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無月風雪飄白花，風穿單燭木長廊，龍靴踩過白雪堆，拉了拉身上的深衣，他有些後悔沒聽喜福的話喝完熱薑茶再出門，連喝了兩口冷霧，鳳眼忽地在瞟見眼前身影後一亮。姬發沒想見會在長廊上遇著謝主恩，遠遠的他便見著他那一身銀白身影，纖細的身軀率性地倚著柱子，曲膝坐在圍欄上，仰望落雪。

  「恩人，怎地這般悠閒？庚兒睡沉了？」

  謝主恩單薄的身子動了一下，一反常態地沒回頭作揖，雖然姬發也從沒讓他做那些合乎規矩的禮儀。

  「恩人？」

  「謝主恩…罪人名叫謝主恩。」

  「朕知道。恩人和朕說過。朕一直記著。」

  「恩人二字罪人擔當不起，還望…」

  姬發怕他又和自己生份，趕忙應：「朕喚你主恩？」

  「主恩？」

  「不好？那謝主恩？」

  謝主恩眉頭輕擰，讓他一瞅一擰眉的姬發才反應過來，謝主恩這名字怎麼念都有犯天威。

  「你這名字取得真好，比朕還霸氣。」

  「罪人名字不好。當改名，以免冒犯天威。」

  「不能改！」

  猛然加大音量，姬發就像是下定決心不讓他改一樣喝止，他才不讓他改名，總覺得改名了，當年他就白問恩人叫什麼名。謝主恩再次傻愣，愣過後又恢復他毫無笑容的冷樣。姬發摸不著謝主恩的心思，想著是不是遂了他的願望為他改名，謝主恩就會笑了，就會開心。

  「倘若真想改…」

  「庚兒。」

  「庚兒怎麼？」

  謝主恩的手滑出薄袖，白嫩的手心抓過一片白雪：「…這天下乃是大周的天下，封諸侯得同宗同姓，大將大臣封賞封地得連親牽制，否則，擁地攬權，難保不起異心。」掌心的雪片融化，謝主恩緩慢起身，朝姬發穩穩福身：「罪人無才無德，只得攀著當年小小恩情求請聖上無所回報的賜給庚兒一個皇族大姓，來日，我謝主恩定泉湧相報，壯大周朝。」

  福身後謝主恩雙膝叩地，四肢福地而拜。姬發一怔，終究謝主恩還是與他生份，與他保持距離。他單膝跪地，手扶謝主恩起身，給他一抹溫煦的笑容。

  「武。」

  毫不猶豫他遂了謝主恩的心願，但凡謝主恩想要的，他都會給得乾脆。

  「與我周武王同字，就叫武庚。」

  謝主恩怕是真沒想見他答應的如此爽快，驚愕全寫在臉上，回神後低頭喃喃。

  「武庚…」

  「好了。名字安好了，來日，您們父子倆可要好好為朕打理朝歌。」

  不知為何，給了庚兒姓氏後姬發突然心情大好，好得不能再好，就彷彿庚兒是他所出一般榮耀，想著嘴角都如沐浴春風般偷偷上揚。反觀謝主恩若有所思—

  「…庚兒尚且年幼，謝主恩你是否有什麼治國對策？」

  思忖讓姬發打斷，謝主恩猛然回神，聽著姬發喊謝主恩，他一時還覺得憋扭，臉色卻是不動聲色般的冷靜。

  「…日前罪人領受封賞諭旨，卻是一字也不能讀，罪…」

  「哎，臣。」

  回頭見謝主恩一臉疑惑，姬發讓他和自己說一遍。

  「日前臣領受封賞諭旨…，朕讓你稱臣。」

  「哎，諾。臣想識字，卻發現非三品大官不得習字。臣以為文字都通行，百姓文化才得以壯大。」

  「這！朕也是這麼想的！」

  姬發興奮極了，這與他想的全然一樣，想想丁二、魯六，他們有志有才卻不識字，得仰賴識字的士大夫，倘若士大夫胡寫亂搞一通，丁二、魯六不又再次讓人當笨蛋耍嗎？謝主恩斂下眼，滑過一抹投其所好的心機，而後侃侃而述。

  「文，在於通行，私塾為本。武，在於時用，農耕為健。」

  「可朝歌位置偏北，北方蠻族入秋便來侵襲，謝主恩，你若治理朝歌，將如何統御軍將？」

  謝主恩一凜，警覺得瞟了姬發一眼，姬發不明所以，一時間還真想不透自己問了什麼奇怪的話。

  「怎地？朕說了什麼？」

  「不，臣…」

  謝主恩猶豫了會兒卻始終欲言又止，姬發反倒覺得納悶，隨後忖度，反思剛剛的問話，一深忖，他便慌了起來。他問話單純就是想讓謝主恩說說自己的想法，而不是試探他想做如何練兵反叛。

  「朕不是在試探你！朕就是想知道恩人有什麼想法！」

  「臣不敢。」

  「不，你要敢！朕是說恩人就像以往一樣想說什就說，就像當年教朕要懂得兄長不會的，伺機而動那般，不…朕在說什！朕是說…朕就是想聽你說，你說的朕都聽！」

  謝主恩沒他那般激動，冷淡淡又瞟他一眼，而後斂下銀白色的睫毛，別過閃爍的眼神，低語一句。他怕是不想讓人聽著，那句話說得極小聲，然姬發還是聽著，鳳眼一怔，卻又在謝主恩抬眸時候裝得若無其事。謝主恩琥珀色的眼瞳恢復平日裡的冷情，定定回覆他的問話。

  「臣以為諸侯攬權已是重賞，其手上大將之權、謀智之位、造器之局，當分門為要。」

  「分門？如此一來，諸侯的權力不就讓下面的小兵小卒瓜分？那哪能稱為諸侯？」

  「聖上是天下之主，聖上說他是諸侯便是諸侯，誰能不從。」

  這話說得傲氣，有幾分以前謝主恩鬼靈精怪的語調，姬發聽著時一時間心跳快了一拍。他甚想念謝主恩那般輕鬆搞怪的笑容和語調，然他卻沒沉浸在這份懷念中，反倒和謝主恩續聊分門分部之要。

  謝主恩侃侃而述說了許多姬發從沒想過的新策，不知聊了多久，直到庚兒哇哇哭啼，謝主恩瞬間起身飛身回屋，姬發這才發覺這是他們聊最久的一回，心情莫名激動，單純的想著倘若和恩人聊政事能聊這麼久，往後他便多聊。抬眸視線望向窗內那抹哄孩子的身影，和剛剛那張冷臉不同，謝主恩的視線溫柔，姬發激昂的心情也隨著他的溫柔逐漸平靜—

  “以往、昔日…我才不…要…”

  鳳眼望向點點落雪的天際，他身手學謝主恩抓了一瓣雪花任它在手掌心內一點一點融化。

  ＊＊＊南佬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