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她的笑聲
作者:南佬 更新:2017-07-31 20:07 字数:4292
睜開眼,單手按掉鬧鈴,起床後將毯子鋪平,走向廚房煮上一壺咖啡,在轉身進浴室前停下腳步。
「白痴……幹嘛煮一壺……」摸上後頸。
分手後的第三十五天,向傳恩還是改不了一些細微的習慣,像是進浴室後沒擠牙膏就刷牙,因為里歐總是為他擠好牙膏,改不了的壞習慣讓他微微懊惱。吐掉口中的白泡泡,轉身時踢到洗衣籃,腳趾頭的疼痛感讓他罵了一聲粗話。
可惡,他又忘了洗衣服!
煩躁地走回臥室更衣,在喝了杯咖啡後,拎上公事包,穿上鞋後彎身拿起一袋粉紅色包裝的紙袋,看了手上的紙袋一眼,嘴角才彎上一抹好心情。
他和平常一樣搭乘九點二十七分的地鐵,在十點前上班,在下午三點二十分到老位置偷閒。這一個月來,史考特也常和他來這老位置偷閒,有時候喝杯咖啡就走,有時候聊聊小瑪麗和手語,有時候則是像現在這樣嚴肅地討論。
「向,你上次傳給我的人員管理系統,除了同意隱私權這部分,我多加了一道個人資料防盜保險。」
向傳恩拿過他的手機,指頭滑動,挑眉說:「我們兩不弄個專利權賺公司一筆,感覺很吃虧。」
法務部門是管理公司一切法律相關事務,不單是合約也包括人員管理的契約內容以及員工制度上的法律保障。
史考特正經八百地問:「要弄嗎?」
向傳恩一頓,似乎在思考這句話是真是假。這套系統是他和史考特私下討論,再由史考特寫程式一手製作出來。
「這系統如果有專利,我們倆都能自己開公司。是吧?」
他打算當玩笑話說,雖然,他是真的覺得可行。
人員管理系統,如果能在公司裡通用,其他大公司也能通用,專利申請後,他們只需要靠著這套系統就能賺上一小筆財富。
史考特沒有馬上回應,手指在手機上點滑,他的沈默,讓向傳恩忐忑不安,後悔自己和上司開什麼爛玩笑。
「向。」
「我開玩……」
「我已經申請專利。」晃晃手機。
向傳恩睜大眼,抓上他的手,將手機內看仔細。
史考特嘴角上揚說:「一起開間事務所。」
「你這是窩裡反。」後面三字說得小聲。
「我不可能當一輩子副理。」
向傳恩一愣,指著自己:「你在諷刺我想當一輩子的主任?」
史考特喝了口咖啡,眼神上下打量他說:「對。」
向傳恩想反駁,卻找不到任何話。氣結地一口喝光咖啡,單手撐臉,不是幼稚地鬧脾氣,他看著眼前聳立的大樓和熙攘的街景,說起內心裡的掙扎。
「我想過離開。計畫回自己國家經營一間小小的事務所過日子。」又說:「也想過我會因為經營不善,最後淪為考國考當法官過日子。」
史考特沒有馬上接話,像個慢步調的大叔悠哉地喝了口咖啡。
「我想過買一棟房子給我母親,她卻在我考上律師那年過世。」眼神放遠又說:「我想遠離我父親,他卻留下大筆債務,我直到上個月才還清。」
「還清才來公司當副理?」
「還清,我才有自由。」
向傳恩靠上椅背,很難想像史考特的掙扎,甚至不懂,能給予的只有同情。
「你是告訴我計畫趕不及變化?讓我一起當窩裡反?」
史考特不苟言笑的臉再次彎起好看的笑容。
「我可能會因為經營不善淪落街頭。」看向他。
「那我好一點。至少能回國當法官。」
史考特跟著靠上椅背大笑一會兒後,認真地和他談起了正經事,他說他原本就有一間事務所,只是租約到期,沒有繼續經營。
「向。考慮一下。」起身,順手將手上紙杯扔進垃圾桶。
「你才要考慮一下。」跟上腳步。
「我?」
「真的要放棄高薪的副理職位?」
史考特毫不猶豫地點頭,反問:「你真的要一輩子當主任?」
向傳恩走了兩步後回:「不想。」
他走快兩步,和史考特並肩而行。
「下週開董事會時,我們把這套系統賣給公司?」
史考特先是點頭,而後嘴角勾起笑紋,眼尾彎起。
「你這是叛臣。」數落一句。
向傳恩一頓,嘖了一聲:「副理,你這句話是玩笑?」看著史考特那抹看不清的笑容,煩躁地跟上腳步。
他真的無法應付史考特。
回辦公室的兩人繼續埋頭在自己的工作上,有默契地在四點三十分整一起下班,他們在員工驚訝地眼神下離開,不以為意地祝大家週末愉快,兩人進電梯自顧自地聊起小瑪麗。
「我準備了一份水果蛋糕給她。」
「謝謝。晚上她說想吃義大利餃子。我們打算自己做。」
「那……蛋糕給你,我不打擾……」
「一起來。她會很開心。」笨拙地用手語邊比邊說。
向傳恩一手比拳頭,一手伸出中指、無名指和小指,笑著說ok,而後又笨拙地比了句。
「一起吃飯,一起玩。」邊說邊比。
史考特卻嗆了口口水,走出電梯後笑說:「你剛剛比的是一起吃飯,一起睡覺。」又說:「其實也可以,記得帶換洗衣服。」
向傳恩愣著啊了一聲,真的太難懂,完全分不清史考特說的是玩笑話還是真話。沒時間繼續糾結,他坐上史考特的車,在接上小瑪麗前去了一趟賣場,站在琳琅滿目的貨架中,腳步停在蘋果架前,不打算買,卻看著蘋果發呆。
他喜歡吃蘋果,每次都會買上十來顆,里歐卻不准他一次買太多,總是說要吃再來買,如果自己懶得來賣場,那麼他會為他多跑這一趟,總比他吃久放的水果來得好。
「要吃嗎?」
向傳恩回神,拿了三顆笑說:「這個我請。」
他應該是笑不出來才對,衝動之下提分手,分開後才發現里歐的溫柔體貼佔據了自己的生活。
史考特多看了他一眼,多拎上一瓶紅酒和葡萄果汁,欲言又止,卻又是什麼話也沒說。
兩人結帳後,接上小瑪麗,幸運地沒有塞車,直接抵達史考特的家,那是棟百年建築改造的舊式公寓,不算富麗堂皇,卻因為那些百年雕刻多了份有歷史古味的莊嚴感。
大樓內只有一座三人電梯和紅地毯的木梯,整棟樓共六層,一層一戶,而史考特的家在三樓,耐心地牽著小瑪麗上樓,進屋後除了地毯上有一、兩隻娃娃,一眼望去是一層不染的潔淨。
向傳恩跟著他們進廚房,他沒做過義大利餃子,反倒是三歲的小瑪麗教著他,小手掌不停地壓壓打打的,做出一顆又一顆的四方餃子。
在史考特煮醬汁和餃子時,他們兩個頑皮地用手上的麵粉塗抹彼此的臉,一陣大笑聲,搭著無聲的氣音笑聲,向傳恩聽得有些心疼,抱起小瑪麗,讓她摸著自己的喉嚨。
「笑聲是這樣。」
他嘴角上揚,而後大笑,喉結一振一振震動。
小瑪麗的眼神再次閃爍驚奇的光亮,小手掌摸著震動的喉嚨,櫻桃小嘴不停地學他的嘴形,發出啊啊啊的氣音,貌似喊完後,滿足得露出可愛甜美的笑容。
史考特端著餐盤,站在一旁看了好一會兒,直到向傳恩發現自己,才喊了一聲吃飯。
「副理,你看。」
史考特抬頭,向傳恩讓小瑪麗摸上自己的喉結處,接著一大一小仰頭大笑,哇哈哈哈地笑得流眼淚,眼神落在小瑪麗倒地發出後阿阿咿咿地氣音大笑。他看了眼熱,又像是被向傳恩的笑聲感染,沒好氣地坐在地上,嘴角彎起一抹笑。
「向。」輕喊一聲。
「是,副理。」他還在笑。
「這是我第一次聽見她的笑聲。」
向傳恩仰頭看著史考特別過臉後的不捨和懊悔,往餐桌走去,抱著小瑪麗起身,他沒有多說任何一句話。他懂得他的不捨,不捨小瑪麗的殘疾,懂得他的懊悔,後悔以前逼她當個正常人,錯過她的笑容。
在餐桌上,和樂的用餐,看著小瑪麗吃得滿臉醬汁,他們倆又是一陣低笑,小瑪麗不懂他們笑什麼,沾得紅通通的臉跟著彎起嘴角大笑,而後將小手摸上史考特的喉結,歪頭甜笑。
史考特眼神明顯怔愣,而後彎起一抹溫柔的笑。
「聽見爹地的笑聲了?」哽咽地唇親吻她的額。
他真的很渴望小瑪麗出聲,渴望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可是這些小瑪麗都無法順利達成。
向傳恩聽了鼻酸,眼眶發熱。他單純地只想讓小瑪麗知道笑聲是什麼樣子,沒想過史考特會如此珍惜這所謂的笑聲。
「副理。」
對自己而言,不過是一個笑聲。
「她有助聽器。當然聽得到。」
他眼眶微熱地開了史考特一個玩笑,史考特一愣後給了他一個仰頭大笑。
這個笑容,他想,他看懂了。
小瑪麗的笑聲,對史考特而言,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
走出地鐵,倫敦是一片霪雨綿綿,如老奶奶的穿針白線,將整個城市縫上一絲又一絲的繡花線。里歐仰頭望天,雨絲如針一針針突襲他的視線,猶豫是否要打傘,站在入口處,瞥見熟悉的人影,一霎間,忘了自己在猶豫什麼。
他不自覺地抿唇,耳膜內咚咚咚雜亂的心跳聲,讓他吞了一口不自在地口沫,苦澀的痛感像把鐵鎚重擊他的胸口,悶疼得慌。
是向傳恩,那個輕易地提出分手的男人。
他還是不能釋懷,難以原諒向傳恩放棄他們的感情。
不遠處的向傳恩笑得溫柔,抱著一位小女孩,朝她比手畫腳,看起來像手語,但那什麼ok的手勢露出了破綻。向傳恩的ok是分兩次比,先是握拳,在伸出中指、無名指和小指,這手勢他從小比到大,若非熟識,沒人懂得他比什麼。
他不打算看下去,現在的他敏感地不想知道向傳恩的消息,也不想知道別人口中的聽說。淋雨小跑進公司,在大門處拍落身上的水珠,壓抑回頭張望的衝動,逼自己邁步走進電梯,他在電梯裡遇見莎夏,點頭寒暄,莎夏卻忍不住說起有關向傳恩的聽說。
「現在好男人真的不多。」
「怎麼?莎夏看上誰?」
「不是。啊,這件事應該問你。」
「我?」
莎夏理所當然地點頭說向傳恩的事,當然得問他。她沒發現里歐臉上的僵硬,自顧自地說史考特和向傳恩合作將公司合約統整,還做了一套自動化系統歸納。
「他們倆拿那套系統申請專利,現在,公司還得付他們使用費。」
她笑著說辦公室裡的人都傳他們倆可能會離開公司,自己經營事務所。
「布雷恩說他們大概是一對,因為前天他在賣場看見他們倆在買生活用品。」又說了好男人都是gay的話。
「不要亂說!」
莎夏一愣,說了聲抱歉,尷尬地說:「開玩笑的。」
里歐摸上後頸,也說一聲抱歉。他恨死這種聽說,因為聽說裡的向傳恩,太過陌生。
「他應該還在徵女友,不要亂說。」
莎夏疑惑地說:「應該?」又說:「你們吵架了?」
她見里歐沈默不語,在電梯叮一聲打開後拍拍他的肩。
「趕快和好,找時間一起聚聚。」
里歐給了一抹不算笑的笑容,沒有回應。在電梯門關上的瞬間,無力地靠在牆緣,發抖的手攥上拳頭,壓抑自己無法平靜的情緒。
不受自己影響,不受分手所苦,向傳恩他過得很好。
「可惡。所以我是A……」史考特,是B嗎?
A不行就換B……
無法消弭的苦澀感,讓他走出電梯後,埋首在工作裡,零失誤,完美的企劃和廣告再次為公司賺取大量的利潤。午餐後,他的上司諾頓讓他進辦公室談話,氣氛十分嚴肅。
諾頓是個六十歲接近退休的公司長老,灰白的頭髮讓他看起來多了五歲,他像個老派的老頭一樣,將電腦開著,嘴裡不是叨念說他習慣用手寫。
「總裁剛剛打電話來。」老派又嚴謹的沙啞聲調。
他像個老頑固,不願意學習新的事物,連手機都拿絕版的古董手機。
里歐一愣,他媽咪?
他靠關係進入山見集團,雖然是總裁的兒子,卻不是以接班人的身份受訓練。他也沒想過爭取執行長的位置,這麼一晃,也在行銷部裡當了三年的小職員。
「交待什麼嗎?」
諾頓仍在書寫,說的簡單。他說總裁投資了一間廣告公司,需要有經驗的人過去統整人才。
「在港邊。」
「主任想讓我去?」
「我希望你去。」
「是調派到哪個單位?」
諾頓抬頭看著他,雙手交握,鋼筆仍掛在指尖。
「我是說讓你辭職,去港邊的小公司。」認真的眼神容不得他開玩笑。
里歐眼神明顯一愣說:「你在剔除我?我造成團隊困擾?」
「是。請你辭職。」
「白痴……幹嘛煮一壺……」摸上後頸。
分手後的第三十五天,向傳恩還是改不了一些細微的習慣,像是進浴室後沒擠牙膏就刷牙,因為里歐總是為他擠好牙膏,改不了的壞習慣讓他微微懊惱。吐掉口中的白泡泡,轉身時踢到洗衣籃,腳趾頭的疼痛感讓他罵了一聲粗話。
可惡,他又忘了洗衣服!
煩躁地走回臥室更衣,在喝了杯咖啡後,拎上公事包,穿上鞋後彎身拿起一袋粉紅色包裝的紙袋,看了手上的紙袋一眼,嘴角才彎上一抹好心情。
他和平常一樣搭乘九點二十七分的地鐵,在十點前上班,在下午三點二十分到老位置偷閒。這一個月來,史考特也常和他來這老位置偷閒,有時候喝杯咖啡就走,有時候聊聊小瑪麗和手語,有時候則是像現在這樣嚴肅地討論。
「向,你上次傳給我的人員管理系統,除了同意隱私權這部分,我多加了一道個人資料防盜保險。」
向傳恩拿過他的手機,指頭滑動,挑眉說:「我們兩不弄個專利權賺公司一筆,感覺很吃虧。」
法務部門是管理公司一切法律相關事務,不單是合約也包括人員管理的契約內容以及員工制度上的法律保障。
史考特正經八百地問:「要弄嗎?」
向傳恩一頓,似乎在思考這句話是真是假。這套系統是他和史考特私下討論,再由史考特寫程式一手製作出來。
「這系統如果有專利,我們倆都能自己開公司。是吧?」
他打算當玩笑話說,雖然,他是真的覺得可行。
人員管理系統,如果能在公司裡通用,其他大公司也能通用,專利申請後,他們只需要靠著這套系統就能賺上一小筆財富。
史考特沒有馬上回應,手指在手機上點滑,他的沈默,讓向傳恩忐忑不安,後悔自己和上司開什麼爛玩笑。
「向。」
「我開玩……」
「我已經申請專利。」晃晃手機。
向傳恩睜大眼,抓上他的手,將手機內看仔細。
史考特嘴角上揚說:「一起開間事務所。」
「你這是窩裡反。」後面三字說得小聲。
「我不可能當一輩子副理。」
向傳恩一愣,指著自己:「你在諷刺我想當一輩子的主任?」
史考特喝了口咖啡,眼神上下打量他說:「對。」
向傳恩想反駁,卻找不到任何話。氣結地一口喝光咖啡,單手撐臉,不是幼稚地鬧脾氣,他看著眼前聳立的大樓和熙攘的街景,說起內心裡的掙扎。
「我想過離開。計畫回自己國家經營一間小小的事務所過日子。」又說:「也想過我會因為經營不善,最後淪為考國考當法官過日子。」
史考特沒有馬上接話,像個慢步調的大叔悠哉地喝了口咖啡。
「我想過買一棟房子給我母親,她卻在我考上律師那年過世。」眼神放遠又說:「我想遠離我父親,他卻留下大筆債務,我直到上個月才還清。」
「還清才來公司當副理?」
「還清,我才有自由。」
向傳恩靠上椅背,很難想像史考特的掙扎,甚至不懂,能給予的只有同情。
「你是告訴我計畫趕不及變化?讓我一起當窩裡反?」
史考特不苟言笑的臉再次彎起好看的笑容。
「我可能會因為經營不善淪落街頭。」看向他。
「那我好一點。至少能回國當法官。」
史考特跟著靠上椅背大笑一會兒後,認真地和他談起了正經事,他說他原本就有一間事務所,只是租約到期,沒有繼續經營。
「向。考慮一下。」起身,順手將手上紙杯扔進垃圾桶。
「你才要考慮一下。」跟上腳步。
「我?」
「真的要放棄高薪的副理職位?」
史考特毫不猶豫地點頭,反問:「你真的要一輩子當主任?」
向傳恩走了兩步後回:「不想。」
他走快兩步,和史考特並肩而行。
「下週開董事會時,我們把這套系統賣給公司?」
史考特先是點頭,而後嘴角勾起笑紋,眼尾彎起。
「你這是叛臣。」數落一句。
向傳恩一頓,嘖了一聲:「副理,你這句話是玩笑?」看著史考特那抹看不清的笑容,煩躁地跟上腳步。
他真的無法應付史考特。
回辦公室的兩人繼續埋頭在自己的工作上,有默契地在四點三十分整一起下班,他們在員工驚訝地眼神下離開,不以為意地祝大家週末愉快,兩人進電梯自顧自地聊起小瑪麗。
「我準備了一份水果蛋糕給她。」
「謝謝。晚上她說想吃義大利餃子。我們打算自己做。」
「那……蛋糕給你,我不打擾……」
「一起來。她會很開心。」笨拙地用手語邊比邊說。
向傳恩一手比拳頭,一手伸出中指、無名指和小指,笑著說ok,而後又笨拙地比了句。
「一起吃飯,一起玩。」邊說邊比。
史考特卻嗆了口口水,走出電梯後笑說:「你剛剛比的是一起吃飯,一起睡覺。」又說:「其實也可以,記得帶換洗衣服。」
向傳恩愣著啊了一聲,真的太難懂,完全分不清史考特說的是玩笑話還是真話。沒時間繼續糾結,他坐上史考特的車,在接上小瑪麗前去了一趟賣場,站在琳琅滿目的貨架中,腳步停在蘋果架前,不打算買,卻看著蘋果發呆。
他喜歡吃蘋果,每次都會買上十來顆,里歐卻不准他一次買太多,總是說要吃再來買,如果自己懶得來賣場,那麼他會為他多跑這一趟,總比他吃久放的水果來得好。
「要吃嗎?」
向傳恩回神,拿了三顆笑說:「這個我請。」
他應該是笑不出來才對,衝動之下提分手,分開後才發現里歐的溫柔體貼佔據了自己的生活。
史考特多看了他一眼,多拎上一瓶紅酒和葡萄果汁,欲言又止,卻又是什麼話也沒說。
兩人結帳後,接上小瑪麗,幸運地沒有塞車,直接抵達史考特的家,那是棟百年建築改造的舊式公寓,不算富麗堂皇,卻因為那些百年雕刻多了份有歷史古味的莊嚴感。
大樓內只有一座三人電梯和紅地毯的木梯,整棟樓共六層,一層一戶,而史考特的家在三樓,耐心地牽著小瑪麗上樓,進屋後除了地毯上有一、兩隻娃娃,一眼望去是一層不染的潔淨。
向傳恩跟著他們進廚房,他沒做過義大利餃子,反倒是三歲的小瑪麗教著他,小手掌不停地壓壓打打的,做出一顆又一顆的四方餃子。
在史考特煮醬汁和餃子時,他們兩個頑皮地用手上的麵粉塗抹彼此的臉,一陣大笑聲,搭著無聲的氣音笑聲,向傳恩聽得有些心疼,抱起小瑪麗,讓她摸著自己的喉嚨。
「笑聲是這樣。」
他嘴角上揚,而後大笑,喉結一振一振震動。
小瑪麗的眼神再次閃爍驚奇的光亮,小手掌摸著震動的喉嚨,櫻桃小嘴不停地學他的嘴形,發出啊啊啊的氣音,貌似喊完後,滿足得露出可愛甜美的笑容。
史考特端著餐盤,站在一旁看了好一會兒,直到向傳恩發現自己,才喊了一聲吃飯。
「副理,你看。」
史考特抬頭,向傳恩讓小瑪麗摸上自己的喉結處,接著一大一小仰頭大笑,哇哈哈哈地笑得流眼淚,眼神落在小瑪麗倒地發出後阿阿咿咿地氣音大笑。他看了眼熱,又像是被向傳恩的笑聲感染,沒好氣地坐在地上,嘴角彎起一抹笑。
「向。」輕喊一聲。
「是,副理。」他還在笑。
「這是我第一次聽見她的笑聲。」
向傳恩仰頭看著史考特別過臉後的不捨和懊悔,往餐桌走去,抱著小瑪麗起身,他沒有多說任何一句話。他懂得他的不捨,不捨小瑪麗的殘疾,懂得他的懊悔,後悔以前逼她當個正常人,錯過她的笑容。
在餐桌上,和樂的用餐,看著小瑪麗吃得滿臉醬汁,他們倆又是一陣低笑,小瑪麗不懂他們笑什麼,沾得紅通通的臉跟著彎起嘴角大笑,而後將小手摸上史考特的喉結,歪頭甜笑。
史考特眼神明顯怔愣,而後彎起一抹溫柔的笑。
「聽見爹地的笑聲了?」哽咽地唇親吻她的額。
他真的很渴望小瑪麗出聲,渴望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可是這些小瑪麗都無法順利達成。
向傳恩聽了鼻酸,眼眶發熱。他單純地只想讓小瑪麗知道笑聲是什麼樣子,沒想過史考特會如此珍惜這所謂的笑聲。
「副理。」
對自己而言,不過是一個笑聲。
「她有助聽器。當然聽得到。」
他眼眶微熱地開了史考特一個玩笑,史考特一愣後給了他一個仰頭大笑。
這個笑容,他想,他看懂了。
小瑪麗的笑聲,對史考特而言,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
走出地鐵,倫敦是一片霪雨綿綿,如老奶奶的穿針白線,將整個城市縫上一絲又一絲的繡花線。里歐仰頭望天,雨絲如針一針針突襲他的視線,猶豫是否要打傘,站在入口處,瞥見熟悉的人影,一霎間,忘了自己在猶豫什麼。
他不自覺地抿唇,耳膜內咚咚咚雜亂的心跳聲,讓他吞了一口不自在地口沫,苦澀的痛感像把鐵鎚重擊他的胸口,悶疼得慌。
是向傳恩,那個輕易地提出分手的男人。
他還是不能釋懷,難以原諒向傳恩放棄他們的感情。
不遠處的向傳恩笑得溫柔,抱著一位小女孩,朝她比手畫腳,看起來像手語,但那什麼ok的手勢露出了破綻。向傳恩的ok是分兩次比,先是握拳,在伸出中指、無名指和小指,這手勢他從小比到大,若非熟識,沒人懂得他比什麼。
他不打算看下去,現在的他敏感地不想知道向傳恩的消息,也不想知道別人口中的聽說。淋雨小跑進公司,在大門處拍落身上的水珠,壓抑回頭張望的衝動,逼自己邁步走進電梯,他在電梯裡遇見莎夏,點頭寒暄,莎夏卻忍不住說起有關向傳恩的聽說。
「現在好男人真的不多。」
「怎麼?莎夏看上誰?」
「不是。啊,這件事應該問你。」
「我?」
莎夏理所當然地點頭說向傳恩的事,當然得問他。她沒發現里歐臉上的僵硬,自顧自地說史考特和向傳恩合作將公司合約統整,還做了一套自動化系統歸納。
「他們倆拿那套系統申請專利,現在,公司還得付他們使用費。」
她笑著說辦公室裡的人都傳他們倆可能會離開公司,自己經營事務所。
「布雷恩說他們大概是一對,因為前天他在賣場看見他們倆在買生活用品。」又說了好男人都是gay的話。
「不要亂說!」
莎夏一愣,說了聲抱歉,尷尬地說:「開玩笑的。」
里歐摸上後頸,也說一聲抱歉。他恨死這種聽說,因為聽說裡的向傳恩,太過陌生。
「他應該還在徵女友,不要亂說。」
莎夏疑惑地說:「應該?」又說:「你們吵架了?」
她見里歐沈默不語,在電梯叮一聲打開後拍拍他的肩。
「趕快和好,找時間一起聚聚。」
里歐給了一抹不算笑的笑容,沒有回應。在電梯門關上的瞬間,無力地靠在牆緣,發抖的手攥上拳頭,壓抑自己無法平靜的情緒。
不受自己影響,不受分手所苦,向傳恩他過得很好。
「可惡。所以我是A……」史考特,是B嗎?
A不行就換B……
無法消弭的苦澀感,讓他走出電梯後,埋首在工作裡,零失誤,完美的企劃和廣告再次為公司賺取大量的利潤。午餐後,他的上司諾頓讓他進辦公室談話,氣氛十分嚴肅。
諾頓是個六十歲接近退休的公司長老,灰白的頭髮讓他看起來多了五歲,他像個老派的老頭一樣,將電腦開著,嘴裡不是叨念說他習慣用手寫。
「總裁剛剛打電話來。」老派又嚴謹的沙啞聲調。
他像個老頑固,不願意學習新的事物,連手機都拿絕版的古董手機。
里歐一愣,他媽咪?
他靠關係進入山見集團,雖然是總裁的兒子,卻不是以接班人的身份受訓練。他也沒想過爭取執行長的位置,這麼一晃,也在行銷部裡當了三年的小職員。
「交待什麼嗎?」
諾頓仍在書寫,說的簡單。他說總裁投資了一間廣告公司,需要有經驗的人過去統整人才。
「在港邊。」
「主任想讓我去?」
「我希望你去。」
「是調派到哪個單位?」
諾頓抬頭看著他,雙手交握,鋼筆仍掛在指尖。
「我是說讓你辭職,去港邊的小公司。」認真的眼神容不得他開玩笑。
里歐眼神明顯一愣說:「你在剔除我?我造成團隊困擾?」
「是。請你辭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