去告訴孩子，本大爺是藺炎，嚇死他。讓他知道他爹連五呎五都不到！」

  冷臉搭著他平平淡淡卻又孩子氣的語調，褚麟看起來就是和孩子那句矮小槓上，恰恰恰恰的敲著拐杖往外走，腳步走到一半，又讓藺炎給攥著腳步。

  「麟兒，你聽。」

  那是騎兵戰馬低聲密行的蹄踏聲，熟知沙場的藺炎對這聲音敏感，細聽後蹙緊眉頭。

  「是騎兵，聽著馬蹄聲還是重裝騎兵。他們打算包圍皇覺寺。」

  「藺炎！騎兵乃是由歐陽倫掌權，倘若真是由他包圍皇覺寺，那孩子他……」

  當年藺炎追殺歐陽倫，還想滅了他東北老家，依照歐陽倫的性子搞點小手段誤殺孩子也不無可能。

  藺炎心頭更是顫顫，那孩子才剛離開，也不知道碰沒碰到騎兵—

  ＊＊＊

  皇覺寺位在山壁之側，環山而建，古磚坎岩，木樁跨山為橋如仙境雲梯，也就是在三座山頂頂峰而造，歐陽倫花了不少時日才能放紅煙舉兵包圍此寺。

  他沒想要為難這些僧人和尚，瞅瞅那些小不隆咚的小沙彌，看著也挺可愛。坐在高大的駿馬上，他嘴角揚起傲氣笑容，居高臨下遠遠的就望著急急忙忙出來迎接的老方丈，他心思轉過幾回後一躍下馬，恭敬作揖。

  「老衲海明，大人不知為何如此重裝圍寺。」

  海明？海明不是住持，歐陽倫心思轉過，這般也好，萬一住持海思真出來了，反倒不好辦事，弄不好還會讓皇上攤上一個背祖忘恩，說皇上上位後急於滅皇覺寺的罵名。

  「方丈，在下乃奉皇命早一步前來貴寺，為皇上親臨探訪侄兒戒備巡視。」

  「阿彌陀佛。」

  海明也是個通透的聰明人，這回尋訪怕是不懷好意，合掌後才開口。

  「孩子如今已是半個佛家子弟，這會兒正在做早課，大人不妨在大堂內稍坐片刻，待早課後，老衲讓他整裝整裝，與您一同接駕。」

  歐陽倫哎哎了兩聲，為出鞘的長劍擋下海明去路。

  「有什麼早課，比接駕還重要？」

  海明自知被刁難，回頭又是一回阿彌陀佛：「大人，早課乃是佛門修身養性大課，更是當年先皇定下來的規矩，讓咱們這些佛門……」

  「哎。方丈您說這話，是在反著污衊在下不尊敬先皇規定！」

  沒讓海明開口，歐陽倫就是要鬧個翻天，揪出藺行尊。

  「再往深點想，方丈您搬出先皇規定，不讓藺行尊出來接駕，這是在挑撥先皇和皇上之間的差別！在分裂先皇和皇上父子情！」

  他就是要胡扯亂拖，拉出個大罪名扣在海明頭上，好讓底下僧人揪出藺行尊。眼尖的瞅見一小僧急急忙忙的往寺裡奔去通風報信，嘴角更是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他抬手一揮，便讓一行步行入寺，衝入早課大殿，隨後他腳步一璇，蠻橫地睨視這一尊尊都穿著灰袍的小沙彌。

  「誰是藺行尊。」

  大殿內小沙彌你看我，我看你，睜大著圓眼無辜得很，像是說著他們都不是藺行尊。

  歐陽倫挑眉，面對這群小沙彌，一時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對小的不行，他逼迫大的，連拉了幾個僧人，僧人頻頻搖頭，有幾位聽令往大殿裡望去都和他說裏頭沒有藺行尊。他氣著只當這群僧人狼狽為奸，長劍出鞘，往一旁大樹揮去，枝斷根殘。

  「藺行尊，枉你還是曾受過先皇疼寵，恩澤恩惠，如今和你爹一般都成了只會藏身的無用膽小之徒！」

  「你胡說！」

  一抹小身影不顧拉扯勸阻，憤然從屋簷上縱身躍下。

  ＊＊＊

  南佬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