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刀劃破冷冽的空氣，一瞬肅殺之氣揚然而昇，百百軍兵也在他一聲吆喝下浮出山巖，順著蜿蜒山曲而現，早就包圍大堂，也圍著眼下三人。

  「眾軍兵聽令！」

  「喝！」

  「不准傷了孩子和夫子！」

  「喝！」

  對孩子他顯得遲疑，但對藺炎，歐陽倫又怎會手軟，復仇心切，此刻他只想將他手到擒來。長臂一揮下令百百軍兵豪氣一聲，踏步齊上，長劍朝藺炎劈下，可千鈞一髮，藺炎早退一步，唯有幾縷銀絲飛璇落地。沒讓他喘息，歐陽倫傾身轉璇長劍，雙指畫銀刀，又是一回連擊，步步逼近。

  蜂擁而上的百百軍兵想介入歐陽倫和藺炎之間，卻不得其門，轉個彎便挑了瞎子和孩子這兩顆軟柿子，將他們倆團團包圍。

  藺行尊罵了他們一句卑鄙小人，張開小手臂黨在褚麟身前，單手甩樹藤鞭，發出狠戾的啪一聲。

  「可惡！你們別欺負我爹！」

  百百軍兵若真聽他的，還拿什麼邀功，就有那麼幾位不識褚麟的軍兵見他眼瞎，看起來柔弱柔弱，現在一陣風吹過，面紗撩起大半，又露出那張水靈水靈的小臉蛋，看著就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嬌嫩公子。

  「小鬼，你們兩就直接和咱們走，咱們有功有賞，你們兩也少點皮肉痛。」

  「就是，綁著你們疼，咱們也是心疼啊。」

  不正經的挑臖，挑眉瞅著褚麟白嫩嫩的小臉蛋也恁噁心，藺行尊見了就想下鞭教訓教訓他們。褚麟卻伸出沒焦距的手摸呀摸的按下藺行尊的小手，那些笑聲於他不痛不癢，此下反倒覺得一切好辦，軍兵們明顯地對他們倆沒戒心，也就是說要走也沒人會攔了。

  「行尊，咱們走吧。」

  「啊？爹！別怕！孩兒，保護您！」

  他就當他爹看不見，沒見著眼前百百軍兵的陣仗。褚麟摸摸他的頭說他是乖孩子，單手臂一把撈，抱上他。

  「走了。」

  面無表情的回頭，他朝藺炎冷淡淡的說了一聲，彷彿就是告訴他而已，隨他要不要跟，語調聽著就是賭氣，氣藺炎將他綁在樑柱上不給跑。再回頭，腳步一踩，他順風而動，管他有沒有岩石台階可踩，乘著風以力借力，一跨步便是十呎之遙。再跨步，又是十呎，踩著飛岩，踏實的飛岩好讓他使力，他又隨著風一躍便過了大堂屋簷。

  「哇！爹！哇哇哇！爹你這是什麼步啊！咱們在天上飛呀！」

  尖叫連連，藺行尊趴在他的肩頭上往回瞅，得意地看那群軍兵地傻樣。

  「爹，你武功怎地這般高！還能飛天！」

  褚麟調息喘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這兩日越發疲倦，如今抱著孩子，他逞能運功胸口還有股窒礙難行的悶氣。

  「自然。爹可是武林高手。」

  「咦？」

  藺行尊想起了跟著妖在一塊的武林高手，想多問一句時一隻飛箭咻了一聲畫過，他小手樹藤畫了一圈一瞬折斷了兩、三枝飛箭。

  「爹！他們射飛箭了！」

  「孩子藏好！」

  「可是爹！」

  褚麟沒讓他多說，風衣一掩，手臂一摟就將他藏在前頭。藺行尊什麼也看不見，只聽見飛箭咻咻咻又射了數十箭，他緊張地用小胳膊抱緊褚麟，閉著眼他還能聽著歐陽倫怒聲咒罵軍兵，讓他們不准射箭，在風吹起風衣的一角，眼珠子轉著似懂非懂的人情世故。他覺得歐陽倫不是壞人，可歐陽倫要捉他和爹，還有，妖。

  小身子隨著褚麟的腳步踉蹌了下，他這才發現爹地的喘息如響鼓，心臟跳得飛快。

  「爹！你往右邊！那兒有燈籠陣，那些蠢蛋沒點燈怕是沒那般機伶能破陣而入。」

  褚麟聽他的話，按著他的步伐走，他撐著眼皮，拖著蹣跚的腳步。

  「燈籠陣可是往三十三湖去？」

  「爹也知道！」

  藺行尊在褚麟踩地的那一霎那，跟著跳下身，攙扶他，眼珠子裝滿對假爹的關心，墊著腳丫子，提袖就為他擦擦額頭上的汗珠。

  「爹，你病了嗎？」

  褚麟搖頭單說一句大病初癒。他哪是病了，起死回生，身子多有虛耗，稍稍提氣便累得如此。腳步拖過一步又一步，沈沈的頭在他每走一步時便如轉陀螺般暈眩。

  「孩子……待會兒爹若是撐不住了，你便藏起來。知道嗎？」

  「我不！我要和爹在一塊！」

  褚麟弱弱的攥了攥他的手，還想說什麼，卻說不出口，腳步虛浮如飄飄浮雲，小身子一偏就往一旁倒去。

  「爹！」

  藺行尊伸手撐著褚麟，著急的紅了眼眶，還不到時辰，小師傅不會過來三十三湖這兒點燈，也就沒人可以幫他，心下一急，又哭喊了聲爹。

  「不准哭。」

  一抹銀髮飄過，足點沙土未見飛塵，藺炎結實的手臂一撈，背過褚麟，冷眼睨視他。

  「你能跑多遠？」

  「啊？」

  他不懂妖問這個做什，他只怕妖把他爹帶走，兩隻小手緊緊的攥著褚麟的衣角。

  「爹能跑多遠，我便能跑多遠。」

  他就是要跟著爹走，誰也沒法阻止他。藺炎拉過褚麟腰上的束帶讓藺行尊綁在一塊。

  「綁著。倘若你跟不上，我還能拖著你走。」

  藺行尊聽了趕緊束上腰帶，緊緊地打了個死結，一隻小手攥緊了褚麟的衣角，就怕他落下他。褚麟讓他一攥，清醒了些，見了那一頭銀髮，小手攥上一撮，想著欺負欺負藺炎。

  「……你別又把我綁在樑柱上……」

  背上褚麟喘了口氣後飄出這麼一句可憐巴巴，搭著他病懨懨的喘氣更顯得無辜可憐。

  「我是瞎了眼又不是斷腿，想走哪就走。」

  藺炎伸手摸上他的小額頭，他發現這副小身子最近睡得較前陣子久，睡得也沉，醒來的時間越來越少，心裡頭藏不住擔心。

  「四周都是山崖峭壁，就你這雙瞎眼，還想走去哪！」

  「找孩子啊。瞧，我找著他了。」

  虛弱的嘿嘿兩聲，他趴在藺炎寬厚的背上，伸手摸呀摸的攥上藺行尊的手。藺行尊眼珠子在他們倆之間來回瞅。

  「爹，你和妖認識？」

  「認識。就是因為認識，爹才多了你這麼個兒子。」

  他這話是告訴藺行尊，若非藺炎前來救孩子，他褚麟哪有機會多他這麼一個孩子。藺行尊這才瞅了眼藺炎，還是沒想認他，心裡頭總覺得委屈，想著正反藺炎也沒說認他，那他就認爹一個就好。

  「我帶你們入三十三湖，這兒沒點燈還是進不來的。」

  褚麟莞爾，正反他也看不見，就算憑著印象入陣也是手忙腳亂。藺炎多看了兩眼孩子，也沒作聲，兩人還真的任著一個孩子領著他們入陣，途中話起家常，彷彿不像在逃命。

  「這孩子活潑像你。」

  「這倒是。」

  「聰明大概也像你。」

  「大概？」

  「傳言三公主可是位才女，指不定也像她不是。」

  這是句玩笑話，褚麟說的自然，藺炎卻只是莞爾一笑，鳳眸仍是那抹單戀的苦澀。

  三人走過鬱鬱蔥蔥的竹林，藺行尊乖巧地用帕巾擰水後為褚麟擦臉，擦臉時瞅見他頸上游浮的黑麒麟紋，驚訝地哇一聲。

  「爹，你這麒麟紋，也太霸氣了！」

  「你摸摸，指不定咬你一口。」

  「真噠。我就讓他咬我一口。」

  褚麟仰頸讓他摸摸，小手指摸著麒麟紋時又是一陣哇哇叫，沒一會兒兩人一搭一說的又笑了起來。藺炎也就坐在一旁，默默的看著他們倆，雙手架在膝上偷了片刻悠閒。

  陣法內一片寧靜，將陣外那兵軍搜喊的嘶吼聲全都隔了起來，正午艷陽高起時，陽光灑落紅葉，落滿三十三湖四周的紅葉如火焰般隨風起舞，湖旁兩側隨著古木生長的小花像小白鈴鐺一般搖搖晃晃，也貪得一抹難得的小暖陽，連著藺行尊也給玩累了，趴在褚麟腿側發出細鼾，而後一陣風吹撫—

  喀喀踏踏—喀喀—

  是一聲細不可聞，伴隨那抹香氣而來的腳步聲，然，那也是只有褚麟能聽著的聲音，他小身子震了一下，回頭遠望香氣—

  「麟兒？」

  「他來了。」

  藺炎仍坐在原處，雙手交握，不安的磨蹭手掌：「……那要走嗎？」

  褚麟眨眨無神的眼眸，莞爾：「不走。」

  藺炎低下頭，別過傷神的眼神，麟兒開心就好，他是這麼告訴自己。然而在褚麟下一句說著他藏在古木上不讓他找著就好的話時，藺炎才發現自己沒那麼大方。

  「……藏著也好讓孩子多睡一會兒。」

  「嗯……」

  藺炎背上他，一手拖著孩子，提氣便往古木上爬，邊爬邊說。

  「麟兒……真不見見他？」

  身後的小身子沒回應，良久，才聽著他隱忍的抽泣聲，小臉埋在他的肩頭上，仍在為那人傷心。藺炎不再詢問，爬上枝頭後將他安穩，自個兒也落座一旁大枝幹上，靜默默地伴著他。

  喀喀嗒嗒—

  腳步聲越發接近，遠望已經能見著一抹身影晃過竹林，沒過幾粒沙時間，朱棣繡龍的黃靴子踩斷無數根樹枝，早已滿身大汗，來不及喘息，他朝香氣方向大喊—

  「褚麟—」

  這一路奔來，才勒馬而止，他便尋香直往三十三湖，跑得比點燈籠陣的小僧還快，熟悉的小徑、和褚麟雪鈴鳥的飛簷，所有的回憶歷歷在目。

  「褚麟啊—」

  他才不信什麼千年相戀，褚麟是他的，又是一聲迴盪山谷的吶喊—

  「褚麟—出來—我知道你在這兒—」

  他又是一聲吶喊，徘徊在樹林間，香味明明就在這兒，他卻找不著褚麟，這還能是為什麼—

  「褚麟……別躲我……」

  遍尋不著，可香氣仍在原處，他也索性癱跪在地。

  「來日吾願居牢籠，待 孤穹弓震破天，相伴不悔、不離、不棄、不怨，那麼，孤……」

  孤也不會是孤—

  「別躲我……別讓我成孤啊—褚麟—褚麟—」

  樹梢上褚麟早已淚盈滿眶，攥著藺炎的衣角，哽咽地說不出話，抽泣間無聲地讓他帶他走—

  ＊＊＊

  南佬的話：

  呼應第一百二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