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不能安眠的夜晚，我透过窗看到了许多白天无法看到的东西，包括抹花的妆容，还有揉碎的梦。
　　——萧灵
　　    
　　何抿山没有问出他想要的东西，每一个人的叙述都很清晰而合理——硬要说哪里不对劲的话，就是太清晰反而导致不合理。
　　被火焰焚烧、鲜血浸透的，是她们朝夕相对的同伴。亲眼看到那样的场景，大脑应当会因为惊恐过度而选择遗忘一些细节来保护自己。可她们每一个人对于整个过程的叙述都太冷静了。
　　即便叙述中间也夹杂着恐惧与排斥，总体上依旧是流畅的。
　　何抿山也怀疑过是她们谋杀了封月瑜，但是思来想去这样做不仅对她们毫无益处，还很愚蠢。距离高考仅有一年时间，这五个学生中不乏成绩优异者，绝不会拿自己的前途来下注。
　　更何况他的外甥女萧灵也在其中。何抿山看着她长大，并不认为这个一向寡言少语的少女有这样的勇气。
　　既然如此……就只好诱导了。
　　 
　　何抿山将萧灵单独留下，示意她把门关好。
　　萧灵低着头绞弄手指，情绪有些低落。
　　何抿山清了清嗓子，“萧灵啊，你觉得封月瑜最近有什么异常吗？或者是有什么事情刺激到了她？”
　　萧灵摇头。
　　“她没有和什么人悄悄搞早恋吗？萧灵啊，你们可是小封最好的朋友，难道就想不到她自杀的理由？”
　　听到“早恋”两个字时，萧灵心里咯噔一下，不过却不是因为封月瑜。
　　何抿山见她神情有波动，以为找到了问题所在，顿时加重了语气，“萧灵，你要是知情不报，惹上嫌疑被警察带走问话，可就不像坐在这里这么轻松自在了。”
　　那个令人讨厌的名字突然在脑海中浮现，一阵寒意蔓延上后背。
　　她嗫嚅：“我觉得月瑜她……可能是有喜欢的人吧。”
　　何抿山连忙追问，“这个人是谁？他们之间有发展吗？小封是不是因为这个才想不开的？还有什么其他的？”
　　萧灵额上冷汗涔涔。“我……我不知道！主任，这些是她的私事！”
　　气氛有些僵。
　　萧灵余光能看到灯泡周围聚集的蛾子。
　　灯芯的钨丝亮到刺眼令人无法逼视，可对于它们而言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这些让她想起封月瑜摆下的牌阵，想起江晚绘身前的「恋人」，想起幽暗的烛光。
　　或许她们已经变成了飞蛾。
　　何抿山整理了一下思绪，略微压低了声音。
　　“丫头，你该知道这件事情有多严重吧？不是舅舅夸大其词，如果你们坚持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小封的自杀，毫无疑问与她朝夕相处的你们就是第一嫌疑人，万一影响到了你的学业……下面的话不用舅舅多说了吧？”
　　萧灵两手抓紧了膝盖上的裙子，“——她的家人会接受吗？”
　　何抿山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什么？”
　　“就算有足够的理由证明月瑜是自杀的，她的家人难道就不会怀疑吗？”她抬起头直视何抿山的双眼，“舅舅，这件事情你瞒不住的。”
　　“你怎么会想到这些？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何抿山忽然定住，“还是说……你知道能平息这件事情的方法？”
　　萧灵的面容在昏黄的灯光下反而愈发苍白，“我知道她为什么要把教室布置成那个样子。”
　　她忽然咧嘴笑了一下，“——杀人。”
　　何抿山头皮发麻，好像看到了她削薄的唇瓣旁露出的一点点牙尖。
　　萧灵接着说，“那是一个巫术仪式，她想用那个杀了江晚绘。也许是哪一步出了问题，所以她失败了，白白送了性命。”
　　“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也会……”他止住了后面的话，好像要留一条退路。
　　“江晚绘那么好看，又总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不招人喜欢也不奇怪吧。”萧灵眼珠转了转，“不要小看任何人的怨恨啊。”
　　“你……”
　　她扭开头去，眯眼看着在光源处盘旋的黑影。
　　“主任，这些已经够了。作为回报，希望你不要再纠缠我的室友，她们都是清白的。”
　　何抿山郑重地点了头。信息并不总是越多越好，知道所需要知道的，就该止步了。
　　巫术，杀人。这两样无论哪一件都可以让封月瑜沦为谈资。如果有封家的家长协同学校一起配合警方，想必要静悄悄地结案不是难事。
　　“既然如此，你回去吧。如果有警察来问话……”
　　“我知道该怎么说，不会牵连学校的。”
　　何抿山有点尴尬，示意她可以走了，自己则低头装作整理资料。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夏夜的蝉鸣重新响起。
　　萧灵从门缝里最后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就像一座灰色的山。
　　何抿山手指敲着桌上的文件，才发觉不知何时起萧灵已经变得如此陌生了。是在刚才？在两年前的家庭变故？还是更早的以前？
　　他放松地靠在椅子上，等待着警笛声的到来。现在是九点一刻，在二十分钟前他就应该去礼堂锁门然后回家，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拿起文件随意扫了一眼，一个巨大的疑问突然砸在他的心上。
　　整理资料，使用广泛的借口。
　　除了一些负责宿舍区的老师，其余的老师都是明天才正式上班，许辕门却在办公室里留到八点，而且……没有开灯。
　　他在做什么？
　　 
　　礼堂。音乐已经停了。
　　戴着耳塞的男生被冻醒，扯下遮眼的校服外套坐起身，看着空无一人的大堂呆坐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眼镜不知丢在哪里了。
　　模糊一片的视野中忽然钻出了一个人，那个人似乎也看到了自己，愣了几秒之后转身向大门跑去。
　　他看不清，但下一秒一个名字便脱口而出。
　　“……月瑜？”
　　他弯下腰摸了一圈，好在眼镜掉得不远，也没有碎。擦了擦镜片，他戴上眼镜走到了刚才人影冒出来的地方。
　　一张卡片掉在了地上，上面印着一些他看不懂的图案，像是一个轮盘。
　　他看向纸牌的底端，上面印了一些单词。
　　“The Wheel Of Fortune”：「命运之轮」。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也不知道该不该放回去。可是直觉告诉他这张牌是刚才匆忙离去的人落下的。
　　万一那个人真的是封月瑜呢？万一这东西对她很重要呢？如果丢在这里，说不定会被打扫卫生的人处理掉。
　　这么想着，他将纸牌收进口袋走出了礼堂，回头望了一眼空荡荡的大厅，打了个冷颤。
　　这种感觉，很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