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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作者:牧了个川      更新:2019-03-05 18:48      字数:5406
  “明天的演出你去不去?”

  “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去。而且,你的仕印兄也会去。”

  “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别自欺欺人了。母亲都病成那样了,看到人家,心还扑通扑通地乱跳呢,你什么时候放下过他?”

  “你怎么总是那么招人恨呢?知不知道很多时候你都相当无赖可恶?难道让别人痛苦难堪就是你最大的乐趣吗?”

  “我只是喜欢说实话而已,特别是在虚伪的人面前。”

  “滚!”

  这是昨天在医院的走廊中盛夏和任江河的一番对话。

  此时的盛夏正在演出现场的后台候场。

  “宝州之爱——大型文艺晚会暨义演募捐”活动是由Super Shining组织策划,红十字会牵头,亚克非药业有限责任公司等多家单位联合赞助举办的。参加演出的阵容异常庞大,除了宝州藉的各界明星外,还有诸多娱乐圈的一线天王天后。到场的嘉宾有市政府、红十字会、监狱和三六三医院的高层领导,当然,更少不了网络电视报纸杂志的各大媒体。作为受捐家属之一的盛夏,于前一天接到了通知,要求她在募捐结束后作为受捐家属的代表上台发言。如今是快餐时代,整台晚会根本就没来得及进行一次完整的走场,仅由导演助理讲解了何时上台、在哪里站位等细节。演出场地选在东市区的大众广场,后台是与前台一幕之隔的帆布棚,所有演员都在里边化妆候场。

  此时,离正式演出还有二十分钟,重量级领导还没到位,而台下的观众已是人山人海。

  “嗨!”

  有人重重拍了她的肩膀一下,回头看到任江河后,条件反射般皱起了眉。

  他化了妆,披肩长发烫成了大爆炸,胸前挂着把蓝色电吉它,上身穿件带亮片的紧身夹克,下面是条满是破洞、缀着许多金链子的紧身牛仔裤。

  “一会儿轮到哥们儿登台要捧场啊!使劲儿鼓掌尖叫就不用提醒你了,最好再准备一大束花儿,喊着‘我爱你’冲上台拥抱嗦吻。如果能和保安对峙一番,最后被强行架下台就更完满了!”

  “真不要脸!”她被气乐了,骂过之后立刻又后悔了。经过前几次的较量,她知道跟他发生口角,吃亏的永远是自己,最好的战术就是无视他的存在,缄默不语。她掉转头,无意中看到了角落中亲密低语的孙仕印和项雨儿。

  项雨儿身穿“蓝色的甜蜜”,雪白的脖颈、双臂两肩都裸露在外。由于后台搭得异常简陋,四下漏风,她冻得瑟瑟发抖,双臂紧紧抱在胸前。孙仕印脱下外套,她推辞不穿,推让一番,被迫接受了。衣服太过肥大,他拽两襟一掩,紧紧裹住了她娇小的身子。他动作轻柔,充满温情,好像站在对面的是他心爱的小女儿。而她也的确像个顽皮的小丫头,趁大人不在家,偷穿了父亲的的衣服,体验长大成人的快乐。

  盛夏被这一幕打动了,内心因感动而倍觉美好温暖,多么希望那个幸福的小女儿是自己呀!她现在有些怀疑项雨儿所说的利用孙仕印的话是假的,而且,她更愿意相信看到的这幕情节是真实的,因为她希望他幸福,不愿他痛苦伤心。这也是她一直处于矛盾之中,迟迟没有向他揭发项雨儿的原因。

  项雨儿首先看到了她,笑着挥手致意。孙仕印随后也扭脸点头打招呼。她僵硬地笑笑,心中感觉又酸又涩,极力压抑那不争气的急于向上涌的泪水。

  “醋吃多了也伤胃。”任江河胡乱拨着琴弦揶揄,那苛薄尖酸的样子让盛夏恨得咬牙。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她还击,笑着,为的是让远处的孙项二人看到的自己是开心的。

  “恨不得摔东西,大吵大闹才解恨,却硬是笑得花骨朵儿似的,何必那么委屈自己呢?你笑得再美也伤不了那一对儿,看人家亲亲热热的样子,哪有心思顾及你呢?我敢肯定,你就是立即暴死当地,人家都没心思哭!”

  “暴死当地的人是你才对!心理阴暗,嘴辣舌毒,不得好死!”她骂得凶猛,笑得更加妩媚。

  “难怪现在说实话的人越来越少了,原来说实话都不得好死呀。”他旁若无人地大笑几声,转了话题。“一会儿上台争取把他们的眼泪全说出来,让他们主动把钱包掏空,把卡刷光。别紧张,我永远都是挺你到最后的那个人。”他突然结结实实地把她抱入怀中,轻拍着她的后背。

  她本能地奋力挣扎,却被更紧地抱住。

  他的怀抱温暖坚实,让她感受到强大的力量,足以抵挡一切伤害的力量,而哪个女人不向往安全感呢?她放弃了挣扎,温顺地贴在他怀里。

  “怎么样,我配合得好吗?叫他们知道你和他们同样幸福!”他声音低沉,热乎乎的气息扑打着她的半边脸颊。她刚要反抗,他的双臂又暗中加力,链子般将她牢牢捆住。“别动,那俩人可都睁大眼看着咱们呢,得演得投入些。”

  被戏弄后的羞辱感让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刚刚还温暖舒适的怀抱顿时变得荆蕀丛生了。

  “哭了?”他感到了她肩头的耸动,轻轻抖她一下,伸手去摸她的脸,被她冷不丁一口咬住了手腕。那不是情人间拿捏着力度、不至于弄痛对方的亲昵调笑,而是充满仇恨的故意伤害。

  她恨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揭穿她羞辱她,恨他在她最脆弱最需要安慰的时候还戏弄她。仇恨让她全身的力气都汇集到了牙齿上,咬到浑身发抖,两颊酸麻,用力推开他,躲到一面高大的试妆镜后,掩面哭泣。

  十九点三十分,晚会正式开始。

  “现场及电视、网络前的观众朋友们,大家晚上好!这里是‘宝州之爱大型文艺晚会暨义演募捐’活动的现场。”宝州电视台的当家花旦主持管婕身着火红的晚礼服热情洋溢地说,“首先,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对邹顺安副市长、红十字会乐岚副会长、宝州监狱柳正修副狱长,及各大媒体、赞助单位表示诚挚的欢迎!”掌声歇时,管婕的声音又变得深情款款。“在历史悠久的古城生活了几千年的宝州人,继承并发扬了先辈纯朴善良的民风。每当多灾多难的中华民族遭遇洪水干旱地震冰雹的侵袭时,宝州人总会在第一时间向受灾同胞伸出援助之手。今天,我们宝州市的两个家庭陷入了困境,需要我们的帮助。好,请看大屏幕。”

  灯光尽熄,舒缓忧伤的音乐响起,舞台正中的大屏幕上出现了宝州监狱的大门。镜头随着洞开的大门缓缓推进。一位富有磁性的男性画外音说道:“这里是高墙电网围成的世界,对普通人而言神秘莫测。这里关押着五千余名各种犯罪类型的服刑人员,负责他们的日常生活及劳动改造管理的便是二千多名监狱干警。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坚守在监管教育的战线上,呕心沥血,默默无闻地用真情唤醒了一颗颗在人生路上迷失沉沦的灵魂。今天,我们的主人翁就是两位可敬的监狱人民警察。

  “盛中华在监狱工作了几十年,妻子因心脏病住院,要进行手术治疗,首期费用就需要二十万元。另一位干警辛为民的父亲患了尿毒症,为治病已是负债累累,连住房都已抵押出去贷款。”

  配乐和画外音消失,盛中华出现在大屏幕上。

  他坐在办公室中,声音低沉地说:“工作了大半辈子,我兢兢业业、问心无愧,唯一愧对的便是家人。妻子跟着我过了几十年粗茶淡饭的苦日子,赡养老人,抚育孩子,从未有过半句怨言。我之所以能够全身心投入工作,全得益于妻子无怨无悔的支持。由于工作性质的特殊性,越是逢年过节越忙碌,这么多年来,陪家人看春晚的次数屈指可数,可以说和服刑人员在一起的时间远远超过了陪家人的时间。在儿女的成长过程中,父亲的角色对他们来说显得模糊惨淡。几十年间,数不清的服刑人员在我的教育改造之下,提前回归社会,成为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守法公民,有少数几个还过得相当不错。可是,我的儿子却沦为一个不务正业的街头小混混。对于服刑人员,我能够做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是,只要一面对儿子就不知怎么的失了耐心,只要他一做错事就大发雷霆。以前,我总怪儿子不争气,直到前几天老伴儿病倒后,反思这些年的生活,才发现对于儿子的堕落,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把工作的压力以恨铁不成钢的理由,发泄到儿子身上,这才导致了儿子的叛逆性格。虽然当面说不出口,但是,我已经在心里对儿子承认了错误,一遍遍说着对不起……”

  盛中华的声音哽咽了,眼中泛起了点点泪光。盛夏捂上嘴,无声地流泪。几天之后,当亡命天涯的盛开在手机上看到这段视频时顿时泪流满面。他终于理解了父亲,化解了心中郁积多年的怨恨。他也多想对父亲说声“对不起”,然后紧紧拥抱父亲啊!可是,他已经沦为见不得天日之人,再无法像正常人那样享受天伦了。

  邹市长乐会长等领导先后上台讲话后,演出正式开始。盛夏受到父亲那番话的影响,又惦记着上台发言,根本无心观看,直到项雨儿孙仕印的双双出场。

  “首先,给大家隆重介绍一下,这位是乐坛新秀千娇百媚迷倒众生的项雨儿。”再次登台的管婕换了一身黄色长裙。“雨儿,你好!今天给我们带来什么好听的歌曲呀?”

  “是我的最新单曲《七天之后爱上你》。希望大家能和我一样幸福,在七天之内和心爱的人相遇相爱。”说完,她笑看身边的孙仕印一眼。

  “给我们介绍一下吧!”管婕指一下孙仕印。

  “我男友。”项雨儿笑得娇羞醉人。

  “太低调了吧?是不是怕被人抢走呀?那好,就让我来给大家爆点猛料吧。这位先生是著名的服装设计大师孙仕印,他的作品在国际大赛上获过大奖,娱乐圈的许多天王天后都穿过他设计的衣服,包括今晚即将登台的你们的偶像。是孙先生把我们的天王天后装扮得星光闪耀,所以,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向孙先生致谢!”掌声歇后,管婕转向了孙仕印。“孙先生,《七天之后爱上你》是您和雨儿的真实故事吗?”

  “现代生活的节奏越来越快,但我并不是速食主义者。我更崇尚悠闲舒缓的生活方式,那会让我的心变得沉静清晰。然而,和雨儿相见的刹那,我的心立刻迫不及待地跳动起来,我知道,自己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七天之后爱上你》便是我们之间的爱情故事的真实呈现。”

  “哇,好浪漫哟!”在管婕的带动下,掌声又起。

  “今天,由各位朋友见证,我要给雨儿一个惊喜!”

  整个世界只剩下大屏幕上的孙仕印。盛夏坐在第二排的嘉宾席上,屏住呼吸,眼都不眨地死死盯着被放大多倍的孙仕印。尽管明知他已心有所属,可他仍是她的仕印兄,仍主宰着她的世界,他的一举一动仍会掀起她情感的巨浪。

  他伸手入怀,掏出个小巧的盒子,打开摊在掌心,单膝跪地送到了项雨儿面前。大屏幕上出现了小盒子的特写镜头,一枚钻戒立在盒子当中,那块钻石在聚光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璀璨夺目。

  “雨儿,我爱你,嫁给我吧!”他仰起脸,伸出了另一只手。

  项雨儿捂嘴怔愣原地。

  “哇,在一起,在一起!”管婕夸张地大叫,观众很快合上她的节拍,一起狂喊“在一起”。十余声过后,她抬食指压在唇上,轻嘘一声,台下瞬间鸦雀无声。灯光全熄,只剩一束追光灯紧笼那对男女。

  “对不起……”项雨儿很轻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登时引得嘘声四起。她的拒绝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盛夏更是紧张到了极点。

  灯光重亮,管婕看一眼仍保持原有姿势、分外惊愕的孙仕印,轻声问:“雨儿,能告诉我们为什么吗?”

  “因为我要继续考验他。”她说得轻松,笑得俏皮,却难释孙仕印的尴尬失望。

  “孙先生,”管婕出面解围。“很可惜,我们的雨儿公主还要继续考验你,请你一定要不负众望,尽快把我们的雨儿公主变成雨儿皇后哟!好,下面让我们一起欣赏雨儿的新歌《七天之后爱上你》!”

  前奏过后,项雨儿甜美的歌声在广场响起。

  礼拜一在书店里遇见你,眼前一亮就感到了惊喜,心砰砰地跳,脸红红地烧,有些怀疑,那是不是爱的讯息?

  礼拜二我想要确定,那种感觉究竟是一时冲动,还是属于我的爱情,已经准备精彩上映?

  礼拜三不过是二天不见,却感觉像是漫长的二年,工作刚干一半,扔到一边不管,只是想念,傻傻想你迷人的脸。

  礼拜四我不能控制,害怕爱情来得太迟。千方百计找到你,当面解释关于你的心事。

  礼拜五你给了答复,礼拜六已经和我牵手,

  礼拜七我要告诉你,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七天之后我爱上了你,也许你还不太相信,你可以用你的机灵为我出题,考我爱你纯度的百分比。

  七天之后我爱上了你,我不允许你再怀疑,我的心跳和我的呼吸都证明,我爱的人是你。

  项雨儿为什么拒绝孙仕印?果真如她刚才所说吗?盛夏又想起那天去《星光万丈》时她在车上说的利用孙仕印那番话,究竟该信哪一个呢?不管真相如何,孙项之间的确不如她想象中甜美。一时间,她陷入暝想之中,接下来有哪个明星出场,都演了什么,全无印象,直到任江河的登台才让她重新集中精神。

  “Hello,大家好。我们是‘在路上’乐队!”任江河站在舞台中央,向台下扫视了一圈。台上灯光耀眼,看台下不过是漆黑一片,但盛夏分明感觉被他看到了,不由自主地向座下缩缩身子。“下面为大家带来的是我们的首唱原创《穿越》,希望大家喜欢!”

  老百姓们攒攒攒,攒不够买房的钱,

  大学生拿着毕业证,找工作比登天还难。

  每天的一日三餐,总叫人提心吊胆,

  害怕吃到地沟油,喝三聚氰胺。

  雾霾遮住了天,口罩捂上了大半边的脸。

  这到底是天上还是人间?我们到底是人还是神仙?

  物价一个劲儿地往上蹿,往下滑的是道德的底线。

  小偷掏包我不敢喊,老头儿摔跟头我不敢管。

  谁说女子不如男?只要豁出去挣钱就很简单。

  争当二奶三奶和小姐,再也不肯做丫环。

  有啥也别有病,你没啥可千万别没钱。

  可怕的是没钱还得了病,一进医院肝儿先颤。

  人人都向钱看,有了票子车子才是英雄好汉。

  男人为了成大款,抢劫杀人贩毒走私拐卖造假盗窃诈骗,来钱就敢干。

  嘿!

  这就是我们的社会我怎么也不习惯,

  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我一点也不喜欢。

  我不习惯我不喜欢我不习惯我不喜欢我我我我我我我

  想穿越回到遥远的从前,

  去寻找传说中的世外桃源,

  那里空气新鲜,阳光灿烂,

  男耕女织的平凡生活幸福美满。

  我想穿越回到遥远的从前,

  去寻找传说中的世外桃源,

  那里没有污染,没有贪官,

  是平民百姓的美好家园。

  我穿穿穿穿穿。

  那是首劲爆的摇滚乐,任江河音域宽阔,音色粗犷,随着音乐又唱又跳,调动起全场的氛围,好多观众都情不自禁地随着节拍左右摇摆。盛夏右侧不远处的三四个年轻人直接站了起来,旁若无人地挥舞手臂扭动身体。她也被他的表演打动了,沉浸在歌声中,痴痴地盯着舞台上洒脱不羁的男人,看到了另外一个她所不知道的任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