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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牧了个川      更新:2019-02-28 15:58      字数:4107
  没有发现身后有什么吓人的东西,盛中华又抬手摸摸头脸身上,觉得也没有不正常的地方,正疑惑间,陈家老少一起涌到了门口。

  “青海,你那洋媳妇刚才是怎么了?跟见着鬼似的。”

  “她把你当成我爸了。”陈青海哭笑不得地说,“结婚这么多年,看见穿一样衣服的中国人还是分不出张三李四来。”

  盛中华暗自苦笑:“若有坏人专门穿你那身打扮岂不要出大事?”

  “盛叔,进屋说话吧。”

  “不了。这是你爸办公室的私人物品,有六十二块钱在相框下压着,你们看着处理吧。”

  陈家嫂子闻言泪落,盛中华不愿久留,放下东西匆匆离去。给女儿打个电话,得知她正在医院,便决定过去看看。在公交车站牌下等车时,无意中看见对面饭店靠窗而坐的人有些眼熟,走近看时,不是自己失踪多日的混帐儿子是谁?

  咽下酱牛肉,盛开端杯咂了口酒,抬眼看见近在咫尺的父亲,扔下筷子,跳了起来,椅子“咕咚”一声倒地,邻桌的白发老汉吓得一激灵,送到嘴边的一粒油炸花生米从筷子间坠落,在桌上摔作两瓣,一瓣跃起,跌进西红柿炒鸡蛋的盘中,另一瓣在桌上滴溜溜打转。

  父子俩对视了足足一分钟,盛中华扶起椅子,说:“坐下,咱父儿俩喝两盅儿。”

  盛开不能确定父亲是否知晓被人讨债抄家的事,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找到自己的。父亲表情严肃,却没有往日一见他就冒火的凶样,便待他坐在对面后,也战战兢兢地入座了。

  “三个硬菜,可以呀,干什么大买卖发财了?”盛中华叫服务生添了杯筷。“来,走一个!”

  盛开弄不清父亲的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药,小心翼翼地碰过杯后,并没敢喝,贼眉鼠眼地盯着父亲,察言观色,以备在他大发雷庭之际溜之大吉。

  “喝呀,干了!今天我就想跟你唠唠心里话,绝不发脾气。你也别掖着藏着的,肚里有什么委屈,尽管往外倒,就是骂我的话也没关系,我保证不捅你一手指头。”

  盛开仍怯怯地看着父亲,没任何反应。

  “骂我,骂我一句!”盛中华指着儿子,认真地保证,“我绝不翻脸,骂吧,骂我是个王八蛋!”

  盛开向后躲躲,动动嘴,没敢骂。

  “骂呀!”

  “王八蛋!”盛开躲开父亲的目光,轻声骂了一句。

  “大点声,看着我,叫着我的名字骂!”

  “盛中华你这个王八蛋!”盛开抬头盯着父亲脱口大声骂出,像干了什么费力气的事似的,胸口急剧起伏。

  盛中华笑着说:“好儿子,看来你还听我这当爹的话,骂得好骂得好!”

  “服务员,打包!”一直盯着父子俩的邻桌老汉大声招呼,气呼呼地边戴帽子系围脖,边唠叨,“什么世道?哪有当爹的样儿……”

  “怎么样,我没发火吧?”盛中华释然一笑,再次举杯,和儿子碰过后,看他干了,自己也一饮而尽。“小子,说实话,你是不是特别恨我?在心里或背人的时候早不知道骂了我多少回了,而且肯定比这骂得要狠,肯定骂我姥姥了,是不是?”

  “是!”盛开不再躲闪,迎着父亲的目光,回答得异常干脆。

  “有时候我也挺恨自己的。”盛中华苦笑着摇摇头,说,“穿这身警服在监狱窝了大半辈子,把整个心都扔在里头了,亏欠你们娘儿仨实在太多太多。网上不是说什么现在是个拼爹的时代吗?我这个当爹的你肯定拿不出手去跟人家拼,那会叫你栽面儿。我承认自己没多大出息,唯有在监狱里才能找到自信。这些年得的那些模范先进优秀的奖状奖杯你都看见了,那是我这辈子最为骄傲最值得炫耀的东西。我没能给你们娘儿仨更多更好的物质享受,最最让我自责的是我这个专门教育改造人的警察,竟然没有教育好自己的儿子。”说到动情处,他眼睛发涩,喉头发紧,忙喝口酒压压,说,“小子,当初你要好好念书,家里再穷,我就是砸锅卖铁卖肾卖血都供你。可你连初中都没上完,任我和你妈磨破嘴皮子,死活就是不肯再念了。我托人找关系,想给你弄身警服穿,你呢,就是不干。到现在,眼瞅着也是三十岁的人了,要家没家,要工作没工作,整天不务正业,胡吃狗游的。看看你陈伯伯陆伯伯家的孩子,你比得上哪一个?让我怎么有脸往人跟前儿站?怎么能一见你就不来气呢?”

  “爸,这么多年了,为什么直到今天你才肯心平气和地跟我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呢?”盛开的眼睛也红了。“从小到大,你从来就没征求过我的意见,总是强摁着我的脖子叫我干这干那,动不动就打就骂。小时候,你一打我,我就想,我肯定不是你亲生的,要不是舍不得我妈,早就离家出走找我亲爹去了……”

  “混帐小子,我就是你亲爹,还上哪儿找去?我打你骂你不是想让你好吗?”

  “可我不喜欢!我有我的追求,有我想要的人生。我不喜欢上学,更讨厌当警察,特别是和你一样的监狱警察。你引以为荣的先进称号奖杯奖状扔大街上连捡破烂的都看不上,现在的人们讲究实际,那些虚幻的精神鼓励早就贬值,贬得一分钱都不值了。还有,刚才连你自己都承认自己这辈子没出息了,为什么还要逼迫我去重复你窝窝囊囊的人生呢?”

  “社会是部庞大的机器,各种职业就是这部机器上的零件,缺了哪个都无法正常运转。监狱警察虽然不风光,可我就是在这个岗位上实现了自身的价值,并且实实在在地养活了一大家子。人要现实,要有自知之明,要清楚自己是哪块料能干什么能当什么。你想成为亿万富翁,想当省长当部长当国家主席,得先问问自己有没有那两下子,再看看祖坟上有没有冒蓝烟儿!还记得你以前那个任伯伯吗?人家做生意发了大财,搬到了美国,我知道自己没人家那脑袋瓜子,所以就踏踏实实地当我的监狱警察,当一名优秀的监狱人民警察。”

  盛开没心情讲任家破产的事,反问道:“我也知道自己干不了警察,可你为什么还要硬逼着我去干呢?”

  “你干不了警察,干得了地痞无赖街头混子,我能让你去干吗?能不把你往人道儿上逼吗?人要务实,要走正道,别老想着一夜暴富、天上掉馅饼的美事儿。既然命中注定只能当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小市民,就要乖乖认命,安安份份地把自己的角色演好。最可悲的就是你这种伸手够不着天,蹬腿儿又踩不着地的人。高不成低不就,一辈子都没活明白!”

  “你给过我机会去尝试吗?给过我机会去证明自己吗?”

  “你是我生养的,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你有多大能耐我能不清楚?别说我把你看扁了,你要是能赶上我成家立业生儿育女地过老百姓日子也就顶天了!”

  盛开苦笑一下,说:“从一开始你就否定我打击我,到今天我马上都要三十的人,你还在用拳脚暴力羞辱我。”

  “你整天在外头跟一帮混帐王八蛋们鬼混,干过一件正经事儿没有?要不是我打着骂着镇着压着你早就剃了光头进监狱喝棒子面儿粥去了!”

  “哼!你就一直把我当成没思想的木头人,想怎么修理就怎么修理,根本就不顾及我的感受,更不会耐心地去了解我,哪怕是像今天这样的平等对话、面对面地沟通都不肯。你知道吗?每次听别人说你对犯人如何好时,我心里就特不是滋味。不止一次想:当你的儿子有什么好,还不如当你的犯人呢!我真不明白,对手底下的臭犯人都那么有耐心,为什么却容不得亲生儿子的丁点儿不是呢?你要能把对犯人的心拿出一半儿来用在我身上,我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呀!”见父亲低了头,他更加来劲。“你一定以为我天天在外头花天酒地,不知道该多么逍遥快活吧?可你根本想不到我心里是多么痛苦。眼睁睁看着自己虚度青春挥霍生命,觉得自己好没用好丑陋,行尸走肉般一天到晚地瞎晃荡,空虚得要死!我能从自我放纵堕落中得到的唯一一丝快感就是对你的报复。因为我知道,我变得越是一无是处,对你的打击越大。说白了,我就是在用我的自我毁灭反抗你的暴君独裁统治!骨肉相残,咱俩恐怕是这世界上最可悲的一对父子了。别拿这种眼神看我,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你不是想听掏心窝子的话吗?这些话我窝在心里好多年了。其实,你也不用那么绝望,虽然你不是个合格的好父亲,但最起码你还是一名优秀的中国共产党员,一名先进的工作者,比我强多了。在家里,我不是个好儿子;在社会上,我不是个好公民,不过是人人恨人人骂的街头混混!”他干笑几声,连喝了三杯酒,冷冷地看着父亲,目光复杂得即便是他自己看见了也无法解读其中的成分。

  “好哇!”盛中华被儿子的揶揄嘲谑自轻自贱激怒了,骂道,“我的自我检讨全被你拿去说事儿了!我承认自己家庭教育上的失职,你怎么就不承认自己骨子里不上进好吃懒做的痞性呢?你到底是隔代遗传了哪位混帐祖宗的狗屁骨血呢?”

  父子二人对视许久,盛开凄然一笑,抹去脸上的泪水,只感觉心里空得要命。是啊,积攒了那么多年的委屈愤怒一下子全倒了出来,又没有东西及时填充,能不空洞空白空虚吗?他收起目光,起身要走,因为他意识到这场让他很动情的谈话并不能改善恶劣的父子关系,已经没有必要再留下来谈下去。

  “你干什么?坐回去!”盛中华抓住儿子的手,用力一扽,儿子的身体严重地倾斜一下,又马上顽强地站直了,以让他恨得直咬牙的神情看着他。那种让他往东偏向西,叫他打狗偏骂鸡的专和他对着干的桀傲不驯的气死人的神情。

  “盛大教导员,您觉得再谈下去您不会翻脸吗?我说了这么多,您又理解认同了哪一点呢?在您眼里我就是块怎么雕都不成器的朽木头,怎么扶也贴不上墙的烂泥巴!没关系,您继续为您热爱的监狱人民警察事业去奉献奋斗,我接着当我的瘪三无赖,醉生梦死,两不相干!”

  盛中华眼中喷火,呼吸渐急,攥着儿子手腕的那只手暗中加力。儿子甩了一下,没有挣脱,不屑地冷眼看着他。那是对父权赤裸裸的对抗。此时,父子俩俨然成了一对不共戴天的冤家。儿子的目光刚硬,明亮如炬,里面有千军万马在奔腾,挥戈舞戟冲他厮杀而来。他被彻底激怒了,拼命想要按下那逆子高昂的头颅,让他臣服脚下,以维护父权不可冒犯的威严尊仪。他看见儿子再次扬起了被攥的左手,突然间凭生第一次在儿子面前感到紧张虚弱胆怯,并因此而异常羞愧愤怒,慌乱之下更加用力地攥,甚至想调动另一只手去增援。可儿子已经似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摆脱了他的控制,以胜利者的高贵姿态扬长而去。他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金星明灭飞舞,肩关节传来撕裂般的灼痛。他意识到了早已暗中附体的苍老,知道从现在开始再不是儿子的对手,神圣不可侵的父权已如败叶般被肃杀的秋风吹得四处飘零,一败涂地。从今往后若要再对儿子发号施令惩治处罚,只会是自取其辱了。沉重的挫败感瞬间压垮了他,令他老泪横流。

  头重脚轻地出了饭店,没有目的地在街道上游荡。酒精把盛开带入了飘飘欲仙的境界,很美妙,美妙得想要放声痛哭。

  “大开!”

  一只手搭在了他肩上,刚转身,还没看清对方是谁,头上早已挨了重重一击,摇晃几下,本就乏力的身子软软地瘫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