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徒背负着十字架受苦，从烧红的火炭上走过，赎去他们曾犯下的罪过。而我，背负着看不见的痛苦，在水中下沉。
　　——商余
　　     
　　夜晚十点半，商余准时到了池塘边。他不敢离得太近，就在原地不安地踏步，等待叶丞。
　　商余小时候在河里学游泳溺过水，差点送了命，自那以后连小水塘都不愿接近。陵川高中这个池塘面积不小，据说水最深处接近四米，每个学生在开学第一天都会被警告不可私自下水，否则记一次大过。
　　池塘在学校的最西边，最初是用来养实验鱼苗的，后来教育改革，课本知识变得愈发重要，那些鱼苗也就不再是教学的工具，定期会有人投喂一些鱼食下去。
　　虽然是夏夜，漆黑的水面似乎还是卷起了若有若无的阴风。
　　商余心里发毛，很怕真有水鬼来抓他。他听老人说，流水不腐，但死水积阴。溺死在这种水塘里的人，怨气无法消散，就会慢慢变成水鬼，等待机会拖人下水给自己垫背。
　　这时一只手搭上他肩膀，商余几乎是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腿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叶丞感受到了他身体的僵硬，连忙开口解释，“商余！我不是有意的，你没事吧？”
　　商余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没，没事，是我反应太大了，不怪你。”
　　“那就好，你刚才脸色白得吓人。”叶丞挠了挠头发，“宿舍里人多，我不好说出来，其实昨天在这里……”
　　他把自己救了人，结果对方没有眼珠，身体冰冷得不像活人的事情说了一遍。“商余，我记得你是本地人，这池塘里发生过什么事情吗？你知不知道？”
　　商余推了推眼镜，“不知道。还有，叶丞，你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要是真像你说的救了一个女鬼上来，你觉得自己能跑掉？”
　　“那我捡到的这张纸牌又怎么解释？”他掏出塔罗牌，“明显和你那个是一套的！商余，你快告诉我，你到底在哪拿到的这个？”
　　“……在礼堂。昨天典礼上我睡着了，看到这张牌掉在座位下面，所以就捡起来了。”
　　叶丞突然盯着他，“你为什么要捡？你是不是还看到了其他的东西？”
　　封月瑜的背影在眼前中一闪而过，商余把嘴里的话吞了回去，“没有。我只是好奇而已。”
　　叶丞半信半疑，他觉得商余不愿意告诉自己真话，心里很不痛快。
　　身边的人突然快步走开，热度随即消失，商余的心也跟着就提了起来。
　　“叶丞！你……你去做什么！”
　　没有回应。叶丞向水边走去，身体很快和夜色融为一体，只留下月光映照出的一个模糊轮廓。
　　商余僵在原地，他想立刻离开这里，又怕叶丞一时冲动跳水去找他所谓的女鬼。
　　汗一层层地往外冒，商余开始向着池塘边挪动，流动的水光映入眼中那一刻，他本能地想要逃离。
　　——如果不是那道骤响的水声。
　　“叶丞！叶丞！”
　　“救唔……救命啊！商余！”
　　商余的眼泪一下就盈满了眼眶，咬着牙冲到了水边，“我来救你！你在哪儿？！”
　　“救我！商余！”
　　商余双手死死抓着围栏，眼神不住地寻找水中挣扎的身影，“我看不到你！叶丞！”
　　“在这里！商余！商——”
　　那声音戛然而止，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的手指有些麻木了，等到他反应过来自己离水面如此近的时候，连膝盖也软了。
　　“商余？”
　　“叶丞！是你吗叶丞？”
　　“是我，你怎么跑到水边来了？”
　　从身后传来的声音如此真实，商余终于缓过一口气来，但还是一点也不敢移动身体，“我听到你在喊救命！我以为你溺水了。”
　　“哈哈，瞧你紧张成什么样了！手给我，我带你回去。”
　　温热的触感按在自己的手指上，商余慢慢握住了身后的手，“我真的很怕，叶丞，你不要跟我开玩笑。”
　　“是是是，另一只手也交给我吧小少爷？”
　　顺从地牵住对方的手，商余深吸一口气，忽然身后的人好像轻笑了一声。
　　“叶丞？你笑什么？”
　　叶丞不答话，手指钻进商余的指缝中摩挲，身体也贴了上来，气氛一下子变成了诡异的暧昧。
　　“你，你做什么！”
　　“为什么不救我？”
　　商余的思绪一片混乱，“什么？”
　　“你还记得她是怎么溺水的吗？”
　　商余惊恐地睁大眼。
　　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将他一点点推向池塘。双手都被制住，他根本无力反抗。
　　“不……叶丞！不要！叶丞！！啊——！！！”
　　   
　　水漫过眼前，涌进耳洞的那一刹，所有痛苦的回忆裹挟着崩溃的大哭和嘶吼席卷而来，冲击着商余的神智。
　　那个夏天，那条河里。
　　他的身体，他的心灵。
　　——全部都死过一次。
　　    
　　水面很快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