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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作者:牧了个川      更新:2019-03-05 08:16      字数:2124
  十月二十七日        晴

  十五天暗无天日的严管生活终于结束了,阴沉多日的天气也终于放晴,似乎专为欢迎我似的。那轮炽白的太阳嵌在湛蓝的天上,慷慨地照耀着万物生灵。在寒风刺骨的冬天,这样的日子显得温情脉脉,而我的心却依旧封存在冰天雪地之下。

  太阳啊,你是如此伟大,为何却无法照亮我的心呢?如果能洗刷冤屈,我情愿再进严管队啃窝头反省。别说十五天,就是二十五天一百五十天也心甘情愿。

  接到终审裁定后的一个月,也是这样难得的好天气。我戴着手铐脚镣由看守所转送监狱。汽车在城市村庄间穿行,再次看到熙攘的人潮车流和恬静的田园风光,我的心一次次遭受猛烈的撞击。平淡无奇的生活从未像那时那样让我感到美好,让我心驰神往。我知道错了,早在戴上手铐的那一刻就知道了,只是再虔诚的泪水也洗刷不掉犯下的罪恶,我必须要受到处罚。作为一个男子汉,就要敢作敢当,没别的,勇敢面对,不就是“死缓”吗?只要不服输,在哪里都能活出精彩。大大方方痛痛快快地坐它十多年大牢,出去后从头再来!

  青禾,你知道吗?我就是怀着这样的心境来到监狱的。我准备踏实改造,积极劳动,用辛勤的汗水浇灌新生之苗,静待它早日开花。没想到,刚下队就遭到迎头一棒。现实远比我想象得复杂凶险,我感到了自己的虚弱乏力,可我必须迎战,必须为自己讨回清白!

  日记文笔流畅,感情真挚,通篇流露的既迷惘又热烈的情绪深深地触动了盛中华的心,本打算粗略翻翻而已,却情不自禁地投入看下去。

  十一月三日        晴

  随着夜色的渐次浓重,我的心愈来愈不安,感觉魔鬼正借夜色的掩护,悄然逼近。黑夜已沦为了我的地狱。

  刚下队那几天,每次收工回到监舍,躲开喧闹的人群,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地看书写东西想心事,真是一种享受。如今,却已成奢望。

  青禾,我从未遇到过这种事,也不知道该向谁诉说求助,每晚都在提心吊胆中煎熬,再不能让整颗心甜甜地想你。我真的不属于这里,真的无法接受这里的生活!

  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发现了生活的真相后,依旧热爱它。

  亲爱的禾,还记得罗曼·罗兰这句话吗?《约翰·克利斯朵夫》是我们一起读的第一本外国名著。这句话让我们不约而同地喝彩,分别摘录于对方的笔记本上,以资鼓励。那时的我们年少轻狂,自以为得了这句话便可以天下无敌笑傲江湖了。如今,当我真真切切地窥见现实粗砺芜杂的真相后,热情勇气顿失。可我又不甘心做逆来顺受的懦夫。亲爱的禾,你能告诉我该怎么做吗?

  尚咏海到底经历了什么?黑夜对他意味着什么,竟让他如此恐惧?他窥到了现实怎样的真相呢?盛中华像看悬疑小说般迫不及待地看下去,以期尽快解开心中的诸多疑惑。

  十一月五日       晴

  青禾,我反抗了,出击自卫了。只是自己的还击那样柔弱,根本就不具备什么杀伤力。在目光相对的刹那,倒是我先红了脸,急急逃避,好像做亏心事的人是我似的。不过,令我意外的是这两天以来倒相安无事。

  昨夜几乎又是彻夜难眠,不由地想起了脱皮鞋的那段相声:老人把楼上的房间租给了年轻人,年轻人夜夜晚归,回家上床后,习惯性地脱下两只沉重的皮鞋扔到地板上,砸出两声闷响,一再吵醒老人。实在难以忍受的老人上楼劝告,年轻人欣然接受,保证下不为例。第二天半夜归来,扔下第一只皮鞋后才想到老人的不满,便将第二只鞋无声地放在地上。他哪里知道,老人为等第二只鞋落地的声音竟然一夜未睡。

  我就是那等鞋落地的老人。

  噩梦已然结束,却依旧心有余悸。

  艺术来源于生活,这话真是不假。那段相声的创作者一定有过类似经历,将其艺术化后,带给了我们片时的快乐。当我们捧腹大笑时,根本想不到作者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折磨。这就是艺术,这就是艺术家,坚强而伟大的人。禾,我现在更加崇拜罗曼·罗兰,更喜欢一生都在为自由为正义英勇战斗的约翰·克利斯朵夫了。生而为人最为可贵的是具有反抗精神,反抗一切和真善美相悖的东西,为真理而战,为生存而战,为理想而战!

  青禾,我向往做这样的人,也渴望把自己血泪交织的个人遭际提炼为艺术品,去感染更多的人,让他们勇敢地面对生活,热爱生活。

  十一月九日        晴

  今天将注定成为我生命中刻骨铭心的一天。

  被无故打倒在地的瞬间,(无故?可严进发说是尚咏海骂人才打他的呀?)精神世界瞬间崩塌。相比之下,温热的血和肉体上的痛又算什么呢?挨打是我那点可怜的自尊的底线,倒地的不止是我的身体,还有外人看不到的精神支柱。青禾,你能体会我此时此刻的感受吗?

  这两天我一直在反思:这般执着地为自己的清白折腾,到底值不值呢?新来的教导员说,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要积极地向前看,慢慢消化它。正当我重建信心时,拳脚来了,而且,这并非单纯的两个人之间的冲突,其背后有着不为人知的交易与阴谋。(交易与阴谋?什么交易?什么阴谋?)

  青禾,我感到自己是那么弱小无奈。我真的怕了,不再想做什么英雄了,终于决定夹起尾巴,低下头颅在现实面前俯首称臣了。我不知道自己如何成为了那群人的敌人,可我清楚单枪匹马的自己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我准备缴械投降。这就是现在的我:卑贱懦弱丑陋猥琐,和留于你印象中的那个人有着天壤之别。这样的我,你还会爱吗?

  日记至此中断,始终未能写出他的真实遭遇。这说明日记的主人缺乏安全感,或者说已经预见日记有可能被他人看到,所以才写得如此隐晦。如何探寻出他在日记中都不愿吐露的真情呢?

  盛中华想到了在日记中反复出现的那个名字:青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