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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作者:Prevor      更新:2019-07-31 14:37      字数:5792
  荆里又恢复成往日的情状变得生机勃勃了。先民们在每个朝拜礼之后再次充溢着市集的每个角落。先民们互相问候,与商贩们在一毫一厘之间争吵不休。酒馆中又洋溢起旸谷与女孩子们的歌舞声,往来的先民络绎不绝,在黑夜中恣意享受酒酣蜜甘的滋润。梓乡也变得热闹起来,残破的屋馆内外被欢声笑语所淹没。梓鸟们与往来的先民纵情享乐,只是大部分先民都心有余而力不足,草草地便鸣金收兵了。他们心照不宣地将这次失利归于失盐之后的体能流逝,自己尚还未完全复原,并约定好来日再战。梓鸟们表示信服,娇酥地用她们柔嫩的身躯躺在他们的怀中期待着来日的云雨。但在这荆里平和的日子下亦隐藏着一股暗流。当爰兔连续几天没有等到媛霓一起去朝拜礼的时候,她才意识到事情的不详之兆。她顺着款款流淌青如碧玉的溪流前行,在被乔木围绕的密林间找寻媛霓的痕迹。那是一排依道而建的小木屋,媛霓的家就在左闾的最后一间。木屋被黑与白的绸缎所包围,黄色的野菊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袅地摇曳着身姿。那是死亡的预示。屋内传来低声的垂泣,她听得出那是媛霓的声音。她轻轻地推门而入,在白色蜡烛燃着的余光之下,媛霓的父亲,那个精壮而面容沧桑的樵夫正躺在被鲜花铺满的门板之上。他强健的身躯早已干瘪,紧实的肌肉与骨骼分离开来,变得柔软却又僵硬。媛霓与她盲眼的祖母身披着长长的缟素,伏在樵夫的身旁,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玉珠滴落在樵夫平静的脸颊上,晕染出一片潮湿痕迹。爰兔忍着悲痛去扶起媛霓,但媛霓猝不及防的甩手将爰兔推倒在地上。一股巨大的疼痛感如水面一般将爰兔吞没,随之而来的更是如冰雪般的寒冷将爰兔的心割裂开来。“为什么仇午不能救父亲一命。为什么他丝毫不关心我们的命运!他不是荆里的英雄吗!”媛霓坐在地上直起身来,噙着泪花声嘶力竭地向爰兔怒吼。“为什么你们家获得了食盐,别人家也分得了盐,为什么就父亲该死呢!”爰兔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小声地摇头:“不,不是这样的……”她知道,媛霓是不会听得进去的。可能,与媛霓抱有相同的想法的人在先民中不占少数。也许荆里有十几个媛霓,也许会有上百个媛霓,她们的憎恨将会化作荆里上空的云霭,在这片云雾中滋生出恶意的雨流,泼洒在荆里的大地上。她感觉现在似乎有点能理解仇午了。这也更坚定了她的决心。她将站在仇午的身边陪伴着他,直到整个荆里都能够贯彻仇午的信念。

  爰兔对仇午的认知萌发于仇羊的只言片语之间。她对仇羊夸张的描述将信将疑,在她的理解中,就算一个人再如何被上天垂怜眷顾,也不可能在生下来的时候就可以对森罗万象完全理解并准确地指点出它们的名字。而后当她初见仇午之时,她方才在他长满青苔的眉宇之间一窥这自然的神迹。那是一个令人窒息的凌晨。浓雾将荆里的秋日蒙上阴翳,把一切隐藏在模糊的视界里。爰兔在夜里无眠。她从昏迷的泥淖中恍惚而出,拖着羸弱的身躯坐在凉意渗骨的石阶上,看着远方奔袭而来的水汽混入缥缈而来的雾气,在岸边微弱跳动的火把散发的橙黄色光晕的衬托下恍若披上一层薄纱。她的意识飘摇穿过荆里的丛林,掠过环绕荆里的河川,最后在一片朦胧的雾气中看到旸谷、老工匠还有仇羊的魂灵穿着单薄的衫衣,面如死灰地缓缓走向如丝绸般宁静的湖面。她想攫住他们的手,高喊着让他们的脚步停驻,但她的身躯麻痹,喉头如被铅水凝结,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水面所吞没。悲伤与无可奈何的情绪如破空出现的手扼住她的咽喉,叫她窒息。失盐的梦魇依旧将她缠绕,她甚至不明了自己晕倒在朝拜礼之后是怎么回到家中的。工匠与旸谷虽然脱离了险况,但他们却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变得麻木而空洞;媛霓的父亲也病的厉害,情状令人揪心不容乐观;现在,就连仇羊也没能逃过这痛入骨髓的天罚,躺在芬芳的樟木屑中高烧不止,满口胡话。她变得迷茫起来,对未来失了信心,一切对她来说都太过沉重了。在一片氤氲祥和的雾气之间,她恍惚看到一个身影从浅滩上款款而来。起先她认为这是幻影,认定自己还沉浸在那无边的意识幻境中无法自拔,然而愈来愈近的身影将她拉回现实。恐惧像被打翻的颜料将她全身浸染,施加了神奇的魔法令她无法动弹。她颤抖着坐在石阶上看着不远处的身影慢慢向她走来,待到身影站在眼前之时,她方才看清这并不是什么魂灵,而是一具血肉之躯。她看见他的头发很长,被水汽沾湿,几乎遮掩住了眼睛,被青苔所覆盖的脸庞依旧清晰地显现出俊挺的轮廓。他光着脚,身上的衣衫亦破烂不堪。他留着长长的指甲,指甲缝隙里满是泥与尘,他的胸前,被他紧紧护在心口的是两袋柔软质地的物体。虽然他的下半身早已被水润湿,但这两袋东西却没有丝毫被水浸泡的痕迹。他伸出手,将袋子递给爰兔。他的喉头不住地颤抖着,试图说些什么,但只能发出些声响来。爰兔接过袋子,惊异地发现这竟是先民们朝思暮寻的盐。他深吸一口气,做着最后的尝试,终于,沙哑而低沉的音节从他的喉头迸发而出:“盐,给你的。”

  爰兔在后来即将被火焰吞噬的时候也不曾松开仇午的手。她深切地爱着仇午,就如同仇羊深切地爱着她一般。然而可以确定的是她的爱情得到了回应,并如沐春风般地开花结果,飘弥在花鸟鱼虫之间;而仇羊的爱情则化作了尘土,埋在他的心间如一畦死水,永远也无法流淌。爰兔将她的爱情归于仇午的仁德与善良,这两者深深地敲打了她的内心;仇羊则将她的爱情归结于仇午对爰兔的实质帮助,并且这份怨念在他逃离荆里之后也未能释怀。他认定当时只是仇午带着盐袋恰好出现在她的面前,在水火中拯救了她,做到了自己想做却尚未做到的事罢了。他怨恨自己的无能,更怨恨搞出这次失盐灾难的仇焱。倘若没有这次的灾难,凭借着他与爰兔的日常相处,爰兔早晚也是属于他的。但这次灾难伴随着仇焱的野心从凛冽的秋风中蔓延开来,超脱了他的掌控成就了令他心痛的事实,仿佛也在告诉他现实是没有绝对的,毕竟这是爱情。

  仇午的背影再一次消失在茫茫的雾气之中。爰兔怀抱着盐袋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仇午的背影亦紧紧地攫住她的心脏。后来在晚些的时候她也能透过窗棂看见他在微弱的火光中在浅滩里来回穿行,手捧盐袋走向荆里的民居,直到晨曦将至。“他是谁,他为什么会有盐袋,他为什么要这样把盐袋发放给先民?”无限的疑问在她的脑里升腾旋舞,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答案。在翌日的黑夜时分,她用期待的眼在朦胧的雾气中寻找他的身影。不出所料,他面容依旧,被青苔所包覆,重复着昨日的举动,拖着沉重而羸弱的身躯往返于浅滩之上,荆里之间,终于在日出之前倒在了岸边,大口地喘着粗气,直不起身来。爰兔赶忙跑了出去,将绒毯覆盖在他的身上,替他擦去脸上的污秽与青苔,给他喝下热气腾腾的茗茶。他终究是恢复了温暖,脸上又重现了温润的神色。他用那断断续续几乎不成篇幅的言语向爰兔道了谢。爰兔的心头如有一头刚刚学会走路的稚嫩小鹿般蹒跚乱撞,她鼓起勇气,将心头的疑惑向他倾诉而出。于是,仇午与她坐在浅滩的岸边在微弱的火光下用蹩脚的口语交谈起来 ,直至晨曦的金光将荆里铺满。仇午告诉爰兔自己正是荆里的氏族,仇氏的嫡长子,仇羊的哥哥,而他把仇焱仓库里的盐私下偷出发放给先民则是受到了竹简的启示,这样的行为正是“仁德”的具现。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仇羊用着艰深晦涩的语言向爰兔阐述了他从竹简中所窥视的真谛,并且愈说愈兴奋简直要手舞足蹈起来。至于爰兔是否能听得懂并理解仇午的表达谁都不得而知,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爰兔此刻正聚精会神地聆听着,眼中并带着星辰的光彩,仿佛在仇午的眼中窥见了宇宙的一隅。后来的事实证明,不管爰兔是否完全通晓了仇午所领悟的“真谛”,她确是凡事都坚定地站在仇午身边的,无论巨细,毋关是非,直到他们死去。在这次历史性的谈话结束后,爰兔将旸谷的旧衣服送给了仇午,并将他的长发用自己的发带扎起。她决心跟随仇午的步伐,与他一同在荆里穿行,成为荆里的精灵,化作“仁德”的使者,把食盐私下分发给荆里的先民们,将他们从水火中拯救而出。这一决定半分源于爰兔心底深处觉得这是正义的事业,半分源于她对仇午的别样情愫。少年被神秘的雾霭围绕从湖中款款而来,给她带来救赎与信念,她对他自是好奇的。她渴望了解他,就如同鱼儿渴望水。仇午答应了她,在告诫她一定要小心谨慎,绝不能被仇氏的眷族抓到后就离开了。爰兔在白天无眠,只小憩了一会便满心期待地坐在窗前期盼着黑夜的来临。她从未如此渴望荆里的黑夜。石屋里安静祥和,一如往常。石阶旁的山茶花开得正艳,石榴红与赤金的颜色相互点缀,飘散出甜酥酥的气味。仇羊他们都还沉浸在睡眠之中不曾醒来。“这种噩梦即将迎来终焉。以我亲手结束。”爰兔暗暗决意。终于,暮色如约而至,将湖水染成墨色。爰兔站在雾气缥缈的浅滩边等待着仇午的到来。那个熟悉的身影穿过重重的雾气,来到爰兔身边。爰兔眼带笑意,接过他递来的盐袋,与仇午一同越过荆里,将一袋袋负有生命重量的盐送至荆里百户。她跟随着仇午来到芙晞正在构筑的宅子前。她从未来过这里,只是在先民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这巨大宅邸的一角。如今站在这所尚未完工的建筑面前,就算夜色正浓她也不得不感叹眼前的恢弘壮丽与巧夺天工。仇午让爰兔站在此地不要走动,自己灵巧地翻过重重叠叠的石墙,去到仇焱的仓库里将一袋袋柔软质地的食盐扛运而出。他们就这么搬运着,将燃着先民希望的火种慢慢地播撒在荆里大地,宛如盗火的普罗米修斯。他们在撒播希望时缄默不言,仿佛在进行神圣的仪式,在短暂的小憩中侃侃而谈。仇午再一次恢复了作为血肉之躯的神色,也能够自如地进行交谈了。只是偶尔复杂的音节常让他停顿下来,在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这总能让爰兔莫名其妙地笑出声来,仇午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笑的,但爰兔就是笑得停不下来,直到眼睛弯成一道弦月。仇午从心底喜欢看爰兔笑的样子。他不明了为什么,这笑容有着神奇的魔力,让他忘却了竹简中的种种箴言,只沉浸在名为欢喜的感情中。他们就这样欢笑着,行走着,在荆里的大地上留下他们的足迹,直至黎明。照着这样的进度,仇午预估只消得三天光景,荆里的每家每户就能够获得足以脱离这场灾难的食盐了。于是他们相约明天夜里再次继续他们的行动。爰兔自然是点头允诺的,这是属于他们共同的秘密。但是,在第四天的夜里,爰兔站在浅滩边再也没有等到仇午的身影,直到黎明的光辉洒耀荆里的大地。“他一定是出事了。”这样的猜想所带来的寒意让她脑后嗡鸣。“我一定要去仇氏解救仇午。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当仇羊转述他在仇氏的所见所闻并向爰兔详释了仇午已经受到了先民的保护,决将再无危险之后,他本以为爰兔会就此安心下来,重新变成他所熟知的那个她。但他决然没想到爰兔的泪水就如同屋外的瀑布冲破泪腺的重重阻碍,奔流而下宛若九天之水。一股无名之火在他的心头燃烧。他不懂为什么,也没光会穿透他心中的层层乌云,替他驱散那些浓厚的黑暗,替他解释心中的疑惑。他就是不明了在他高烧而晕倒的三天之内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隐约地感受到爰兔变得陌生起来,即将离他而去。也许这三天发生得事情远敌得过他与爰兔一起生活的三年。爰兔向他哀求:“你也是仇氏的一员,求求你带我去见仇午一面吧,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他就够了。”仇羊根本向爰兔说不出口他为了她已经和仇焱决裂的事。他沉吟了好一会,抬起头望着爰兔哭花的脸庞。他很想替她抹去脸颊上的泪痕,替她整理好细碎散落的前发,正如他站在她的床边照顾她时做的那样,可此时此刻的他根本做不到。“好,我答应你。我会带你去见仇午。但你得告诉我为什么你一定要见到仇午。”“因为他是我的光。”

  仇羊依旧躺在芬芳的樟木屑中,看着工作台上的熏香升腾起丝缕的烟雾,慢慢在空气中缭绕开来。他回忆着爰兔的言语,将那简单的七个字符、十五个音节在脑里拆开,努力思索着它们背后的含义,妄图在其中寻着一条康庄大道,直通他与爰兔幸福生活的天堂。但愤怒与烦闷充斥着他的心间,驱使着他站起身来把桌上原本为酒馆定做的雕像手稿撕得粉碎,将刻刀砸向他曾经呕心沥血的雕塑之间。发泄之后的无力感像蔓延开的潮水将他淹没,直至孤独感紧紧地将他缠绕。也许,他还有机会。爰兔对仇午的兴趣只是昙花一现,她是不可能抛弃一个与她共同生活三年的人的。诡辩在仇羊的心中占据了上风,他也因此快活起来,开始着手准备起带着爰兔去见仇午的计划。但究竟如何才能让爰兔越过重重的阻碍,在那个令人作呕的野心家的眼皮之下见到那个漫身被青苔包围、除了埋首竹简之外毫无生气可言的仇午呢。一张熟悉的脸庞从他的心底浮现。那正是他的母亲,那个野心家的妻子,芙晞的面容。

  起先当芙晞看到仇羊时还充满着疑惑。仇羊几乎在生命的历程中从未如此向她要求什么,甚至鲜有交流。但她只需见到仇羊健康的面庞便会带着慈爱的笑容允诺他的任何要求。而当她见到站在仇羊身边穿着素衣轻袖的爰兔时,她似乎就明了了一切。她感到一声细微“啪嗒”的解锁声从她的心底传来,一件年代久远的箱盒被打开,压抑尘封其中的情愫正跃跃喷薄而出。她领着仇羊与爰兔在仇氏的宅邸中缓缓行走。阳光透过回廊,将庭院中的竹影,回廊的横梁投印在墙上与他们的身上。偶尔经过的仇氏眷族纷纷停驻自己的脚步,向芙晞行礼。爰兔对这一切感到惊异,并对芙晞流露出尊敬的神色。仇羊察觉到爰兔的思绪。但她的尊敬只让他感到无地自容与羞愧。他心中的诡辩在此刻败下阵来,他隐隐觉得他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个已经没有他一席之地的家中。他们穿过仿佛已经行走了一个世纪的长廊,来到那座矗立在庭院的小石屋前。爰兔屏住了呼吸。在小石屋里正是曾与她共筑正义并日思暮念的人。她突然感到退缩,她不知道她今日的穿着是否得当,仇午是否还记得她。无数的不确定性盘踞着她的心间,让她成为退堂鼓演奏大师。她想逃离这里,开始质疑来到这里的决定是否是愚蠢的。但一切都为时已晚,她不再拥有退却的机会。芙晞领着他们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走了进去。石屋的陈设很简单,只有一桌、一椅、一床。仇午几乎全身缠满了白色的绷带,坐在床上看着手中的竹简。当他看到走进的爰兔时不免露出惊异的神色,但这抹惊异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仇羊与芙晞从未见过的温柔笑容。先前所有盘踞在爰兔心头的疑惑此时已烟消云散,她用手捂住双唇无法压抑的泪水夺眶而出。芙晞确认了她所明了的一切,她默默地牵过仇羊的手转身退出了石屋。荆里尚未进入深秋,可仇羊只觉身陷冰窟,巨大的挫败感与孤独感携夹着寒冷将他包围。芙晞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那段尘封已久的记忆告诉她她决不能再让仇羊重蹈“他”的爱情覆辙。她将仇羊搂在身前,低头在他耳边轻言:“忘记吧。做你想做的事情,时间会帮你处理好一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