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书库 | 排行榜 | 新闻资讯 | 交流论坛
浪漫言情 | 耽美小说 | 同人小说 | 综合小说
最新公告: 由于网站近日持续遭受黑客的网络攻击,为避免大家出现经济损失,现将所有充值通道都暂时关闭!!望各位互相转告!
第一章
作者:Prevor      更新:2019-07-31 10:05      字数:3386
  ——谨以这个荒诞的故事,献给加西亚·马尔克斯先生

  当仇羊被三四个兵押上行刑台的时候,他还能回想起那晚的情境。那是个暮春的望日,月圆的荒唐。薄纱似的月光笼在窸窣作响的溪流上,映出团团朦胧的影。人从水上蹚过去,就好似沉在了水底,从一轮孤月迈向了另一轮孤月。天上一条浩浩的白气奔袭而来,轻轻袅袅就似舞姬挥动的青衫薄袖。空气中满是水气,还混有浓重的青草香味。他站在溪边大口地喘息着,贪婪地嗅着这草木橫舒的自由与怀旧的气息。

  仇羊是从山里私奔出来的,但他只是茕茕孑立。这表示他并不是暗自和某深闺女子交媾后,待东窗事发后方才姗姗与其许了终身,信誓旦旦地要与她逃出生天的。但他的出逃与女人也不无关系。

  后来在天晚些的时候,仇羊突然觉得很口渴。他能感受到唇上的水正一点点流失,干枯的死皮龟裂开,丝丝地渗出血来。夜色很浓,他便趴在溪边,借着月光掬起水来喝。待他喝了个舒爽,方才注意到自己的仪容很不妥当。他失了发带,头发胡乱地纠缠在一起,硬得像铁蒺藜。脸上也沾满了黑与灰的尘土,看上去半分明灭。他的衣衫被刮得稀烂,破成了一条条的布,半遮半掩地挡着身上血淋淋的伤痕。仇羊只觉得背上痛灼地厉害,大概是伤口流了些脓,黏湿湿地粘住了衣服。他站住身,忍着痛将衣衫脱下,把赤裸的肌肤浸在清冽的溪泉中。山溪冷得扎人,但他却意外地觉得很舒适。可他并不敢逗留,只怕他们已察觉了罢。

  以往,当仇羊脱下衣衫,浸在冰冽的泉水中时,他的下身总会蓬勃地肿胀起来,变作跃跃欲试的模样。他身形瘦削,嶙峋的身骨叫人想起北方陡峭的山峰上突兀的悬崖,惨白的皮肤就像西北初雪的草原。但他的下身却异常地粗大,像盘踞着吞吐信子的巨蟒。先秦之人嫪毐阴巨,能转车轮,若是仇羊愿意,他大抵也可这样。但他并没有这么尝试过,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想法。他很是以此为羞,认为这巨阴并不是件好事,反而是一种可怕的诅咒。但爰兔却不这样认为。

  爰兔第一次见到仇羊赤身的时候是在她十五岁的夏天。夏天的山里闷得紧,山涧里吹的都是热烘烘的风,风里似夹杂了沸水,吹到人的肌肤上就霎时烫出了一大块刺眼的红。爰兔知道山里有一处小潭,潭水绿得就好似沉静的碧玉。潭不深,底下有个活水口,寒冽的潭水就源源不断地从地下涌上来。爰兔总是在暮日西沉,火烧云的霞光洒满山涧的时候去潭里凫水、洗衣衫。在潭里浸过的衣衫总会散发出一股沁人的淡淡青草香味。在每个空气中萦绕着青草气味的傍晚,她都会轻轻解开身上的轻纱,露出微小而坚挺的乳房,慢慢地伸展着纤细而白皙的腿,小心翼翼地探下潭去。刚刚轻触及水面,一股沁人的清凉就贴着脚尖袭上心头。她慢慢地走向潭的中央,任潭水悄然浸过她的唇,她的鼻,直至她的头顶。

  当她从水里凫起,睁开眼的瞬间便看到了那只庞然大物。她从未看过赤身的男人。他的肌肤犹若霜雪,瘦削的脸颊却挂着淡淡的红晕,惊诧的眼睁得又圆又大,好似一只受了惊的猫头鹰。那粗壮的怪物如巨蟒一般渐渐昂起首来,直挺挺地指着她的鼻尖。她仿佛还能闻到些丝丝腥膻的臭气。她怔怔地望着,忘记了害怕,也不知道羞耻。时间好似停驻了不曾走动,碧绿的水面上也沉寂得没有一丝波纹。却是他率先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慌乱地像个逃兵,羞涩地逃去了,徒留下了漫天火烧般的云与她。

  后来在被严刑拷打的日子里,仇羊每每想到爰兔心里就难过得很。倒不是因为在她第一次看光他身子的时候就在她面前直挺挺地勃起了;也不是因为他在心中说过他爱她,给了她终生的诺言之后还和别的女人做爱。他也说不清楚。一股股无法名状的情感悄然从四处升腾而起,在他心底的深处交融到一起,继而迸发出一股呛人的味道令他潸然泪下。

  从潭里逃回来之后,仇羊就好似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梦魇之中。他常常魂不守舍,整夜不睡,却又在白天萎靡不振。他常在梦中忆起她模糊的脸,但伸出手却只能捉到些飘渺的空气。他只想见她可爱的脸颊,将她娇小的身躯拥入怀中。可这一切却都不能被实现。爰兔的身影于他无处不在,爰兔的身影于他无可或缺。她的气息藏于清晨山涧的第一缕阳光之中;存于午后茗茶氤氲的香气里;隐于月光下蠹虫嘶哑的低鸣中。他想她,却又拗于心底的羞赧而不敢与她相见。于是他陷入了莫名的焦虑与失落的愁云惨雾之中。很自然的,他的氏族发现了他颓唐的情绪。然而他并不想与他们分享。他羞于去描述那天的事情。他就像一头受惊的小鹿,竭力把心中的悸动深埋起来,然后安静地等待一个时机,让它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就在仇羊沉浸在困顿的焦虑中而无法自拔的时候,他的哥哥仇午却一如往常地埋首于先人留下的浩瀚的竹简之中。他对这些竹子编纂的东西的热情丝毫不亚于他父亲对权力的渴求。他坐在熏香中潜心研读时所流露出的眼神与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在炼金实验室里分离金块时所展现的并无他别。那些铭刻在干瘪发霉的竹签上弯弯曲曲的符号就如同迁徙祭上美味的珍馐一样令他食指大动。他的智慧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当仇午刚出生时,整个世界对他而言都如新生的混沌一般,一切都需要用手指指点点然后详加商议后方才能得出推断。然而生为婴孩的他开口便能说话,用手指向任何事物便能清晰准确地叫出名来。这宛如神迹的事情让他们的父母亲感到无比惊诧。在所有氏族纷纷跪谢伏羲氏与女娲氏的垂青时,他们的父亲仇焱,一个生机勃勃的野心家,正处心积虑地思索着如何把这件事与自己成为荆里之主的事情联系起来。他细心地矫编出一整套密而不疏的谎言,借以仇午出生时出现了彗星袭月,白虹贯日的奇景来证明自己的君权神授。然而不幸且万幸的是愚昧与无知还未遍及荆里这块土地的每一个角落,多数理智而淳良的先民们丝毫不掩饰他们的怀疑,一致讨伐仇焱的无稽之谈。他们认定,就算神灵真的要选出荆里之主,那也必须是智力非常的仇午,而非身形魁梧,声若洪钟,有着宽阔胸膛与结实后背的仇焱。仇焱在一片讨伐声中表示顺从,但他却又在暗自里买通了一群为神迹而狂热的先民,悄悄地制订了以仇午为傀儡的称王计划。但事与愿违,仇午出生时所展现出的高超智慧并未延续到他的幼年,当他学会走路之时便好似被施以了魔咒,整日光着身子奔跑在山涧里,化作了荆里的一道晨风。仇羊的母亲芙晞很是为此而担心。她依据古老的药方,将黄连磨成粉末再配以女娲庙下的泥土,混于大锅内熬成苦水,强行让仇午喝掉。虽然服药的过程充满了艰辛——被绑在柱子上的那个不谙尘事的少年不停地张牙舞爪,用荆楚方言骂出了最恶毒的诅咒——但药还是顺利地喝掉了。然而灵药似乎并没有起到预期的效果,仇午还是日复一日地奔跑在荆里的土地上,终日与云雀与麋鹿为伴,沉睡在木兰与宿莽之间。他的身上惹尽了自然的芬芳,眉宇间透露出羊脂白玉般温润的灵气。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他十五岁的时候,直到那个弦月如钩,繁星似水的晚上,仇午借着淡淡的月光推开了斑驳脱落的青石砖,从漫是蜘蛛网与霉菌肆意生长的箱子里取出在冗长的历史中因无人翻看而早已风化干枯的竹简。他因激动而颤抖,用轻柔稚嫩的手指划过那些弯曲古老的字符,仔细地审视着。此刻,他仿佛找到了生命的真谛,手里正握着开启新纪元的钥匙。在那以后,他便放弃了奔跑,终日把自己关在老旧的石屋子里,盘着腿坐在桌前,专心阅读着,试图破解这东方的诺查丹玛斯的预言。他任阳光穿过身后攀满藤蔓的竹窗,在他身上洒下淡青色的光影。他能几天不出门,只吃母亲带给他的茶与饼,直到他的皮肤上长出一层柔软的青苔。他这样也好似恢复了正常人的元气,开始与父母交流,与他人谈笑风生了。但好景不长,他突然又像癔症似地躲进了石屋,回到那些竹简的怀抱之中,仿佛回应了它们的召唤。仇焱对长子的奇异之处甚是失望。他时常埋怨伏羲氏为何将神迹赐予如此这般不思进取的血脉。几次他都冲进石屋,站在仇午的面前,望着他的眼睛,平静却又凶狠地说:“把那些该死的竹简交出来。”他试图将那先祖迁徙至荆里之前就留下的竹简撕个稀烂,但都被芙晞拦了下来。于是他将希望寄托在次子仇羊身上。他坚信同样的神迹亦可以赐福于第二个男孩子身上。仇羊出生在仇午降临于荆里后的第三年。但他似乎并没有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展现出出人意料的天赋,除了大得不像话的性器,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性情沉寂地像午夜的墓地,甚至在出生时没有哭泣。仇焱很失望。自己的两个儿子竟无一可继承他的野心,一个是怪胎,另一个则是沉默的普通人。然而芙晞却毫不在乎丈夫的野心。她只求这个家的血脉能够传承下去,仇羊与仇午能够健康地长大,娶妻生子。这是她这一生甘愿囿于这块土地唯一的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