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作者：牧了个川 更新：2019-03-04 09:22 字数：2694
盛中华和柳正修匆忙赶回监狱时，大约十多名干警正在十三监区的洗漱间调查取证。狱侦科的南姓科长举着相机从不同角度拍照。
洗漱间分两部分：进门是水房，再往里是厕所，中间无门，只有两半界山墙相隔。厕所东边是小便池，西边是一溜十三个抽水马桶，每两个之间有一米高的矮墙相隔。往上看，房顶四周盘绕几根粗细不一的管道。西北角最粗的管道上挂条绳子，绳下马桶间的矮墙上印着两个清晰的脚印。绳子是用布的下脚料搓成的，做得很粗糙，一段粗，一段细，这段黑色带小白点，那段粉色有小红花，有一米多长，挽作一个长条形的环，显得异常骇人。
“柳狱长”。蔡庆丰看盛中华一眼，凑了过去。
“人呢？”柳正修面色凝重。
“被及时发现，送医院抢救去了。”
“有没有生命危险？”
“还不清楚，不过送医院时人已经昏迷了。”
“说下具体情况。”
“下午收工回监舍一个小时左右就开饭了，一名服刑人员闹肚子打了饭刚吃两口就跑去上厕所，进去时人已经吊上了，还蹬腿呢，应该是刚挂上不久。那名服刑人员边上去救人，便大声呼救，等救下来后，人已经没了知觉。”
“老盛，跟我上医院。”
监狱新生医院。
抢救室外，温指导正带领几名服刑人员等候。盛中华只认识其中两个：罗寒松和孔令运。他还发现了一个细节，那两个人离得较远，互相背对，听到柳正修的声音后，才和其他几名服刑人员立正排好队，向柳正修行注目礼。柳正修询问一番，得到的情况和蔡庆丰说的大概一致，并当场表扬了救人的罗寒松。
一位大夫匆忙出了急救室，看到柳正修后立刻摘下了口罩，立正敬礼。
“情况怎么样了？”
“还没有脱离危险，正在全力抢救。”
“咱们医院的设备怎么样？如果不行我立刻向狱党委请求外诊治疗。”
“暂时还不用。现在正是和时间赛跑的关键时刻，哪怕是抢救中断一秒，都有可能危及病人的生命。您放心，有什么情况我们一定会向您及时通报的。”
“好，务必要保证抢救成功，快忙去吧！”
柳正修的脸色略有缓和，盛中华的心却一直紧绷着。
“这名服刑人员多大年龄？判了多少？平日表现怎么样？”柳正修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听过盛中华的详尽回答后，他的神色再变严峻。
“关于尚咏海的事，你和蔡庆丰要细致处理，包括私藏现金的事，要彻底查清，下来我再给蔡庆丰打电话。”
“放心吧，柳狱长。现在已经十点多了，您先回去吧，我在这儿盯着呢，有什么进展我第一时间通知您。”
柳正修走后二十分钟左右，一名护士出了急救室。
“抢救马上结束，病人的各项生命指标已基本恢复正常，需要住院进一步观察治疗。你们把他的被褥洗漱用具取来，同时安排好陪床人员。”
盛中华留下温指导，带上孔令运和另外两名服刑人员回了监舍。路上，他电话通知了柳正修和蔡庆丰。
“盛教，我想和您谈谈。”孔令运说。
“现在？”
“对。”
“可是，我们得马上回医院。”
“是关于尚咏海的事。”孔令运固执地说。
盛中华犹豫片刻，带他进了办公室。
“盛教，如果我再不站出来说话，良心会受到谴责的。”孔令运真诚地看着他。“任何一个集体都一样，如果权力集中到某个人或某个小团体手中，又缺乏相应的监督机构，或者监督不到位，就很容易滋生腐败。省监狱管理局之所以取消服刑人员积委会，应该就是为了消除其成员沦为牢头狱霸的隐患。但事实上，这项制度虽然已经废除，但积委会成员名亡实存，其成员仍各负其责，不过是称呼换作了大小组长、学习班长、巡查报告员而已。”
“能不能就咱们监区的实际情况说得更具体些？”听他说得挺中肯，盛中华来了兴趣。
“那就说说罗寒松吧——咱们监区以前的积委会主任、现在的大组长。”他话锋一转，说，“我和他不和的传言相信您已经听说了吧？所以，我说下面的话得冒很大的风险，弄不好就有诬陷的嫌疑了。”
“那为什么还要说呢？”
“因为良心。”他自嘲地一笑，说，“您是不是觉得一个贪污腐败分子说‘良心’二字特别滑稽可笑？”他旋即正色，说，“其实，我本身就是权力腐败的受害者。”
“我听监区长说了，你入狱后一直在上诉。”
“我们跑题了，今天且不说我的问题，言归正传吧。您刚来，算是旁观者，综合每个人向您反映的情况，应该能更加清晰地看到事情的真相。”他顿一下，见盛中华点头，继续说，“因为警力不足，政府才会在服刑人员改造积极分子中再精筛细选成立积委会，协助干警的日常管理事务。多年的习惯让干警们养成了凡事依赖事务犯的心理，许多本该亲力亲为的工作也交由他们去干，比如，关系到每名服刑人员切身利益的日常考核。工作是干了，却忽略了过程和方式。政府下放的权力由此出现了真空，那些夹于政府和服刑人员之间充当中介的事务犯就有了以德报怨徇私舞弊的施展空间。他们对某个人某件事的态度往往会直接影响到干警的判断。一旦碰到心术不正欺上瞒下的事务犯就更加可怕了。
“罗寒松看似憨厚，实则城府极深，最善奉迎溜须见风使舵，驭人之术玩得非常高明，可他在干警眼中却是积极靠拢政府、踏实肯干的先进分子。
“以前的事就不说了，单说尚咏海的事吧。他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因为私藏现金一事而起。那件事我也和您谈过了，相信您心中也有了初步的判断。现在且不论他冤不冤枉，只说他刚闯了干警会场，就立刻被打然后又是自杀，而且，打他的人又是严进发，救他的人又是罗寒松。您刚来，不了解罗严二人的关系，可全监区二百多人都知道严是罗的跟班小弟。所以，严进发是否就有了受人指使的嫌疑？还有，为什么救尚咏海的偏偏是罗寒松？怕是只有在艺术作品中才会有如此离奇的巧合吧？
“我和尚咏海有过深入接触，对他还算了解几分。这个人看似柔弱，其实内心挺坚强的，他这次自杀的确出乎我的意料，总感觉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幕。”
孔令运一直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保持平静的语气，尽量不使用过激的字眼，先是他的态度就赢得了盛中华的好感。
服刑人员是个极其复杂的群体，外人看来风平浪静，实际上却是暗流涌动。尽管《服刑人员日常行为规范》明令禁止，依然暗中拉帮结伙，分门别派，为琐事微利相互勾结算计，直至公然打架斗殴。千万别小瞧他们，很多时候，正是他们之间的冲突漩涡于无形中把干警也卷了进去，影响了正常的监管工作。
从警多年，盛中华见过太多服刑人员间的争斗，一到十三监区就听说了罗孔不和的传言，对涉及二人的事非常谨慎。尽管已经对孔令运产生了好感，尽管他的许多话都说到了盛中华心中，但理智仍不断提醒他切莫盲从听信。
进监舍取被褥时，盛中华看到床头卡又有了意外发现：罗寒松和尚咏海居然睡上下铺！他不禁暗笑：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孔令运拿着饭盆水杯等杂物，另两名服刑人员扛着被褥，拿着洗漱用具，排成纵队赶往医院。半路上，那名服刑人员把被褥从一个肩膀倒往另一个肩膀时，从里面掉出个硬皮本。盛中华拣起来一翻，发现是日记本，心中一动，暗想：“也许这里面隐藏着尚咏海之事的真相呢！”
洗漱间分两部分：进门是水房，再往里是厕所，中间无门，只有两半界山墙相隔。厕所东边是小便池，西边是一溜十三个抽水马桶，每两个之间有一米高的矮墙相隔。往上看，房顶四周盘绕几根粗细不一的管道。西北角最粗的管道上挂条绳子，绳下马桶间的矮墙上印着两个清晰的脚印。绳子是用布的下脚料搓成的，做得很粗糙，一段粗，一段细，这段黑色带小白点，那段粉色有小红花，有一米多长，挽作一个长条形的环，显得异常骇人。
“柳狱长”。蔡庆丰看盛中华一眼，凑了过去。
“人呢？”柳正修面色凝重。
“被及时发现，送医院抢救去了。”
“有没有生命危险？”
“还不清楚，不过送医院时人已经昏迷了。”
“说下具体情况。”
“下午收工回监舍一个小时左右就开饭了，一名服刑人员闹肚子打了饭刚吃两口就跑去上厕所，进去时人已经吊上了，还蹬腿呢，应该是刚挂上不久。那名服刑人员边上去救人，便大声呼救，等救下来后，人已经没了知觉。”
“老盛，跟我上医院。”
监狱新生医院。
抢救室外，温指导正带领几名服刑人员等候。盛中华只认识其中两个：罗寒松和孔令运。他还发现了一个细节，那两个人离得较远，互相背对，听到柳正修的声音后，才和其他几名服刑人员立正排好队，向柳正修行注目礼。柳正修询问一番，得到的情况和蔡庆丰说的大概一致，并当场表扬了救人的罗寒松。
一位大夫匆忙出了急救室，看到柳正修后立刻摘下了口罩，立正敬礼。
“情况怎么样了？”
“还没有脱离危险，正在全力抢救。”
“咱们医院的设备怎么样？如果不行我立刻向狱党委请求外诊治疗。”
“暂时还不用。现在正是和时间赛跑的关键时刻，哪怕是抢救中断一秒，都有可能危及病人的生命。您放心，有什么情况我们一定会向您及时通报的。”
“好，务必要保证抢救成功，快忙去吧！”
柳正修的脸色略有缓和，盛中华的心却一直紧绷着。
“这名服刑人员多大年龄？判了多少？平日表现怎么样？”柳正修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听过盛中华的详尽回答后，他的神色再变严峻。
“关于尚咏海的事，你和蔡庆丰要细致处理，包括私藏现金的事，要彻底查清，下来我再给蔡庆丰打电话。”
“放心吧，柳狱长。现在已经十点多了，您先回去吧，我在这儿盯着呢，有什么进展我第一时间通知您。”
柳正修走后二十分钟左右，一名护士出了急救室。
“抢救马上结束，病人的各项生命指标已基本恢复正常，需要住院进一步观察治疗。你们把他的被褥洗漱用具取来，同时安排好陪床人员。”
盛中华留下温指导，带上孔令运和另外两名服刑人员回了监舍。路上，他电话通知了柳正修和蔡庆丰。
“盛教，我想和您谈谈。”孔令运说。
“现在？”
“对。”
“可是，我们得马上回医院。”
“是关于尚咏海的事。”孔令运固执地说。
盛中华犹豫片刻，带他进了办公室。
“盛教，如果我再不站出来说话，良心会受到谴责的。”孔令运真诚地看着他。“任何一个集体都一样，如果权力集中到某个人或某个小团体手中，又缺乏相应的监督机构，或者监督不到位，就很容易滋生腐败。省监狱管理局之所以取消服刑人员积委会，应该就是为了消除其成员沦为牢头狱霸的隐患。但事实上，这项制度虽然已经废除，但积委会成员名亡实存，其成员仍各负其责，不过是称呼换作了大小组长、学习班长、巡查报告员而已。”
“能不能就咱们监区的实际情况说得更具体些？”听他说得挺中肯，盛中华来了兴趣。
“那就说说罗寒松吧——咱们监区以前的积委会主任、现在的大组长。”他话锋一转，说，“我和他不和的传言相信您已经听说了吧？所以，我说下面的话得冒很大的风险，弄不好就有诬陷的嫌疑了。”
“那为什么还要说呢？”
“因为良心。”他自嘲地一笑，说，“您是不是觉得一个贪污腐败分子说‘良心’二字特别滑稽可笑？”他旋即正色，说，“其实，我本身就是权力腐败的受害者。”
“我听监区长说了，你入狱后一直在上诉。”
“我们跑题了，今天且不说我的问题，言归正传吧。您刚来，算是旁观者，综合每个人向您反映的情况，应该能更加清晰地看到事情的真相。”他顿一下，见盛中华点头，继续说，“因为警力不足，政府才会在服刑人员改造积极分子中再精筛细选成立积委会，协助干警的日常管理事务。多年的习惯让干警们养成了凡事依赖事务犯的心理，许多本该亲力亲为的工作也交由他们去干，比如，关系到每名服刑人员切身利益的日常考核。工作是干了，却忽略了过程和方式。政府下放的权力由此出现了真空，那些夹于政府和服刑人员之间充当中介的事务犯就有了以德报怨徇私舞弊的施展空间。他们对某个人某件事的态度往往会直接影响到干警的判断。一旦碰到心术不正欺上瞒下的事务犯就更加可怕了。
“罗寒松看似憨厚，实则城府极深，最善奉迎溜须见风使舵，驭人之术玩得非常高明，可他在干警眼中却是积极靠拢政府、踏实肯干的先进分子。
“以前的事就不说了，单说尚咏海的事吧。他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因为私藏现金一事而起。那件事我也和您谈过了，相信您心中也有了初步的判断。现在且不论他冤不冤枉，只说他刚闯了干警会场，就立刻被打然后又是自杀，而且，打他的人又是严进发，救他的人又是罗寒松。您刚来，不了解罗严二人的关系，可全监区二百多人都知道严是罗的跟班小弟。所以，严进发是否就有了受人指使的嫌疑？还有，为什么救尚咏海的偏偏是罗寒松？怕是只有在艺术作品中才会有如此离奇的巧合吧？
“我和尚咏海有过深入接触，对他还算了解几分。这个人看似柔弱，其实内心挺坚强的，他这次自杀的确出乎我的意料，总感觉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幕。”
孔令运一直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保持平静的语气，尽量不使用过激的字眼，先是他的态度就赢得了盛中华的好感。
服刑人员是个极其复杂的群体，外人看来风平浪静，实际上却是暗流涌动。尽管《服刑人员日常行为规范》明令禁止，依然暗中拉帮结伙，分门别派，为琐事微利相互勾结算计，直至公然打架斗殴。千万别小瞧他们，很多时候，正是他们之间的冲突漩涡于无形中把干警也卷了进去，影响了正常的监管工作。
从警多年，盛中华见过太多服刑人员间的争斗，一到十三监区就听说了罗孔不和的传言，对涉及二人的事非常谨慎。尽管已经对孔令运产生了好感，尽管他的许多话都说到了盛中华心中，但理智仍不断提醒他切莫盲从听信。
进监舍取被褥时，盛中华看到床头卡又有了意外发现：罗寒松和尚咏海居然睡上下铺！他不禁暗笑：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孔令运拿着饭盆水杯等杂物，另两名服刑人员扛着被褥，拿着洗漱用具，排成纵队赶往医院。半路上，那名服刑人员把被褥从一个肩膀倒往另一个肩膀时，从里面掉出个硬皮本。盛中华拣起来一翻，发现是日记本，心中一动，暗想：“也许这里面隐藏着尚咏海之事的真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