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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星天道的最后一人
作者:白色食草蛇      更新:2019-08-01 11:16      字数:2613
  用砖随便搭成的火炉上架着一个黑乎乎的药罐,正咕嘟嘟地冒着热气,药罐前坐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正无聊地用拨火棍在地下划拉着什么。火炉的温度很高,烤得男孩白皙的皮肤上很快溢出了晶莹的汗珠,然而男孩浑然不觉,睁着大眼睛聚精会神地盯着地面,一缕金发落在他眼前,又被他拂去了。

  “老师,该喝药了。”男孩抱着小瓦罐,穿过稀疏的竹林。竹林里落着间“朴素”的茅屋,透露着一股年久失修的气息。男孩犹豫了一下,没有伸手去敲那扇摇摇欲坠的门板,只在门外喊了一声,便小心地推门进屋了。

  床上没人,被褥也是一副无人盖过的样子,男孩见此情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老师!”他回头看里屋书房里有一团可疑的白色,便快步走了过去,声音里都带了几分怒意。

  趴在书桌前的是个穿着白衫的中年人,看样貌四十出头,却是一头白发,他的头被层层叠叠的书卷掩盖着,幸好少年人眼神好,才把他一把抓了出来。

  “无为……”中年人抬眼看了一眼男孩儿便又阖上了眼皮,那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不像是刚睡醒,倒是像娘胎里带出来的。被唤做“无为”的男孩儿脸蛋儿上还带着点炉灰,本来气的鼓鼓的,看自己师尊的样子也无可奈何地瘪了下来。他扫开几本书卷,把小瓦罐放在桌上,“咚”的一声。

  “老师,喝药。”男孩的声音听上去余怒未消。

  药是熬好后又放凉过的,中年人眼巴巴地看了看自己的徒弟,见对方不为所动,才委屈地抱起药罐子,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为什么又睡在这里?这里风凉桌子又硬,总归睡不安稳。”大概是因为小孩儿的胡人血统,官话咬得并不标准,却有一种奇妙的韵律。

  “半夜想起还有几本年轻时的笔记没有整理,怕死了之后别人看不懂,就爬起来收拾一下,没想到越读越有趣,发觉时天都亮了。”中年人落拓地笑笑,“真是快死了精力不够,一晚上才整理了一点,夜里读着读着恍惚间像是回到了我年轻的时候,鲜衣怒马好不快活,再看如今晚年枯槁,缠绵病榻……倒对着上天多了几分想法,可惜时日无多了,不然还能写出点什么。”

  “老师不会死的。”小孩儿硬梆梆地说,脸上却没有半点悲伤表情。

  中年人一愣,伸手糊了一把男孩金黄的头发:“老师已经活了一百多年了,在凡夫俗子那儿这算喜丧,要请别人吃饭的。”

  男孩眨眨眼睛,似乎听不懂什么喜丧,什么请别人吃饭……自己家的老师死了,为什么还要请别人吃饭啊?而且自己做饭素来难吃,请别人吃不是害别人吗?他聪明的小脑袋瓜转了半天也想不明白,只好把这句话无视了:“我不想让老师离开。”

  中年人审视着自己的这个小徒弟,看着他抿起嘴一副有点生气的样子。他想起自己刚把这孩子接回来时他才三岁大,官话都说不利索,每天只知道蹲在地上玩,用石头推演星辰的轨迹。他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这样一个多情善感的好男儿怎么养出这么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徒儿来。不过也确实是高兴的,晚年时候还有这孩子陪伴……很快这孩子就要孤单一人了,中年人突然想起当初给这孩子算的命相,他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爱怜地再次摸着弟子的头:“无为啊,你要接受失去。你在这个世界上会失去很多人,而我只是其中一个。”男人想起刚带回的那个金色的粉团子,趴在他腿上,口齿不清又很认真地用官话叫他老师的样子。

  “为师一直觉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有天赋的人,或许只有你能跃出星天道的束缚,见到那个真实的昊天。”可是为师又不希望你去见那世间最残酷的铁面,想让你无为一生平平稳稳。男人在心里想,却没有说出来。

  “待我死了你便下山去吧。我们星天道的每一个传人都会被迫卷入这乱世的洪流里,为师独自流浪了百年,本以为传承会断在我的手上……结果却在西域遇到了你。”他想起自己在大车的轱辘后面看到的那个孩子,眼睛和天空一个颜色。那时他就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一切都是昊天的安排,他将收这个孩子为徒。

  “逃不过的。”中年人喃喃。“乱世又要来了。”

  “老师?”男孩轻声地唤着。他不懂人心,却冥冥中感到老师今天的不同寻常。

  “无事。”中年人笑了:“方才我看你眼神清亮,是不是又有了什么新的发现?”

  谈到自己的发现,男孩一瞬间就把老师的反常抛在了脑后:“我看出帝星离宫的位置了,而且我找到了新的算式,按照这个算式很快就能算出各星的位移情况……”他想要带着老师去厨房,又猛然想起老师的身体不好不能接触油烟,手忙脚乱了一会儿,他只好抓起纸笔,冲回厨房把那密密麻麻的算式抄下来。

  中年人看着爱徒离去的身影,一面懒散的笑容都敛了起来。“天煞孤星……”他轻声叹着:“无为,当初给你取这个名字本想让你一生平淡,如今帝星离宫,天下将乱……为师这一世是无法护你了,你自己珍重。”

  “老师!这就是我说的算式,我觉得还不完善,您能不能……”男孩一脸欢喜地跑进茅屋,见到恩师模样时却呆住了——一名年轻男子轻松地靠在椅子上,屋顶漏洞洒下的阳光把那人照的无比光亮,他白发披散,白衣胜雪,一双桃花目微微阖着,蝶翼般的睫毛随风微颤,似乎随时都会睁开,花瓣般娇嫩的唇微抿,嘴角还挂着一丝解脱似的笑意。

  自己的师尊恢复成了最风华绝代的少年模样,却再也无法睁开双目看看自己了。

  帝无为呆站了很久,最后轻轻地放下手里的纸笔,背起老师那比自己大了不知多少的身体,一步一步走出茅屋去了。

  他想小的时候自己走不动路,老师他就是这样背着他走山路的。现在他背着老师,是一样的。

  他把老师背到了后山,那片竹林里有老师早就准备好的给自己的坟冢,无需棺木纸钱,无需立碑建墓,一捧捧黄土,就这样把那个白衣青年埋在了九泉之下。

  帝无为不觉得悲伤,他只是有点难受,感觉心里的某个部分一下子不见了,老师没有讲给他这是什么感情,他只是告诉他让他“习惯失去”。

  于是小小的男孩埋了养大自己的恩师,失魂落魄般地坐在老师的坟上。今晚做饭要少一人的份,明天早上也是,药不用煎了,新洗的衣服也没人穿了……

  很久之后帝无为才知道这是死亡,这些都是死亡带来的痛苦。

  帝无为拜了拜老师的坟冢,背上自己的行囊下山去了,里面装了老师叮嘱他必须带的银票和通牒,干粮,星盘和老师没有整理完的笔记。他走出竹林时回头看了看,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回来,那些书卷和笔记都会在空气里渐渐腐烂,铺上厚厚的尘埃。

  他不喜欢这样的想法,只好集中精力去关心山下的世界:他是一个胡人,还是一个腼腆害羞的胡人,而现在这个腼腆害羞的小胡人要自己去大隋的都城了。帝无为觉得自己有点眩晕。

  一个车夫赶着马车经过,帝无为鼓起勇气前去打听,那马夫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金发碧眼的小孩,用浓重的乡音回答到:“侬要去君淮咧?那地方好远撒,走路怎么也要一两年咧!”

  “……”可怜的小胡人现在更眩晕了。